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提到了成婚的事,這事我也一直梗在心裡,我捏著手裡的針,心裡的話到嘴邊又落下。
我想讓顧翎好好考慮我們成婚的事,可又怕他生氣,還是決定回來再說好了。
翌日清晨,我去給老祖母請安之後,便出發了,說起來我已經四年沒有回過故土了。
10.
馬車顛簸一日,總算到了客棧,誰知道迎出來的小廝說,這客棧被包下來了,讓我們尋別的住處。
可這裡離下一處住的地方,起碼還有半日的車沈。
我拿出了銀兩請他通融,他推託了一下又道:「實在是因為那位貴客受了傷,姑娘可會治傷?聞著姑娘身上有藥味,可是郎中?」
想來是在老祖母房裡沾染上的藥味。
以前我爹常年征戰沙場,我對刀劍傷倒是可以治一治,可若傷得嚴重,我也束手無策,進去了又說治不了,只怕會惹怒別人,趁天色還沒全黑,還是繼續趕路好了。
我正準備搖頭離開,忽然遠處響起一陣興奮的狗叫。
我看去,一隻白色的京巴犬朝我撲了過來,在我腳邊使勁搖著尾巴。
一旁的侍衛想要把它打開,我卻是一眼瞥見了它耳朵上的黑點,我遲疑地開口喚它,「乖乖?」
它聽見我喚它,尾巴搖得更歡了,我一把將它抱了起來,興奮地問道:「真的是你嗎?乖乖!」
小二看著我遲疑了一下道:「這狗確實是叫乖乖,只不過是客棧中那位貴客的。」
竟然這麼巧嗎?乖乖是我從小養的狗。
十四歲那年家境落魄之後,我就帶著它去了顧家,那時候我就只有一個包袱,一隻狗。
到了顧家門口,裡面的婆子出來接我,見我帶著狗就變了臉色,她們說老祖母不喜歡狗,讓我扔了。
那年也是大雪的天氣,我牽著乖乖站在那高門大院前,不知道該怎麼辦。
來接我的婆子不停勸說我,說我十四歲了,該懂事了,又哄著讓我先把狗給她們,我先去拜見老祖母。
可我心裡清楚得很,我把狗給她們了,她們就會扔掉,乖乖也似乎明白了什麼,它依偎在我腳邊,小聲地嗚咽著。
那些婆子見勸不動,就回去稟告老祖母了。
我蹲在大門外的牆角邊,摟著乖乖冷得不住發抖。
它是個很活潑的小狗,可這一刻它也不跟我鬧著玩兒了,而是安靜地依偎著我,毛茸茸的腦袋枕在我手臂上。
11.
不一會兒,周婆婆出來了,她沒有勸告我什麼,只是同我說,我已經是一個孤女了,必須仰仗將軍府才能活下去,可要進將軍府,首要的就是討老祖母歡心。
我帶了一隻狗來的事她壓下來了,她讓我自己做決定,扔不扔它我都能進將軍府。
但是帶著它,老祖母是不會喜歡的。
聽到這裡,我憋了半天的眼淚終於還是落了下來。
周婆婆無奈地看我一眼,讓我自己好好想想。
那天是除夕來著,整條街都在放爆竹,乖乖最害怕放爆竹的聲音了,它害怕得在我身邊發抖,我用手捂住了它的耳朵,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這一刻,一人一狗像是被全世界拋棄了似的,我緊緊地抱著它,能感受到它的體溫,它雖然害怕,但還是伸出熱乎乎的舌頭,舔著我的手安慰我。
我抱了它很久,也哭了很久,哭得嗓子啞了,才抱著它起身。
我把它放到了巷子口,那裡人很多,要是有人見它可愛,說不定會收養它。
我放下它,便往將軍府走,一步三回頭,往常它很黏我,最喜歡跟在我腳後邊。
今天它卻乖乖地坐在那裡,在來來往往的人流中,一動也不動,只是小聲地嗚咽著。
我不敢看它的眼睛,它肯定會埋怨我、怪我。
後來我還是頭也不回地往將軍府跑去了。
我還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它了,沒想到今天竟然在這裡見到了,我眼眶熱了熱,緊緊抱著它,就像抱住了十四歲那年的自己。
一想到收養它的人受傷了,我便是說什麼也要去看看了,我跟小二說我會治傷。
那小二臉上瞬間就有了神采,他把我請進了店裡。
12.
剛剛在店外看不出異樣,店內可是重重守衛站崗。
小二走到一間上房前說了什麼,那侍衛瞧我一眼,便招手讓我過去。
我帶來的侍衛拉了我一下,我朝他們點點頭,讓他們放心。
守門的侍衛打量了我一下,冷冷道:「姑娘若是耍什麼花招,立刻就會被剁碎了丟出去喂狼。」
我剛剛也不怕的,被他這麼一說,心裡倒慌了起來,我怯怯地瞧他一眼,他開了門讓我進去。
房間裡有股濃重的血腥味,看來傷得不輕。
繞過屏風,就是一架被輕紗帳子掩蓋的床,床上的人半臥著,我出聲道:「尊駕不知傷在何處,可否容我看看。」
裡面的人聞聲撩開了帳子,我一抬眼,就看見了一張光清白凈的臉龐,透著稜角分明的冷俊,穿著一身藍色衣裳,年歲應該二十歲左右。
在朝官員中二十歲的少有,有的我也見過幾次,這人我倒是從未見過,我怔愣了一會兒。
他看我一眼,抬了抬被粗略包紮的手臂,示意我過去。
我上前幾步,輕輕托著他受傷的手臂,揭開了紗布,是被刀砍傷的,傷口很深。
我拿起一旁的帕子,給他清理傷口,應該是痛的,但是他只是皺了皺眉,什麼話都不說,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傷成這樣。
清理完傷口,我開始給他上藥,隨著藥粉一點點灑在他傷口上,他終於悶哼了一聲,我慌張地抬頭,「很疼吧,我輕點。」
他一雙好看的桃花眼正直勾勾地看著我,我忙低頭給他包紮傷口。
我仔細地壓著紗布,多繞了幾圈,總算包紮好了,他收回了手臂,輕聲向我道謝,那聲音也好聽。
13.
我淡淡地笑了笑,便問起了乖乖,「是我該謝謝你才是,多謝你收留了乖乖,你是怎麼知道它叫乖乖的,又是在哪裡撿的它?」
他勾起了嘴角,好像一直在等我問這個問題似的,結果他卻一個問題都沒有回答。
而是反問我:「將軍府那麼大,連只狗都容不下嗎?」
原來除夕那一夜的事,他竟然都知道。
一個陌生人提及這事,讓我十分窘迫地低下了頭,只覺得臉上跟火燒似的。
我掰弄著手指,不知道如何回答他,事關將軍府,他又是朝廷中人,一言一行都得慎重。
見我沉默,他輕輕地笑了,「你放下它,進將軍府之後,我就把它抱走了,怎麼,如今想要回去?」
他饒有興致地看著我,我磕巴了一下,覺得還是先問他的身份算了。
「看閣下氣宇不凡,不知閣下在上京何處謀事?」
他淺淺一笑,直接了當地答道:「內閣——沈衍君!」
那一刻我呼吸都停滯了,他竟然是首輔大人!
我瞪圓了眼睛,看著面前這個風流公子,一點也不像人們口中的「活閻王」。
我在上京可聽太多人說起過這個沈衍君了,聽說他年紀輕輕就入了內閣,還跟內閣那幫老傢伙打架,硬是把濟州貪墨案每一位涉事人員都整治了,所以才得來這「活閻王」的稱號。
見我如此驚詫,他肆意一笑,「有什麼可大驚小怪的,比將軍府養不了狗還奇怪嗎?」
「我……這……」我連忙起身行禮,卻被他攔了下來。
他無奈道:「我這兒沒這麼多規矩,別把我跪折壽了,況且我跟你也算有點淵源。」
淵源?我可不認識首輔那樣大的官!
14.
通過沈衍君的描述,我才知道,原來父親曾經是他的武教老師,父親臨終前也拜託他多加照拂我。
我是真沒想到,我竟然還能跟首輔這樣的大官有淵源。
我偷偷地抬眼瞧他,還是不能把面前的這個人,和那離經叛道的活閻王聯繫起來,長了這樣一張臉,怎麼能叫活閻王呢?
「那大人這傷是什麼人弄的?」
我問出口後才覺得這個問題不妥,受傷這事應該事關朝政,我不應該問的。
誰料這沈衍君一點兒也不在乎,他直言道:「去年朝廷不是撥了一筆款修繕寺廟嗎,我給攔住了,先給了東江的災民,賑災,結果半路上就被一個寺廟的神棍給砍了,說我不敬神明。」
我木訥地點點頭,又突然想笑,想到他一個年輕小伙子,跟一群老頭打架,這畫面太滑稽了。
我與沈衍君是初見,但是很奇怪,我們聊得很融洽,他竟然也要去濟州。
我也不打算要回乖乖了,總覺得它跟著這麼一位離經叛道的人,也比跟著我好。
因為他也要去濟州,我們便約定同行了。
第二天上馬車的時候,我看見了沈衍君的馬車,竟然是花燈會那天路過將軍府門口的那輛。
所以我的燈籠是他送的,傘也是他送的!
我望著那馬車,心跳得極快,沈衍君撩開車窗的帘子,向我投來一個微笑,他也看出來我認出那馬車了,不過他什麼都沒有解釋。
又是一日車馬勞頓,我們終於到了濟州,濟州知府已經恭候沈衍君多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