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離是我綁回的第十九位貌美的小蛇妖夫君。
百蛇山眾妖接到我又一次成親的消息,紛紛怒斥我玩弄感情。
可沒人知道,我是在尋找能夠助我從妖蛻變成人的情劫。
大師說,情劫身死之日,便是我成人之時。
1
我成親一事太過匆忙,宮中的面首還沒來得及遣散。
回屋路上撞見了好幾個與雲離相似的俏郎君。
直到妖艷型「雲離」露著半個肩膀出現在對面時,我破防了。
司深向我拋了個媚眼,手自然而然地搭上我的肩膀。
「有了新夫君就忘了老相好,人家生氣了啦~」
雲離清了清嗓子,我身形一僵。
司深捂嘴輕笑,「喲~平日裡如狼似虎,現在卻裝模作樣起來了……」
我一把捂住他的嘴,若不是他做的烤肉好吃,我怎會天天去他的寢宮。
我回頭訕笑,沒承想雲離走上前挽起我的手,我仔細一瞧,他眼底竟噙著淚。
我大驚失色,他垂眸,頗有我見猶憐之姿。
「娘子若是喜歡,便不必介意我,我自小沒有親人玩伴,一個人孤單慣了……」
話音未落,眼淚便滴在了我的袖口上。
我如臨大敵,當機立斷狠狠一腳踹開司深,手忙腳亂地哄著落淚美人。
「哪裡的話,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定會一直陪著你。」
雲離靠在我肩頭,掩面而泣。
司深從遠處爬起,驚得瞠目結舌,罵罵咧咧道:「宮中三百面首,我倒要看看你怎麼陪!」
雲離一僵,傳出低低的啜泣聲,肩膀細細顫抖著。
我慌亂地拍著他的後背,「遣散!統統遣散!一個不留!」
幾乎是同時,雲離停了哭聲。
再抬起頭,眼底一片清明,聲音平淡。
「司深兄,記得收拾好行李。」
2
夜裡,我推開屋門,雲離身著薄紗,一覽無餘。
他怎麼穿著司深的衣服!我無能咆哮。
我沉默片刻,退出屋外。
一陣幽怨的哭泣聲鑽進耳朵。
我抬頭看向天空,心裡止不住地後悔。
我在例行巡山時,發現雲離昏迷不醒地躺在地上。
捫心自問,我從不多管閒事。
可誰讓雲離這傢伙帥得慘絕人寰。
回過神時,我的手已經摸上了那若隱若現的腹肌。
看到他那張與故人九分相似的臉,我一拍腦門就要將他娶回家。
「娘子若是不喜歡我,也不必勉強。
「我自幼失去雙親,又沒有朋友,一個人孤單慣了……」
控訴聲幽幽地從屋內傳出,一下又一下撓得人心痒痒。
我走進門,果然看到那小哭包正抹著眼淚。
我嘆了口氣,將他擁入懷中,「後宮都遣散了,你怎得還這般多心?」
「娘子……」雲離輕聲開口。
不知怎地,腰間一酸我重重地砸進了他的懷抱。
耳邊一聲悶哼,搭在腰上的那雙手收緊了些。
我頓時汗毛直立,連滾帶爬翻下床,猛灌茶水壓驚。
雲離眼含擔憂起身,我滿腦子都是他那白皙的胸口和溫熱的肌膚。
兩行鼻血不合時宜地流了下來。
慌亂擦拭間,我仿佛看到雲離嘴角微微上揚。
夜裡,我看著雲離沉睡的側臉陷入回憶。
這些年,我四處尋找容貌相似的小妖,納娶的面首數不勝數。
卻很少有人知道,我做這些不過是為了找到命中注定的一場情劫。
只要能破除情劫,我就能向無所不能的天道許願——
褪去蛇身,成為人類。
雲離的那張臉和他太像了。
說不定這次撿回來的,是真正的情劫。
3
正想著,一枚銀鏢刺破窗紙,深深釘入床頭。
我一驚,翻身躍起,積聚法力。
卻猛地發現法力全無。
作為蛇族最強的白蛇,卻有一個致命的弱點。
那就是每到月圓之夜,就會法力盡失,化為原形。
多年來我將此秘密深埋心底,只有寥寥幾人知道。
今夜前來刺殺我的人,究竟是誰。
來不及多思考,破空聲乍起。
我正想躲閃,卻發現身體正在退化為蛇,無法動彈。
銀鏢直直刺向我的面中,來不及了!
預想中的疼痛並沒有到來,我睜開眼,看到一隻鮮血淋漓的手。
手掌被銀鏢貫穿,血順著掌心一滴滴滑落。
溫熱的血落在身上,淡淡暈開。
心跳漏了一拍,我緩緩看向雲離。
雲離全然沒有了小哭包的嬌弱,他面容冷峻,目光凌厲。
此刻我已經完全失去人形,成為一條通體晶瑩的白蛇。
銀鏢接二連三刺來,我纏上雲離手腕。
他飛身躍起,躲過銀鏢,利用王宮複雜的地勢將刺客甩在身後。
刺客身手敏捷,沒多久又追了上來。
我聽到雲離的呼吸逐漸急促,他身上劃出數道血痕,一點點向外滲著鮮血。
雲離被刺客逼到了死路,刺客提刀逼近,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別怕。」他開口,聲音一如往常輕柔。
「離開楚翊,饒你不死。」刺客開口,我卻隱約覺得有點耳熟。
「休想,這輩子我只愛楚翊一人。」雲離雲淡風輕道。
「就算到了陰曹地府,我們也還是夫妻。」
我還沒來得及肉麻,便看到雲離手心積聚著耀眼的光。
這術法殺敵一千自損八百,若真讓他用了,估計能囫圇個兒走出去的只有我一人了。
我忙從他的衣領探出頭,輕輕咬了咬他白皙的脖頸以阻止。
雲離一愣,接著便紅了臉,手心咒訣消散得無影無蹤。
刺客見狀無比憤怒地轉身,而後狠狠將劍扔在地上,氣急敗壞道:
「死到臨頭還要卿卿我我,不知羞恥。
「你們這孽緣我不管了,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吧。」
他憤憤一躍而上,幾個來回便不見了蹤影。
誰也沒想到這場暗殺會這樣戲劇性收尾。
我爬到那柄劍旁邊,看到一個熟悉的印記。
4
天蒙蒙亮時,我才勉強恢復了人身。
我扶著重傷昏迷的雲離回了王宮。
屋內桌上靜靜躺著一封信,我心下瞭然。
安頓好雲離後我便匆匆離去。
到了寺廟,我果然看到了蒙著面的大師在菩提樹下嗑瓜子。
「大師,昨夜的刺客是你。」
我開口,帶著連我自己都沒察覺的不滿。
大師聞言挑眉,「除了我還有誰身手這麼好,能鏢鏢避開致命傷。」
「傷得也太重了些。」我小聲嘀咕道。
大師一巴掌拍向我的腦袋,「你都肯殺了他,卻不願意我傷他。你說,這是什麼道理。」
我一時語塞,支支吾吾道:「那不一樣。」
大師恨鐵不成鋼地瞪了我一眼,「我要讓他知難而退,離開你身邊。」
「不然,有你們後悔的時候。」
我沒注意到話語中一閃而過的「你們」二字。
當時我走遍萬水千山,只為求得褪去蛇身成為人類的法子。
接連碰壁之下,我遇到了大師。
大師說,我會愛上一隻妖。
那妖怪來歷不凡,若能讓他動情至深自願赴死。
我便能夠破除情劫,向天道許下成人的願望。
當知道我的情劫是妖時,我鬆了口氣。
我篤定,無論是什麼妖怪,都不會成為我成人之路上的阻礙。
因為我心之所悅是人。
「他是一隻妖,更是我的情劫。」我開口。
「若是無法破除情劫,我就再也沒有機會變成人類。
「更無法光明正大地回到他身邊。」
大師聞言使勁戳了戳我的腦袋,語重心長道:
「當初告訴你這件事,是為了讓你明白情劫的感情真摯到足以感動上蒼改變因果,誰料你只知道殺人破劫。
「無論是妖還是人,感情都是一樣的真摯。
「楚翊,你也要看到眼前的愛啊。」
我想起他掌心刺眼的咒訣,忍不住道出心底的疑問,「可他為何如此痴情於我?」
大師一頓,眸子裡滿是深意。
「兜兜轉轉,但求一人心。」
5
回去時已是晚上,剛推開門我便被緊緊擁入懷中。
「我以為你被刺客抓走了。」
雲離紅著眼,眼尾還有未乾的淚痕。
他上下摸索,確認我沒有受傷才將我放開。
我回以一個輕輕的擁抱,「有你在,我怎麼會有事。」
語氣中帶著連我自己都沒察覺到的篤定。
「我擔心你受了驚嚇,便想著做些好吃的給你壓壓驚。」
他指向滿桌的菜肴,手腕處的燙傷分外刺眼。
雲離眼含笑意,牽著我向前走去。
看到他滿心歡喜想著未來的點點滴滴,我心中一陣酸澀。
這樣純真善良的人,我怎麼能奪去他的生命。
雲離見我紅了眼,不知所措地哄起我來。
「別哭,怎麼了。
「是不是受委屈了。」
他輕輕摸著我的腦袋。
像是對待稀世珍寶般,眼中滿是疼惜。
為了減少心中的愧疚感,我想盡我所能地對他好一些。
有空便約雲離,還有司深出門。
面首是遣散了,可司深是國師。
本以為上次司深吃癟後會老實一點,沒想到這小子天生反骨。
一看到我和雲離同框,便要冒出來說道兩句。
我與雲離一道賞花時,他不知從哪裡竄了出來,硬生生掰開十指相牽的手,擠在我們之中。
說什麼「再美的花終究也有落敗的時候,就像愛情,終有結束的那天。」
我與雲離相約書房,誰料剛一打開書,便有字條滑落。
【愛情會蒙蔽人的雙眼,使人變得愚蠢。】
我原地石化,雲離抽刀嚷嚷著要砍了他。
夜裡我剛一躺到床上,竟看到司深扒在天花板上,手持大字捲軸。
【別靠近愛情,會變得不幸。】
那一刻,我的大腦仿佛萎縮了。
雲離忍無可忍,先我一步將他拽下來猛踹兩腳。
司深「哎呦!哎呦!」叫個不停。
雲離額上青筋直跳。
司深揉著屁股扶牆起身,苦口婆心道:
「你要我說多少遍,你與她並非良緣。」
雲離的臉比鍋底還要黑,「我此生只心悅楚翊一人,天地為鑑。
「如若有假,則灰飛煙……」
我一蹦三尺高,慌忙捂住他的嘴。
這話可不能亂說,說不準哪天就成真了呢。
雲離見我如此,臉色更沉了幾分。
他提起司深,一腳將他踢出了門外。
6
也許是近日被司深刺激到了的緣故,他雙手將我的臉掰正,直勾勾盯著我,眸底是一團熊熊燃燒的慾火。
他咬牙切齒道:「難道娘子對我無半分夫妻之情?」
我眼神躲閃,抬頭看向天花板。
「你說的這個事兒,也不是個事,咱們就是說這個事吧……」
在雲離快要滴出水的慾望中,我的聲音越來越低。
溫軟的雙唇重重複了上來,我呼吸一頓,呆呆地看著雲離。
我看到他眼底的不甘與泛紅。
我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原來他也會害怕。
他也會怕愛意得不到回應,怕一切只是一廂情願。
熾熱的氣息將我團團包裹,我大腦一片空白。
身體怪異的酥麻感讓我本能地覺得不安,我抬手想將他推開。
可看到他眼角的清淚,心口便一陣絞痛。
「愛上我是難以啟齒的事嗎?
「楚翊,你回答我。」
耳邊再也聽不見別的聲音,只有他低聲抽泣的嗚咽聲。
淚水在唇齒間漫延,又咸又苦。
我想起池塘邊小心翼翼朝我伸來的手,想起書房裡紅著臉的欲言又止。
我忘記了呼吸,滿眼只剩下雲離破碎的雙眸。
我下意識抬手替他擦去淚水。
「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妖怪,我怎麼會不愛你?」
雲離呆在原地,連哭也忘了。
我上前兩步伸手將他抱住,踮起腳尖在額頭上輕輕落下一個吻。
下一秒,一陣天旋地轉。
我被壓在雲離身下,他眼底的迷茫與害怕消失不見。
取而代之的是鋪天蓋地的洶湧愛意。
7
直到天蒙蒙亮,我才沉沉睡去。
我做了場遙遠的夢。
夢裡我變回了那條瘦弱的小蛇,遍體鱗傷,危在旦夕。
我又一次看到少年哭花了臉。
「小蛇,你別死。」
我猛地驚醒,看到一旁熟睡中的雲離,長長嘆了口氣。
我用指尖輕輕划過他與故人九分相似的眉眼。
雲離緊皺著眉頭,似乎睡得極不安穩。
我在他額上留下輕輕一吻。
腦中回想起高僧的話,「情劫身死之日,便是你成人之時。」
很少有人知道,我想成人,不過是因為一個人類少年。
每逢十五,我便會法力盡失化為原形,成為一條普通的白蛇。
百蛇山四處都是毒蛇,人煙罕至,幾十年來也算是平穩度過。
可不知何時起,山腳建起了一處村落。
村裡的村民以捕蛇為生,全然不畏懼我們身上的毒液。
他們垂涎價格昂貴的蛇皮,渴望鮮美嫩滑的蛇肉。
那天,張屠戶發現了藏在山洞中的我。
等我再次睜開眼,就看到了十歲出頭的雲琛。
他哭得滿臉通紅,死死抓住屠戶手中的砍刀。
張屠戶一巴掌將雲琛扇倒在地,雲琛頓時鼻血橫流。
我是白蛇,蛇皮珍貴,他不能像處理其他蛇那樣將我亂棍打死。
他快步走進屋門,支起鍋爐,燒了滿滿一鍋滾燙的沸水。
雲琛見狀,連疼也顧不上了,踉踉蹌蹌起身將我護在懷裡。
「小蛇,你別怕,我已經把你救出來了。」
他跑得飛快,我緊緊纏在他手腕上,感受著與蛇族全然不同的,滾燙的靈魂與血肉。
為了避免張屠戶追上,雲琛幾乎是用盡了全力在奔跑。
我聽到他紊亂的呼吸聲,看到額角滲出的細汗。
他說:「別怕。」
雲琛帶著我躲進了山林。
8
看到我之前受的傷,他又尋來草藥,搗碎敷在了我的傷口處。
雲琛認真地為我包紮,長長的睫毛低垂著。
「我以前受傷的時候就會用這些草藥,藥效可好了。」
我纏上他的手腕,偏頭看他。
見我有了精神,雲琛總算放下了心,露出一個笑來。
也不管我聽不聽得懂,他自顧自說起話來。
「有人發現百蛇山所捕的蛇種類稀有,願意出高價購買。
「村民起了貪念,不管不顧肆意虐殺。
「他們都當你們是沒有靈智的野獸,他們錯了。」
雲琛一頓,輕輕摸了摸我的頭頂,我吐出蛇芯想嚇唬他。
沒想到他反而彎起眼眸,又撓了撓我的下巴。
「可你都明白,對嗎?」
我張開血盆大口,露出尖牙,企圖在他臉上看到驚恐與慌亂。
可雲琛沒有,他看向遠方,目光溫柔。
「我自小失去雙親,也沒有朋友,所以我格外珍惜每一次相遇。
「聚散離合是人間常態,人們常說緣分盡了便再也沒有重逢的機會。」
我搖了搖尾尖,心道哪有什麼緣分。
「只要我不放手,又怎會分開。」
我聽到雲琛這樣說。
9
聽聞雲琛將我劫走躲進了山林,村民抄起傢伙一眾湧入山中。
我和雲琛躲在雜草叢生的山洞裡,扒開藤蔓小心翼翼向外探去。
村民高舉火把,來勢洶洶。
眼見到了深夜,村民還是沒有離開的意思,雲琛咬了咬牙,將我放到地上。
「我衝出去吸引注意,到時候你從另一邊逃跑。」
我還沒來得及阻止,就看到雲琛迎著眾人直直衝了過去。
村民一看清是他,爭先恐後劈頭蓋臉地砸下木棍。
鮮血順著他的額頭滑下,染紅了衣襟。
雲琛像是感覺不到痛一般,回眸輕輕一笑。
我心猛地一陣刺痛。
直到雲琛再也扛不住,軟軟地癱倒在地,久違的妖力才發了瘋似地灌進我的經脈。
我化為了人首蛇身的模樣,雙目赤紅懸浮在空中。
僅一抬手,便將村民吹飛,讓他們連摔好幾個跟頭。
村民四散奔逃,尖叫聲四起。
我走向倒地不起的雲琛,他微弱地呼吸著,衣服被鮮血浸透。
見了我,竟還能扯出一個笑來。
「我知道是你。」雲琛聲音嘶啞。
我將他抱在懷中,低聲道:「我是人人喊打的妖怪,你用命護我,未免太不值當。」
雲琛艱難抬手,輕輕揉了揉我的腦袋。
「可我就是願意。」
聽到這句話,我愣在原地。
有什麼東西從心底破土而出,生根發芽。
「我們還會再見面的。」他說。
10
自打那日一別,我偷偷前去村莊多次,遠遠地看著雲琛。
與雲離成親之後,每當我想前去,他總會拿出藉口推脫。
久而久之,我難免心生不安。
這次,我決定一個人前往。
我在村莊中找尋了許久,半天不見他的身影。
遠處的破爛小屋裡傳來聲響,我聞聲前去,頓時愣在原地。
雲琛一襲白衣,如墨長發高高束起,正安靜地坐在屋裡。
「好端端的,真不知道為什麼成了傻子。」
女人嘆了口氣,雲琛一動不動。
雲琛有張和雲離九成像的臉。
他雙目無神,如同木偶般任由劉嬸擺弄。
一雙手捂住了我的眼睛,耳邊是雲離幾近顫抖的聲音。
「別看。」
他幾乎是落荒而逃般地帶著我離開。
呼嘯而過的疾風拍打在臉上,耳邊是雲離略帶急促的呼吸聲。
我腦海中滿是雲琛無神的雙目。
為什麼雲琛會變得痴傻。
為什麼雲離如此害怕。
久聞世間有一秘法,施術者利用天地靈藥製成一副新的肉體,再將魂魄注入其中,融合成為一具新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