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慶節,父母斥巨資買了一輛房車帶全家自駕游。
媽媽在家庭群里@全員:「出發嘍,公主們做好準備!」
我跟著大姐小妹回復收到,跑完最後一單外賣就騎著小電驢回校門口等待。
第一站接的小妹,她捧著西瓜發了個比耶的朋友圈:
「就這個爸媽寵!國慶坐著房車一家人自駕西藏嘍!」
第二站大姐上車,她指著風格各異的兩張小床拍視頻:
「還好爸媽不偏心,房車再小也能和妹妹一人一床~」
看著整潔夢幻的少女風內飾,我窘迫地扯了扯身上被汗浸濕的外賣服。
直到學校閉寢,小妹在群里發了一條視頻:
「二姐看著真髒,她不會想著咱們帶她出去玩吧?」
視角里,房車從我的校門口駛過,我穿著黃色的外賣服蹲在那裡,像沒人要的小狗。
視頻一秒撤回。
我直起僵硬的腿,把家庭群設置成免打擾,然後給站點組長發了條消息:
「組長,我國慶不請假了,全勤還有嗎?」
跑滿這個月外賣,我就能攢夠去芬蘭做人才交換的錢。
我沒有家人,但還有值得追逐的夢想。
1
組長在電話那頭勸我:
「你不是想和爸媽出去旅遊嗎?」
「跟家裡服個軟,你一個小姑娘何苦讓自己活得那麼累?」
我蜷縮了一下手指,聲音苦澀:
「爸媽沒來接……不去旅遊了。」
「他們工作很忙,下次吧。」
下次吧。
這也是爸媽對我說過最多的話。
我出生時,他們正在忙著創業。
把我扔到鄉下外婆家後,每個小長假,他們都會對電話那頭的我說:下次回。
直到小升初的畢業考試,我拿了第一名,捧著獎狀興沖沖地跑到電話亭。
「媽媽!我小升初考了第——」
媽媽第一次聲音尖厲地打斷我:
「童盛!爸媽在聊很重要的合作!你到底有完沒完?!」
「都說孩子是來報恩的,怎麼你就是來尋仇的呢!?」
爸爸接過電話,語氣嚴厲地指責:
「童盛,爸媽在外面賺錢很辛苦,你什麼時候才能懂事?」
「你真是我們親生的孩子嗎?太讓我失望了!」
那是我往家裡打出的最後一通電話。
直到上高中,我被特招到市裡念重點,爸媽終於想起鄉下還有個我。
進城後,我才知道爸媽早已經創業有成。
他們帶著大姐和小妹住在 2 層小別墅里,姐妹倆各有一間精裝公主房。
而我只能住在一樓的客人房。
我也曾暗暗期待父母能發現這些年對我的忽視。
可比起一直帶在身邊的大姐,和一出生就在享福的小妹。
我只是三姐妹中,不懂事又不親人的老二,可有可無。
然後這種忽視,在高考那年,就轉變成了恨。
爸媽恨我考上了妹妹的第一志願,而她卻落榜了。
她們都覺得是我搶了妹妹的氣運,她才沒考上。
手機彈出的消息打斷了我的思緒。
媽媽給我轉了 300 塊。
「本月的生活費,省著用。」
我淚眼模糊地笑出了聲。
這個月的最後一天,媽媽才想起給我轉生活費。
300 元,就是家裡給我規定的生活標準。
大一時,我委婉地和爸媽說 300 塊不太夠用。
這些錢我在食堂都吃不飽,更不要說社交和必要支出了。
我把自己一天的花銷拍成視頻發給媽媽。
卻換來她帶著怒氣的責罵:
「你一個農村長大的小孩,跟誰學的花錢大手大腳?」
「爸媽賺錢多難,不求你分擔,但求你懂點事!」
我難堪得紅了眼睛,不再參加社團,買最廉價的三無衛生巾用。
和父母要錢,成了一種很恥辱的行為。
所以老師推薦我去芬蘭做人才交換時,我的第一反應不是開心,而是焦慮。
我計算著交換兩年的成本,徹夜失眠想怎麼賺錢。
這學期一開學,我就用課餘時間去跑外賣。
兼職第一天,因為路不熟跑太晚錯過了閉寢時間。
我也像今晚這樣蹲在校門口,糾結要不要去小旅館。
然後,看到了妹妹發的朋友圈。
她截圖了外賣平台的訂單頁,配文:
「上個學期點外賣花了 20 萬!爸媽真捨不得我吃一點生活的苦呀!」
姐姐在下面評論:
「大手大腳!也就你會把生活費全都用來吃,我選擇攢著出國旅行。」
那一天我就明白了。
爸媽很有錢,可那些錢和我無關。
2
看我沒點接收,媽媽彈來第二條消息:
「你妹妹不是有意說你髒,她年紀小嘴巴快。」
「沒看到她在群里和你道歉?別小題大做懂嗎?」
我重新點進已經屏蔽的群聊。
妹妹在群里撤回視頻後,連著發了好幾條消息:
「發錯群了誒呦~二姐呢沒看到吧?」
「怎麼不回復?不會和我生氣了吧??」
「對不起啦,我也沒想到你能看到。」
姐姐跟在後面附和:
「你不是忙著打工?不用和我們出去旅遊浪費時間。」
幾條不痛不癢像玩笑的道歉,因為小妹「受委屈」,媽媽就迫不及待來找我了。
我抹掉眼淚,面無表情地打字:
「我打工是因為我一個月只有 300 的生活費,」
「不像童月你有 20 萬可以點外賣,」
「也不像童陽你有爸媽贊助的環球旅行。」
「我從來就不是這個家的一分子吧?」
「沒關係,我也不會原諒你們。」
我無視掉他們惱羞成怒的謾罵和電話,重新蹬上小電驢。
我專注地用手機線上搶單,後方突然衝出來一輛超速的小轎車。
被追尾後,我狠狠摔倒在地,失去意識。
再睜開眼,我感覺渾身都是火辣辣的酸痛。
剛想開口,迎面就是狠狠的一巴掌。
爸爸站在我床前,眼裡滿是失望和憤怒:
「童盛,我們怎麼就生出你這麼個沒心沒肺的東西!」
「你嫉妒我帶著她們去旅遊,故意搞得這麼一出是吧?!」
童陽站在一邊摘掉眼鏡擦眼淚。
「她是故意的,看我在群里幫妹妹說話,故意和我同學的車追尾!」
「她就是想讓同學們都知道我有個跑外賣的妹妹,給我丟臉!」
媽媽一臉心疼地把童陽摟在懷裡安慰。
童月也一屁股坐在床上,壓住我受傷的腿,疼得我滿臉煞白。
她恍若未覺,白凈的手指一下一下戳我的胸口。
「二姐你也太壞了!」
「家醜不可外揚,我們都沒管你在外面跑外賣,你也不能到處去丟人吧?」
渾身的擦傷疼不過我心裡的鈍痛。
沒有人關心我傷在哪裡,他們只在乎自己的面子。
我閉上眼睛,哽咽著質問:
「跑外賣怎麼就丟臉了?」
「我靠自己的努力活著怎麼就給你們丟人了?」
熱意混著淚衝上頭,我問出了藏在心底的那句話:
「我出生在這個家裡,怎麼就是我的錯了!?」
「如果不愛我!為什麼要生下我!!」
在窒息的沉默後,我睜開眼,看到病房裡只剩下媽媽。
她端坐在遠處的沙發上,眼中是冷漠的審視。
她嗤笑一聲,像是想到什麼可恨的事:
「知道你為什麼叫童盛嗎?」
「因為在我想打掉你時,有個赤腳醫生說你是男胎。」
「所以我和你爸才留下了你,給你取了個男孩的名字。」
「我們這些年供你吃喝,你有什麼資格埋怨我們?」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本能地抓緊被子反駁:
「等我賺錢了就會還給你們——」
媽媽冷聲打斷我:
「憑你嗎?」
「我和你爸只希望你別搶不屬於你的東西,就是萬幸了。」
我脫力地合上雙眼,不再出聲。
3
爸媽以監護人的身份給我辦了出院。
醫生護士都勸我再養幾天,但我也沒錢浪費在醫院。
出院時,我聽到醫生在後面嘆氣。
「這一家子光鮮亮麗的,怎麼就對著二女兒像仇人?」
我抿唇不語,蹣跚著默默跟在他們後面。
走到房車前,小妹回頭看向我。
「二姐你怎麼還跟著?你賣賣慘就真想和我們出去玩?」
我錯過他們繼續往外走,被媽媽一把拉住推上車。
「趕緊上車,一身傷你還想去跑那破外賣?」
我震驚地看向媽媽,她撇開頭,眼眶還有點紅。
我心裡還是忍不住酸澀。
人生第一次感受到親人彆扭的關心,讓我沒辦法拒絕。
上車後,爸媽坐上駕駛位,小妹和大姐躺在自己的小床上玩手機。
我看了一圈滿車粉嫩的裝飾,而我穿著外賣服,上面還沾滿摔倒後蹭上的髒污。
我手足無措,連站在這裡都覺得格格不入。
爸爸無奈地搖搖頭:
「你們姐妹倆誰讓她坐一下?」
大姐果斷塞上耳機:
「我還要給同學解釋為什麼會有一個跑外賣的妹妹,煩得很。」
小妹撲騰著坐了起來,一枕頭砸到地毯上。
她嬌氣地朝著爸媽抱怨:
「我才不讓她坐,你看她那一身髒死了!」
爸爸透過後視鏡看向我,眼神里也帶著一言難盡。
「童盛,你去衛生間裡洗洗吧。」
「一個女孩子,怎麼能把自己搞成這樣。」
我揪緊衣擺,脫了鞋走進衛生間。
溫熱的水淋在身上,沖走通體的疲憊。
外面傳來小妹和爸媽的撒嬌聲。
「媽你看看她,把我最愛的小地墊都踩髒啦!」
「煩死了給她扔回學校不就好了嘛!」
大姐也附聲:「帶著她像多了個外人,好尷尬。」
媽媽打斷她們的抱怨:
「好了,不就一個小地墊嗎,媽媽幫你洗乾淨,回去後再補償你 10 個好不好?」
爸爸也低沉著聲音安慰:
「不是答應給你買套小公寓嗎,到時候給你鋪滿這種地毯。」
旁邊傳來淅淅瀝瀝的水聲,淋浴的熱水瞬間轉涼,刺骨地打在身上。
媽媽在洗地毯,忘記了我洗澡還在用著熱水。
就像他們肆意討論我的去留,從不在意我能不能聽見。
我已經習慣了。
可是眼淚還是止不住地混著冷水流下來。
借著水聲,我才敢發泄累積了 20 年的委屈。
4
沖好澡,我抖著身體圍上浴巾走出來。
小妹瞥了我一眼,然後尖叫著衝過來就要扯我的浴巾。
「誰讓你用我的浴巾!這可是名牌的你也配?!」
我滿臉通紅揪著浴巾不放手。
「我沒衣服穿了,馬上就換下來!」
「不好意思小妹,我一會兒就給你洗乾淨好不?」
她狠狠擰了我的胳膊一下。
「現在!馬上!給我脫下來!」
媽媽走過來把我們分開,她揉了揉額角。
「一上車就吵個不停,你們又吵什麼?」
小妹一秒紅了眼,淚珠要落不落地在眼眶打轉。
「媽媽她偷穿你送我的生日禮物!」
「這浴巾還繡我的名字呢我都捨不得用嗚嗚嗚!」
媽媽瞪著我:
「童盛,你耍手段上車我們也認了,為什麼還要作妖?」
「惹得所有人都不開心你就舒服了是不是!」
我咽下嘴裡的苦澀,默默摟起剛洗過、濕漉漉的衣服往衛生間走。
「我這就換下來。」
把洗好的浴巾晾起來,我走出來找個角落倚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