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親那日未入洞房,夫君便同兄長奔赴戰場。
三年後他帶著赫赫戰功榮歸。
也帶回了馬革裹屍的顧家大郎。
寡嫂哭暈在他懷裡,聲聲質問:
「二郎啊二郎,你叫我怎麼活?日子還有那麼長!」
少將軍不忍寡嫂心傷,用全部軍功求了陛下恩賞。
宋玉暖被封為琉璃郡主,賜婚顧瑾安做平妻。
淪為京中笑柄的我,轉身進宮,拜見太后,求一道和離懿旨。
1
「林春黛,亡兄臨終將嫂嫂託付於我,你要盡心侍奉,不可怠慢。」
顧瑾安以為我性子軟,定不會駁他。
可我卻迎上他不容置疑的壓迫目光,一步不肯退讓:
「將軍,照顧寡嫂無可厚非,如果她願意留下,我們可以一起侍奉,為她養老送終。
「如果她想改嫁,可以為她另覓好兒郎······」
「住口!嫂嫂豈能容你出言侮辱!」
顧瑾安臉上鎮定,藏在袖中的手卻在不停顫抖。
我揉碎手中絲帕,淚水盈滿了眼眶:
「如今,兄長屍骨未寒,將軍便要迎娶他的未亡人,難道只許人做,不許人說嗎?」
宋玉暖如弱柳扶風倒在顧瑾安懷裡,梨花帶雨:
「二郎,弟妹容不下我,我活著就是你的累贅,倒不如一死了之,免得礙眼。」
她嗚咽著起身:「大郎啊,玉暖尋你去了!」
一頭撞在柱子上,額頭見了紅。
顧瑾安飛身上前緊緊擁她在懷,滿眼儘是疼惜與柔情。
「嫂嫂,為何這樣傻?有我在,絕不允許任何人傷害你!」
轉而看向我的眸光里,卻藏著寒徹骨的刀。
「林春黛,怪我,縱得你無法無天!
「真後悔,當初就不該救你······」
涼風驟起,拂過胸口,似鈍刀一層層刮著我的心。
郎艷獨絕的顧少將軍,是多少名門閨秀的如意郎君。
那年父親帶我參加皇家秋獵,我的馬突然發瘋,眼見馬蹄就要落在我身上,是他飛身將我護在懷裡,紅著臉說:
「春娘,我心慕於你,你我已有肌膚之親,我會娶你!」
就這樣顧林兩家定下了婚約。
萬萬沒想到,曾經溫柔多情的少年郎,也會變了心腸!
我望著顧瑾安冰冷的眸光,眼淚奪眶而出,痛與悲將心絞殺得支離破碎。
身後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痛哭。
是丫鬟攙扶著婆母走出來。
本以為念在我這三年盡心侍奉的份上,她會為我做主。
卻不承想,一巴掌狠狠打在我的臉上。
「你這個掃把星,在娘家剋死爹娘,嫁過來就克得我重病纏身,現在又剋死了我的大郎!」
我的身子一晃,難以置信,說要把我當成親女兒疼的婆母,竟把禍事全都歸結在我身上。
三年前,她本已藥石無醫。
是我不眠不休鑽研醫術,終於在一本古籍中找到醫治之法。
我不惜將父母留下的宅子賣了,高價尋藥,還用自己的血肉做藥引,這才將她從鬼門關救回來。
如今,婆母不僅不念救命之恩,還聲聲咒罵:
「林春黛,為什麼死的人不是你啊?」
心裡的苦澀委屈翻江倒海!
「你不盡孝道,刻薄婆母與嫂嫂,已犯七出之條!
「再敢多言,我就讓二郎休了你!看你一個孤女怎麼辦?」
原來,他們就是吃定了我無父無母,無人替我撐腰啊!
2
在亭廊邊將一切看在眼裡的曹公公皺著眉輕咳一聲。
他強忍著心中的不快,宣布完冊封與賜婚的聖旨。
「顧將軍,聖旨已經送到,咱家就告辭了。」
「公公,請留步!」顧母踮起腳,一雙貪婪的眼睛死死盯著曹公公身後。
「這就完了?再沒旁的賞賜嗎?郡主的封地,還有嫁妝有多少啊?」
曹公公搖頭冷笑:「聖上念在顧將軍的軍功,不顧太后反對,連迎娶寡嫂這麼不合禮法的事都應允了,難道顧家還要貪得無厭嗎?」
顧瑾安忙攔下母親的話:「娘,我們將軍府家大業大,難道還在乎嫁妝嗎?」
他哪裡知道,顧老將軍早逝,婆母不善打理,將軍府早就入不敷出,一直靠我的嫁妝貼補著。
送曹公公出門時,他停下腳步:「林姑娘,哎,看老奴這張嘴,這麼多年就是改不過來,該叫將軍夫人才是。」
我搖搖頭:「很快就不是了!」
他嘆了口氣:「林姑娘,太后惦記著你,這兩日為了賜婚這事,和陛下發了好大的脾氣。」
我擦乾眼淚:「請公公帶我入宮吧,我想見太后娘娘!」
······
慈寧宮內,太后將手中的玉如意摔得粉碎。
「顧家怎麼敢如此對待功臣之女?」
新帝登基時,朝政不穩,北齊趁機偷襲大梁。
身為鎮國大將軍的父親,為保北疆安寧,戰死沙場。
我娘悲痛欲絕,整日鬱鬱寡歡,不久也去了,獨留下我一人孤苦無依。
守孝三年後,我被宣進宮。
我娘未嫁人前是宮裡的醫女,曾救過彼時還是嫻妃的太后的命。
因此,太后念在與娘親的舊情,對我甚是疼愛,她說:
「春娘,留下給桓兒做妃子,可好?」
我不願困於宮闈,更不想與人共享夫君。
只說:「我與顧家二郎有婚約,他不嫌棄我是孤女,請太后娘娘成全。」
太后不舍地點頭應允,看在我的份上,還為顧母封了誥命。
如今見我在顧家受了委屈,她甚是氣憤:
「皇帝糊塗,怎能答應顧二郎迎娶自己的寡嫂?」
我跪在她膝下:「太后息怒,顧瑾安算計好用一身軍功相求,陛下怎能不依?還請娘娘體會陛下的難處,莫要再生氣了。」
她淚眼漣漣:
「好孩子,你是最懂事的,可就是太委屈你了!要不要哀家替你出頭?敲打敲打顧家,讓他們不敢怠慢了你。」
從前不願攀附太后,如今唯有一求:
「請太后娘娘恩准,賜臣女和離吧!」
太后眸光一顫,萬萬沒想到我會選擇這條路。
思忖良久,她緩緩回身:
「好!這樣的夫家不要也罷!
「過兩日,哀家的懿旨便會下到將軍府。」
走出慈寧宮,秋風打落殘葉,抬眸望去。
遠處檐下,一抹明黃,晃了我的眼。
3
回到將軍府。
主院內的三人一團和氣。
顧母將宋玉暖白皙纖柔的手交到顧瑾安手中。
「三年前,你們兄弟同日成婚,未入洞房便征戰沙場,玉暖恪守婦道,獨守空房,真是苦了她!
「二郎,你可要學會疼人!」
落日餘暉染紅了二人的臉。
「依我看,不必等到半月後大婚,今夜你們便圓房吧。」顧母迫不及待地催促著。
「娘,這不合禮法。」
顧母老淚縱橫:
「二郎啊二郎,娘也不想逼你,可是謝仙人說只有你替大郎,與玉暖生下男孫,我那可憐的兒啊,才能安心入輪迴轉世投胎,否則便是孤魂野鬼!」
顧瑾安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紅了眼圈:「兒子不孝,讓母親傷心了。」
他是出了名的孝順,向來對母親的話言聽計從。
顧母抹了一把眼淚,眼見兒子服軟,便站起身挺直了腰杆:
「就用春黛的嫁妝為玉暖添妝吧!」
「娘,這不合適吧?」顧瑾安抬眸,震驚不已,出言阻攔。
「為何不可?當年要不是看重她嫁妝豐厚,又是孤女,我才不會讓這個喪門星進門!
「再說她娘家人都死絕了,那她的嫁妝理所當然就是顧家的!
「是她剋死了你大哥,現在也算是給她個贖罪的機會!」
我的心瞬間如墜入冰窟,寒得徹骨。
原來顧家早就在算計我的嫁妝啊!
4
轉身回到屋裡,貼身侍女雲兒正在為我清點嫁妝。
這個鬼靈精,從小就跟著我,我想什麼她都知道。
「姑娘,這兩日我趁著顧家亂,沒人注意,已經全部清點好了。」
看著豐厚的嫁妝單子,心裡一陣痛楚。
爹娘為了我以後嫁到夫家能有好日子,生前準備了那麼多陪嫁,是我讓他們失望了。
說話間,顧瑾安走進來,微醺的語氣中帶著警告。
「春娘,只要你能安分守己,盡心侍奉婆母和嫂嫂,之前的事,本將軍可以既往不咎,也會待你如初!」
他定是聽信挑撥,認定了我對婆母不孝,苛待嫂嫂。
如今心灰意冷,倒懶得和他辯駁。
顧瑾安垂眸,看見我手裡的嫁妝單子,先是一愣,隨後嘴角上揚,態度也變得柔和。
「說到底,是我們虧欠了嫂嫂,春娘能想明白,主動拿出嫁妝為嫂嫂添妝,甚好!」
看來,他誤會了。
我淡淡一笑,在嫁妝單子上簽字,按下手印。
「已經清點好了,請將軍過目。」
「春娘辦事,我放心!」
他看也不看,大筆一揮,按下手印。
沒有發現嫁妝單子最下面,是我準備好的和離交割清單。
我命雲兒收好單子,去把將軍府的帳目取來。
眼見四下無人,顧瑾安從我身後擁過來。
「春娘,白天你不該說那樣的話激我,不然我也不會出言傷你。
「以後我們好好過日子,善待嫂嫂,這是我們虧欠她的。」
酒氣混著濃烈的丁香花氣襲來,那是宋玉暖常用的薰香,聞著令人作嘔。
我轉過身,輕輕推開他,淡然一笑:
「將軍快去嫂嫂那裡吧,婆母不是安排你們今夜圓房嗎?別讓嫂嫂等急了。」
許是沒想到我會如此大度,他勾起嘴角,用笑意掩飾一閃而過的窘色。
「春娘,你能如此為嫂嫂著想,母親知道一定會欣慰,我今夜宿在你房裡,想來娘也不會怪罪。」
說完動情地拉我入懷,聲音喑啞:
「春娘如此懂事,讓為夫好好獎勵你。」
他將圓房當作是對我順從的獎勵,簡直是奇恥大辱!
我用力掙脫,他卻以為我是欲拒還迎,故作矜持,反而勾得他情難自抑。
一隻滾燙炙熱的手探入我的腰間,另一隻手來解我的盤扣。
「春娘,別怕,為夫會好好疼你······」
我強忍著噁心,拼盡全身力氣掙脫他禁錮的懷抱。
「我身子不方便,將軍請回吧!」
他眸光炙熱,不肯罷休,貼過來將我抱起放在榻上,緩緩欺身:
「那我就睡在你身邊,什麼都不做,只要抱著春娘就好!」
可我是一刻都不想見到他。
這時大房的婢女春桃闖進來,一見顧瑾安,面若桃花。
支支吾吾地說宋玉暖獨自一人傷心難過,哭暈了過去。
顧瑾安忙起身,整理好衣衫:
「嫂嫂身子嬌弱,再經不起傷心難過,我去哄哄她,去去就回。」
回眸時,眼角難掩一抹情慾:
「春娘,你等著我,我還有好多話想和你說。」
我長舒一口氣,像送瘟神一樣將他推出門外:
「將軍不必回來了,太晚了,就宿在嫂嫂那裡吧!」
就在我關門的瞬間,他皺著眉轉過頭,眸光晦澀不明。
5
我知道顧瑾安不會回來了,命雲兒把將軍府的帳目一併送過去。
婆母和宋玉暖知道府里虧空得厲害,全都裝聾作啞,把掌管中饋之事甩給我,靠我的嫁妝補貼著。
現在也該物歸原主了。
隔日一早,去給婆母請安時,宋玉暖面色紅潤,嫵媚得如出牆紅杏。
她踏著蓮花步走來,在我耳邊炫耀著:
「你可知,昨夜二郎待我有多溫柔?
「二郎說你不解風情,寡淡無趣得很,他跪著求我好好疼他!」
宋玉暖拉了拉衣領,故意露出頸上的紅痕。
「你不吃醋嗎?林春黛!」
本以為我早就不在意他們了。
可是看到宋玉暖腰間晃動的懸黎玉佩時,還是刺痛了我的眼睛。
那是亡母留給我的遺物,前幾日瓔珞散了,被送到玉器行按照原來紋樣打個新的。
雲兒快步上前去搶。
被宋玉暖一個耳光扇過來,力道之大,絲毫不見柔弱,她目露凶光罵道:
「和你的主子一樣,都是不長眼的賤人!」
雲兒可不是會吃虧的性子,上前與她撕打在一起。
顧瑾安聞聲奔過來,飛腳踢在雲兒胸口。
我撲上去護住她,卻被顧瑾安緊緊扼住手腕。
他目眥欲裂:
「林春黛,原來你昨夜的善解人意,全是演給我看的,枉我對你······
「沒想到你私下裡,手段如此狠辣,縱容下人欺侮嫂嫂,真是不知悔改!」
宋玉暖撲在他懷裡,哭得悲悲戚戚:「二郎,你要為我做主啊!」
顧瑾安指著雲兒:「來人,把這個犯上的丫頭拉出去,杖斃!」
我迎著顧瑾安的目光,握緊了拳:
「是宋玉暖先偷走我娘的遺物,我要報官,看看公理何在!」
顧瑾安這才恍然,卻依舊態度強硬:
「嫂嫂夜夜噩夢纏身,是我見玉器行送回的這塊玉極好,便送給嫂嫂助眠,有了它,嫂嫂昨日睡得安穩。
「待我日後,尋個更好的給你便是,莫要再咄咄逼人!」
我怒視著他,毫不退讓:「可我只要它!」
顧瑾安搖搖頭,眸光里滿是失望:
「嫂嫂不惜拿出全部嫁妝為母親治病,還日夜守在病榻前侍奉,她對顧家有恩,再看看你,善妒、刻薄,對婆母不敬,真是太令我寒心了!」
「我要說照顧婆母,為她治病的人是我,你信嗎?」
他冷哼一聲:
「林春黛,你真是無恥至極,連嫂嫂的功勞都要來搶,我真是看錯了你!」
雲兒氣得直哭,還想為我爭辯。
身後,顧母將紫檀拐杖,狠狠砸在地上:
「玉暖的父親是內閣首輔,嫡姐是皇貴妃,她如今也貴為郡主,再看看你,不過一個孤女,有什麼資格在我顧家耀武揚威?
「看上你的玉是你的榮幸,你的嫁妝都是玉暖的,更別說一塊破玉了,林春黛,你別不識好歹!再敢多言,就把你那丫頭髮賣了去!」
顧母知道我與雲兒感情深厚,竟然用她作為要挾。
眼看著他們人多勢眾,和離之前,不可節外生枝。
我壓下心底的恨意,指甲卻深深嵌入肉里。
「婆母教訓的是!」
宋玉暖則躲在顧瑾安懷裡,沖我耀武揚威地笑。
「婆母,我和二郎大婚在即,日子緊,想勞煩妹妹來張羅,就怕她心有不甘!」
顧母衝著我冷笑:
「能為郡主效力,是抬舉你了!
「由你負責採辦喜服一應事宜,務必將婚禮辦得紅紅火火,別失了將軍府的體面!」
宋玉暖挑著細眉,嘴角儘是嘲諷:「林春黛,你心中可有怨言?」
顧瑾安以為我會拒絕,不成想我看著他,淡然一笑:
「無怨!
「嫂嫂對顧家恩重如山,合該與將軍一生一世,一雙人!」
顧瑾安身子一僵,愣在了原地。
6
回到屋中,雲兒委屈地抹眼淚:「不知太后的懿旨何時才能到?」
「傻丫頭,再忍幾天,莫要再與他們硬碰硬!」
「姑娘,那夫人的玉就不要了嗎?」
我心疼地擦掉她嘴角的血跡。
「當然要,我還要將所有屈辱還給宋玉暖!還給顧家!」
她含淚點頭:「姑娘,咱們都要離開顧家了,憑什麼為她作嫁衣啊?」
我附在她耳邊:
「你且將顧將軍與琉璃郡主大婚,將軍府要大操大辦的消息宣揚出去便可。」
······
不出所料,那些收到風聲的喜店老闆,將最好的喜服、鳳冠霞帔、珠寶玉石一一送到顧府。
幾日後,掌柜們紛紛來找我結款,宋玉暖以為要從我的嫁妝里出錢,便貪得無厭,花費足足有五千兩。
我看著帳單上面宋玉暖飛揚的簽名,為難地嘆氣:
「現在將軍府是琉璃郡主執掌中饋了,大家去問她收帳吧!」
掌柜們面面相覷:「可就是郡主讓我來找您的呀!」
雲兒望向我會心一笑,給每人一錠銀子和一份請帖:
「這是我家姑娘給大家的喝茶錢,各位也別為難我們,明天便是將軍府大喜的日子,歡迎大家來捧場,順便來收帳,到時咱們將軍府的當家主母還能賴帳不成?大喜的日子,怕是打賞得更多呢!」
7
八月十五,是將軍府娶親的大日子,也是我爹的忌日。
宋玉暖鳳冠霞帔,十里紅妝,再一次風風光光嫁入顧家。
如顧母所願,婚禮大操大辦,京中名門望族全部受邀參加喜宴。
顧家一時風光無限。
賓客中,宋玉暖的父親宋萬全被前呼後擁,最是春風得意。
他身為內閣首輔,深得陛下器重。
其嫡長女宋玉卿是皇帝最寵愛的皇貴妃。
如今就連最不被看好的庶女宋玉暖也成了郡主。
他更是目中無人,頤指氣使:
「愛女深得陛下賞識,已封為郡主,只做平妻太委屈她了。」
顧母諂媚地奉承著:
「宋大人所言極是,竟和妾身想到一處,趁今日大喜的日子,為郡主立威。」
她轉身面向賓客,氣場十足地宣布:
「今日起,琉璃郡主就是我顧家的當家主母,林春黛降妻為妾。」
見我一身素白的衣衫,顧母眉頭一皺:
「大喜的日子,你穿這身晦氣的衣服,又哭喪著臉,成何體統?
「做妾就要有妾的樣子,還不來給主母敬茶!」
我抬眸望向顧瑾安:「這也是將軍的意思嗎?」
他躲開我逼問的眸光,良久,輕啟薄唇:「是我們虧欠了郡主,你放心,只要你懂事,識大體,即便是做妾,本將軍也絕不會虧待你。」
「我林春黛從未虧欠任何人!」
顧瑾安啞然,面色一點一點變得灰暗。
「你,你,留你在顧家,已然是對你最大的恩德,再敢有所怨懟,我就叫二郎休了你這個喪門星!」顧母指著我,直喘粗氣。
宋玉暖賢惠地為她揉胸拍背:「想必妹妹是心有不甘,讓我去勸勸她!」
她走到我面前,低聲耳語:
「林春黛,心愛之人被搶走的滋味,著實不好受吧?
「從小我就心儀二郎,可是你把他的魂都勾了去,無奈我只好嫁給大郎。
「老天憐我,今日終於得償所願與二郎喜結連理。而你,活該被我羞辱!」
她嘴角噙著得意的笑,將手中的玉佩高高舉起。
「若今日你不跪下向我敬茶,我便毀了你娘的玉。」
聞言我怒火攻心,一巴掌打在她臉上。
「你敢!那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宋玉暖撲到夫君懷裡,哭得不依不饒。
顧瑾安狠狠扼住我的手腕:
「夠了,林春黛!你莫要再逼我!」
賓客們紛紛起鬨:
「這小妾也太猖狂了,敢打當家主母!」
「是啊,這樣囂張的妾可不能留,將軍快休了她吧!」
······
在一片鬨笑聲中,顧瑾安劍眉緊蹙,眸似寒潭:「乖乖去給郡主敬茶道歉!」
雲兒見勢轉身離開。
這時身後傳來喊聲:
「請將軍府的主母,把喜服、鳳冠霞帔、金銀首飾的錢先結了吧!」
顧母看過那五千兩帳單,氣得臉色發紫:
「林春黛,你辦事不力,速速去結清帳款!」
我嗤笑著:
「顧老夫人,糊塗了,才剛宣布琉璃郡主是顧家的當家主母,要付錢,也是主母來付啊!」
宋玉暖給春桃使了一個眼色,春桃跑向後院,片刻又氣喘吁吁地跑回來:
「將軍,夫人,嫁妝箱全都上了鎖,奴婢們打不開。」
顧瑾安強壓下眼中燃起的熊熊怒火,放低了聲音:
「林春黛,你太過分了!快把鑰匙交出來!」
「如果我說不呢?」
我戲謔的口吻激得他暴怒,捏碎手中的杯盞:
「那你就,別怪本將軍不念舊情,休了你!」
我平靜地抬眸:「那便休了我!」
顧瑾安面色一滯,握拳的指節泛白,鮮血從指縫中流出。
幾位掌柜不依不饒,將顧母和宋玉暖團團圍住: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快把這五千兩還上,不然我們就告到衙門!」
顧母氣急敗壞,沖我怒吼:
「林春黛,你心思惡毒,對婆母不孝,嫁入顧家卻無所出,已犯七出之條,今天在座的各位做個見證,我顧家要休了這個毒婦。
「來人,把林春黛拿下,搜身,找到鑰匙!」
婆子、家丁上來就要綁我,被雲兒衝過來撞開。
正在拉扯時,門口傳來高亢一聲:
「聖旨到!」
來的不是太后的懿旨。
而是陛下的聖旨!
全府上下,瞬間安靜得落針可聞。
曹公公走進來,身後帶著禁軍,抬入一百抬金銀珠寶、綾羅綢緞。
雲兒哭著跪在曹公公面前:
「您可來了,求您給我們姑娘主持公道啊!這顧家欺人太甚!不僅要把將軍原配降妻為妾,還要休妻霸占她的嫁妝!」
顧母狠狠一腳踢開雲兒:
「大家快別聽賤婢編排我們將軍府,我們瑾安現在是陛下身邊的紅人,深得賞識,快看啊,聖上派人來送大婚賀禮了。」
說完拉著顧瑾安和宋玉暖就要跪下謝恩。
曹公公皺著眉頭,厭惡地瞪了一眼:「你們都起開吧!聖旨是給林姑娘的。」
他快步向前:「林姑娘,咱家沒來晚吧?」
我輕輕福身:「有勞公公了!」
聖旨款款展開:
「三年前林氏春黛與顧瑾安,締結姻緣,本應琴瑟和鳴,共赴白首。
然今再娶新婦入門,齟齬頻生,嫌隙漸深,緣分既盡,強留徒增煩憂。
昔日婚約信物、嫁妝,依律清點,各自收回。
朕准許和離,望爾等自此一別兩寬,各自安好!」
聞言,顧瑾安臉色慘白,身子一晃,險些不穩摔在地上。
8
我叩頭謝恩,接過聖旨。
卻被顧瑾安奪了過去,仔仔細細地看著上面的每一個字。
「為何陛下,一面賜婚,一面又要我和離?」
曹公公不悅:
「慎言,顧將軍是在質疑聖上嗎?」
顧母諂媚地陪著不是:「公公見諒,小兒多喝了幾杯,說的都是醉話!
「聖上英明,這是怕郡主受委屈,請陛下放心,就算沒有和離聖旨,我顧家今天也是要休了她的!」
曹公公挑眉:「哦?顧將軍想要休妻?難怪林姑娘會面見太后,什麼都不要,只求和離!」
顧瑾安眸光一顫,聲聲質問,倒像是我負了他一般。
「林春黛,你竟然要與我和離!難道你忘了嗎?我們曾在岳丈的墳前發誓,一生一世······」
我厭惡地打斷他的話:「我當然記得,只是將軍忘了,那年八月十五,你承諾一生一世,永不納妾!」
他這才恍然想起今天是我爹的忌日,剎那間面如金紙。
雲兒帶著人將後院的嫁妝箱子抬了出來。
顧母趕忙上去阻攔:「這是郡主的嫁妝,看誰敢動?」
她看著我,眯眼冷笑:「林春黛,你別忘了,你早就簽下文書,將嫁妝贈予郡主,現在就算和離,你也別想帶走!」
雲兒高高舉起嫁妝單子,大著嗓門兒:
「呸,現在還想霸占我家姑娘的嫁妝,真不要臉!
「看好了,這是和離交割的嫁妝單子,顧將軍可是簽過字畫過押的,我們姑娘可以全部帶走!」
顧母看後傻了眼,一屁股坐在箱子上,捶胸頓足:
「二郎,你糊塗啊!」
顧瑾安眼尾泛紅,難以置信地看著我:
「你竟然利用我對你的信任,來算計我!」
我輕蔑一笑:
「將軍對我,何曾有過信任?
「我亦從未說過要將爹娘留給我的嫁妝拱手送人。
「是你,自以為是了!」
他胸口起伏,緊握的雙拳不停顫抖。
曹公公柔聲細語:
「林姑娘,是否清點清楚了?」
我指了指宋玉暖:
「還有一件,是我娘的玉佩,被她強占了去!」
宋玉暖還想強詞狡辯:
「這明明是,是我娘送給我的。」
曹公公走上前,扯下她腰間的玉佩,看了看:
「這當真是琉璃郡主母親之物?」
宋玉暖昂著頭:
「當然,我堂堂郡主,還能撒謊不成?」
曹公公盯著宋萬全,皮笑肉不笑:
「這玉佩乃懸黎玉所制,此玉何等珍貴,只供皇室,看來宋大人是有謀逆之心啊?」
聞言宋萬全雙腿一軟,額頭重重磕地:
「臣不敢,臣不敢,這絕非宋家之物,請聖上明察!」
宋玉暖臉色慘白,語不成句:
「公公,是我記錯了,這玉,是撿的,我,我真的不知道它是懸黎玉,是林春黛,她才有謀逆之心,請公公嚴懲。」
曹公公冷哼一聲:
「這是當年林將軍大婚,太后娘娘御賜給林夫人之物,如果這玉佩有何閃失,怕是你的命也賠不起!
「來人,琉璃郡主對太后娘娘大不敬,掌嘴五十,以儆效尤!」
宋玉暖嚇得瑟瑟發抖,癱在了地上。
雲兒高高抬起手,五十巴掌下來,那一張俊臉腫得通紅,嘴角還淌著血。
宋玉暖捂著臉,哭喊著:
「爹,爹,是林春黛構陷女兒,您要為女兒做主啊!」
宋萬全早已羞愧難當:
「宋某可高攀不起琉璃郡主,從今起,郡主與我宋家再無關係!」
滿堂賓客一片譁然:
「這琉璃郡主的嫁妝竟是搶來的,成何體統啊!」
「什麼琉璃郡主?不過是顧二郎的寡嫂,那顧二仗著有軍功,就裹挾陛下賜婚,呸!不知廉恥!」
「這顧家連孤女的嫁妝都惦記,真是無恥至極。」
······
賓客們紛紛起身離席,還抬走了送來的賀禮。
顧母上前阻攔,被客人們嫌棄地甩開。
「顧府家風敗壞,不知廉恥!我們再不想登門!告辭!」
顧瑾安被同僚唾棄,羞得滿臉通紅。
雲兒張羅讓人將我的嫁妝抬出顧家。
顧母叉著腰,攔在我身前威脅:
「林春黛,你可想好了!離開將軍府,你一個孤女還能去哪?
「我警告你,你今天要是膽敢走出去,日後就是你跪著求我,也絕不會再讓你進顧家大門!」
我淡然看著她,冷哼一聲:「放心,就算你跪著求我,我也絕不會再多看顧家一眼。」
禁軍將我的嫁妝和那百箱金銀珠寶、名貴藥材一併抬走。
顧母連滾帶爬,擋在前面,哭嚎著:
「嫁妝抬走也就罷了,那一百箱是陛下賜給二郎大婚的賀禮,為何也要抬走啊?」
曹公公不屑地看了她一眼:
「那是太后送給林姑娘回府的賀禮。」
又轉身看向我,溫暖可親:
「林姑娘,太后已經將林府的宅院贖回來了,讓咱家送您回家吧!」
我取下頭上的玉釵,扔在顧瑾安的腳邊,他緊握雙拳,紅了眼圈。
玉應聲碎成兩截。
「顧瑾安,這是當初你送我的定情之物,如今我們恩怨兩清,再無瓜葛!」
說完我頭也不回地離開顧家。
9
隨曹公公回到林家老宅時,已然圓月高懸。
庭院內端正的玄色背影,傲然負手而立。
那日進宮,看到遠處檐下,一閃而過的明黃身影。
便猜到,今日來的不會是太后的懿旨,而是聖旨。
我欲跪下問安,卻被他回身扶住。
霎時,陰影籠罩。
「朕微服出宮,不必拘禮。」
多年未見,他已從當年青澀俊逸的太子,變成攻心弄權的帝王。
我小心翼翼退後一步,保持距離,恭敬福身:
「臣女不敢僭越。」
他垂眸看我,帝王的威嚴與壓迫感,撲面而來。
「林春黛,你在怨朕為顧瑾安賜婚琉璃郡主?」
我垂下眼帘:
「臣女不敢!」
「那你可怨朕的和離聖旨,姍姍來遲?」
「臣女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