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隻柳樹妖。
我曾經凝練了七顆心,也剜過七次骨,每一次的痛楚,都與沈晏有關。
一顆救了他性命,一顆被他所愛的常婉兒偷走,給了她早么的孩子,其餘五顆葬送在沈晏的仕途中,被利用得徹底。如今我法力消失全無,身體連凡人都不如,不過是胸膛空無一物的木僵之人。
我只剩七天壽命了。
這些事他全然不知,也全然不信。
1
「柳曼,若你願意剜心,潑天榮華,無邊恩寵,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贈與你。」
森冷漆黑的天牢中,沈晏身穿廣繡襴袍,不染一絲塵埃,就這樣居高臨下地來到我的身邊,俯視著躺在枯草堆中半死不活的我,說出這樣一句話。
世間妖鬼惑亂,君王偏信道教方士,不理朝政。
經文中曾經記載過,山柳神樹本是觀音娘娘凈瓶中一株仙草,被拋下凡間落入塵泥,不識離恨愛苦,萬年長出一顆心臟,剜去心來做成丹藥,能保人長生不老,化羽登仙。
傳聞半真半假。
世間沒有山柳神樹,我只是一隻普通的,修煉了七百年才化形的小柳妖。
「你是妖怪,有七顆心,便是剜出一顆來,也尚能活下去。」
他說得何其冷漠,剜心刮骨於他口中,像是吐出一顆珠子那般輕易。
但我知道,那是一種無可比擬的痛楚,宛如剝皮抽筋,我最怕痛了,曾經只是掉了一片葉子,我都要傷心半天,剜心時,每一次都痛得我泣涕漣漣。
每剜掉一顆心,法力就會消失一些,身體也變得越來越虛弱。
「……我已經,沒有心了。」
半晌我聲音嘶啞,緩緩淒涼道。眼淚無聲地濡濕了衣襟,卻不敢令他看見,怕他又說我裝模作樣。
「……」
「什麼?!」
沈晏驚疑不定,像是不敢置信,幽深的長睫翕動,落在我傷痕遍布的身上。
長發遮面、瘦弱嬌小的軀體躺在冰涼的大獄地面,素衣蒙塵,再不見當年那個杏眼桃腮、生機勃勃的小妖身影。
「定初道人,她說的可為真話?」
他思忖著,長袍之下,負手而立,先前那點憐惜一閃而過,又變成冷冷的審判。
我這才注意到,原來大獄的陰影中,還站著一位白鬍子道人,他聽到召喚,微微行了一禮,「丞相大人。」
而後走至我身側,一張黃紙悠悠貼在我額心,半晌過去,我只閉著眼,一點反應也沒有。
「……這。」
他遲疑著,摸了摸鬍子,啟稟道:「的確是胸腔空無一物,與凡人無異。」
又仔細端詳著我,眼裡寫滿了同情。
「柳妖修行不易,百年方能結出一顆心臟,你眉間有佛緣,卻為何落得如此下場。」
繼而幽幽一嘆:「痴兒,痴兒也!」
痴兒。
我呢喃著,諷刺地一笑,我的確是愚鈍不堪。
怔怔地注視著大獄外雨後透亮的天空,一行大雁斜飛而過,我又落下一行淚。
2
我曾經凝練了七顆心,也剜過七次骨,每一次的痛楚,都與沈晏有關。
一顆救了負心郎性命,一顆被常婉兒偷去給早么的孩子,其餘五顆葬送在沈晏的仕途中,被利用得徹底。如今法力消失全無,身體連凡人都不如,不過是胸膛空無一物的木僵之人。
我只剩七天壽命了。
這些事他全然不知,也全然不信。
「呵。」
他沉默良久,臉上陰晴不定,卻忽然笑了,
「你素來無情,如今道行愈深,險些將我騙過去了。」
沈晏舉手投足皆是滔天氣勢,令人無端不敢直視,我自然也沒有看清他衣袖下微微顫抖的手。
他語速變快,像是質問我,又像是自我安慰:
「你曾與我說過,你會一直陪著我,你永遠不會死,不是麼?」
我們僅僅相隔咫尺之遙,卻仿佛有一道無形的天塹分割。
他眼尾泛著紅意,俯身將我上半身攬起,單薄如紙的重量令他暗暗心驚,表面卻不顯,神情說不清是悲涼還是冷酷,他緩緩道:
「我不會信。柳曼,你總騙我。」
真冤枉,我瞪大眼睛,像是不解他的自欺欺人。
我不曾騙過他,我幾乎將我的一切都給了他,他才是那個騙子。
我想起他從前,低眉斂目,似水柔情,為我挽袖畫眉,吟詠風月,從來只含著無限疼惜,輕輕喚我「曼兒」,何曾用這般冰冷的口吻直呼我全名。
「婉兒她病危,藥石無醫,只有你的心能救她。」
見我不回答,他定了定神,又將話題繞回原點,音色低沉沙啞,暗含一絲威脅,緩緩說道。
沈晏這次也沒有相信我。
是了,在他眼裡,我的確是謊話連篇,心機深沉的妖物。
我混沌的腦子轉了轉,縱使沒有心,卻仍感覺空洞的腹腔那般疼痛,痛得我翻了個身,這才回憶起那張美艷無邊,張揚跋扈的臉龐,隨即升起的,是滔天的恨意。
常婉兒。
我在口中喃喃,唇齒沁潤了森冷的血氣,我恨她。
3
她是太傅之女,出身高貴,才情美貌舉世無雙,是聖上指婚,沈晏八抬大轎娶回家的妻,而我只是初入塵網的一隻小小柳樹妖,修行百年,一身法力送給了沈晏,悉數做了空,再使不出功法,與凡人沒什麼兩樣。
於世俗眼中,我就是卑賤如塵泥,縱使陪伴他二十年,也沒有半點名分,連個妾都算不上。
世人皆稱道她與沈晏天作之合,舉案齊眉,卻不知我才是沈晏的髮妻,我與他相識於微末,卻終不能攜手共白頭。
常婉兒心高氣傲,張揚之姿,大抵是舊日情分成了她心頭疙瘩,才如此容不下內侍一個小小婢女,她對我非打即罵,呼來喝去,七月酷暑,她令我站在烈陽下炙烤,臘九寒冬,她讓我待在水下,非要折騰得我面色慘白,暈厥過去。
宅院深深,不見天日,我就這樣被她蹉跎數年。
沈晏不曾來過,也不知曉半分。
「婉兒她天性善良,不諳世事,你怎能忍心看她就這樣死去?」
他冰冷的話將我思緒拉回。
「……」
我久久不言,只拿一雙眼眸怨苦地盯著他,淒婉而哀傷。
婉兒良善,我難道就居心叵測,是個歹毒心腸的婦人?
曾幾何時,我也是個善良無暇、不諳世事的小妖啊。而你沈晏,當時還是個寂寂無名、飽受欺凌的庶子。
那日花樓雨榭,笙歌嘹亮,我初化形成人,捧著我的七竅玲瓏心,以為世間愛恨不過爾爾,只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微微清風,徐徐春雨,我水袖飄飄,青絲如瀑,就這樣現了真身,明眸皓齒,含羞帶怯,仿若春日裡的一場幻夢,從紛紛揚揚的花樹下旋身而下,就這樣落到他懷中。
我也曾是懷春的女兒家,初遇時,我想讓他永遠記得我美好的樣子。
往事如煙。
4
沈晏負情薄倖,冷心冷情,他想救常婉兒,也不全是情愛,而是常家勢大,如今天下大災,不是連根拔起的時候,還有許多地方需要仰仗,對於這些,我看得一清二楚。
他這個人,只愛權勢,處心積慮想要登上最高處,為此不惜一切代價,我有時候真的很害怕他。
朝堂上他是叱吒風雲、炙手可熱的權臣,可如今對上我這畏懼、避而不及的眼神,卻又驚又怒,還帶著一絲色厲內荏的心虛,仿佛被觸碰了什麼逆鱗,眼中陰風晦雨,怒意翻騰。
「你又這樣看著我?柳曼,是你害死了婉兒的孩子,你休以為我不知道。我究竟哪裡虧欠了你,你說話啊!」
他撲了上來,咬牙切齒,掐著我的下巴,一字一頓仿佛恨意滔天,總不怠以最壞的念頭揣測我,可我明明還什麼都沒說。
啊,那個孩子。
那個偷走了我一顆心的孩子。
「我……沒有……沒有殺……」
我咳出一口血,一字一頓,竭力想解釋。這話我當時也說了,我說了一千遍,一萬遍,沒有人聽到,如今只怕也是。
我受了刑的手滲滿鮮血,傷痕遍布,卻不怕痛一樣死死抓著他。
「……」
「……行了,我信你便是。」
看著我睜大渙散的雙眸,他卻又忽然拂袖起身,惶恐地鬆了手,像是生怕將我掐痛了,摔碎了,又不敢看我這一身狼狽。
分明我早已墮入塵泥,摔了個粉身碎骨。
他這樣說著,「行了」是疲憊和無可奈何,以及對我「無理取鬧」的厭倦,「我信你」是虛無縹緲的謊話,細看那疑心深重的瞳眸里,哪有對我的半點信任。
但凡他有半點相信我、在意我,又何來這經年的折磨,何來這一身弱骨,半邊沉疴。
刻骨情深,愛恨交織,他從來是我看不透的人。
「……哈。」
沉默良久,我忽然笑了。
受了太多刑罰,渾身血污,稍一動彈就痛得錐心刺骨,可我還是努力地直起身子,想要看清楚他。
沈晏聽見我笑,像是見了鬼,他如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森羅俊美,氣勢逼人,頭上的蓮花雲冠綴著寶珠,燁然華美,傲世無雙。
這也是很好的,可卻一點也不像我記憶里的沈晏。
……
我記憶里的沈晏,是最好的,旁人怎樣也比不上。
5
「嗚嗚,阿娘沒了,我什麼也沒有了。」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他,不知為何,我一見他,就覺得很熟悉,心間泛起莫名的疼痛,俗人有言「一見如故」,恐怕說得就是這樣一回事。
沈晏彼年才八歲,瘦得像只受傷的狼崽,沒有一丁點大,連口吃的都討不到,躲在我原形的柳樹下嗚嗚直哭,吵得我無法修行。
我睜開朦朧的雙目,第一次窺探人間,他是我見到的第一個人。
一張灰撲撲的臉,惶恐萬分,淚落如漣,如珠似玉的臉頰上全是傷疤,寫滿了對未來的彷徨不安,無人可依。
他的生父乃榮端親王,聖上胞弟,母親卻只是個青樓舞女,生下沈晏便早早去世了,親王府上鶯燕成群,無權無勢的小沈晏卻惹得主母厭棄,因他生了一張好臉,一張像極了他狐媚子娘親的臉。
一個孩童怎麼斗得過深宅婦人,沈晏心裡有恨,他恨榮端親王,恨早逝的母親,恨這個欺軟怕硬的世道。
「早晚有一天,我要一把火燒了這個親王府。」
他一拳打在我身上,我的柳枝簌簌地抖動。
很痛啊!
我有些生氣,借著風力輕輕點了一下他的臉,這是我好不容易尋得的寶地,你說燒就燒。
我不高興,卻不能講話。
恐怕那時候,他就有了對權勢的渴望。
相處久了才發現,沈晏其實是個沉默彆扭的孩子,除卻寒窗苦讀、練劍看書外,就是整日坐在高牆上,遙遙望著無垠的天,遠飛的風箏。
即便被僕從打罵,他也從不吭聲,只是用陰冷的目光死死盯著他們。
沈晏從小就倔,不信旁人,不信命,只信自己,即便撞得一身血也不肯求饒。
我也沒辦法安慰他,我只是一棵不會講話的小柳樹。
「沈淮和沈晤真是一丘之貉,仗勢欺人的狗東西。」
他坐在樹下冷哼一聲,之後便包紮起傷口來,用白布草草纏上就算了。
沈淮沈晤都是他的哥哥,卻張揚跋扈,經常欺凌他。
我搖了搖樹枝,溫柔的枝丫輕輕落在他瘦弱的肩膀,在心裡說,下次他們再敢來,我再替你扔小石子,哼。
他若有所感,眯著眼抬頭,摸了摸我的柳條。
我才發現他有一顆小虎牙,笑起來很甜蜜。
春日負暄,汀草紛芳。
他抱著本舊詩集,懶散地倚著我念詩,聲音柔軟而清澈,少年風姿初綻,他念道:
「不辭青山,相隨與共。」
多動聽的詩,說的是萬水千山只等閒,朝朝暮暮不別離。
我沉默地注視著他,長久地凝視著他俊俏的臉,心也隨之一上一下,像是一團柔軟的木棉花,雀躍得快要笑出聲來。
那不是對著我說的,可那又如何不算對著我說的?
有一日他靠著我纖細的樹身,忽然哭了起來,他小時候是很愛哭的,但從來不將眼淚帶到人前,只有我見過他哭。
「阿娘從前在花樓帶著我,那是我最幸福的日子。每天晚上,她都為我唱歌,她說,貧苦人家的孩子也會放進小小的籃子裡,搖啊搖,就慢慢進入了夢鄉……我要給我們阿晏最好的。」
他一個人坐在柳樹下喃喃自語,淚珠一滴一滴落在我身上,原來是夢到了娘親。
「我想,永遠和阿娘待在一起就是最好的……她很愛我,可最終她還是死了,永遠離開了我,世界上再也沒有人愛我了。」
他經常對著我說話,沒有人跟他講話,於是他的滿腔心事,都被一棵樹聽去了。
我落下一枝柳條,有點痛,但我想擦掉他的眼淚,也想安慰他。
我想告訴他,只要你不一把火把親王府燒了,連同我一起順帶燒了,我也可以永遠陪著你。
我還是不能說話。
但我永遠記得那一天。
他的眼神是那樣受傷而落寞,又是那樣孤獨,沒有人能逃過那種眼神。
那是一個明媚到令人記憶猶新的春日,天上飄了一隻遠遠的紙鳶,每當我想起那一天,心裡就泛起愛憐的柔波,心裡也像是有東西要飛出來。
我想那時候,我就想要愛他了。
6
一晃十年過去了。
我陪伴沈晏,從一個默默無聞的庶子,變為才滿長安,人人為之傾慕艷羨的沈郎,當我努力修煉出人形,穿過鶯歌燕語的堂堂春色,映入他眼帘時,他以為這不過是初見。
那一日煙雨朦朧,沈晏在柳樹下接住我,我手中還捏著個紙鳶,怔怔地盯著他的面龐難以回神,那當真是個面如凝脂、灼灼春華的少年郎。
他將我放下,亦不動聲色凝視著我,見我久久不語,展唇一笑,如點漆的雙眸忽然盪開星星點點笑意。
「姑娘生得好眼熟,一見你便覺似故人來。」
沈晏對我一見鍾情。
心上人亦對你有意,試問天底下哪個女子能夠拒絕?
我不敢表明真身,他生母便是被妖魘住,活活病死的,他曾在樹下對我說,他平生最恨的有兩件事,其一是欺騙,其二是妖孽。
我兩樣都占全了。
於是整日如履薄冰,做夢都是沈晏識破了我的身份,冷笑著對我拔刀相向,最終我謊稱自己是江南來的醫女,家中父母早逝,親朋遠遊,他聽後更是無限憐惜,道我一介女子,孤身來長安實屬不易。
我只低頭笑笑,一個戰戰兢兢的小偷,守著一份本就不該屬於自己的幸福,何其荒唐?
可我與他相伴十年,凡人一生何其短暫,一想到他終將娶妻生子,化為白骨,而我卻只能眼睜睜看著他死去,最終只是個陌路客,叫我怎麼甘心?
佛經中曾言:愛生貪,愛生嗔,愛生痴,愛生妒。
我寧可飲鴆止渴,也想嘗嘗這虛妄的甜。
「春風有何好,待我得了功名,一日帶你看盡長安花。」
少年人的心動熱烈而直接,這時候他十七八歲,言笑晏晏,俯瞰長安,親親在我唇上一吻,便像做了什麼虧心事,紅著俊臉目光灼灼,向我許諾,
「曼兒便是我的春風,是我的唯一至寶,我要將天底下最珍貴的寶珠香奩,最華美奪人的金屋都送給你。」
漣漣紅衣燙了我的眼。
清風朗月,鮮衣怒馬,他只手將我攬入懷中,當真是一醉春柳,長安風華。
京城朋黨林立,朝堂勾心鬥角,他舉目無援,每步維艱,自入朝為官後,笑容愈來愈少,冷峻的臉上少有動容,唯獨見了我,會盪開冰雪消融的輕笑,每次回家,我都提著燈,站在那庭院外孤身眺望。
這時他便會快步向我走來,解開外袍披在我身上,分明極歡喜,卻還要板著臉道:「更深露重,小娘子下次莫要再等。」
可無論他怎麼說,下一次我還是要等。
直到有一日,他忽然撫著我的臉,神情極為痴纏不舍。
「匈奴軍連破三關,大軍壓境,你可願隨我出征?」
說完又自己笑了,搖搖頭改了說辭,正色道:
「曼兒,在長安等我,三年為限,若我有平安歸來之日,必八抬大轎、書娉天下娶你進門。」
沈晏從不對我叫苦叫難,現在神色如此嚴肅,想必此行是九死一生,他不舍我跟著送死受罪,可只要能在他身旁,只要他愛我,便是戰死沙場,又有何懼?
我衝上前去緊緊抱著他。
「我想跟著郎君。」我抬眸,一字一頓:
「只願我如蒲柳如月光,如繞堂清風,日日護郎君千歲無憂。」
7
塞北天寒地凍,京城中是死局,沈晏不破不立之下來領兵,卻仍被刻意刁難,雖被封為將軍,但只得了三千精兵,受任擊退五萬匈奴,守住十三關。
積屍草木腥,流血川原丹。
縱使沈晏天縱奇才,運兵入神,將這三千兵力用到極致,也架不住草原騎兵一波一波不怕死的進攻,節節敗退之下,駐紮營地滿是斷肢少肉的傷殘,我被他死死叮囑,不許出營一步,可我實在擔心,便使了法術偷偷跟去。
這一去,便見蒼茫血紅的草原大地下,數不清的馬革屍體,廝殺的怒吼滾滾如雷,箭羽刀光與火把匯作一處,像是世上最殘忍的流雲霞光,沈晏身披鎧甲,宛如一把銳利而鋒芒畢露的劍,所到之處一片慘叫,鮮血橫飛。
但他背脊滲著血,腹部中了兩箭,已是負隅頑抗,橫著長槍瞳光渙散,快要死了。匈奴箭羽如雨般向著殘兵飛去,我心如刀絞,什麼都顧不上了,哭喊著向他衝去,將他一把抱住,擋在他身前。
「沈晏!」
我是妖,我有七顆心,即便是被箭射中,也死不了。
他本來半闔的長眸倏地睜開,又驚又怒看著我,可情況太危急,數百隻箭羽向我們飛來,只見刀光劍影,冷森森的寒意遍布我周身,我閉上雙目,卻感到一陣天旋地轉,紅色的紗裙在空中翻飛,只聽見一聲悶哼,濃重的血腥味在我面前雲散開來。
沈晏最憐惜我,平日裡連冷水都捨不得讓我碰一下。
所以他死死抱住我,替我擋下了所有的箭,我怔怔地睜開眼睛,看到了此生午夜夢回,最深沉最恐怖的一幕。
沈晏死在我眼前。
他覆著冰冷鎧甲的手,溫柔而顫抖地拂過我的淚珠,眼中無限愛憐與不舍,他張著嘴,不斷地吐出血來,最終只說了一句:
「……快……快走。」
軍旗倒了。
匈奴大軍見我們主帥已死,氣勢洶洶要渡河,一時間天地震動,黑雲壓境。
我衣裙上全是沈晏的血,逃兵四散,只剩我坐在原地,抱著一具屍體。
「啊!——」
我仰面嘶吼著,理智的弦崩斷了。
妖若是犯了殺孽,便再也無法得道升仙,此後墮入輪迴,日日遭受天地懲罰,大妖一怒,浮屍千里,想我平日最謹小慎微,連只螞蟻也不敢踩死,然而一旦開弓無法回頭,七百年功德剎那間煙消雲散。
我用掉了第一顆心,我要替沈晏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