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很久沒合眼,加上車禍還沒好的傷,我感覺頭燒了起來,沒法思考,渾渾噩噩只想閉眼休息。
車子上了高速,夜幕降臨。
大姐繞過坐在地上的我走進浴室洗澡。
水聲響起的瞬間,傳來她尖厲的叫聲。
大姐濕著頭髮衝出來,狠狠打了我一巴掌。
我本來坐著,受不住力直接倒在地上。
她厭惡地指著我罵:
「你故意把水溫調到最涼的是不是!」
「你想讓我生病不能旅遊讓位給你?想都別想!」
媽媽拎著毛巾蓋在大姐頭上,心疼地揉搓著。
「乖寶頭疼不疼?媽媽一會兒給你沖個沖劑,別感冒了。」
大姐委屈地摟住媽媽的腰,帶著恨意讓她趕我走。
「她就是個蔫壞的害人精,才上車就折磨我們,要是她在,誰都別想玩兒好!」
媽媽沒有再罵我。
她看著我的目光,無力中帶著冷,好像我是個陌生人。
「這幾天晚上,你給我滾去服務區住。」
「童盛,你別毀了我們對你僅剩的親情!」
房車停在一個偏遠的服務區。
他們把我趕下車,然後果斷鎖上了車門。
車門裡,爸爸和小妹商量著放下投影看個電影,媽媽要給大姐煮杯熱奶茶驅驅寒。
有愛的小天地里像是家。
我穿著濕的外套蹲在門外,直到裡面關燈,都沒等來任何人的心軟。
服務區里沒有招待所,我蜷縮在長椅上,緊緊摟著手機,銀行卡里的那些餘額,就是我唯一的溫暖。
只要熬過這個節日,回去學校後,我就可以徹底離開了。
接下來的幾天,我的燒一直反覆。
我想在房車裡休息,被小妹跳著腳拒絕了。
「讓你留在車裡,誰知道你會不會偷拿我們的東西!」
於是我變成她們的拎包小妹。
幫他們拎特產、背包,拍一家四口的甜蜜視頻。
七天游的最後一站是賽里木湖。
一家人為了獎勵我這幾天乖乖聽話,把我帶上了遊艇。
上船前,爸爸把我叫到一旁,嚴厲地警告我:
「這幾天她們姐妹倆還算開心,你給我乖乖聽話,今晚我可以允許你在車上休息。」
我燒還沒退的頭裡全是漿糊,只知道愣愣地點頭。
看我要倒不倒的頹靡模樣,爸爸滿臉不耐煩:
「裝的這個哭喪樣子給誰看?」
「我和你媽都是最不掃興的父母,別指望我們為了你耽誤旅遊行程!」
湖上波光粼粼,嚮導提議給我們拍一張全家福。
我熟練地接過所有人的包往對面站,被媽媽拉著手拽了過去。
「你乖乖的,我就還認你這個女兒,聽到沒?」
她讓我站在旁邊,蹭一個合照的角落。
快門按下時,不知道是誰推了我一下,我不受控制地向外栽去。
求生意志強烈湧上來,脫力前,我用力抓住了一個衣角。
「撲通!」
「撲通!」
兩個落水聲響起,遊艇上尖叫罵喊聲亂作一團。
5
媽媽被我拉下了水。
在窒息中,我感到了久違的輕鬆和解脫。
我憑著本能把媽媽往上推,感受到她被人拽上去,我徹底失去意識。
就這樣留在水裡也不錯。
這 20 年的灰暗日子和我不被愛的一幕幕反覆在腦海中播放。
最後一刻。
是導師把手放在我肩膀的畫面。
她溫柔地笑著拍拍我。
「你是一個有資質的孩子,人才交換的投票,你們全班都投給了你。」
「你的室友來了我這好多次,就怕你放棄,拜託我一定要勸你去。」
「老師知道你的原生家庭可能不那麼美滿,」
「可跳脫出去,你的人生還有很多未知的精彩,不是嗎?」
對啊,我才 20 歲呢。
不行!
我不想就這樣窩囊地死掉!
我的人生不應該結束在冰冷的湖水裡!
我猛地睜開眼,從心底湧起的無限力量讓我拼了命地往上游。
船上,嚮導還在力爭下來救我。
爸爸紅著眼去拽方向盤。
「那個孽障死就死了!是她把她媽媽拉下去的!」
「這樣不念親情的壞種有什麼可救的!」
「我是他的監護人!我做主誰都不准救她!」
嚮導震驚地抓住他的衣領。
「你是她爸爸!你怎麼能說出這種狗屁的話!!」
「人命關天,那是她因為求生本能伸出求救的手啊!」
爸爸的牙齒關節都在抽動,他有些觸動,可目光觸及癱在地上、面色慘白的媽媽,他又咬牙切齒起來:
「孩子她媽對我更重要!」
「她要是死了也是她的命!她就不應該出生!」
湖面泛起渾濁的漣漪,嚮導震驚地指向那裡大叫:
「在那兒!這孩子自己游上來了!!」
剛好救援隊的遊艇趕到,配合著把徹底脫力的我救了上來。
兩輛遊艇疾馳著駛向岸邊。
被送到就近醫院搶救後,我和媽媽都脫離了生命危險。
我在第二天醒過來,媽媽卻遲遲陷在昏迷狀態。
開學後,姐妹讓爸爸送回學校。
我和媽媽也被轉回市裡最好的醫院。
看著媽媽日漸虛弱的模樣,爸爸痛不欲生。
他還偷偷找來了一個風水先生。
那老頭把我和媽媽的病房走了一圈,捻著鬍子念念有詞:
「這是有人借走了你夫人的氣啊,孽緣相剋,還是儘早處理為好。」
風水先生走後,爸爸看向我的目光就變得格外陰沉。
當天晚上,我在睡夢中被一隻大手狠狠掐住脖子。
我掙扎著醒來,對上爸爸那一雙狠厲陰鬱的眼睛。
我已經不能把他叫做爸爸了。
童文不顧我的掙扎抓緊我的喉管,嘴裡念念有詞:
「就應該打掉你!為什麼要生下你!」
「搶了你媽媽的命,你就該死!該死!!」
我用最後一點力氣按向旁邊的呼叫鈴。
刺耳的鈴聲震醒了童文的神智,他猛地鬆開手,跌下了床。
我癱在床上大口嗆咳,生理性眼淚順著眼角一顆顆滑落。
奇怪的是我的心已經不會有任何疼痛的感覺了。
沒有震驚,沒有痛苦,只有麻木。
童文看著我的慘狀無動於衷,在護士進門前,他踉蹌著跑了出去。
護士奪門進來,看到屋內的情景大驚失色。
她用專業的手法幫我平復呼吸。
我喘著氣朝她露出一個感激的微笑,下一秒就被她抱進懷裡。
小護士像母親一樣安撫地拍打我的背,在我耳邊小聲地詢問:
「剛剛那人是不是你的父親?」
「我需要……幫你報警嗎?」
我把脖子埋在她的肩膀,熱淚浸濕她柔軟的衣襟。
「沒關係,」
「可以麻煩您幫我申請出院嗎?」
6
出院那天,警察意外地找上了門。
他們要我去配合做一些相關調查。
我在整理自己為數不多的行李時,童文又沖了進來。
他不知道熬了多少個大夜,頭髮斑白了一些,眼眶裡滿是駭人的紅色。
他上來就甩了我一個巴掌,抓緊我的肩膀怒吼:
「你報警了是不是?!你怎麼敢的,我可是你爸!」
「我生你養你,你的命都是我給的,懂不懂!」
我冷漠地和他對視。
「所以呢,現在你要像上帝一樣收回我的命?」
他被我刺了一下,眼神飄忽著不敢和我對視。
「是你搶了你媽媽的命!你應該還給她!」
「這才是孝道!!」
我笑出了聲,衝著他向前一步。
「懷我時被赤腳醫生騙,現在又被風水先生騙,」
「我真懷疑你這個腦子是怎麼賺到錢的。」
「怎麼,這次我媽還不醒的話,你準備找誰還這兩條命?」
童文被我咄咄逼人的語氣震驚得鬆開了手。
在他的印象中,這些年和我為數不多的交談,我都是一副囁嚅膽怯的模樣,眼睛都不敢和他對視。
他自然而然地認為我就是個膽小如鼠、不堪大用的性格。
和他們夫妻倆沒一點不像,對我沒由來的厭惡不喜也有了理由。
這樣拿不出手的女兒,有什麼疼愛的必要?
現在我這副口齒清晰的模樣讓他恍惚,那一瞬間他好像看見了當年在談判桌上大殺四方的妻子。
他第一次無比清晰地認識到,我真的是和他們血脈相連的女兒。
童文瞬間鬆開了抓緊我的手,嘴上振振有詞:
「你……是你把你媽拽下去的,就算你賠給她一條命也是應該!」
「是你做錯了事在先,那就別怪我恨你!」
我無所謂的搖搖頭。
「我不怪你,也不怪她。」
「但是我也不對你們有任何期待了。」
「所以我們就今天斷絕親子關係怎麼樣?」
童文聽到我的話怒極反笑。
「你還真是翅膀硬了,沒有我們你憑什麼活?」
我拿出手機給他拉表格。
「你們每個月給我的 300 塊生活費,都沒有童月的一頓外賣貴吧?」
「如果靠著你們的施捨,我恐怕早就死了。」
「但是你放心,這些錢我都記得,一定會把每一筆都還給你們。」
童文張張嘴卻發不出聲音。
那一串短小的數字就是最能讓他啞口無言的事實。
在我的 20 年人生中,他的參與和付出,就像這串短小的一眼能望到頭的數字,可笑又可悲。
「童盛!你怎麼和爸爸說話呢!」
門被大力撞開,童月風風火火地闖進來。
她熟練地衝著我揮出巴掌,被我一下子格擋開。
她被我按著胳膊推倒在地,一時動彈不得,只能狠狠瞪著我。
「童盛你敢推我!你找死是不是!!」
我點點頭,又補了一腳。
「就打你,怎麼樣?」
這是我第一次沒有默默承受他們的毆打,出手反擊,讓我從心底里感到愉快。
剛到童家時,因為一直長在農村,外公外婆捨不得讓我一個女娃多吃飯,所以我面黃肌瘦,沒有力量反抗。
對家人和親情的期待很快就在姐妹的惡意誣陷和父母的偏心中,轉變為畏懼。
一味接受他們的虐待和苛責,已經成了我的生理本能。
現在的我從手到腳都在打著哆嗦,但這是我走出的第一步。
也是我新生的第一步!
7
童文蹲下身把童月摟在懷裡。
「寶貝你沒事吧?」
月月熟練地倒進爸爸懷裡哭訴:
「我渾身都疼爸爸!你趕緊幫我打他!」
「哦對!你還要懲罰她!不許給她生活費讓她好好長長記性!」
童文不知道為什麼,只安撫地拍拍她的背,沒有像以前一樣出聲附和。
我懶得看他們在這父女情深,抬腳繞過他們往外走。
童文喊住我。
「童盛!你……你不能報警!你媽她還需要我!」
我沒有和他解釋,轉身出門。
把他們徹底隔絕在門內。
警察局裡,警察姐姐熱情地把我迎了進去。
在調解室,我看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童陽的同學,也是之前追尾我的車主。
女生叫何玉,被媽媽勒令來和我道歉。
何媽媽笑著拉過我的手。
「這孩子外面出了那麼大的事不和我說,」
「她說你父母同意了無責和解,我是沒法認的。」
「所以我想著通過警察親自見見你,給到你應有的賠償。」
我恍然想起,上次車禍後我都沒見過事故的責任方。
原來是在我醒來之前,他們就自顧自地幫我決定好了一切。
可他們為什麼完全不追責,真的只因為和童陽是朋友這麼簡單?
看我僵著臉色陷入沉思,何媽媽瞪了何玉一眼。
何玉的臉更紅了,她嘟囔著不情願地開口。
「是我在出事後和童陽說,只要你們家不追責,我就保她的項目評優。」
「我媽媽是她參加這屆科研大賽的組委會成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