媽媽的兩個盒飯完整後續

我妹到我工地實習那天，媽媽給我倆各帶了一盒飯。

「梅乾菜配二兩飯，一人一個，誰都不偏誰。」

我怕妹妹吃不飽，偷偷留了一半送去。

卻見妹妹窩在空調房，啃著雞腿給媽打電話。

「都說別埋這麼多，都快吃吐了！」

媽媽虎著臉嗔怪。

「再嫌三嫌四，就讓你和你姐一樣，搬磚，吃白飯，睡窩棚……」

那一刻，我突然反應過來。

原來，我的存在只不過是妹妹現成的反面教材。

1

妹妹一聽，沒好氣地撇嘴。

「天天吃肉，嘴巴膩味死了，我現在還真想吃一口你給我姐的蘿蔔乾……」

媽媽一聽，頓時如臨大敵。

「蘿蔔乾里有亞硝酸鹽，那東西致癌，你可千萬不能吃，還有那些個梅乾菜，就是騙騙你大姐的，你也千萬別碰……」

叮囑聲猶如釘子般刺痛耳膜。

我下意識看向兜里那包捨不得拆封的蘿蔔乾，心如刀割。

那是媽媽每天雷打不動，給我準備的特餐。

哪怕家裡債台高築時，她也不曾間斷過。

她說那是媽媽牌愛心菜，希望能讓我挺過工地的風吹日曬、嚴寒酷暑。

我含淚接過，每天偷偷存著。

吃白飯時，看上一眼，都覺得無比幸福。

可如今，她卻說那東西有毒。

還沒緩過勁來，視頻那頭的媽媽繼續給我補刀。

「那個待會吃完飯，記得喝我給你帶的西洋參水，就放你水壺了……哎呀，糟糕！」

媽媽像是記起什麼似地，猛拍大腿。

下一秒，我手機劇烈震動。

我克制著接起。

那頭一如既往地關心。

「嵐嵐，今天室外高溫 42 度呢，你可得多注意防暑啊，可千萬別為了賺錢一干就是十小時，這樣媽媽會心疼的……」

如果不是剛才親眼所見，我真的會感動得淚流滿面。

但此刻，我敷衍哼唧。

電話那頭絲毫沒有察覺到半點異常，反而迫不及待地問我有沒有喝水。

在得到沒有的答覆後，她如釋重負地鬆了一口氣，卻又欲蓋彌彰地解釋。

「那個今天起床急，把給你的鹽水和你妹的弄混了，待會我讓你妹給你換回來……你就在工棚里待著，省點力氣……」

體貼的話如刀子般剮過我的臉頰，我突然打斷。

「不用麻煩了，妹妹身子弱，讓她喝點鹽水補充下，我就喝白開水吧！」

「不行！」

尖銳的叫聲震得腦袋嗡嗡作響。

媽媽的話帶著小心翼翼。

「我的意思是，你搬磚、綁鋼筋，體力消耗大，光喝白水不解暑，這樣，媽給你轉點錢，你去買瓶金銀花……」

「叮——」的一聲，紅包直達。

恭喜發財的封面下，是刺眼的 2.5 元。

卻是我上工地以來，媽媽給的第一筆零花錢。

我強忍著眼底的酸澀，道了聲謝後，試探開口。

「媽，今天是我的生日，我想吃……」

電話那頭是長久的沉默，轉而是拉遠的聲音。

「喂，喂，嵐嵐，你說什麼呀，信號不好，喂，喂……」

電話戛然掛斷的一瞬，屋內響起妹妹的嗔怪聲。

「我才不要喝涼白開呢，一股子漂白粉味，給狗都不喝，我不管，我就要喝星巴克的冰香水粉椰拿鐵……」

我下意識打開手機，搜索妹妹口中那個超長的咖啡名。

在看到 58 元的標價時，腦海中不自覺地兌換成一個月的早飯、一個涼爽的電扇，還有替換我破爛不堪的內衣……

但絕對不會是一杯昂貴的飲料。

媽媽顯然不這樣想。

她頻頻點頭，手指麻利地下單。

「好，好，好，給你點了外賣，加大加量，還點了份新品月餅……」

可妹妹卻對此並不滿意。

「媽，你這是把我當豬養麼？！唉，有時候，我還真有點羨慕我姐，163 的個子，只有 80 來斤，穿什麼都好看……」

「得了吧，重度營養不良有什麼好羨慕的！再說了你姐啊就是個勞碌命，註定要給這家當一輩子牛馬！」

媽媽不屑挑眉，厭惡的神情，和看到死老鼠時一模一樣。

握著盒飯的手攥得生疼，我捂著嘴逃也似地離開。

打通主管電話的剎那，我堅定開口。

「京海工地，我去！」

2

主管欣喜萬分，又有些擔憂。

「那工地擱置了好多年，現在重新啟動，條件艱苦不說，還亂得很，你家裡人放心你一個女孩子去麼？！」

換做以前，我會猶豫，會動搖。

但現在，再沒有什麼值得我留戀的了。

得到我肯定答覆後，主管讓我好好準備，三天後出發。

我嗯嗯應聲，絲毫沒有注意到身後有人。

一個轉身被嚇到，失控往後仰去。

我條件反射般伸手，本可以抓住我的妹妹卻眼睜睜看著我倒地，撞得頭破血流。

模糊的視線里，那個我疼愛多年的妹妹笑得直不起腰。

「大姐，你膽子怎麼這麼小，還真是沒用啊，哈哈哈……」

刺耳的笑聲，如夢魘般縈繞，讓我不禁想起被工友欺負的日子。

借著幫我的名義，摸我臉，擰我屁股，偷看我換衣服，甚至跟我進廁所。

被我一鐵鍬趕跑後，又故意在背後造我黃謠，推我上高層腳手架，甚至差點推我摔下樓。

可當我找工頭投訴時，他看我的眼神如出一轍。

「我這可不養廢物……」

頭皮一陣發麻發緊，我掙紮起身，破口大罵。

「我是廢物，那你是什麼？！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蛀蟲，次次年級墊底，靠著我這個廢物一分一厘賺錢讀那燒錢的廢物專業，還要靠我介紹才能來這工地實習……」

笑聲戛然而止，轉而變成刺耳的哭聲。

「陳嵐嵐，你憑什麼這麼說我？！我可是你親妹妹！」

親妹妹麼？！

我緩緩抬眸，猶如看一個陌生人。

從小到大，她仗著是我親妹，一次次將我推出去擋刀。

打碎花瓶的是我，偷吃零食的是我，逃課不做作業的也是我。

搶我玩具，搶我裙子，就連讀書的名額也要搶我的。

我忍了一次又一次，只因媽媽說，她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手足。

要讓我愛她，保護她。

但現在，我覺得沒必要了。

「陳歲歲，我不欠你的！」

妹妹的眼神由錯愕變成憤恨，甩下一句「你會後悔的」跑開了。

破天荒的，我沒有追上去。

但下一秒，媽媽的電話如影隨形。

我沒有接，任由它不依不饒響到自動掛斷。

仰起頭的一瞬，嘴角一陣苦澀。

我沒有後悔，默默擦掉眼角的淚，繼續幹活。

黑幕降臨時，我感嘆一切終於過去。

卻被人猛推了一把，一頭栽進髒水池中。

骯髒的水混合著水泥糊住我的口鼻，巨大的恐懼感籠罩全身。

小時候為救妹妹差點淹死的記憶湧上心頭。

我大喊救命，腦袋卻被人用力按壓。

「你不是很厲害麼，怎麼不行了？！」

即便她刻意壓低聲音，我也能聽出是妹妹的聲音。

可這一次，我沒有把她當妹妹。

我趁機拽住她的胳膊，一個用力。

「砰——」的一聲，妹妹摔了進來。

而我按住她的肩膀，爬了出去。

還沒來得及喘息，臉上重重挨了一耳光。

「早知道你會變成這樣，當年你生下來就該把你掐死！」

3

呼吸一滯，我不可置信地抬眸。

只見怕水的媽媽半個身子探進水池中，不要命地去夠妹妹。

那一刻，我的心再次揪作一團。

小時候，我掉進水缸，媽媽不僅不救我，反而默默往後退。

要不是路過的鄰居救了我，我就真的死了。

事後，媽媽輕描淡寫地說自己怕水，去找救援了。

我信以為真，更是為刺激到她，內疚了十幾年。

但現在想來，她是真的沒打算救我。

冷風吹過，我瑟縮成一團。

媽媽上來就給我一耳光。

「陳嵐嵐，我說怎麼不肯接電話呢，敢情是在這欺負你妹呢！要不是我不放心找來，你是不是還要殺了她才罷休？！」

「沒有，我沒有，是妹妹推我下去的……」

「還敢頂嘴，看我不打死你不可！」

媽媽四下環視，撿起地上的木棍毫不猶豫地劈來。

來不及閃躲，腦袋重重挨了一棍，鮮血淋漓。

媽媽錯愕看我，小聲嘀咕。

「嘴硬也就算了，腦子也笨到不知躲了麼？！」

她下意識伸手，卻被我躲開。

媽媽瞬間沉下臉，扔掉木棍，扯著妹妹離開。

不想妹妹假惺惺地勸說。

「媽，你誤會了，姐姐沒推我，是我不小心……」

「就你心眼子實，管那種垃圾叫姐，什麼時候把你賣了幫人數錢都不知道，走，以後這種破地方再也不來了，找不到工作也沒關係，媽以後養你……」

眼淚撲簌簌落下，胸口攪得生疼。

原來體弱的媽媽也有為母則剛的一面。

也可以不計後果地替妹妹遮風擋雨。

而我，什麼都沒有。

此刻掏空的身體再也支撐不住，眼前一黑，我猝然倒地。

模糊的視線里，那個遠去的背影折返而回。

我口齒不清地喚了聲「媽媽」。

她卻像沒聽到一般，翻出我的手機，將我接收的 2.5 元紅包轉了回去。

「你這種人，根本就不配得到任何人的施捨！」

施捨？！

原來我視若珍寶的親情，在他們眼中叫施捨。

那一刻，我頹然鬆手。

任由雨水砸在我的臉上。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被喚醒。

一碗香噴噴的麵條，還有一套乾淨的工服擺在我面前。

「嵐嵐，沒事了，一切都過去了，趁熱吃！」

蒸騰的熱氣中，是看門大爺慈祥的臉。

平日裡他可憐我一個小姑娘干工地不容易，總會偷偷給我塞餅乾、遞麵包。

可我的媽媽嘴上說著關心，卻從來沒看過我一次。

就算是今天，她也是為了妹妹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