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事在茶水間和我閒扯:
「黑皮體育生終於肯進你被窩了?」
我含淚點頭,「連哄帶騙,費了好大勁。」
她很欣慰,「真不錯,那黃毛雙開門呢?」
「當然也在啦,折騰一宿,都沒咋睡。」
身後,老闆的杯子碎了。
他一臉陰沉:「上班摸魚,扣二百。」
後來也是他,把我摁在角落哭得像只狗:
「我可以去曬黑,雙開門正在練,不用哄不用騙,還有服務意識……」
不兒……
他和我家貓較什麼勁啊?
1
因為在茶水間閒聊被老闆罰了 200。
天塌了。
200!
能買 10 個罐罐,15 袋貓砂,100 根凍干棒棒糖!
來體驗生活的富婆同事舒姐滿臉不在乎,嘴上偷摸叭叭:「見鬼,他沒事來茶水間轉悠什麼,自己辦公室不是有休息間麼。」
誰管他,和他這種沒貓的狗資本家說不清楚。
上班聊貓能叫摸魚嗎?
那是牛馬驅動力,比加了個 shot 的美式還提神的!
我恨。
「行了,多大點事兒,姐轉你。」她朝我抬抬下巴,「脖子上是黃毛雙開門的傑作?」
我抬手摸了摸,捻出幾根橘色貓毛。
今早出門上班前,照常暴風狂吸了一通大橘豬咪,大概那時候粘上了。
「害,親猛了難免的,全身都有。」
何止全身,鍋碗瓢盆沙發衣櫃,甚至空氣里都飄著貓毛。
走出沒多遠的陸岐猛地頓住了腳步,頎長背影看著有些僵硬。
舒姐渾然不覺,露出一副「我懂」的表情,「黑皮體育生怎麼又願意上床了?它不是一直不讓碰麼,高冷得一批。」
說到這個我就興奮了。
昨晚那場欲擒故縱戰線極長,最後以傲嬌黑貓主動鑽進我的被窩結束,簡直是教科書版的成功,以至於一整晚不敢翻身的腰酸背痛都不算什麼了。
「略施小技……」
壓低了聲線傾囊相授,餘光瞄到陸岐正黑著臉往回走。
我緊急剎住話茬,輕咳一聲,「ji……計劃下午講的那個 pre,我發郵箱啦,你看了嗎?有沒有什麼問題?」
罰一次就算了,還想再來一次?
沒門。
她懵了一瞬,很快反應過來,「嗯,有點小問題,過來我給你講講。」
頂著陸岐幽邃的目光回到工位,我小心翼翼吁了口氣。
「咱公司是不是要完蛋了啊?只有三流公司才抓這種創收!」
「不至於。」
舒姐彈彈美甲,「不過陸總好像特別針對你,你倆有積怨?」
積怨……沒有吧?
舊交情倒有一點,高中同校不同級,略有交集,不多。
上個月他空降來公司時,我還以為看在校友的份上多少能受點關照。
結果關照屁都沒看見,罰 200 是貨真價實。
2
下班臨時加了會兒班,離開時一層已基本走空。
我打開家裡監控,兩隻貓都不在畫面里。
按下對話鍵夾起嗓子,剛喊完一句「寶貝」,關到一半的電梯門又開了。
一抬眼,和陸岐對上了視線。
換氣扇的風拂亂了本一絲不苟的發梢,他抬手鬆了松領帶,邁步進門。
原本空蕩的電梯廂頓時壓迫感十足。
心中憋悶。
嗎的。
看到他就想到我的兩百塊。
雖然舒姐言出必行,隨手轉給了我,但我哪能真收。
含糊打了個招呼,縮到角落繼續看監控。
兩隻貓聽到動靜慢悠悠從角落探出腦袋,伸伸懶腰抻抻腿,好可愛,回家親鼠。
「多久了?」
陸岐突然出聲,目光在我不自覺綻開的笑意上稍一頓足,緩緩下移,似有若無地在脖子上梭巡。
「啊?」
「你和你的……寶貝。」
「噢,兩個月不到,就您來的前幾天。」
陸岐:「……」
我偏過頭瞄他一眼。
幻聽?好像聽到一句髒話。
肯定是幻聽吧,陸岐怎麼可能罵人。
「怎麼認識的,有人介紹?」
「沒人介紹,小區門口看對眼就帶回家啦。」
說得輕鬆,其實是眼疾手快搶來的,差點手慢無。
陸岐原本支著大長腿隨意倚牆,一聽這話頓時站直了身體,表情和語氣都有些急。
「你瘋了!來路不明怎麼可以隨便帶回家?不安全也不衛生,萬一有傳染病怎麼辦?」
大驚小怪,收養流浪貓不都這樣?
「陸總您不用擔心,檢查過了,很健康。」
「你家裡人知道嗎?同意嗎?他們不是管很嚴嗎?」
三連問把我問得蒙圈。
他認識我家人?管很嚴是什麼鬼,我怎麼不知道。
「我上班後搬出來一個人住,他們沒意見,覺得有個伴挺好。」
「兩個。」他很較真地糾正。
「……對,我爸媽都很喜歡它倆,經常視頻。」
陸岐驚愕。
陸岐沉默。
半晌。
「那三個呢?」
他垂在身側的手攥了又攥,深吸一口氣,「考慮過再加一個嗎?白皮粉關節的那種。」
養這兩隻小流浪之後,我還真在小區遇到一隻漂亮小白貓,肉墊粉粉的,想給它一個家,又深知自己能力有限,怕照顧不全,最後忍痛給它找了靠譜領養。
「不考慮啦,應付不過來,床也不夠大,目前這樣就很好。」
「……那等你新鮮勁兒過了,會不會考慮換一……」
我笑笑打斷他:「絕對不會。我不是一時衝動臨時興起,考慮了好久的,肯定會負責一輩子啦。」
他沒話了。
這電梯廂在晃?
怎麼感覺陸岐整個人有些搖搖欲墜……
我扶住廂壁,大概確實在晃吧,得報個檢修。
「孟澄。」
電梯安全降到一樓,他再次開口,嗓音艱澀。
「你以前……喜歡白凈清爽的,不喜歡這種。」
以前,那得是六年前了。
那時候家裡養了一隻薩摩耶,運動需求很大,我每天晚飯後帶它遛遛,順便消食鍛鍊身體。
我曾說過永遠永遠只喜歡狗勾,只喜歡棉花糖雲朵似的耶耶。
但耶耶在我大二那年被小區里的人投毒毒死,家裡再也不敢養第二隻狗。
現在我成了社畜牛馬,沒精力遛狗陪伴,更處理不了個別鄰里對狗的惡意。
貓貓很適合現在的我。
性格獨立,也不需要出門。
「人是會變的呀,陸總。」
我在心裡默默吐槽,就比如你,從溫潤清雋,霽月光風,和我四手聯彈拿下鋼琴比賽金獎的校草學長,變成一個動不動黑臉,冷血無情的狗資本家。
叮的一聲響起。
電梯門徐徐打開。
我往外走了一步,停下。
嗎的,還是咽不下 200 塊這口氣。
一個轉身,直直迎上他的視線:
「陸總,我們是不是有積怨啊?」
3
陸岐沒有正面回答。
那就是有了。
完全不記得什麼時候得罪過他,畢竟高中攏共就見過十來次面,每次都在音樂教室,被老師按著狂練,交流寥寥。
「以前年紀小,做事可能考慮不周,如果有冒犯的地方可以告訴我,我儘量彌補。」
看他臉色沒什麼異常,我鼓足勇氣繼續往下說,「但工作至今我沒有出過任何紕漏,茶水間閒聊司空見慣,能理解你想殺雞儆猴的心情……但能不能別只殺我?」
我不想做雞,我是鵪鶉。
警告一下立馬變乖的!
陸岐抿平唇角,「沒殺你,我……」
「你扣我錢。」
「……沒扣,隨口一提。」
真謝謝他的隨口一提,暖我一整天。
再三確認真沒扣後,心頭陰雲瞬間消散,仿佛白撿 200 塊。
我語氣輕快起來,「陸總,沒什麼事我就先回去啦,家裡還等著投喂呢。」
今日虛驚一場,開個罐罐吧。
「還等著你喂?」陸岐嗓門兀地拔高了,滿臉不可置信,「你是說,你上了一天班,累死累活回去還要給他倆弄飯?」
「那不然呢?指望它倆給我做三菜一湯嗎?」
他默了默,莫名來了一句:「我會做三菜一湯。」
一本正經的。
不像在開玩笑。
……
我也默了默。
「那陸總挺厲害的。」
回到家開了個罐頭,看兩隻豬咪瘋狂乾飯的樣子,陸岐這句話又浮現在了腦海里。
不……
他有病吧?
比貓能幹是什麼值得炫耀的事嗎?
4
第二天上班,剛進系統,一眼看到待辦事項里置頂了一條緊急任務。
一個講座。
【理性與情感的平衡術:擺脫戀愛腦,保持自我清醒!】
?
我看向舒姐,「咱公司是不是要完蛋了啊?這玩意兒排最高優先級?」
「不至於。」
舒姐彈彈美甲,「公司關心員工心理素養恰恰是強大的表現,再說了,官方給機會摸魚,這不更爽了?」
有道理。
落座才發現,這講座還分性別。
男員工都在另一個講座——【拒絕自私懶惰,軟飯男可恥,甩手掌柜可恥!】
大家都度過了非常愉快的上午。
補覺的補覺,上分的上分。
我絞盡腦汁湊單整購物金返利,以最優惠的價格給兩隻貓囤完下半年的消耗品。
完成一樁大任務,這破班都上得格外得勁。
午休。
舒姐把兩個紙袋放在我面前。
「順路買的。」
她老公是樓下公司的高管,每次午飯都一塊兒吃。
名為感情好,實則查崗盯梢。
這麼多好吃的,看來又跟著出去應酬了。
我這邊美滋滋,舒姐卻興致缺缺,明艷精緻的臉上難得顯現了些許疲倦態。
「沒睡好?」
「嗯……有點。」她揉了揉臉,湊過來,「給我吸兩口。」
果然人一旦沾上小貓就完蛋了,這癮比我還大。
點開相冊,一溜兒黃黑。
「對了!」
我掏出耳機連上,「昨晚錄了雙開門的咕嚕聲,開小摩托似的,超級治癒,聽說這個聲音助眠,你要不要就著補個覺?」
舒姐還沒反應,身後有人接腔:「他還打呼嚕?!」
懵了一瞬,我皺起眉,「陸總您在偷聽嗎?」
想起什麼趕緊補充:「現在是午休時間。」
陸岐左手搭著西裝外套,表情不霽,「我剛回來,路過。」
他身旁跟著助理,兩人都神色倦倦的樣子,難怪一上午都沒看到他。
話便轉了個彎。
「這是天性本能,很正常的。」
陸岐看著我,硬梆梆開口:「可我就不打呼嚕。」
……
幾次三番的,究竟什麼意思啊?
男人真的很難懂。
等我誇他嗎?
想起以前一起練鋼琴,彈完一遍我總隨口誇讚,「學長真厲害。」
然後他就會偏過頭,唇角弧度略略彎起,「你也是。」
我在心裡嘆口氣,明明優秀到光芒萬丈,怎麼還是個需要鼓勵的沒自信性格。
「那陸總真厲害。」
我誇了,陸岐臉色垮了。
一時沒人再說話,舒姐卻在這詭譎的沉默里兀地笑了一聲。
她看看我,又看看陸岐,眼波流轉間,笑意更深。
「陸總,愛能包容一切啦~」
說著,她朝我意味深長地一揚眉,「我記得你家體育生,睡覺還特別不老實,對吧?」
「對!半夜偷偷壓我身上!一晚上被它弄醒八次,真服了……不過,誰讓我喜歡呢,這大概就是甜蜜的負擔吧。」
陸岐扶住了桌子。
他的助理滿臉關切:「陸總,您還好嗎?要不先去吃飯?您早飯還沒來得及吃。」
又不吃早飯。
陸岐真是天生的霸總命,他以前就不吃早飯。
大概低血糖也會上癮吧,和吸貓一樣,一類人有一類人的鴉片代餐。
但我還是習慣性地從包里掏出糖,看到熟悉的包裝,陸岐臉上凝結的冷意有所鬆動。
他站直身體,右手微微抬起,朝我伸來。
舒姐冷不丁打岔:「啊,突然想起來,前兩天客戶送了我兩個 H 家的項圈,我用不上,送你吧,可以給你家那倆玩。」
我靠!
H 家的寵物項圈,兩個五位數!
眼睛頓時亮了。
「姐!我唯一的姐,我請你吃飯!」
一旁的陸岐面無表情地摸了摸脖子。
我這才想起他,忙不迭把糖遞過去。
他沒接。
冷眼掃過,輕嗤一聲:
「你腦子裡就這點事了嗎?」
不屑一顧,嗤之以鼻,痛心疾首……躍躍欲試?
我無暇分析他語氣里的複雜成分,急著為我們新手養貓人辯解。
一張嘴,又泄了氣。
算了,這種冷血無情的狗男人或許永遠不會感同身受。
香香軟軟的小身體抱在懷裡多讓人心潮澎湃,爆米花味的小貓腳踩在自己身上時靈魂一盪的感覺,他不懂。
「是啊,滿腦子都是。」
陸岐一聲不吭扭頭走了。
舒姐趴在桌上笑得直不起腰。
我不明所以,她笑完湊過來捏了捏我的腮幫子:「你不喜歡陸岐吧?」
!
我急聲嚷嚷:「怎麼可能喜歡!以前年少無知看走眼,現在……」
「嗯?」
「……總之,不喜歡。」
「那就好。看到這種鋸嘴葫蘆就煩,有一個算一個,憋死活該。」
不太懂。
「鋸嘴葫蘆是啥?」
「沒什麼。」
她收回手,從紙袋裡拿出一塊小蛋糕,「快吃吧,要化了。」
5
原本打算晚飯後跟舒姐去她家拿項圈,但臨下班接到我媽電話,讓我回家一趟,帶點兒滷牛肉走。
剛想拒絕,她迅速接上一句:「順便把媽做的自製貓飯捎上,新鮮的。」
順便?
貓飯才是重點吧!
那頭叨叨配方:「鹿肉秋刀魚火雞鱈魚牛肉……」
我打斷她,「媽,給我的滷牛肉該不會是剩的邊角料吧?」
「哈哈哈,你這孩子。」
她把電話掛了。
可惡。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隔代親嗎?
淺淺嫉妒一秒,又開始慶幸我媽開明貼心。
我所珍視的東西,她也認真對待著。
真好。
想起陸岐說的我家家教森嚴,完全無稽之談。
從小到大爸媽對我沒有任何約束,大概我也著實聽話懂事,不需要他們立規矩。
這種印象,是他記錯人了吧。
提前打卡下樓,但我還是低估了下班高峰期的威力,來回試了幾個打車平台,排隊都 50 位起步。
二十分鐘過去,腿都站麻了,只前進了個位數。
我媽發來語音:「還沒到嗎?等你開飯啦。」
……
我默默將視線投向小藍單車,正思索一口氣蹬十公里的可行性,一抹亮黑在身旁緩緩停下。
「上來,我送你。」
陸岐單手搭著方向盤目視前方,只給我一個冷峻側臉。
要不是降下的窗正對著我,真的會懷疑他在和別的什麼看不見的人講話。
見我沒吭聲,他才側頭看過來:「順路。」
?
順的什麼路?
「我回老家。」
「……嗯,順路。」
這個順風車司機他好像當定了。
迷惑。
但有誰會拒絕送上門的免費豪華專車呢,沒有的。
拉開后座車門,一個巨大的安全座椅攔住了去路。
原地靜默幾秒。
「陸總,你有小孩了?」
他扭頭看了一眼,傾身拉開了副駕駛座車門。
「給狗用的。我……一直單身。」
「哦哦,狗啊。」
直到駛出去兩個路口,我才咂摸出這個「一直」的微妙感。
暗示我?
聯想到最近的一樁樁一件件,我悄悄點亮手機:
【舒姐,是我的錯覺嗎?陸總好像對我有點那種想法。】
打完看了好幾遍,最後清空輸入框。
臉頰微微發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