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某日醉酒後,他卻對部下說了一句足以致命的話:「吾居常州,如臥屋脊上,左轉則在東,右轉則在西。」
言下之意,他隨時可以倒向張士誠或朱元璋。
這句話很快傳到了朱元璋耳中,帝王之怒可想而知,但湯和並未因此獲罪,或許是因為朱元璋清楚,此時的自己仍需依仗這位老將。
這次危機讓湯和徹底認清了現實,在朱元璋的天下,忠誠只是表象,真正的生存法則,是永遠不要讓帝王感到威脅。
此後,他越發低調,甚至在洪武十一年晉封信國公時,故意在御前醉酒失態,一頭栽倒在地,向朱元璋展示自己的「糊塗」與「無害」。
這一招果然奏效,朱元璋哈哈大笑,心中的戒備也隨之鬆動。
湯和的「低調哲學」,並非天生,而是在一次次政治風暴中淬鍊而成,因為在朱元璋的棋局裡,功臣不過是隨時可棄的棋子。唯有藏鋒守拙,才能在這位多疑的帝王手下,求得一線生機。
生死棋
洪武初年,朱元璋高坐龍椅,目光掃過殿下的功臣宿將,心中盤算的卻是另一盤大棋。
這些曾經與他並肩作戰的兄弟,如今成了皇權最大的威脅。
胡惟庸案如同一道驚雷,撕裂了表面的平靜。
洪武十三年,丞相胡惟庸被指控謀反,隨即株連三萬餘人,朝堂為之一空。
朱元璋藉此機會,開始對淮西集團進行系統性清洗,李善長、汪廣洋等開國重臣接連倒台,曾經顯赫的功臣家族一個接一個消失在血泊之中。
這場屠殺不是一時興起,而是朱元璋精心策劃的權力重構。
他需要的不再是戰功赫赫的將領,而是絕對服從的官僚。
湯和冷眼旁觀著這一切。作為淮西集團的元老,他比旁人更清楚朱元璋的處事風格。
當年攻打張士誠時,朱元璋就曾以犒軍為名,將不服管束的邵榮當場處決,如今坐擁天下,這位帝王的手段只會更加狠辣。
在其他人還抱著僥倖心理時,湯和已經明白,急流勇退是唯一的生路。
洪武二十一年,六十三歲的湯和主動上表請辭。
奏疏寫得極為謙卑,稱自己年老體衰,不堪驅策,只求歸鄉養老。
更與旁人不同的是,他臨走前特意向朱元璋討要賞賜,一副貪圖富貴的庸碌模樣。
這一招堪稱絕妙,既滿足了朱元璋「厚待功臣」的政治表演,又用「貪財」的假象掩蓋了自己的威脅性。
果然,龍顏大悅的皇帝不僅賜下重金,還公開表彰湯和「知進退」,將其樹為榜樣。
這齣君臣默契的雙簧戲,背後是血淋淋的現實。
就在湯和歸鄉兩年後,胡惟庸案再度升級,李善長被扣上謀反罪名,全家七十餘口盡數處決。
那些遲遲不肯放權的功臣,幾乎無一倖免,早已退隱的湯和,卻在鳳陽的宅邸中安然度日。
他遣散家丁,退還朝廷賞賜的儀仗,甚至主動縮減田產,生怕給朱元璋任何猜忌的藉口。
朱元璋對湯和的態度頗為複雜。
一方面,他需要這個「識相」的老臣作為榜樣,證明自己刻薄是寡恩,另一方面,他始終沒有完全放下戒備。
當湯和在鳳陽修建宅院時,朱元璋特意派人查看規模,直到確認不過分奢華才稍感安心。
這種微妙的平衡,正是湯和多年經營的結果。
他用實際行動告訴皇帝,自己所求不過富貴終老,絕無半點非分之想。
曾經那些戰功更顯赫的將領,如藍玉、傅友德,最終都難逃一死,反倒是看似平庸的湯和,成了洪武朝少有的善終者。
這正是因為,在朱元璋的棋局裡,他早早看清了自己的位置,不是執棋者,也不是棄子,而是一枚主動退場的活棋。
可事實真的就這麼順利嗎?不會的,能有這個結果,他也免不了犧牲......
悲劇和犧牲
在洪武二十年的時候,信國公府內一片死寂。
湯和剛剛經歷了人生中最殘酷的打擊,他的次女,魯王妃湯氏,被朱元璋下令凌遲處死。
罪名是與魯王朱檀一起殘害幼童,煉製丹藥。
這場駭人聽聞的慘案背後,隱藏著更殘酷的真相,朱檀作為朱元璋的兒子,僅僅被剃髮懲處,湯妃卻成了唯一的替罪羊。
在皇權與親情的天平上,湯和連悲傷的資格都沒有。
這已是湯和第二次將女兒送入鬼門關。
五個月前,他的長女剛剛病逝,如今,次女又以最慘烈的方式死在刑場。
更諷刺的是,就在湯妃被處決五個月後,朱元璋又下旨,命湯和將第三個女兒送入魯王府,續弦成為新任魯王妃。
皇命不可違,湯和只能眼睜睜看著又一個女兒踏入那個吞噬生命的牢籠。
婚姻不是恩寵,而是警告,朱元璋在提醒他,功臣家族的命運永遠攥在皇帝手中。
那之後,他沒有為女兒求情,沒有表現出絲毫怨恨,甚至在墓志銘中刻意抹去了被凌遲的女兒,只留下續弦的女兒名字。
這種近乎冷酷的隱忍,讓朱元璋感到滿意,在帝王眼中,一個在他的命令下連骨肉至親都能捨棄的臣子,才是真正可靠的。
在朱元璋統治的陰影下,親情、尊嚴甚至悲傷都成了奢侈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