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色微變,我靠近他,接著說下去:
「你有沒有想過,你騙媽媽簽下自願放棄股權合約的時候,我也在場。」
黎興德緊緊盯著我。
我絲毫不讓步,直視他的眼睛。
「媽媽還在的時候,讓我聽話,別跟你鬧得太難看,可她現在已經死了。」
「她死的時候,你鬆了口氣吧?」
「那我告訴你,黎興德,你高興早了。」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這場談話的主動權已經交到了我的手上。
他最終還是妥協了。
半年後,我和黎歡一起出國。
一年後,黎歡轉了性子改學金融,她替我銷毀了合同,禁止我演戲的條約就此作罷。
四年後,我回國,黎歡去學習管理公司,我則撿起了自己的事業,重新開始演戲。
又一年,我被陸導看中,從一個無名群演一步步走到了台前。
黎興德算無遺策,他看出了我的天賦,倘若黎歡也進了娛樂圈,她必會被我所埋沒。
但他唯獨算漏了一步。
他嬌慣了二十多年的女兒——
黎歡,是站在我這邊的。
10
回國後,黎歡在我的暗中幫助下,一步一步吞掉了他的股份,又把他送進了醫院。
在事成之日,給我發來消息:【姐姐,挑個好日子,我們一起給他收屍吧~^^】
我如約而至,再次見到黎興德。
他已經不像六年前那樣意氣風發了。
過去的放縱都報應在了此刻的他身上,五十多歲的人躺在病床上,竟顯得老態龍鍾。
他看到了門口的我。
我沖他笑,他卻不領情,反倒很害怕。
也許是人之將死,自然會對過去所做的虧心事感到恐懼。
他顫抖著,瘦骨嶙峋的手抓住黎歡的衣角。
「歡歡,快,快讓她滾出去!」
黎歡甩開他,過來挽住了我的手,嗔怪:
「爸,姐姐特意來給你收屍,你怎麼這麼不識抬舉呀?」
「歡歡,你剛才……說什麼?」
黎興德不可置信地看著她。
「你、你們兩個是一夥的?你們都想要我死?」
他的目光在我們之間打轉,逐漸染上了絕望。
他終於明白了。
自始至終,都沒有人站在他那邊。
我看著他此刻的模樣,意外地平靜。
曾經,最渴望父愛的時候,我悄悄跟在他們身後,看著他給黎歡買冰淇淋。
我想不通,同樣是他的女兒。
為什麼他對黎歡好,卻對我恨之入骨?
後來,我明白了。
他憎恨曾經貧窮,被人輕視的自己。
所以,連同見證過那些時光的我和媽媽,也一同憎恨著。
很可笑。
歸根結底,其實他也看不起過去的自己。
認識黎歡後,我才知道她過得也不好。
黎興德在外溫和有禮,立著寵女兒人設。
在家卻是個喜怒無常的瘋子,把所有負面情緒都發泄在了黎歡和她母親身上。
他以為黎歡只會記得巴掌後的甜棗,可黎歡記住的,卻是母親身上的傷痕。
她冷漠地看著在病床上蜷縮的男人。
「姐姐,怎麼辦?直接弄死嗎?」
「吊著口氣吧,別讓他死了,也別讓他過得太舒服。」
黎興德臉上的恐懼越發強烈,他老了,早已失去了曾經的魄力和威嚴。
他抖若篩糠,掙動間從病床上摔了下來。
他毫無尊嚴地匍匐在我面前,淚如雨下:
「時宜,爸爸錯了,爸爸真的錯了,我求你了,別這麼對我……」
我蹲下身,饒有趣味地看了一會兒。
他看著我的神色,討好地笑:
「時宜,你記起來了,對不對?我以前對你很好的,我給你買糖,我還……」
我打斷他:「所以呢?」
「唉,我也很想放過你啊。」
我漫不經心地拖著調子:「可我若是放過了你,誰來放過我和黎歡的母親呢?」
他眼中剛剛燃起的希望轉瞬間破滅。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嘆息道:
「所以啊,這也是為了大家著想。」
「安心等死吧,親愛的父親。」
我轉身離開。
黎歡追出來,抱了我一下,笑得很甜。
「姐姐,以後我就是你在圈裡的靠山了!」
11
那次不歡而散以後,謝祁言就沒再出現。
原來,他不再刻意製造機會時,我們的交集是那麼,那麼少。
我照常工作,生活。
心上卻像是空了個口子,落著六年前的雪。
那時,我離開謝祁言,就沒想過再見他。
做決定時,我不會把情感考慮在內。
衡量目標重要性時,我總把恨放在愛之前。
我看不得黎興德過得太舒服,我想收回媽媽應得的東西,也想奪回自己的夢想。
所以,我選擇了一走了之,去報我的仇。
起初或許會難過,但忍一忍,也就過去了。
失去誰都一樣,人總會習慣的。
可這一次,我卻始終沒能習慣。
眼前總會一次次閃過謝祁言看著我的模樣,他對我笑,同我說話。
他說,他恨我。
拍定妝照時,我短暫見了謝祁言一面。
他看著狀態不太好。
我想說點什麼,他卻先開了口。
「黎歡來找我,告訴了我一些事。」
「姜時宜,你從來沒有對我說過,你母親的事,還有那十萬塊錢是怎麼來的。」
我怔怔地看著他。
他低著頭,聲音有一絲不易覺察的顫抖。
「原來,我也不太了解你。」
「從前我以為,我只是沒資格愛你,可是現在,我好像連恨你的資格也失去了。」
他深吸一口氣,把臉埋在掌心,沉默了很久,才啞著聲問我:
「姜時宜,我還能怎麼辦?」
我也不知道。
我們之間,還能怎麼辦。
我推掉工作,在家休息了兩天。
試圖處理自己一團亂麻的情緒。
處理失敗。
江澈約我出去夜跑。
我想了想,還是得跟他把話說開。
夜風拂面,我們無言地慢跑了幾圈。
快到家時,他停了下來。
他問:「那天說好的獎勵,還作數嗎?」
我點頭。
他說:「原本,我想要的獎勵是,姐姐做我的女友,不止一日。」
「可惜,大概實現不了了。」
我抿唇,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
江澈苦笑:「姐姐,那天,但凡你有一絲不願意,我都會追上去,把你搶回來。」
「但你沒有,我知道,我沒機會了。」
我說:「對不起,江澈。」
他搖了搖頭,說:「我想把獎勵換成一個擁抱,可以嗎?」
路燈下,他輕輕擁住我。
此刻,沒有手環,我也依然聽見了他的心跳聲,一下又一下,跳得好快。
他鬆開我,笑得釋然,揮手離開。
12
我一個人走在回家的路上。
想起那天,與謝祁言接吻時,幾乎要從胸腔里滿溢出來的情緒。
在江澈面前,它並沒有出現。
所以,這就是喜歡嗎?
黎歡說過,我對於情緒的感知很遲鈍。
面對任何情緒,我的第一反應就是壓抑。
我理解慾望,像折下一枝盛放的花。
我在謝祁言的十九歲,摘下他,占有他。
但我不理解愛。
我不知道要怎樣走進一段恆久的關係,也不知道,是否真的應該去嘗試一次。
我悶著頭向前走,直到眼前的路燈光亮被一道身影擋得嚴嚴實實。
是謝祁言。
他站在我家門口,看著我和江澈在路燈下說話,擁抱,不知道看了多久。
他問:「你答應江澈了?」
我說:「小江是個好人,長得好看,說話好聽,又會討人歡心。」
謝祁言忽然捉住我的手,按在他的心口。
心跳在我的掌心躍動。
他說:「我比他更會。」
我抬眼,謝祁言不知何時紅了眼眶。
「我後悔了,做你的床伴也可以。」
「別選他,選我。」
他看著我,忽然難堪地撇過臉,轉身。
「算了,反正你也不想要。」
夜色里,他腳步不穩, 走了幾步路,像是整個人都要碎掉了。
「別走。」我聽見自己說。
「謝祁言,別走。」
我忐忑不安地看著他頓住腳步。
不知道這樣的挽留是否正確且有用。
直到, 他將我緊緊擁入懷中, 滾燙的眼淚落在我的頸間。
他說,他要恨死我了。
我想,人類是不會親吻憎恨的對象的。
也許他只是愛我,愛得很痛苦。
我們糾纏著,跌跌撞撞地開門, 進了臥室。
一整夜, 他都在我的身上作亂。
被欺負的是我,掉眼淚的卻是他。
「姜時宜,你好有手段,說了兩個字就把我當狗一樣玩, 現在你滿意了嗎?」
我安安靜靜地看著他的眼睛。
「我沒玩你。」
「謝祁言, 我在愛你。」
他呼吸一滯,俯下身來, 啄吻我。
「我真的……這輩子都栽在你手上了。」
13
再睜眼,已是下午。
謝祁言一邊喂我吃飯, 一邊聽我說過去六年發生的事。
我講得口乾舌燥, 終於總結完畢。
他說:「我還有個問題想問你。」
我點頭, 示意他儘管問。
「陸導給你介紹的人, 到底是誰?」
我噎了一下:「這重要嗎?」
「你猶豫了 0.7 秒。這 0.7 秒的時間裡,是在想我,還是在想他?」
我沉默了。
嘰里咕嚕說什麼呢。
聽不懂。
我湊過去親了他一下。
幾分鐘後, 誰都無心再分神去顧及這些細枝末節的問題了。
綜藝播出後, 播放量飛漲。
網友拿著放大鏡嗑 CP。
越嗑越覺得, 有點不對勁。
謝祁言的心率始終低得很平穩,只在我抽中大冒險牌的時候心率飆升。
再然後,節目就沒頭沒尾地結束了。
當初那兩條評論甚至被人翻了出來。
【我敢打賭他們絕對睡過。】
【你們就不覺得, 謝祁言看向姜時宜的視線, 總在她唇上停留得格外久嗎?】
網友循著蛛絲馬跡, 把我和謝祁言曾經同台的視頻翻來覆去地看。
震驚地發現此人所言非虛!
那時,我跟謝祁言已經進組拍戲。
接下這潑天的熱度, 官宣戀情,還有即將訂婚的消息, 順便宣傳了一波新劇。
網友頓時炸了鍋:
【說好的宿敵,只有我信了一輩子。】
【你們不是一個不熟,一個不認識嗎?!你們知道這兩個詞是什麼意思嗎?!】
【不懂, 反正我不會跟陌生人談戀愛!】
陸導看見了熱搜,不可置信地看看我, 又看看謝祁言。
他問我:「所以, 你和小謝早就認識?」
我低下頭,研究指紋。
他又問謝祁言:「所以, 你說的訂婚對象,其實就是小姜?」
謝祁言偏過臉,沉默不語。
陸導氣笑了:「我要告你們虐待老人!」
我和謝祁言一邊一個,給陸導拍背順氣。
哄了好半天, 他才氣鼓鼓地走了。
訂婚當天,是個晴空萬里的好日子。
陸導給我們做了司儀。
黎歡在台下帶頭用力鼓掌。
我與謝祁言相視一笑。
在他心頭連綿六年的那一場雪。
終於停在了此刻。
從今往後,日日都是好天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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