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職那天,恰逢我四十歲生日。
十八年的高強度工作,我累出一身慢性病。
如今終於能停下來喘口氣,認真享受前半生的打拚成果。
我特意去做了美甲,買回了心心念念很久的烤箱。
婆婆卻突然跳出來指責我。
「我兒子在外面連十塊錢的盒飯都捨不得吃,你現在工作都沒了,還敢這麼大手大腳花錢做指甲?」
「以後家裡的開支,你們還是 AA 吧。」
丈夫在一旁打遊戲,仿佛什麼都沒聽見。
我沒說話,默默回到房間,撥通了領導的電話。
「我那筆一百多萬的賠償金,晚點再發放吧!」
1
行業寒冬,我們公司終究還是沒能挺過去。
長達半年的裁員風波後,辭退通知單上出現了我的名字。
老闆低著頭,從頭到尾未曾與我對視。
「周晴,公司也是不得已,希望你能理解。如果將來還有機會,我真心希望你能再回來。」
我苦笑,知道這些都是客套話。
這幾年,公司招的都是名校畢業生。
年輕,想法多,有拼勁兒。
我們這些已婚已育的女同事,一個個被邊緣化。
我也不例外。
從二十二歲大學畢業加入這家初創公司,到三十歲見證它成為當地的龍頭企業。
如今人到中年,卻被裁員離場。
不過還好,我諮詢過律師,以我的工齡和薪資,賠償金能拿到一百多萬,加上我的積蓄,能過得很不錯。
2
簽好合同後,我沒有直接回家,而是把車開到了一家洗浴中心。
認真地洗了個澡,洗去一身疲憊。
之後又去了商場,做了那款喜歡很久,但一直因為工作性質沒法做的美甲。
細膩的粉紫色在指尖蔓延,整個人好像也跟著明亮起來。
路過家電區時,我被一台精緻小巧的烤箱吸引住了。
我很喜歡烘焙。
結婚前,常會在周末烤一盤餅乾或麵包,分給同事朋友。
陳鐸當年就是被我一手好的烘焙手藝吸引,說那是他吃過最好吃的麵包。
後來我們結了婚,生下艷妮,婆婆搬來幫忙持家。
我被孩子和工作裹挾著向前沖,哪還記得什麼烤箱,什麼烘焙。
現在女兒長大了,正在長身體,經常不到飯點就喊餓,我總得給她在包里塞點牛奶麵包。
想到這兒,我沒再猶豫,直接刷卡買下了它。
女兒馬上就要中考,接下來是人生中最關鍵的三年。
剛好我有錢有閒,當然要好好照顧她。
3
到家時,還不到下午三點。
陳鐸正坐在電腦前打遊戲,見我進門,只匆匆瞥了一眼。
下一秒就又對著耳機大喊「推塔推塔」。
他是個體育老師,沒課的時候基本都在家。
以前我勸他出去找個兼職,總被他用「教師編制不允許在外接活」擋回來。
婆婆從廚房走出來,手裡拎著今晚要做的那條魚。
一臉詫異地問我:「今天怎麼回來這麼早?」
我把包放在玄關,一邊換鞋一邊說:「我離職了。」
啪嗒一聲,魚掉在了地上。
半死不活地在地板上掙扎,扭出一片狼藉的血跡。
婆婆的聲音猛地拔高。
「怎麼回事?!周晴,你不是在公司乾了這麼多年了嗎?是不是犯了什麼錯?還是有啥誤會?」
「這樣,你把你們老闆電話給我,我去跟他說!你們年輕人就是不會來事,他讓你走你就真走啊?你得說好話呀,哪個老闆不愛聽奉承?要我說你就是太死板,不懂人情世故!」
說著,她竟伸手要來搶我的手機。
我側身躲開,本來還不錯的心情瞬間糟糕起來。
婆婆是個典型的傳統家庭婦女,思維邏輯還固執地停留於上個世紀的農村觀念,偏偏又什麼都要管。
什麼科學,什麼規則,什麼現代社會的運行邏輯……
只要跟她認知不符,就全是「歪理邪說」。
當年我生下女兒後,她主動搬來幫忙。
陳鐸老家重男輕女風氣很重,我們原本都以為婆婆不會願意來照顧孫女。
但她不僅來了,盡心盡力,還給女兒買了一對銀手鐲。
我那時是真的意外,也真心感激。
結果才來三天,她就端來一碗苦得發黑的藥湯,神神秘秘地說:「周晴,這可是我託人好不容易求來的,喝了保准生男孩,到時候姐弟倆一起長大,艷妮還能一直照顧弟弟。」
我氣得發抖,怪不得她不哭不鬧,原來是早就算計著讓我女兒去伺候那個還沒影的「弟弟」。
可那時,二胎還沒開放。
婆婆卻不以為然:「那就先把老大掛別人戶口上,實在不行辦個殘疾證,照樣能生!」
那一次,我們吵得差點離婚。
陳鐸跪著道歉,一再保證絕不會再有這種事情發生。
看著女兒被嚇得哭到撕心裂肺,我最終還是心軟了。
之後家裡再沒人提二胎的事,消消停停過了這麼多年。
我嘆了口氣,下意識揉了揉發脹的眉心:「媽,職場上的事不是你想的那樣,現在大環境不好,各行各業都難。而且我有自己的打算。」
話還沒說完,婆婆眼神突然銳利起來,一把抓住我的手腕:「你塗指甲油了?」
4
婆婆緊皺眉頭,抓著我的手大呼小叫。
「你都多大的人了,做事還這麼不穩重!這些東西都是有毒的,吃進嘴裡還不得中毒啊!」
陳鐸終於打完一局遊戲,晃晃悠悠地走過來。
瞥見我的指甲,調笑著開口:「喲,還做了個美甲?網上搶的九塊九優惠券吧?別老貪這種小便宜,下次做個好點的,咱家又不差那點錢。」
沒錯,我以前賺得多,可同樣很喜歡搶特價券。
薅羊毛大概是很多中年女性的共同愛好,在繁忙後為數不多的休息時間裡,花點小錢就能獲得巨大的心理滿足。
有一次我搶了一張九塊九的理髮券,結果是個學徒上手,剪得參差不齊,活像被狗啃過。
最後不得已,我只好戴了一個月的假髮。
從那以後,陳鐸就總笑話我愛貪小便宜,斤斤計較。
我抽回手,低頭端詳著自己的指甲。
甲型修剪得圓潤飽滿,顏色均勻細膩,舉手投足間在光線下折射出細密的金閃。
貴確實有貴的道理。
我淡淡開口:「不是九塊九,我團的是 299 的券。」
話音剛落,他們母子的表情瞬間變了。
婆婆失聲叫道:「299?!周晴你瘋了嗎?陳鐸一個月工資才三千,你塗個指甲就花了三百!」
「陳鐸在外面十塊錢一份的盒飯都捨不得吃,你居然敢花這麼多錢做指甲!」
我忍不住皺眉:「他的工資從來沒補貼過家用吧,家裡開支一直都是我在承擔,我難道連做個指甲的自由都沒有?」
「再說了,我今天過生日,陳鐸什麼表示都沒有,還不能我自己花錢買個開心了?」
陳鐸工資不高,愛好卻不少,三天兩頭呼朋引伴吃飯喝酒。
那點薪水也就剛夠維持他自己的開銷,有時候還要我填補一點。
家裡的大項支出從來都是我負責。
我也漸漸習慣了這種「女主內又主外」的模式。
陳鐸被我說得一噎,語氣變得有些勉強:「好了媽,你別說了,周晴也不是經常這樣,說不定今天有什麼高興事呢。」
婆婆冷冷地插了一句:「她工作都沒了,有什麼高興的。」
陳鐸的臉色變了。
「周晴,怎麼回事?這麼大的事你怎麼不先跟我商量?我這點工資怎麼養得起這個家……」
我還沒來得及解釋,門鈴突然響了。
商場的工作人員將新買的烤箱送貨上門。
我忙著簽收和安排安裝,沒注意到陳鐸和婆婆交換的眼神。
5
陳鐸翻看著發票,臉色難看。
「你買烤箱花了五千塊?」
我已經很不滿了。
在這之前,我買什麼東西,陳鐸不會多問。
就算偶爾買貴了,也只是無奈地調侃兩句。
想著今天是生日,我還是不想和他起爭執。
耐著性子解釋:「艷妮平時買麵包也得十幾塊一個,我現在不上班,正好能一次性多做出一些,她還能拿去分給同學吃。」
陳鐸很震驚,下意識質問我:「你不去找工作了?我們的房貸怎麼辦?你不會真指望我那幾千塊養家吧?」
聲音有些大,送貨人員的動作明顯頓了一下。
大概是想不到有男人能這麼理直氣壯地說出「你不會指望我養家吧」這種話。
陳鐸後知後覺地覺得丟臉,冷哼一聲就躲去客廳。
送貨人員剛走,我媽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她說最近去醫院做了檢查,發現有個肌瘤,想讓我陪她再去複查一下。
我點頭應下,心裡沉甸甸的。
剛掛斷電話,婆婆就把我叫到客廳,還特意給我泡了杯茶。
在家裡,這通常意味著「有大事要談」。
我瞥了一眼陳鐸,他卻迅速避開我的視線,縮回電腦前。
這下徹底成了我和他媽媽的「戰場」。
婆婆把那條不再掙扎的魚拎到我面前,一臉愁容。
「周晴啊,現在超市菜價漲得厲害,就這麼一條魚都要七十塊,水電費也越來越高,咱們家開銷實在太大了。」
我有些不解:「這才月初,我之前給您的六千生活費就已經用完了嗎?」
婆婆被我問得一怔,訕訕地說:「不是錢的事兒……周晴,你現在不是沒工作了嗎,養家這事兒也該讓陳鐸擔起來了,我在網上看人家現在都流行 AA 制,我覺得挺好。」
「以後咱們家開支,你和陳鐸各出一半,雙方父母各自照顧,艷妮的費用你們也平分,這樣他學著養家,你也學著精打細算。」
「就說那個烤箱,一個便宜的麵包才兩塊錢,你直接花五千買個烤箱,這得多久才能回本啊。」
「你看你到現在都不會過日子,工作都沒了也不著急,還敢花這麼多錢做指甲,其實生日不生日,也就是個噱頭。我們那時候……」
後面的話我已經聽不進去了。
說白了,就是怕我現在沒收入,會「白吃白喝」,甚至動用「他們家的錢」。
她剛才肯定聽到我媽要看病的事,生怕我讓陳鐸出錢。
我微微眯起眼睛:「可我現在沒有收入,拿什麼來 AA 呢?」
婆婆脫口而出:「你這麼多年難道沒點兒積蓄嗎……」
話沒說完,陳鐸在那邊重重咳了一聲。
怪不得他打遊戲突然這麼安靜,原來一直在豎著耳朵偷聽。
我面無表情地走過去,摘下他的耳機。
「你都聽見了吧,你也是這麼想的?」
婆婆急了:「陳鐸他知道什麼啊,過日子還是咱們女人的事情。」
陳鐸眼神躲閃,囁嚅著說:「周晴,我覺得我媽說得也有道理,一家子過日子,還是算得清清楚楚的比較好。」
「再說了,都是普通人能花多少錢啊,媽好不容易趕個時髦,你就當花錢買媽一個開心不就好了。」
聽見陳鐸的話,婆婆嘴角翹起,眼神里是掩不住的得意。
我心裡湧起一陣強烈的噁心。
結婚這麼多年,陳鐸基本相當於帶著他媽一起「吃軟飯」。
房子是我家出的首付,房貸也都是我在還。
為了照顧他的面子,從沒要求他上交工資,逢年過節還主動給婆婆包紅包。
陳鐸是個體貼的男人,即使經常抱怨我工作忙不顧家,卻也總會在我半夜回家時走進廚房,為我煮一碗夜宵。
我曾跟朋友說:「陳鐸雖然賺得不多,但挺會照顧人,這就是相濡以沫吧。」
如今,那些話像一記記耳光,抽回到我自己臉上。
他們住在我的房子裡,花著我掙來的錢,竟然還恬不知恥地來找我 AA。
他們生怕我再像以前那樣「大方」,急著要把帳算清。
怕我成為負擔,怕我動陳鐸那點工資,甚至在我媽生病時,還想把我手裡所剩無幾的存款也逼出來。
能同甘,不能共苦。
既然如此,那點舊情也不必再顧念了。
我端起茶杯,面無表情地喝了一口,淡淡一笑。
「好啊,媽考慮得挺周到,陳鐸……也確實該學著養家了。」
婆婆喜笑顏開,像是怕我反悔,趕忙掏出一份「家庭 AA 制合同。」
率先簽下名字。
陳鐸和我相繼簽字。
在他們母子喜笑顏開的時候,我轉身回房,鎖上門。
平靜地撥通了老闆的電話。
「我那一百多萬的賠償金,請幫我延後發放,暫時不著急。」
6
晚飯時,婆婆格外熱情地端給我一碗面。
「周晴啊,今天是你生日,媽特意給你做了手擀麵,快嘗嘗。」
白天鬧了那麼一出,我早已沒什麼心情。
但長壽麵確實是個好意頭,我還是接過來嘗了一口。
「好吃嗎?」
婆婆的手擀麵確實是一絕,麵條爽滑勁道,湯汁醇厚。
我一天沒怎麼吃東西,吃了兩口,胃口漸漸打開,便點了點頭。
婆婆臉上的笑容更深了:「好吃就多吃點。」
碗里的面堆得很多,我想撥一些給陳鐸,婆婆連忙攔住。
「生日的長壽麵,一定得一口氣吃完,才能保佑長命百歲。」
她一邊說,一邊不斷往我碗里夾青菜。
面碗見底時,婆婆忽然夾來一塊魚肉。
我不愛吃魚,尤其她做的總帶著一股去不掉的腥味。
下意識一躲,魚肉還是掉進了麵湯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