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的人避之不及,卻不敢貿然離場,只能瑟縮在一旁你推我攘。
司徒洵明白這就是我說的「好戲」,不禁揶揄:「想不到長公主還有招蜂引蝶的本事。」
那是自然,我將這對釵泡了整整一月的花蜜。
我竊笑著,無意中對上齊子陽的目光。
他知道這齣自我的手筆,因從前我也這麼捉弄過他。
即便如此,他也只是看著靜靜望向假山後的我們,目光幽暗。
9
司徒洵說退婚書不能輕易易於人手,會擇日親自來取。
他比我想像中來得快。
隔日一早,他就叩響我家大門。
小廝只得領他我來見我——因為我爹娘還未起床。
他一見我,又是大驚:
「程姑娘又受傷了?」
我反應許久,才知是在說我眼底的烏青。
「昨夜為了趕製這逐天箭,熬了個通宵。」
我將成品展示給司徒洵。
「這爆竹能向天放,比煙火輕便,還有好幾種顏色。」
在他好奇的眼光中,我放響了兩炮。
隨著「咻咻」二聲利響,頃刻間,空中出現一藍一紅兩朵火花,留下的兩色煙霧也久久瀰漫。
「鳴鏑。」司徒洵冷不防冒出一詞。
我皺起眉頭,他又道:
「這是塞外敵軍使用的傳信工具,射出時能發出鳴響,作用等同於狼煙。」
「那我這逐天箭,不正是二者結合?」
他點頭:
「程姑娘可還有儲備,能否再讓我見識見識?」
我欣然同意,拿起一枚黑煙逐天箭。
點燃的那一刻,它如脫籠之鵠,從竹筒中竄了出去——
不對,它帶著竹筒竄了出去,越過圍牆,飛到了隔壁的院落。
「不好!」
我大喝一聲。
因為那是齊家的宅子。
10
竹筒是點火倉,我只做好一個,必須取回來。
我在齊府門口徘徊許久,始終下不了決心敲門。
曾經程齊兩家關係好,置宅時便連在一起。
如今關係變僵,我爹天天在牆外罵人,再去請人幫忙撿東西,還怪尷尬的。
逡巡之際,忽聞有人喊我。
「阿寧。」
我循聲望去,發現齊子陽立在台階下方,直勾勾地盯著我。
他現已入朝為官,官從二品學士。
而與他同屆的狀元,僅僅是六品編修。
那身紫衣金玉帶,據說這是長公主不吃不喝三天,威脅皇上換來的。
朝中上下心知肚明,卻也無人敢言。
這個時辰,他應該是剛剛下朝。
他又叫了我一聲:
「阿寧,你……可是來尋我的?」
他袍下半掩的拳頭攥緊,聲音里滿是期許。
「不是,」我冷冷道,「落了東西在貴府,過來撿。」
說罷,就有家丁從裡頭罵罵咧咧開門:
「那個不長眼的亂扔東西?害得你爺爺我暈了半刻鐘!」
他說完,才看見自家主人在門口黑著個臉,登時慌得舌頭打結,說不出一個字。
我趁機從家丁手中搶過竹筒,道了謝,快步而去。
經過齊子陽身側時,卻被他攔住。
「你與那景承候有來往?」
他的話是在詰問我,眼睛卻看向遠處。
我轉頭,發現司徒洵站在我家側門口,笑得意味不明。
「阿寧,你為何不答!」
齊子陽說著,欲伸手按向我的肩。
頓時,一股濁氣在胃中翻倒,攪得人想作嘔。
我一揮袖,手中竹筒傾倒,裡邊的炭粉灑了他滿身。
官服上的金絲繡花染了黑,好不狼狽。
我並未給他一個眼神:
「齊大人髒了,快回家洗洗吧。
「還有,別再叫我阿寧。
「你這種兩面三刀的懦夫,不配。」
11
那日回府,我與司徒洵心照不宣地不提齊子陽的事情。
只是繼續展示我研製的逐天箭。
他對這項發明很是中意,甚至問我是否有意做買賣。
作為商戶之女,我不能放著現成的生意不做。
於是給了他退婚書,又給了他採買單子。
在他啟程回邊塞前,加急趕製了十套。
司徒洵回了邊塞後,我們開始通信。
他說用這逐天箭在戰場上報信十分便捷。
紅色表示警戒,綠色代表安全。
黃色可進攻,青色需退守。
不定期變更信號,還能迷惑敵人,混淆視聽。
用過的將士們都說好。
我高興壞了,連成本都忘了算。
又做了一批貨給他送去,還附帶上新研製的燧火槍。
之前司徒洵來信寫道,塞外突厥鐵騎洶洶,迅猛敏捷。
炮彈準頭不夠,普通的火槍又缺乏威力。
而我這把燧火槍是連續發射,一次能出五顆彈丸。
不久後,我收到司徒洵的回信。
他說燧火槍送到時,他們正與敵人進行交戰,便直接拿它上了前方。
從城牆上開火,能射出百步遠,驚得敵人退三退。
雖然還不知實際威力,但的確起到震懾作用,等他下次回京,要與我再商量商量,或許又能做一筆生意。
逐天箭是誤打誤撞用作信號彈,而燧火槍是實打實的軍器。
如果真能做成買賣,那程家的招牌又有一番壯大。
收到信的那天,我興高采烈地衝進我爹書房:
「爹,咱老程家又要發了!」
我爹卻愁眉不展:
「發什麼呀,祖墳都要被人家給刨走了!」
原來在我醉心研製的時候,外面的天地已然翻覆變化。
那罪魁禍首,是長公主趙延姝。
她和齊子陽大婚在即,需要置辦許多東西。
放著豐盈的國庫不取用,偏偏要來坊間採買。
還偏偏逮著程氏一家薅。
十箱金九箱銀,筆筆賒帳,饒是再大的山也會被蛀空。
我爹也不是沒有抗議過。
可趙延姝說:
「本宮願給你做買賣,是你的福氣。
「屆時大婚,舉國歡慶,人人都知你程氏的美名。
「你只管老實照本宮說的去做,若本宮高興了,就到皇兄跟前說兩句,舉薦你程家榮升皇商。」
再回憶起來,我爹還是咬牙切齒:
「誰要做什麼狗屁皇商!我情願拿那些貨去填海!」
趙延姝心眼子比針眼小。
她面上是為難我爹,實則又是來磋磨我的,壽辰宴上頂她一次嘴,竟記恨到現在。
我思忖半晌,心生一計,對我爹說:
「趙延姝訂的貨在哪?我給她送去。」
銀子無罪,填海還是太浪費了。
午時三刻,我在一天中陽氣最盛的時候跪在宮門前。
頭頂是烈烈旭日,身後是一長列馬車,周圍是一圈又一圈來看熱鬧的人。
見人群聚集得差不多了,我便沉下臉朗聲道:
「民女程秉寧奉家父之命來給長公主送貨,也來向長公主請罪。
「承蒙長公主抬愛,可惜程氏心有餘力不足,除了供給嫁妝,還得耗費錢財研製火器。」
聽得「火器」二字,周圍一片譁然。
自我朝開代以來,便鼓勵百姓發明創新,太祖太宗還立下規矩,凡是有所創造者,獎勵錦帛,甚至能加官進爵。
然而鮮少有人研製火器,畢竟鑽研算數占星要比這安全得多。
場面逐漸熱起來,我又趁此添了一把火:
「諸位都知道,邊塞突厥進犯,大戰在即,若是有了更厲害的武器,我軍勝算將大大提升。
「二者抉擇之下,程氏只能愧對長公主,減少出貨。
「畢竟長公主心懷天下,也不願看到邊塞白骨露野的慘狀啊!」
然後應聲長伏,久跪不起。
趙延姝做派蠻橫,京中本就有許多人對她頗有微詞。
眼下紛紛站出來替我說話,衛兵趕也趕不走。
良久,我趴得都要睡著了,終於等到侍女帶來她的話:
「誰要你家的破東西,統統拿回去!
「本宮倒要看看,你能做出什麼厲害的東西。」
她不知道,我真挺厲害的。
僅用一月功夫,就說服我爹注資制械。
還和司徒洵提前達成交易,產出百餘杆燧火槍。
我帶著一隊車馬離京赴邊塞的時候,滿城結彩張燈,鑼鼓喧天。
這一夜,是趙延姝和齊子陽的大婚之夜。
12
風塵僕僕抵達邊塞,是在一個黃昏。
司徒洵從練兵場回營,見過我帶來的改良槍枝後,臉上掛著讚許的笑容,卻流露出一股濃郁的疲憊之色。
我在路上有所聞,近來的戰事頗為膠著。
突厥的防禦更加一層,給馬匹都上了鐵甲,可謂是真正的刀槍不入。
派人將我安頓好後,司徒洵又繼續去籌備明日的作戰。
是夜,帳中生起炭火,有一婦人為我端來一碗饆饠。
甜餡兒的,是京城才有的口味。
我不禁打量起她,衣著樸素,烏絲素麵,但儀態大方,舉止端莊。
我仔細聽她的口音,終是忍不住問:
「姐姐可是京城來的?」
她點了點頭,告訴我自己姓嚴,夫家舉家被抄,得幸保命,被司徒洵收留。
我一聽頓覺悽愴,不忍再追問。
在邊塞停了三日後,我將要啟程。
臨行前,卻聽見營中的馬夫們低聲抱怨:
「可算是要走了,營中糧食本就堪堪夠吃,這幾日還得招待他們。將軍說是貴客,也沒見得那批槍有什麼用!」
我心生不解,上前詢問:
「閣下方才在說什麼沒用?」
「就是你那槍沒用!怎的了?還不讓人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