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一出,把我媽和我弟直接乾地下去了。
我媽和我弟幾乎同時癱倒,我媽的手機也被摔出八丈遠。
但崔娜娜興奮的聲音卻仍在播放。
「趙晴媽,要我提醒提醒您不?趙晴剛上初中那會兒,得了闌尾炎,疼的在地上打滾,你們卻把她一個人扔在家裡,你們一家三口跑飯店去了,請趙喆的一幫同學給趙喆慶祝 12 周歲生日。」
「趙晴爬到我家給您打電話,說實在疼得受不了了,請您或者她爸趕緊回家帶她去醫院,您說一大幫人高高興興不好先走,讓她在家吃止疼片忍一忍。」
「我媽都心疼得不行,剛要跟你說實在不行我媽帶她去醫院,你家大寶貝趙喆搶過你的電話,在電話里罵趙晴是心機婊,說他不過生日,趙晴不犯病。還說趙晴真能裝,明明就是眼紅爸爸媽媽給他辦生日會,所以故意找藉口拆台、要搞砸他生日會,還把我媽電話直接掛斷!」
「要不是我媽及時帶趙晴去了醫院,你現在恐怕都沒這麼個傻瓜閨女!你們對她那麼差,她還賣房給弟弟治病,誰能想到啊?!」
崔娜娜在電話里說出的事情,令在場的所有人都捏緊了拳頭。
我看見中介大哥拳頭硬了,買家大姐眼圈紅了。
但我媽和我弟,卻面無表情,呆若木雞,雙雙像中邪了一樣不停念叨著「不可能,不可能」。
顯然,他倆還沒有從真正得了癌症的人,是趙喆而不是趙晴這個真相中走出來。
中介大哥踢了我弟一腳,又踢了我媽一腳。
買家大姐則跑到我身邊,掉了眼淚,反覆叮囑我說,我這房子堅決不能賣,為了這種所謂家人的吸血鬼,決不能賣。
還跟我說,心疼小時候的我,但是以前的事都過去了,以後我自己也能把日子過好,遠離這兩個禽獸就是。
就在這時,我媽突然嗷的一聲哭出來,沖我大喊:「為什麼得癌症的不是你!為什麼?!」
我看著發瘋發狂的我媽,笑了。
崔娜娜說的那些細節,其實我都不記得了。
我只記得,那天我很疼,我爬著上了三層樓敲了崔家的門。進門我就暈了,再醒來就已經在醫院裡面了。
我根本不知道我怎麼到的醫院,只知醒來時身上少了闌尾,診斷書寫著「闌尾穿孔,闌尾切除」。
而我媽在我手術完當天晚上,很晚才出現在醫院。
她在我病床前哭得傷心,嘴上說對不起我,讓我受苦了。
但很快便說得回家,因為明天早晨還得起來給我弟做飯。
我那個時候太疼了,忍不住攥住她的手,問她:「媽媽,你能留下來陪陪我嗎?」
她站在床前,用力掙脫了我的手,嘴角微微下壓,那是她不耐煩時的標準表情:「趙晴,你長大了,不是個小孩了,跟你弟不一樣,該學會體諒媽媽了。」
「我害怕」三個字堵在我的喉嚨里,到底沒有說出口。
我跟趙喆不一樣,從小到大,我都怕我媽失望,怕不能令她滿意,怕不能做她乖巧、懂事的好女兒。
因為但凡我不順從她的意志,迎接我的便是無休無止的折磨。
小時候,我媽很少打罵我,她只是冷冷地無視我。
她常常幾天不理我,哪怕我們生活在同一片屋檐下。
往往上一秒她還在跟我弟說笑,卻在下一秒瞥見我後馬上沉下臉。
微皺的眉頭,下壓的唇角,冰冷的視線像是一張無情的大網,將幼小的我絞死在裡頭。
我活著,又像是死了。
我像一隻缺氧的魚,快要窒息了,直到我去找我媽認錯,重新獲得她的愛,我才能重新呼吸。
而這個時候我媽就會抱著我哭,說她是多麼不容易,而我是多麼不懂事。
「媽媽真的很累,你能不能懂點事?」
「趙晴,你爸你弟都不靠譜,你要是再不讓媽省心,我還活不活了?」
「你是要逼死媽媽嗎?」
「媽媽只有你可以依靠了呀。」
一遍一遍,重複這個循環。
直到我終於掌握了這條原生家庭生活鐵律,不要惹我媽生氣,遵從她的意志,不要做違背她的任何事。
虐待產生忠誠。
我媽像是訓狗一樣,將遵從她、討好她刻在了我的基因里。
我試圖遠離她,但總被她的眼淚牽絆。
潛意識裡我總覺得,我不能讓媽媽哭,讓媽媽哭就是我錯了。
現在,這條鐵律終於被打破了。
我不再是那個面對媽媽冰冷的眼神只會戰戰兢兢、瑟瑟發抖的小姑娘。
我早已長大,長出了翅膀。
我可以掙脫任何樊籠。
我對著我媽,越笑越大聲:「對啊,為什麼得癌的不是我?你說是不是因為你太偏心了,讓老天爺都看不下去了,所以才讓你最愛的兒子得癌。媽,你說你是不是缺德事做多了?」
我媽大聲地讓我閉嘴,與此同時,她整個人像是突然老了十歲,像是一下子被抽去了精氣神。
相較而言,方才誤會得癌症的人是我時,她的狀態可以說得上是光彩照人了。
我強壓住心裡的悲哀,不想再看他們表演,轉身準備走。
5.
可沒等我走出三步,我媽就衝上來按住我的胳膊。
她說我必須賣掉房子。
「趙晴,你就趙喆這一個親弟弟,他可是咱們老趙家的香火,你不能不管!」
我弟也攔著中介大哥不讓人走,高聲嚷嚷說:「哥!這房子你必須幫我賣出去!只要能儘快賣出去,我給你多加一倍中介費!不,多加兩倍中介費!」
我和中介大哥不約而同甩開了我媽和我弟。
不等我開口,中介大哥對我弟聲如洪鐘:「這房子我回公司就安排下架,這一片的房產中介我都熟悉,我一會兒就把你們家這些騷操作發群里,比如你以為你姐得癌症了不讓她賣房治病,發現是你自己得癌症了又逼著你姐賣房給你治病!你們放心,有我在,這房子賣不出去!」
大哥的話把路人都吸引了過來,圍觀群眾越聚越多。
我弟炸毛了,揪住中介大哥的脖領要跟人家拚命:「我家的事,我姐的房,用你一個臭中介管?」
我媽則嗷的一聲,像看仇人一樣撲上去,要幫我弟撕中介大哥。
怎奈大哥實在是個練家子,不但三兩下就擺脫了二人,還設計讓我媽扇了我弟一個巴掌。
我弟被我媽打懵了,我媽也懵了,又心疼地上前撫摸我弟的臉,卻被我弟一腳踹開。
那場面別提多荒誕滑稽了。
圍觀群眾笑倒一片。
就連我,也忍不住拍手稱快。
我弟和我媽沒占著便宜,又開始嚷嚷中介大哥幫著我打人,說要報警。
大哥一臉正義表示,可以報警,他相信人民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正好讓人民警察來斷一斷我這個家務事,看看到底既要吸血又要打人的雜碎是誰。
群眾們紛紛表示,報警好,早就應該報警,警察來了他們願意為我作證:我根本沒動手,也沒指使中介大哥動手,完全是我媽和我弟兩個作死鬼吸血騷擾我不成沒事找事,他們會建議警察同志趕緊把我弟和我媽抓起來。
甚至還有人說,我媽和我弟做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我弟得癌症完全是老天爺看不下去了。
我從未從原生家庭里得到的底氣,這些善良的陌生人給了我。
我幾乎要流淚,我不能讓他們失望。
我掐著自己的手心,站到我弟跟前,嘲諷地看著他:「趙喆,你放心,以後你死了,沒法給我媽盡孝了,媽就交給我。」
我弟氣得哆嗦,我又轉頭對我媽說:「媽,你也放心,等趙喆死了,他的房子就是你的了,等你過幾年也死了,你的房子和他的房子,就都是我的了!」
我媽幾乎跳起來,要扇我巴掌。
她讓我閉嘴,她說我弟生病就是我克的,我必須負責。
我沒躲,只是用盡力氣鉗住了她的手腕。
她則用盡全身之力,想要衝破束縛,給我致命一擊。
這股力量令我顫抖,因為她的恨意是如此強烈。
眾目睽睽,她打不到我,就瘋狂辱罵我是家族敗類,趙家的罪人。
而我只是冷冷地告訴她:「張利娟,咱倆在趙喆葬禮上再見吧!」
6.
走出中介公司的時候,我頭懵懵的。
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往前走,離身後那兩個人越遠越好。
起初我只是走,後面我乾脆跑了起來。
我越跑越快,肺里的氧氣越來越少,胸腔像是要炸掉。
但我停不下來,因為停下來我就要思考,為什麼我的家人要這麼對我?
為什麼我媽不愛我?
為什麼只是因為我是一個女孩我就要遭受這些?
毀滅的慾望充斥了我的腦海。
活著好累。
真的好想死啊。
或許從一開始我就不該被生出來。
......
直到一陣手機鈴聲傳來,我在陌生的街頭茫然地接起,手機那頭傳來崔娜娜的聲音。
「晴晴,你沒事吧?」
一切好像重新活了過來。
秋日午後的陽光透過樹葉縫隙落在身上,對面的包子鋪里撲鼻的香氣,不遠處的奶茶店傳出不知道誰的歌。
這時我才發現,不知何時,我臉上已是一臉涼淚。
娜娜的聲音聽上去小心翼翼的:「你不會哭了吧?」
「需要我去接你嗎?」
我沒讓娜娜接,自己打車去了她家。
娜娜是獨生女,大學沒畢業,她爸媽就給她在本市中心地段買了一套兩居室。
她給了我一套鑰匙。
大學時,因為我違背我媽的意願放棄了本地師範,去外地上了大學。
我媽把我的房間拆了,給我弟當遊戲室。
假期回家,我只能住在客廳的沙發上。
娜娜知道了,就讓我去她家住。
我對她家比我自己家還熟悉。
誰說我沒有家人呢?
一直以來,娜娜就是我的家人啊。
在我還懵懂的時候,是娜娜率先戳破我媽不愛我的真相。
「晴晴,你媽就是在吸你的血,你離她遠點。」
「愛你的人不會一味讓你付出。愛是主動為你打算。就像我爸媽對我,你媽對你弟那樣。」
考上大學那年,我媽讓我報本地免費師範,是娜娜鼓勵我走出去。
「不用她的錢,助學貸款,勤工儉學,你也能完成學業。」
「晴晴,你本來就身後無人,做決定一定要先為自己打算。」
大學畢業,娜娜就催我買房。
「女人總要有一個自己可以做主的地方。」
「不要擔心錢的問題,我可以借給你。」
而在我腦子進水打算給我的白眼狼弟弟賣房治病的時候,又是娜娜讓我認清親情的真相,救我於水火。
娜娜,像是我的姐姐,她永遠站在我背後,永遠給我力量。
我決定再也不辜負娜娜對我的愛。
就讓那些不愛我的人,滾開吧。
我到的時候,娜娜已經煮好了火鍋。
她沒問我剛才發生的破事,只是叫我洗手,趕緊吃飯。
「沒有什麼是一頓火鍋解決不了的。」
這是娜娜的人生信條,也將成為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