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繼妹同日出嫁。
卻被送錯了花轎。
她被抬去了我的竹馬那,我被她抬到了她表哥那。
我的竹馬一表人才,她的表哥又黑又丑。
等我發現的時候,她已與我的竹馬圓了房,他的表哥像個惡虎一樣,向我撲來。
1
我掏出剪刀鑹了盧子彬的臉。
他眼瞼低垂,目光陰鷙,狠狠地對我說:「事已至此,掙扎無用,你不如認命,從了我,也有日子過。」
認命?
就去他爹的認命。
怒氣躥到天靈蓋,我掙開他的手,憑著一腔孤勇,揮舞著剪刀瘋狂地往他身上鑹,一下又一下。
他罵我瘋子。
想要壓制我。
可根本壓不住,他只得上躥下跳,躲著我的攻擊。
有的他躲了,有的沒躲掉。
等我累極,坐下喘氣。
他身上至少有五處剪傷,大腿、胳膊、前胸、臉、腳。
我不管不顧,只求他死。
可他沒死,呼啦啦進來一群人。
我爹,繼母,我的竹馬王雲霽,繼妹阮靈,盧子彬的爹娘。
盧母見到血淋淋的盧子彬,暈了過去。
盧父趕緊扶起兒子,大喊府醫。
我爹皺緊了眉頭:「即便他對你有失,你也不能下如此狠手。」
繼母顫抖著身子,不敢說話。
阮靈一臉悲苦:「姐姐,我知你心中有怨氣,可天意如此,你為何如此狠心?表哥他是盧家獨子,若他有個一長兩短,整個阮家……」
她沒把話說完,看向我爹。
我爹大怒:「阮綿,今日盧子彬若有個三長兩短,你就給他陪葬。」
王雲霽滿眼心疼,他看了一眼阮靈,走到我身邊,拽著我的手腕:「綿綿,是我來遲了。
「婚約本是咱倆的,可大錯已鑄成,你若不喜歡那盧子彬,不願意將錯就錯,我抬你回去為……」
他看向阮靈,狠聲道:「抬你為貴妾,靈兒定會對你好的。」
他一身的梨花味,是阮靈最喜歡的薰香味道。
我嘔了一下,狠狠甩開他的手:「是錯?還是籌謀已久?」
王雲霽眼球震顫,滿臉驚恐。
2
拼了半條命,我回了阮府。
盧子彬血流了不少,看著嚇人,可只是皮外傷。
接下來就是處置換嫁的事。
王家派人查了,把過錯安到了主轎夫身上。
可誰都知道他是替罪蟲。
主轎夫是阮家安排的。
當天就攜款潛逃。
王家的意思,阮靈雖是繼女,但也是阮家的女兒,木已成舟,他們認下這個兒媳婦。
而我,自幼與王雲霽定下娃娃親,又與他青梅竹馬長大,情誼深厚。
可我畢竟與外男有了接觸,毀了名聲。
他們願意抬我為貴妾,待有了男嗣,抬為平妻。
盧家的意思,他們的兒媳婦被王家占了,過錯在阮家,阮家必須陪他們一個,把我送過去,給盧子彬磕頭認錯,勉強認我為妾。
我爹的意思是既然錯了,那就將錯就錯。
阮靈為王家妻,我為盧家媳。
繼母說聽我爹的,眼裡是藏不住的得意。
哪個方案我都誓死不從。
我只要把我抬入王家的嫁妝抬回來,那是我娘留給我的,是我的私產。
我爹狠狠甩了我一耳光:「王家的地位高,靈兒的嫁妝少,若不留著你的嫁妝,王家如何看得起她?」
我嘴角流血,可絲毫不怯懦:「你也知道啊?你以為就這樣就能替她霸占我娘留給我的東西,做夢。」
我爹照著我的臉又要扇下來,我舉起剪子迎了上去,差點扎透,他疼得嗷嗷叫,大罵我逆女,狠狠踹了我一腳,跑出去找府醫。
他恨我。
但他並不敢真的弄死我。
因為祖母疼我。
3
可令我沒想到的是,祖母這次沒有站在我這邊。
她一改往日的慈祥貌。
陰沉著臉,對我說:「綿綿,不是祖母不護著你。
「而是你太胡鬧,發現錯了,回來就是,為何要對盧家小子動手。」
我扯嗓子:「是他鐵了心要欺負我。」
我道出那天的情形:「他進來不與我說話,不掀蓋頭,不拿合卺酒,先把自己脫光,然後扯我的衣服。
「是我發現不對,掀了蓋頭,才發現是他。
「祖母。
「是父親和繼母算計我,他們要把阮靈嫁給王雲霽,擔心王家瞧不上她的出身,用這樣的方式,讓王家認下。」
我委屈得掉淚。
「祖母,你要給我做主。」
「做主?如何做主?」
我以為祖母會心疼我的遭遇。
誰知她卻怒喝我:「王雲霽與那阮靈生米已煮成熟飯,你現在把過錯往你爹身上推?
「王家那小子,與你相識多年,他認不出新娘不是你?
「他也蒙著蓋頭與阮靈洞房?
「若怪就怪你,看不清王家那小子,早就有了外心。
「怪就怪你拴不住男人的心。
「不如阮靈有手段!」
「祖母,你怎可為那阮靈說話?我才是你的親孫女。」
祖母臉更沉了,但眼裡露出一絲憐憫。
我不明所以,拽著她的衣服:「祖母,你最疼我了,你不給我做主,我怎麼辦呢?
「我是你唯一的孫輩,你不能不管我。」
祖母從我手中,把衣服拽出來。
她長長嘆了口氣:「罷了,說與你吧。」
原來,阮靈也是我爹的親生女兒。
他在與我娘成婚後不久,就偷偷養了阮靈的娘為外室。
他不敢說。
這些年,阮靈母女一直在外,祖母也不知道。
直到我娘病逝,我爹把她們接了回來。
祖母看著阮靈與我爹相似的面容,曾有過懷疑。
但我爹否認。
前幾日,祖母查到換嫁的緣由,要打殺了繼母。
我爹才把真相說了出來。
我怎麼也不敢相信,事實是這樣。
祖母說:「我知道對你不住,可阮靈也是阮家血脈,我不能舍她不管。
「你爹說,這些年你獨占阮家女兒名頭,享盡阮家福份,你的嫁妝就當是給阮靈的賠償。
「我知道他說的渾話,可是綿綿,事情到了這一步,祖母沒法再護住你。
「若你那天沒鬧出事,我還可以再幫你尋個人家。
「可你眾目睽睽之下,與那盧家小子共處一室,你的清白已毀,嫁去盧家是你最後的出路。」
「若我不呢?」
「等你的要麼是三尺白綾,要麼是青燈冷廟,你想想吧。」
祖母痛心地推開我,往外走去。
我抓住她的胳膊:「祖母,我只問最後一句,您捨棄我了是嗎?
「不管我死活了是嗎?
「你明知盧家不會善待於我,也要把我送去盧家是嗎?」
祖母頓了一下,但她點了點頭:「阮綿,你不要恨我,這是你的命。」
4
我的命?
我吐出一大口血,暈了過去。
醒來之後,一家人整整齊齊出現在我眼前。
我爹冷著臉:「就是死了,也得嫁去盧家。」
繼母裝著溫柔,輕聲哄我:「綿綿,我知你對我有怨恨,可這些年,我對你盡心盡力,你卻對我不親。
「母親說句掏心窩子的話,盧子彬是我娘家侄子,他不差的,否則我當初也不會把靈兒許給他。
「儘管你傷了他,他仍願意娶你,若換成旁人就是妾也做不成的。
「但他願意娶你為正妻。
「綿綿,能夠嫁給他,是你的福分。
「他一定會好好疼惜你的。
「你要珍惜,不要擰著性子。
「你爹為你愁白了頭,你祖母心疾犯了,你不想你爹,也要想想你祖母,她如珠似寶地疼了你這麼多年。她會為你再備下一份厚厚的嫁妝。」
阮靈怯生生地走到我面前:「姐姐,我知道是我的錯,你打我罵我都行,可別傷了自個身子,惹祖母心疼,爹娘傷心。」
我不理她爹她娘,只直直盯著她的眼:「我娘的嫁妝,你用著可安心?
「你搶了我的男人,睡著可舒服?
「你仗著有爹有娘欺負我,可我也有娘,她正在下面盯著你呢?」
阮靈滿眼驚恐,搖搖欲墜。
她含著淚,攥住我的手,對我說:「姐姐,你不能這樣說話嚇我,你是世上最好的姐姐,你娘也是世上最好的娘,她在下面只會期盼咱們姐妹好好地。」
說完這句,她低下頭低聲嘲諷:「你娘爭不過我娘,你也爭不過我,你們娘倆都是廢物。」
我攥緊了拳頭,還未出手。
我爹上來就給我一巴掌:「混帳,欺辱主母、親妹,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我被扇偏了臉。
但我眼裡崩出滔天怨恨。
他看了,慫了一下。
「你,你想怎樣,你想殺你爹不成?」
對著我就是一拳,把我打翻。
我寧死不屈,吐了血,也只有一句:「把我娘的嫁妝還給我。」
阮靈和她母親站在旁邊觀看,眼裡嘴角都是忍不住地笑。
眼見我爹就要把我打死。
小廝通傳,盧家公子到。
我爹停了手。
他指著我說:「你乖乖哄著盧公子,否則你活不過今晚。」
5
盧子彬給我帶來了很多珠寶,也帶來了傷藥。
他沒了那日的陰鷙。
臉上盡顯真誠。
他說:「阮綿,那日是我唐突。
「我以為蓋頭下是阮靈,心急了些,但我看是你,也很欣喜。
「無論是你,還是靈兒,能做我妻,我都是願意,都是欣喜的。
「雖然我知你心有怨恨,但請你相信,轎子錯了之事,我並不知情。
「王家比我盧家門第高,讓你嫁我是我高攀。
「可我保證,只要你放下心結,嫁我為妻,我一定會一輩子對你好。
「我爹娘知道了此事的詳情,也理解你那日的衝動。
「他們也願意接納你,對你好。
「阮綿,我們盧家誠心向你求娶。」
我坐在床上一聲不吭。
暫沒有力氣給他一剪刀。
他臉上的傷已好了,留了一道紅紅的疤痕。
他捂了上去,淡淡一笑:「你的脾氣真夠烈的,以後成了親,可不能嫌棄這個疤。」
「滾!
「滾出去!」
他不走。
反倒往我面前挪。
他盡力笑,試圖笑出好看的模樣。
他走得很慢,我的心突突跳。
他走到我跟前時。
我已攢足了力氣,向枕下摸去。
繼母派人把我屋子裡能傷人的物件都收了。
但她不知道我枕頭套里還有一把。
他猛地撲了下來,黑厚的嘴唇往我的唇襲來,我扭了頭,他沒親上我的唇,伸出的舌頭舔上了我的臉。
噁心得我差點吐出來。
幸好已摸到剪刀。
在他又低頭對我唇襲來時。
我抽出剪刀,用盡力氣,對上了盧子彬的眼。
誓要讓他成為獨眼龍。
可惜,他對我還是有防備。
迅速抽身,躲開。
剪刀沒扎進去。
只破了眼皮。
但足以嚇破了他的膽。
尤其是他看到兇器,仍是剪刀。
大駭。
捂著眼,狂叫著跑了出去。
我努力喘氣。
好一會兒,才把氣息喘勻。
祖母帶著丫鬟進來了。
這次,她沒有罵我。
她揮退丫鬟,坐到我床前。
我還攥著剪刀。
她向我攤開手。
我不鬆開。
僵持了半天。
她眼裡現出無奈和妥協,我才把剪刀遞了過去。
她說:「你是真看不上盧家。
「那就去王家吧。」
「我要我娘的嫁妝。」
我繃著臉,只有這一句。
她說:「這個不可能。
「若把嫁妝從王家抬回來,阮靈在王家也待不下去了。
「你已沒了出路,再不能毀了她的未來。」
她眼裡有著不容動搖的堅定。
我明白了。
在她這裡,這事已毫無轉圜之地。
她說:「我去給你打點,爭取你與靈兒地位相同。
「都是正妻,你們分院而居,所生子女皆為嫡子女,你也有一半管家權。
「這是我能為你爭取到的最好的路。
「至於嫁妝,我會補給你一份,不會比你娘留給你的少。」
她看向我,眼裡有慈愛更有施壓。
若我不答應。
她就真的會放棄我。
她以為這就是為我好嗎?
我看著她,心裡對她最後的一絲期盼消失,隨之消失的是對她的留戀和愛。
我咬著牙,一字一字往外吐:「我,選,上,山。」
祖母怔然。
隨後大怒:「你怎麼就這麼死心眼,不知變通?你怎麼就不能顧全大局?你怎麼就不能為阮家想一想,除了你和阮靈,阮家的旁支還有多少姑娘待嫁?
「你這樣子,誰敢來阮家提親?」
我擦了擦嘴邊的血,冷冷道:「始作俑者是你兒子,子不賢母之過。
「若阮家女兒婚嫁困難,怪不到我頭上,應怪你。」
「畜生。」
她狠狠扇了我兩耳光。
「我怎麼會疼你這麼多年,怎麼養出你這麼個白眼狼?
「今日你就給我滾出阮家!
「我會把你清出族譜,自此,你與阮家毫無干係。」
她氣得嘴抖,手抖,全身抖。
我顫顫巍巍爬下床。
在她怒視中,對她磕頭:「謝祖母成全。
「讓我能夠脫離這樣的阮家。
「我馬上便會走。
「但是,他日,我會來討回我母親的嫁妝。
「還請祖母早日做好準備。」
說完,我踉踉蹌蹌往外走。
死,我也要離開這個地方。
6
我以為我會死在阮家門外。
我被暴打,又被斷了米水。
可我命大,沒死成。
王雲霽派人把我救到了一處小院。
醒來時,他已給我喂了藥。
滿眼都是心疼。
他說:「綿綿,你不能死。
「你嫁我吧,我娶你為妻。」
我推開他。
他痛苦地看著我。
我面上一片平靜。
沒死成,我不想死了。
我迎上他疑惑的目光道:「餓了。」
他聽了,高興得咧開嘴角:「好,馬上安排。」
他在小院裡給我安排了一個丫鬟。
給我尋了城裡最好的大夫。
我不與他冷臉。
他很開心。
每日都來看我。
我好好喝藥,好好吃飯。
身子眼見好了起來。
不再吐血,臉色也變得紅潤。
他看我,每每看呆了去。
他喃喃自語:「綿綿,你真好看。
「等你身子好了,咱們便成親。
「這次,我親自給你蓋上蓋頭,親自扶你上轎,再也不會錯了。」
我看著他,心下翻滾一陣噁心。
他是我娘活著時,給我定下的親事。
王家家風好。
男子只娶妻不納妾。
除非年過四十,妻還未有所出,在妻的允許下,才可納妾。
我娘用了很多辦法,攀上了王家老夫人。
給我定下了這門親事。
知道我是他未來娘子後。
王雲霽很早就來尋我。
我們可以說一塊長大,經歷了很多事。
他一直護著我。
我以為他是我的良人。
可他不是。
他知道我心有芥蒂,主動給我解釋:「你與靈兒本就長得像,那日,我心裡高興,喝了許多酒,把她看成你,才與她圓房。
「若我那日能認出她來,我不會的。
「綿綿,我不知是她算計的你,我知道後我與她吵了,她說只是因為愛慕於我,她母親為了成全她才做出這樣的事來,她並不知情。
「綿綿,你彆氣了。
「我心裡從來都只有你。
「只是現在阮靈也是我的妻子,作為丈夫,我會給她幾分憐惜。
「但你放心,等你嫁過來,我一定以你為主。
「綿綿,我只愛你,我只會給她一個孩兒。其他孩兒,我都與你生。
「綿綿,從那日到現在,我一直都是蒙蒙的,不知道說什麼,做什麼,直到我娘與阮老夫人定下來,讓我也娶你為妻,我才緩了過來。」
說到情動之處,他來拉我的手,就像過去無數次一樣。
我躲了過去。
他立刻難過起來:「綿綿,你還在氣我是嗎?
「這只是個錯誤。
「誰都不想的。
「還好現在是圓滿的,咱們還能繼續在一起。」
他眼裡都是焦急:「綿綿,這事我知道有點難以想通,但你要抓大放小,大的就是咱們並未分開,小的就是家裡多了個阮靈。
「原來她就與你在一個府里,又是你妹妹,其實也不是多難以接受是不是?」
我低頭吃藥丸。
除了湯藥,大夫還給我做了藥丸,有安神作用。
他見了。
哀嘆:「綿綿,你想睡了,也好。
「好好休養,可莫要再想什麼上山。
「你知道尼姑庵里,冬天沒有炭,夏日沒有冰,每日都十分清苦。而你冬日怕冷,夏日怕熱,你受不住的。
「娘答應我,在外面另外開府,咱們單過。
「我每個月回去一次,待阮靈生下孩子,我就不再去她那裡。
「咱們的日子會好的。
「咱們會有很多孩兒。
「就像咱們之前想的那樣,兒子像我,女兒像你。」
我閉上了眼,沉沉睡去。
大夫讓我每日吃一丸,我吃了三個。
7
深夜我才醒來。
守夜的小丫鬟趴在我床前打鼾。
我推了推她。
她驚醒。
我問她:「少爺呢?」
她說:「少夫人來喊他,他回去了,少爺很擔心少夫人。」
說完,趕緊捂上嘴。
意識到說錯了。
少爺囑咐過她,在阮綿小姐面前,不能提少夫人。
丫鬟害怕地看著我。
我沒有什麼情緒,只對她說:「餓了。」
她立刻說:「我去做飯。」
跑得比兔子都快。我在後面喊:「多拿幾個饅頭。」
不一會,丫鬟把飯端了進來。
我開始吃,一口一口地細嚼慢咽。
丫鬟等著等著,倚靠著柱子睡了過去。
我把饅頭揣到懷裡。
越過她,走到了院外。
打開院門,在門上做了特殊記號,向外傳遞信號:「此處可打劫。」
我相信,他會來的。
狡兔三窟。
我沒有其他去處可去。
可我還有一個人可求。
只是不知道他會不會說話算話。
8
寅時,小院窗子著火,眼睜睜看著火苗越燒越大,我卻爬不起來。
幸好大土匪周光,來了。
他帶人來搶劫。
周邊有產有錢的人家都搶了,包括我這個小院。
他給我喂了解藥,又把我抱出去。
將我交給一個上了年紀的女人,她正押著小丫鬟。
周光對她說:「劉大娘,扶穩她,小丫鬟交給我。」
劉大娘立刻把小丫鬟推開,扶住我。
待我站定,周光一腳把小丫鬟踢倒,用腳踩她的頭:「說,誰讓你放的?」
小丫鬟抖得不成個。
但抿緊了唇,不答。
周光腳下用力。
血立刻從小丫鬟的嘴角淌了下來,她也張了口:「是,是老爺和夫人,還,有少夫人。
「饒,饒了我。」
周光抬起腳,對著小丫鬟的脖子踢了下去。
咯嘣一聲,脖子斷了,歪到一邊。
眼睛睜得大大的,對著天空。
死不瞑目。
女人嚇得緊緊攥住我的胳膊。
我並未害怕。
我只定定地看著周光。
此刻,他在我眼裡,他就是天神。
我已能站穩。
他向我伸出了手:「跟我上山?」
「好。」
就在他要拉上我的時候,我定住,用堅定的口吻對他說:「我娘留給我的嫁妝得要回來,要不回來就搶回來。」
周光目光閃閃。
「必須拿回來。」
他抿了抿嘴,問我:「阮綿,你可知一個女子帶著嫁妝跟著一個男人走,意味著什麼?」
我定住。
我只想要回我娘的嫁妝。
我娘的東西,絕對不能讓別人占了,尤其是阮靈。
我只想要這個。
至於意味著什麼?
我迎上周光的目光,一到彩虹划過,腦子裡瞬間電閃雷鳴。
周光,是這個意思嗎?
我的手抖了起來。
9
周光是已故周大將軍的兒子。
當年周大將軍被人陷害,全家砍頭。
周光頑皮,多日不在府里,躲過一劫。
監斬官為了湊數,要砍管家的兒子。
看到那個驚恐無助的孩子。
周光目眥俱裂,喊著往上沖,要把那孩子替下來。
觀斬的人太多,恰逢一匹馬受驚,橫衝直撞,到處是驚嚇的喊叫。
才讓監斬官沒有注意到周光。
我娘注意到了,她給了他一手刀,把她藏在了她的大裳之下,裡面還有一個我。
我娘說:「護好他。」
我娘力氣小,他很快醒來。
但我騎在他身上,緊緊壓住他,捂住他的嘴。
直到所有人都散了。
我才放開他。
我娘僱人幫周家收了屍。
周光傻傻地跟著我們。
我娘把他送到了山上,對他說:「活下去。」
周光眼神渙散。
母親又來了一句:「替周家報仇。」
他眼裡才有了生氣。
他抽泣著,跪下給我娘磕頭。
我娘拉過我,對他說:「這是綿綿,若他日她有難,你幫幫她。」
周光應下。
山上的土匪不是真的土匪,是曾跟隨周將軍的部下。
因為傷殘被丟棄。
是母親,買下山頭,將他們安置。
母親說過:「活下來就好。」
外祖是很成功的商人,賺了很多錢留給母親。
母親一部分用來幫助這些人。
一部分記作嫁妝,她還有女兒要保。
她道這世上女子艱難,傷殘人士艱難。
卻不知並不是錢能解決。
周光懂,他跟著那些叔叔伯伯在山上打獵、種地,下山看世間百態、劫不良之財養山。
他懂得太多。
我不找他,他卻會通過各種途徑,把消息傳給我。
告訴我,他一直都在。
都遵守對我母親的承諾,守護著我。
只是,我定親了,他一個外男不能直接來找我。
除非,我遇到難處,主動尋他。
如今,他來了。
站在我面前,像一座山,也像一座塔。
他見我遲遲不言,便進一步問我:「綿綿,當年堅姨病逝,我要帶你走,你說你能在阮府活下來,活得好,可事實是?」
「我活得不好,被繼母、繼妹算計,被父親冷待打罵,被未婚夫背叛,被盧氏欺辱,祖母雖疼我,但涉及阮家利益,我就是被捨棄的一方。」
確定了心中所想,我大大方方承認。
周光點頭:「看得很清楚。」
他看了我好一會,終下定決心:「阮綿,上山之後,日子可沒有山下這麼清閒。」
「我知道。」
「位置呢?你想要個什麼樣的位置?」
「我是大當家,目前也有二當家、三當家……」
「周光,別繞彎子了。」
「我帶著我娘留給我的嫁妝隨你上山,我只做……」
我停下,看著他的眼。
他的眼裡有我,但是隱忍。
我做那個表白的人:「周光,我要做大當家的夫人。」
聞言,周光並不詫異,但還是很激動。
喉結上下抖動幾次之後,顫著聲音問我:「做我的夫人,你可想好,我對夫人是有要求的?」
「你說。」
「我沒有那麼多工夫去猜心思,有話要直說。」
「好。」
「除你以外,我不會在其他女人身上浪費工夫,所以你不用懷疑我會對別的女人用心。」
「好。」
「我很忙,陪你的時間不會太多。」
「好。」
「我要做的事情很多,我沒工夫給你解釋為什麼要這麼做,你知道了就知道了,不能問。」
「好。」
「阮綿?」
周光問不下去了,他狐疑道:「你有聽我在說什麼嗎?」
「聽到了。
「周光,我只問你一句,你會對我好嗎?」
他毫不遲疑:「會。」
「那就行。
「我只要你時刻記得,你是我夫君,你得對我好。」
周光眼裡閃出星光。
他說:「走,綿綿,隨夫君上山。」
我把手搭了上去。
這世間,若說愛誰。
過去我愛我娘,愛我祖母。
但若說信任,我只信任一人,那就是我娘。
而我娘只信任周光。
她臨死前對我說過:「綿綿,王雲霽是我按照世間條件給你尋的夫君,可若論心,我更想把你託付給周光。
「只是,周光要走的路註定辛苦。
「我不太忍心你受苦。
「可若那王雲霽不可靠,就去尋周光。」
她把她和周光的聯絡信號都交給了我。
她說:「綿綿,但願你這一生都用不上。
「你祖母也答應我,會護好你。
「除了王雲霽、周光、你祖母,娘還給你留夠了足夠的嫁妝,已在官府登記造冊。」
我娘能為我想的都想了。
但她沒想到人心會壞成那樣。
他們不要我死,想要我生不如死。
幸好,她咽氣前留給我最後一句話:「綿綿,若誰都不靠不住,就拿刀。」
我含淚答應了她。
帶刀不方便。
我時常磨剪刀,且從來不離身。
就連出嫁那天,我也不忘揣在懷裡。
10
我和周光拜了老天爺,拜了土地公,拜了周家列祖列宗,拜了我娘的牌位。
最後夫妻對拜,在一眾兄弟的見證下,成了親。
成親後,我給自己改名為周堅。
隨周光的姓,取我娘的姓為名。
我再也不叫綿綿。
我不要被叫作軟綿綿。
我要堅強一世。
周光只愣了一下,便改口叫我堅兒。
他每天忙得要死。
但不忘給我弄了新的戶籍:周堅。
拿在手裡,我掉了一大堆淚。
周堅幫我抹了,又塞給我一把鑰匙:「以後庫房你管,裡面的東西怎麼處置,你說了算,山上的家你當!」
我愕然:「掌管中饋?」
他紅了臉:「現在庫房中就是些糧食和老舊兵器,沒有多少貴重物品,但早晚會有的。」
我笑著接下。
管家權在手,再看山上灑落的房屋,有了家的感覺。
除了周光,山裡的男人都沒成親。
但有幾個年長的大娘,因為失夫失子,孤寡一個,自願留在山上,幫著做飯洗衣,做好後勤工作。
我跟著她們學著做飯,縫補衣服。
慢慢地,包括物資調配在內,土匪娘子該掌握的活計我都會了。
她們叫我周夫人或者管事的。
我都應下。
見我不擺架子,與她們能融在一處。
很快,她們就把我當作一山的人。
當著我的面,叨叨這些男人成天忙忙碌碌,也不知道在幹些什麼。
一問就說當土匪,在搶劫。
可從未見官兵來剿匪,也沒聽說山下哪家百姓遭了禍殃。
他們到底在做什麼呢?
我也想知道他們在做什麼?
但我信守承諾,不問周光。
成親三個月後,我在庫房裡看見了我的嫁妝。
件件都那麼熟悉。
我逐個撫摸。
件件都回來了。
對周光最後的一點防備之心,消散。
我想,無論他做的是什麼。
我都認。
不久,我又將這些嫁妝交給了總管。
總管顫著手接過清單。
「夫人,使不得,這是你的私產。
「當家的叮囑過,無論多難,都不能對夫人的東西動腦筋。」
我說:「無須請示大當家的,這是我的東西,給你們,是我自己的意思。
「總管,我要你把這些嫁妝用到實處,能夠護住大當家的以及山上的兄弟,包括你自己。」
總管眼裡閃了淚光。
不久,男人們的武器都更新了,山上也多了很多新面孔。
劉大娘好奇:「以前除了周光,這山上的男人都有殘,山下的人管他們才殘匪,管這裡叫殘山,這怎麼沒殘的也上山了?」
這話被經過的軍師聽到,他回了一句:「以後我們是周家軍。」
「從土匪變軍隊?」
劉大娘咋舌:「這是被招安了?」
我笑,不往深了搭話。
周光跟我說過會替周家報仇,也不會忘了阮家、王家、盧家怎麼欺負我的。
外面的事交給他,我安安心心做他的女人就好。
他說得特別大男子主義,可我聽了不煩。
也願意聽他安排。
11
有了新人加入,大傢伙又都配了新的兵器後,周光回來得越來越晚。
但無論多晚,都會回來。
還會帶回來東西或人。
人交給總管,東西交給我。
什麼東西都有。
我從不問從哪來的,只專心整理、登記。
我按他期望的,做好他的夫人。
他也按照我要求的,做好我的夫君。
吃的、穿的、用的,無論帶回來什麼好的,都給我。
我若打噴嚏超過三個,第二天大夫就會上山。
在男人們和大娘們眼裡,我們是恩愛的一對。
只是在男女之事上,不太像。
第一次行房,驚天動地,小木屋差點被他晃塌。
第二日,山裡的人見到我們,都偷笑。
劉大娘還提醒我節制點。
男人新婚,都控制不住。
可大當家嗜血生存,不能讓他軟了腿。
我記下了。
但不用我勸。
第二日他就帶人下山,晚上回來後,便自己就睡了。
太累。
只要他帶人下山,就會自己睡。
一個月,只有三四天不下山。
他會關上門,拉我上床。
一聲不吭,只吭哧吭哧使勁,天不亮就不停。
我想讓他停下來,怕他腿軟。
稍一皺眉,他就會問:「是疼了嗎?」
不疼,就是怕他累到,導致他生死關頭,跑不動。
可一轉念,想到一個月,他就留給自己幾日貪戀紅鸞帳暖。
而下個月,還不知道能不能有這幾日,便摸著他的臉,溫柔地對他說:「怕你累到。」
他很受用,卻不會停。
他說:「捨不得停。」
我便不說了,由著他。
每次過後,我都要扶著腰好幾天。
劉大娘就笑我:「你倆一年不開張,開張一次頂一年。」
每每,都把我的臉羞得滾燙。
可還不忘糾正:「沒有那麼少,一個月總有三四次的。」
她笑得更開心了。
她說:「這次數可不夠生孩子的。
「那可是大當家啊,你得給他生下來小當家。」
我的心沉了沉。
上山之前,我只想能活就行。
沒想過子嗣的問題。
我和周光也沒商量過。
他對這事,抱著順其自然的態度。
我覺得我們在一起的時候不多,應該很難懷上。
可,若有了呢?
12
當晚,周光回來得依舊很晚。
我睡得正沉,他把我弄醒。
我咪蒙著眼,對他說:「想了?」
「嗯。」
不待我起身服侍。
他已扯下我的褲子。
我不悅,推開他的手:「怎麼這麼急?」
他不回答,用嘴堵上了我的嘴。
他很少親我。
今天卻親得動情。
親得我渾身亂顫。
勉強找回神識,問他:「這是怎麼了?」
他依舊不答,摟過我的脖子,往懷裡一拉。
那股勁,就像火山急著噴涌,浪潮奔著勃發。
我被他撞得失去了思考。
靠著本能緊緊攀著他的肩膀,才沒被撞到床下。
「周光!別發狂!」
我給了他一拳。
他悶笑:「嗯。」
結束後,我捧著他的臉,不容他躲閃:「說,你到底怎麼了?」
他把頭埋在我頸窩,許久許久。
久到我打了個哈欠。
他才悠悠地給我說道:「堅兒,我終於可以給你一份像樣的聘禮了。」
「聘禮?」
「你給我了呀,我看到了。
「你把我娘留給我的嫁妝,一件不少地都給拿回來了。」
「不是那些,那些是咱娘給你的。」
我起了好奇:「那你要給我什麼?」
「現在還不能說,不過很快,你就知道了。」
不能說,我就不問。
我想睡覺。
他卻不饒。
一把把我推倒,手向下探去。
我推他:「你到底是怎麼了?」
沒推動。
他不答話,直接覆了上來。
在新一輪撞擊中,我被撞暈在岸上。
13
我和幾個大娘被帶下山。
我們終於知道男人們忙什麼了。
他們在山下的小城建了一個村,開闢了幾百畝良田。
足夠山上所有人來居住、生活。
看著一排排屋舍,劉大娘她們撒了歡:「終於能住上像樣的房子了。」
我和周光的房子也在其中。
看著高大的門楣,心下卻沒有多高興。
這就是他給我的聘禮嗎?
他一手牽著我,一手撫平我皺起的眉頭。
「是也不是。」
什麼意思?
「堅兒,很快,你就會知道。」
他說,小城的駐軍長官叫魏平,是他父親的老部下。
給了他一個軍中位置。
他把山上不殘的兄弟都帶到了軍中。
他說:「有殘的兄弟都在村裡種田,收下的糧食供應軍中,軍中的兄弟跟他出生入死。」
出生入死去做什麼?
他沒往下說,我也沒問。
他說:「先住下,慢慢迎接我給你的聘禮。」
迎接?
我疑惑,但我不問。
房子很寬敞,院子也不小。
我們的床特別結實,他怎麼用力,也不會地動山搖。
他每日很早去駐軍,很晚才回來。
對我來說,山下的日子,與山上差不多。
劉大娘卻覺得不同。
她喜歡逛街,喜歡買東西,喜歡聽八卦,每天都去城裡溜達,回來講給我聽,大多是這家的丫頭喜歡了那家的小子。
這日,劉大娘興奮得滿臉冒光,她帶回來驚天大瓜。
她說:「城裡三個大戶人家,都被曝了醜事。」
「三戶?」
「是啊,第一家盧家,祖傳癩蛤蟆吃天鵝肉。」
劉大娘豎起手指頭:「盧家老太爺年輕時,看到了被下藥的小姐,他不去找大夫,卻以解救的名義占了人家的身子,讓那小姐不得不嫁給他。
「盧家老爺年輕時,哪個富貴人家辦宴會,他都去湊熱鬧,每次都守在池子邊,專等到小姐們落水,他好跳下去救下,他夫人就是他救下的第三個小姐。」
我聽暈了。
劉大娘滿眼神秘地說:「他們家有錢有地位,知道為啥用這種手段娶媳婦嗎?因為他們家祖上被詛咒過,女美男丑,女的好嫁,男的難娶,靠說親根本找不到好看的媳婦,祖祖輩輩都靠算計。」
這傳言?
劉大娘說起了第二家:「那王家,以家風清正得世人敬仰,可夫人你知道嗎?正個屁!說什麼男子不納妾,那都是幌子,他們是不納妾,但是在青樓包女人,王家老太爺都七十了,在青樓還養著兩個不到二十歲的姑娘。」
我睜圓了眼睛。
小時候,我娘就告訴我,傳言最不可信。
可創新到這種程度?應該是有源頭的。
劉大娘開始說第三家:「阮家!」
我心一抖。
整個小城,大戶人家裡,只有我爹姓阮。
前兩戶傳的都是上兩代的事,可我祖父早就死了。
劉大娘大著嗓門:「阮家沒有老太爺,傳的是阮老爺,一說他哄騙髮妻一生一世一雙人,結果背著髮妻找女人;二是說他現在的繼夫人,雖是盧家女,也是大戶人家的小姐,但與他是苟合的。」
劉大娘話一落,我八卦的心瞬時冷了下來。
因為,這不是傳言。
我娘確實是被我爹騙娶的。
我繼母確實是我爹無媒苟合的。
劉大娘神神秘秘:「夫人,外面都說了,這三家小輩做了惡事,連累了父輩隱秘被挖,若小輩不出來懺悔,接下來來實證。」
實證?
劉大娘嘖嘖:「三大戶都快急死了……
「說書館,飯館,成衣館……無論去哪裡都聽得到。」
14
「是你做的嗎?三大戶的傳言?」
晚上,情事過後。
我趴在周光身上,淡淡地問。
他淡淡地答:「是。」
腦中閃過一念:「這也是聘禮的一部分嗎?」
「是。」
「為何要這麼做?」
「堅兒,他們三家欺負了你。」
「一刀殺了豈不更好?」
周光抓住我在他胸前畫圈的手指:「他們在你心裡種了結。」
我一怔。
他怎麼知道的?
周光說他會替我復仇。
讓我安心就好。
我相信他。
但夜深人靜的時候,我就被心裡的疙瘩搞得恍惚。
盧子彬令人作嘔的嘴唇。
王雲霽躲閃的眼神。
我爹扇過來的耳光。
阮靈惡狠狠地羞辱。
祖母聲嘶力竭地嘶吼……
這些疙瘩,不影響我對周光的信任。
但每每在心中浮起,我總是不自覺地攥緊剪刀。
周光什麼都不說,卻給我在枕頭下、床頭上……十餘處放了剪刀。
15
三大家的傳聞一直沒有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