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鍋溫暖了我的胃,也溫暖了我的心。
28 歲的今天,我終於決定跟自己和解。
不被母親愛,不是我的錯。
7.
我準備好好生活。
我媽卻不準備放過我。
第二天,我下班時,我媽突然衝過來,對著我下跪。
我是課外輔導班的老師,當時剛下課,我的學生和他們的家長都還聚在門口。
我媽就這樣,當著小朋友和他們爸爸媽媽的面,給我磕頭。
她一邊磕,一邊抽自己的耳光。
她說,千錯萬錯都是她的錯,跟我弟沒關係。
她說,要怪就怪她當媽的沒本事,我爸死得早,她一個人拉扯我和我弟,不能給我好的條件,虧待我了。
她說,她真的已經盡全力了,我買房子她是沒出錢,不是她偏心不想出,實在是她沒錢。
她說,我工作了那麼久,沒往家裡交過一分錢。她微薄的退休金還要養我弟,根本沒有餘力來支援我。她自己也省吃儉用,衣服好幾年都沒買過。她萬萬沒想到,我工資是她退休金的好幾倍,竟然還要惦記她那點錢,竟然會因為她不給我錢而怨恨她。
她還說,我怎麼恨她就行,求求我救救我弟。
因為磕頭用力,此刻我媽披頭散髮、額頭紅腫、淚眼模糊。
看著像是被白眼狼女兒辜負的可憐媽媽。
對比之下,我妝容精緻、面無表情。
落在旁觀的看客眼裡,理所當然就是那個白眼狼女兒。
耳邊一片竊竊私語,所有人看我的眼神都帶著指責。
我媽想毀了我。
即便此刻我看不清她的表情,我也知道,她一定怨毒了我。
她還在哭訴。
「從小你就比你弟學習好,有本事,親戚朋友都說你以後有出息了,我就能享福了。媽也不求你回報我,就求你看在一母同胞的面子上救救你弟。」
這是在怪我,為什麼學習好、有本事、有出息的不是我弟,為什麼得癌症的不是我。
「你也是為人師表的,你要作出表率啊。這麼多小朋友看著你呢,你連你親媽的難處都看不見,連親弟弟的生死都置之不理,你以後還怎麼教導他們,家長們怎麼放心把孩子交到你這樣的人手裡?」
這是在威脅我,如果我不救我弟,我也別想活。
我媽說著說著,就開始給旁邊聚攏著的小朋友和家長們磕頭。
「你們是她的衣食父母,求求你們,跟我女兒求求情,讓她救救她弟弟,求求你們,我給你們磕頭。」
很多小朋友被嚇哭了。
家長們抱著孩子匆匆離開。
我媽和我給他們留下了心理陰影,很快他們就會來退課。
還有一些人,他們掏出手機,對著我和我媽一通拍攝。
不知道其中有沒有我媽請的專業人士。
閃光燈閃耀得讓我幾乎睜不開眼。
這是我媽精心為我布置的舞台。
很奇怪的是,我的內心竟然很平靜。
我看著我媽,確定此時她在我心裡跟一個陌生人無異。
她再也不會激起我任何波動。
從小到大,她屢試不爽的那根操縱我的線斷了。
真好。
我對她笑了一下,讓她別演了,我不可能賣房,她有這個時間還不如回家給她的寶貝兒子做點好吃的。
然後我就走了,任我媽在身後嚎啕大哭,謾罵詛咒。
再沒有回頭看一眼。
接下來的一切都在我的意料之中。
我因為我媽給我磕頭的視頻被網暴。
我媽在網上哭訴,她不是重男輕女的媽媽,她只是沒本事的媽媽。
她說她把我養到大學畢業,已經盡到了做母親的責任,我要恨她也沒辦法。
她現在只想救她的兒子,如果我不願意幫忙,就請我把她從小養大我的錢要回去。
一時之間,我成了白眼狼兒女、精緻利己主義的典型代表。
很多人都在指責我。
8.
但對此,我早就有準備。
我放出了那天在中介公司賣房時的監控錄像。
我知道我媽肯定不會放過我。
所以那天晚上,我就找到中介大哥,給了他一些錢,要到了視頻。
而我媽和我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太缺乏生活常識,他們甚至沒有考慮過中介公司會有監控的可能。
或者也不是因為他們缺乏生活常識,只是一直以來他們拿捏我都太容易了,所以產生了路徑依賴。
在他們的潛意識裡,對付我是很容易的,只需要哭一哭鬧一鬧就行了。
根本沒想過,我也會反擊的。
我在我媽他們誣陷我的社交平台上,發了我媽我弟對我又打又罵又侮辱又貶低的視頻,瞬間輿論轉向。
我還把我從小到大,我媽給我花的錢也一併算了出來。
不算不知道,一算,我媽養我還真她媽划算。
從出生到 3 歲,我都是在我姥姥家度過的,等於我媽沒花錢。我 3 歲的時候,我弟出生了,我終於回了自己家,3 歲到 6 歲沒上幼兒園,都在家幫我媽帶我弟。
還記得我快要上小學那年的夏天,我弟貪玩,把腦袋伸進小區圍欄的鐵欄杆空里縮不回來了。
在烈日下,我花了兩個多小時,幫我弟拔出腦袋,把他耳朵剌破了,我媽回家後第一件事是把我揍了一頓。
她怨我沒帶好弟弟,說弟弟才 3 歲不懂事,怎麼我也不懂事?
可我也才 6 歲,我怎麼就必須懂事呢?
而且,夏天我媽買冰棍,一般只買給我弟,我只能舔我弟吃剩下的冰糕棍。
在我記憶中,初中之前,夏天我很少吃冰棍,冬天我甚至沒有毛褲和棉褲,我一直穿一條秋褲加一條校服褲子,更沒有羽絨服,我只有兩件毛衣,一件是我鄰居家姐姐穿小了給我的,另一件是我姥姥的,我姥姥去世後,我從姥姥家拿回家的。
我唯一的棉鞋,也是我姥姥去世後,我從她家拿回來的。
那雙鞋我穿了兩個冬天,擠腳也一直穿,最後那雙棉鞋鞋底裂了,我才把它扔了。
再後來,我上初中認識了崔娜娜,崔娜娜經常給我一些她「不喜歡」的衣服和鞋子,她「不愛吃」的零食和早飯。
這麼說吧,衣食住行,我父母在我身上花的錢,可能只有飯錢和高中的學雜費。
算來算去,在我前面 18 年的人生里,往多了說,我大約是欠我媽一萬塊錢。
盯著我計算出來的這份帳單,我不知道,這世界上,大約還有一些像我一樣的便宜女兒,像流浪狗一樣被父母「養大」,然後在成年後,被父母索要回報。
我把帳單也發到了社交媒體上,網友們都評價說,我這個單子算多了,他們根據我長大的那個縣城的歷年物價,核算出養我 18 年,大概不會超過八千塊錢。
呵,八千塊錢,就是我人生前 18 年的價格。
如今,我媽卻要我百倍奉還。
網友們紛紛罵我媽失心瘋,還有好事者把我媽我弟的身份信息開了盒掛出來,我媽我弟在線上線下一起成了人人喊打的臭狗屎。
這一次,不知是我媽被打服了,還是我弟的病惡化了,我媽沒有再在網上回應我。
崔娜娜說,我媽我弟這種人,就是欠人民群眾踏上一萬隻腳。
9.
我媽和我弟偃旗息鼓後,我的生活平靜了許多。
我特意跟學生和家長們請了十天假,專門請崔娜娜出去旅行。
我說她就是上天分配給我的親姐妹,她一邊嚼著大餐,一邊強調跟著她混,我這輩子就剩下享福了。
我陪她去蹦極,她陪我去潛水,我想,她陪我經歷了這麼多,真正的親姐妹,也不過如此了。
就在我和崔娜娜愉快回程的路上,我媽突然給我發信息,說她要道歉,她說她錯了,她既然是兩個人的媽,就應該一碗水端平,她這些天被網友罵醒了,她覺得就算我弟生病了,她也不該忽略我。
她希望我給她一次機會,讓她重新愛我疼我。
她還向我保證,她說這些話,絕對不是要勸我賣房子給趙喆治病。
她只是,真的愧對我,要彌補我。
她說別的她也做不了什麼,以後我弟不在了,她就和我相依為命了,她即將失去一個我弟,絕對不能再失去我。
她準備以後多做一些我愛吃的飯菜,在我弟情況還好的時候,就給我送到家裡來。
我弟這場病,讓她意識到,她不能真的等失去了孩子再好好珍惜。
我把信息給崔娜娜看,崔娜娜一邊嗤之以鼻,一邊又拍板說:「讓她做,讓她送,累死她!」
於是我給我媽回復了個「嗯」字。
沒想到這之後的第二天,我媽就端著一盆紅燒肉到了我家。
正值正午時分,我打開蓋子,油潤的肉塊裹著琥珀色湯汁, 熱氣里飄著濃郁的焦香。
我哭了,活了 28 歲, 我媽第一次為我做紅燒肉。
她並不知道,我從來不吃紅燒肉, 因為小時候她只讓我弟吃紅燒肉, 不讓我吃, 這導致我上大學第一天在食堂狠狠買了三份紅燒肉直接吃吐了。
從此之後, 我看見紅燒肉這三個字胃裡都難受。
但我還是忍著噁心,把肉盛出來,第一筷子夾給了我媽。
我說媽媽辛苦了, 第一口媽媽先吃。
我媽卻又把肉夾回到我碗里, 她說她沒臉吃、不配吃,這都是給我的。
我不吃就是還怨恨她。
我問她:「媽媽,你真的一口不吃嗎?這一盆肉, 全都讓我吃嗎?」
我媽點頭。
我不再問了,夾起一塊, 我媽眼裡居然閃出了光芒。
可偏偏這時候門鈴響了。
我開門, 是崔娜娜帶著警察同志。
見了警察, 我媽面色慘白,卻仍假裝冷靜, 問我出了什麼事, 怎麼還把警察招家裡來了。
警察同志十分嚴肅,說有人報警這家有人投毒。
我媽臉⾊徹底變了,推開警察就要往⻔外跑,卻被⻔口的另⼀位警察同志利落扣住。
我媽, 終究是被警察抓走了。
⽽我和崔娜娜, 也配合警察同志去做了筆錄。
一周前, 崔娜娜在網上刷法律視頻,刷到⼀個知名網絡律師的直播,連線⼈向律師提問, 怎麼才能讓有錢的單身的⼥⼉賣房給患了絕症的⼉⼦治病,是不是只有殺了閨女繼承她的房子才⾏。
律師嚴厲警告對面說, 你這麼問我都可以報警了。結果對⾯⼀下把連線切斷了。
崔娜娜第一時間就想到了我媽和我弟。
就在刷到這個直播後沒幾天, 我接到了我媽要贖罪、要彌補我的信息。
經過調查, 我媽做給我吃的那盆紅燒肉里, 有好幾種致命毒藥,而我家客廳里的攝像頭, 則正好拍下了我媽勸我吃⾁,她自己⼀口不吃的視頻。
證據鏈完整, 因謀殺親生女兒且投毒劑量過大, 我媽被判故意殺人罪(未遂),需要服刑 12 年。
宣判那天, 我去了,我弟沒去。
我媽看著我, 在庭上大喊問我弟怎麼了。
我望著她,搖搖頭, 我是真不知道我弟怎麼了。
但是, 應該也不難猜。
只是,我媽在這⾥, 我也在這⾥,我們都沒法給他收⼫啊。
親愛的張利娟⼥士,後半輩子請活在地獄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