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幹什麼……
人家只是正常闡述一個事實,我也太普信了。
陸岐不知道半米之隔的彎彎繞繞,伸手調低了溫度:「是不是有點熱?現在感覺好點沒?」
公司這種東西就不應該出現在地球上。
就連陸岐這樣的冷血剝削者,一出公司都變得貼心溫柔起來。
說起來,貼心溫柔才是他原本的人格底色。
畢竟他是能從我隨手彈的音里,準確推斷我心情不好的細緻男生。
車在紅燈前穩穩停下,沒人說話,安靜得車廂空氣都有些凝固。
我忍了又忍,實在藏不住話。
「陸總,你是特地送我一趟嗎?為啥?」
陸岐原本有一下沒一下地點著方向盤,這話一問,動作停了。
「也不算。正好要去健身房。」
解釋了個啥?
不還是特地送我一趟?
準備再追問一下,他偏過頭來看向我:「你家體育生平時練什麼?」
一打岔,原本要說的話忘了個精光。
「呃……跑酷。」
兩隻貓每天在房間裡飛檐走壁幾十圈。
「哦。跑酷啊。」
陸岐輕呵一聲,「平均壽命都不長,也酷不了幾年。」
天吶!他在說什麼!
養寵人聽不得這種話!
一想到十幾年後,鮮活溫軟的兩隻咪會變成冷冰冰的骨灰罐,下班到家再也沒有障礙物喵喵喵地纏著絆腳,吃飯時沒有饞貨鬼鬼祟祟伸爪子偷吃,晚上起夜上廁所沒有小門神守護在一旁……
簡直情緒爆炸,嗓門不可遏制地拔高了。
「你會不會說話?」
陸岐愣怔一瞬,抿了抿唇。
「……抱歉。」
我扭頭看向窗外,眼底酸澀。
得收回剛才的話,陸岐他早變了!現在就是冷血無情!
紅燈轉綠,車子偏離了原來的車道,在路邊停下。
陸岐解開安全帶,抽了幾張紙遞過來。
「對不起,我不是咒他死,我只是……」
他頓了頓,聲音輕下去,「有點不甘心。」
「不甘心什麼?」
猛一回頭才發現他靠得很近,堪堪擦過鼻尖,兩人呼吸皆是一滯。
這下,車裡的氛圍結結實實凝固住了。
從來沒這麼近距離看過他,以前再近不過並肩,而現在,我能清晰看到他濃密睫毛的輕顫,白皙皮膚上一點點浮起的薄紅。
良久,他開口,嗓音有些啞:「孟澄。」
我慌慌張張別開眼,攥緊膝蓋上的裙擺。
車恰好停在一棵玉蘭樹下,正值晚春,盛花期已過,時不時有花瓣墜落。
高中的音樂教室窗外也有一棵玉蘭樹,有風的時候,它就在陸岐身後晃啊晃。
於是心也跟著晃啊晃。
「孟澄,你看著我。」
脖子生了銹般轉不動,我盯著擋風玻璃上的花瓣磕磕巴巴道:「哎呀沒事沒事,你說的也是事實,我遲早要面對的,沒有生氣。」
車裡溫度越來越高,熱得我腦子發昏。
想開窗,淦,找不到開窗按鈕。
胡亂在車門上摸索,臉頰突然覆下一道涼意。
臉被捧住了。
我瞬間僵硬得一動都動不了。
陸岐的聲音不疾不徐在耳畔響起。
「現在說這個,可能有些不合時宜,我原本計劃在比賽獲獎那天……」
一字一頓,於心頭敲下重音。
「和你告白。」
6
「打車回來的?」
我扒拉了一大口飯,大腦還是放空狀態。
「嗯。」
「司機聲音聽起來還挺年輕。」
足足反應了半分鐘才回過神,我忙否認,「沒打車,同事送我來的。」
陸岐話音落下時,媽媽電話正好打來。
我借著打電話轉移話題,直到下車都沒回應他那句話。
太震驚,太意外,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
「哦~單身嗎?」
「……單身。」
一直單身。
「長得怎麼樣?不要嫌媽媽嘮叨,找男人一定要找又高又帥的,至少也得你爸這樣,就著這張臉,飯都能多吃一碗。」
我爸很有眼力見地起身,「老婆我給你盛。」
話題怎麼歪成這樣。
但還是老老實實點頭,「好看。高中公認校草。你們應該也聽說過,和我一塊兒參加鋼琴比賽那位。」
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
我爸又一屁股坐了回來:「噢……他啊,這麼巧,你們成同事了。」
媽媽表情嚴肅不少:「你確定他還單身?男人最會撒謊了,尤其面對想要的東西,完全不擇手段。就比如你爸,明明比我小五歲,聽說我喜歡年上的,謊報年齡愣是加了十歲,和他領證時我人都傻了。」
「說孩子呢,別扯我。」
「謊報年齡難道不是事實?敢做不敢當。」
「那咋了,誰前幾天睡一半感嘆幸好找了個年輕的這會兒還能用用?」
「……當澄澄面瞎說什麼,快去盛飯!」
心煩意亂。
我站起身,「我吃飽啦。」
說完直接溜進房間,門一關,隔絕兩人無意義的爭論。
翻箱倒櫃找出當年領獎的大合影,一眼就找到了陸岐。
少年穿著紺白相間的校服,勁竹一般站在我的身邊。
身體永遠誠實,拍照時下意識的姿勢騙不了人。
那時候怎麼沒注意到呢,他非常明顯地偏向我。
偏向我這個,他喜歡過卻沒能表白的女生。
明明計劃好了,為什麼最後沒實施?
這麼多年一直沒聯繫,這會兒跑來告訴我又是為什麼?
依然喜歡?
還是說……被年少不可得之物困住,單純想了卻遺憾而已?
腦子裡塞滿了問號。
煩死了,猜不出,直接問本人吧。
我孟澄從不讓心事過夜。
從公司大群找到陸岐,發送好友申請時直截了當:
【陸岐,你該不會還喜歡我吧?】
7
到家喂完貓,好友申請終於通過。
接下來就是漫長的「正在輸入中」。
邊等邊把他朋友圈翻了個遍,毫無私人內容,全轉發的公司官號。
屬於他個人的東西只有頭像和背景,都是耶耶。
頭像那隻不是我家的,但背景圖是。
畫質不算清晰,畫面邊緣有半截模糊人影——被耶耶拖著跑的我。
嗎的,不僅偷聽還偷拍。
啥小作文啊,寫一個小時了!
我捧著手機等啊等,躺進被窩,摸著油光水滑的體育生,聽著雙開門催眠的咕嚕聲,硬生生等睏了。
眼皮緩慢闔上,手機兀地震動。
【我可以來找你嗎?】
?
打了一個小時就這?
低頭一看,滿身貓毛,素麵朝天。
【現在?不太合適。】
這次那頭回得很快。
【你那邊不方便是嗎?】
【嗯。】
又是漫長的正在輸入中。
睡到後半夜醒來,才看到他的回覆:【好,那明早見。】
氣笑了,就五個字,幸好沒熬夜等。
不過此刻完全顧不上他,我是疼醒的。
天殺的黃毛雙開門對自己體重沒點數,跑酷直接蹦我身上。
咬牙掙紮起身,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尖銳痛感。
大感不妙,緊急到醫院一查。
肋骨輕微骨裂。
……
有個新手養貓小女孩在急診室偷摸落淚。
委屈,不解,後怕。
淚眼朦朧地上網搜了搜,呼~還好還好,我不是唯一的跑酷受害者。
心情頓時平復。
誰家養孩子沒點意外,正常。
只是這點意外要留院觀察三天,我攢了好久的帶薪假!
第二天下午,舒姐帶著大包小包來病房探望我。
一坐下就嘮個沒完。
我看看錶:「你不回去上班嗎?」
「上班?你都不在,我呆坐著多沒勁。那三瓜兩棗還不夠我做指甲的,誰愛上誰上。」
和你們有錢人拼了!
「正好也趁機會……」
她瞄瞄我,欲言又止。
我嗅到了八卦的味道,趕緊支走我媽。
「趁機會喘口氣,讓我老公冷靜冷靜,他最近疑神疑鬼都病態了,身邊出現一個公的就要被他盤問,煩死。」
查崗盯梢的那一方竟然是她老公!
我不解:「為什麼盯那麼緊?你倆不是一日三餐都在一塊兒嗎?」
「是在一塊兒……」她繞著發尾吞吞吐吐,眼神飄忽,「但不耽誤我談著兩個男大一個私教。」
幾個?
我瞠目結舌。
「這不能怪我,誰讓他瞎學圈子裡的那些狐朋狗友,說婚後各玩各的,互不干涉。前幾天才知道他在逞強死裝,鶯鶯燕燕都是假的。特麼老娘當真了啊!不僅走腎還走心,雖然保證都斷了,但怎麼可能一下子斷乾淨……」
她的聲音越來越輕,最後變成小聲嘟囔。
「你怎麼不說話啦?」
我撓撓臉,太過炸裂,一時竟不知道該說什麼。
但作為最好的辦公室搭子,情緒價值一定要給足:「這、這確實不能怪你,誰讓他一直不說,死要面子活受罪。」
「沒錯!嘴巴不要完全可以捐掉,活該我給他戴十頂綠帽。」
嗯?
不是三頂嗎?
我不敢問。
默了一瞬,腦子突然頓悟她昨天說的鋸嘴葫蘆。
「啊,舒姐,所以你早就知道陸岐他……他……」
沒好意思說出口。
她愣了愣,挑眉意外:「對啊,同一個臭德行。不過你這反應……他坦白了?」
我紅著臉掏出手機。
加上好友申請語,一共六句話,她看半天,末了嘆口氣。
「後來就一直沒回?」
一開始疼得顧不上回,後來打了止痛一覺睡到大中午,錯過了他說的時間點,變成不知道該怎麼回。
「他這會兒,應該已經徹底碎完了。」
舒姐說,陸岐一大早就到了公司,西裝革履大背頭,聽到我請假後,一個人在辦公室坐到下午,接了個電話走了。
「大概臨時安排出差遠離傷心地,默默把自己拼起來吧。」
內心複雜。
拿起手機想解釋,我並沒有逃避他,但,解釋清楚之後呢?
如果他的回答是肯定,我要怎麼回應?
「要不……」舒姐湊過來,眉眼彎彎,「我幫你說?」
「啊?」
「保證讓他滿血復活。」
還沒反應過來,她已經火速發完了。
【陸總,我去探望孟澄啦——她家雙開門太生猛,昨晚把她折騰進了醫院,小臉兒現在還白著呢,好可憐。】
附抓拍一張。
我盯著她遞來的螢幕,總覺得哪兒不對勁。
「這個表述……是不是有點歧義?」
「嗯?」
「就……挺曖昧的,讀起來很像我被猛男(消音——」
「對呀。」
舒姐收回手機,笑容更加燦爛。
「他一直都是這麼認為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