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八歲時認識祁曳,二十六歲和他訂婚。
訂婚宴上,我收到了一份禮物。
是一張B超單。
六周。
六周前的我,被蒙在鼓裡,正歡天喜地跟他拍婚紗照。
他跪在地上,姿態虔誠地給我戴上戒指。
「祁曳,在你口口聲聲說愛我的時候,你想的人究竟是誰?」
我看著手裡刺眼的B超單,五臟六腑壓不住的腥氣往上涌。
既然如此,那傷害過我的人,誰都別想好過。
1
一張輕飄飄的B超單,擊碎了我,想跟祁曳共度下輩子的決心。
我看著那個不成形的胚胎,那是祁曳的孩子。
孕育他的,卻不是身為祁曳未婚妻的我。
這可真是一份大禮。
憑子上位,讓我自覺離開祁曳?
我把手機關閉,屬於祁曳的那枚銀戒,手機里那張B超單,被我一起放進包里。
我對著鏡子開始補妝。
淚痕被一點點遮住,很快容光煥發。
發照片給我的女人,她打的如意算盤,其實也算是成真了一半。
我的確會離開祁曳,但是並非現在。
我要讓他體會到,像我現在這般的活地獄才行。
2
祁曳當時有多愛我呢?
儘管這麼多年過去,打開手機,我的壁紙依舊是當年的合影。
是運動服的十八歲的我們。
那是張抓拍,祁曳臉上沾著奶油,胳膊輕輕搭在我的右肩,對著鏡頭傻笑。
那時候他真傻,為了我的一點點虛榮心。
祁曳賣了自己的平板,提前準備了一個月,大張旗鼓,給我過了這輩子的第一個生日。
黑暗的教室里,他捧著蛋糕朝我走來,臉上是蠟燭搖晃的暗影,那微弱的燭光是我這輩子唯一的溫暖。
蛋糕,玩偶,藍色的手鍊還有他。
我不可自拔地淪陷了。
和祁曳在一起後,我才知道,一個人能對另一個人,究竟好到什麼程度。
我媽離開的早,我爸一直不想讓我上學,因為在老家,我這個年紀的女孩可以賣好多錢,所以考上大學的時候,父親不給我出學費。
我的學費是祁曳在三十七度的天氣里穿著玩偶服,熱得渾身起疹子,傍晚在小餐館裡刷盤子把手泡得泛白才一點一點攢起來的。
他當初愛我,以至於轟轟烈烈,世人盡知。
他甚至說服了他爸媽接受了我。
祁曳的父母雖然都是知識分子,明白事理,更會權衡利弊。
但因為祁曳,他們從來沒有明著反對過我們倆,更沒有嫌棄我那荒唐的家人。
甚至我們剛大學畢業,祁曳的媽媽就已經開始準備我跟祁曳的婚房,地段、設施、樓層一一考慮周到。
而我要做的,就是等待祁曳的求婚。
祁曳的求婚在我們畢業三年後,那是一個盛夏,樹葉被曬得發亮,風裡有著淡淡的梔子花香。
祁曳哄騙著我,回到了大一時的教室,推開那扇門的時候,無數張照片掛在教室里。
都是我們年輕的面龐。
走廊的起始處,是我們的第一張合照,滿面奶油的他朝著鏡頭得意的笑。
是我答應成為他女朋友的那天。
還有我們一起遠足,看電影,去遊樂園,那些照片,他都掛出來了。
最後來到大四,他為我綰髮戴簪,一起拍的畢業照。
我本來以為,我是要一個人參加畢業典禮。
我爸本來不支持我上學。
畢業的時候,所有同學家長都在為他們的孩子慶祝畢業,我站在那裡,不知所措。
祁曳在人群找到孤零零的我,為我綰髮戴簪。
那是他做了不知道多少個日夜的,一根素銀簪。
大家都在喊畢業快樂時,只有他在喊,「宋意歡,我愛你!」
看著照片,我的臉頰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濕漉漉的。
原本安靜陪著我的祁曳,把我拽到他懷抱里去。
他說,「我想好了,以後我們家的客廳用你愛的米白色,窗簾用你說的湖藍。」
「家具買你喜歡的,被子準備你喜歡的櫻桃小丸子,我不跟你爭辯了,寶寶,只要你快別哭了。」
我被他這一番話弄得哭笑不得。
我明知故問,「祁曳,你這是在求婚麼?」
他把我攬得更緊,俯身在我耳邊,用無可奈何,近乎寵溺的語氣道:「寶寶,別折磨我了,你知道,我會很疼你的。」
「你是我親手挑選的家人,我真的等太久太久了。」
打開戒指盒裡面除了戒指,還有一張照片。
兩寸紅底照片里,我們穿著學士服,對著鏡頭笑得眉眼彎彎。
早在相遇不久,祁曳就已經準備好了結婚證上的照片,在我們最好的時候。
平時都是他連哄帶騙,這是我第一次主動吻上了他。
在氣息糾纏,心跳狂亂的間隙,對他說了:我願意。
祁曳的母親是癌症,恰好在祁曳求婚後復發,為了照顧她,我們推遲了一切,當祁曳媽媽情況好一點兒的時候,已經是來年了。
四月,天氣小涼,我們拍了婚紗照,為了美,我挑選的都是清涼的裙子,祁曳擔心得不行,每次一拍完,祁曳拿著毯子就往我身上裹,生怕我被凍到。
我們的婚紗照是在學校拍的,祁曳費了好大的勁兒才爭取到的,因為他想讓我們在愛情開始的地方修成正果。
婚紗照很漂亮,他說我美得不可方物,抱著我冷冰冰的照片不丟手,聲音很輕很輕,有種得償所願的輕鬆。
「寶寶,你知不知道我還有個願望。」
是的,結婚證。
但我們這邊的規矩是先訂婚,訂婚宴全程是祁曳操辦的,他不想我勞累,說只要我安安心心嫁人。
訂婚在五月中旬,相愛的第六年,領證的日子他還特地找人算過了,是五月末,難以想像,他一個堅定的唯物主義者怎麼會幹這樣的事,婚禮的日子也定了,是六月初三,天氣不算熱,祁曳說這樣我穿婚紗不熱,妝也不會花。
當我穿著祁曳精心挑選的月白色長裙,站在台上交換訂婚戒指時,我真的覺得我這輩子所有的運氣都是遇到了他。
可現在。
看著左手中指上的戒指,我發了狠地摘下來,用力地朝著地面一擲,戒指與地面接觸發出兩聲清脆的聲音,然後再也消失不見。
不管它多珍貴,髒了就是髒了。
祁曳畢業後就進了事業單位,熬了兩年,眼前就有個升遷的大好機會。
那個機會是因為我得來的。
偶然之下,我救了他頂頭上司的獨子,他頂頭上司一家視我為座上賓,他自然也就隨之受到了優待。
我迫切地想讓他也嘗一嘗美夢破碎的感覺。
3
可能是祁曳對我太過於放心,手機里有我指紋,我趁他洗澡拿了他的手機,翻了一遍什麼都沒有。
不應該啊,我仔細地又搜尋了一遍,點開微信的切換帳號,意外發現了另一個號碼。
那串號碼有點眼熟,我搜索了一下我的手機,是祁曳讀大學時候辦的當地卡。
微信一登錄,什麼都知道了,因為裡面只有好友。
頭像是粉紅色的卡通兔子,祁曳還沒有給她備註,暱稱也特別可愛。
聊天記錄很短,大部分都是那個女人在發消息,那些信息用的多是嬌嗔甜膩的詞彙,讓我噁心。
最重要的是我發現她還沒有告訴祁曳她懷孕的消息。
我迅速拍下了他們的聊天記錄以及那個女人的聯繫方式,然後把手機恢復了原樣。
我知道那個女人現在迫不及待地想看我跟祁曳撕破臉,然後她再以聖母的形象出現,可我又怎麼會讓她如願?
晚上祁曳抱著我的時候我推開了他,他並沒有察覺到異樣,反而又黏了上來,握著我手的時候他忽然打開了燈,仔細看著我光潔的手。
「老婆,你的戒指呢?」
我輕描淡寫地道,「今天喝的太多,不記得放哪了。」
「丟了?」祁曳聲音大了些,立馬開始拿手機,撥號的時候還安慰我,「沒事老婆,一定還在酒店,我問一下,丟了也沒關係,我再給你買更大的。」
我背過身,不想再搭腔,祁曳怕電話吵到我,給我掖了下被子去外面客廳打電話。
第二天一早,祁曳起床上班,他像往常一樣,臨走給我準備了早餐。
以往我會為此感動,可現在,它們靜靜地躺在垃圾桶里。
我的頭像是跟祁曳的結婚照,所以那個女人通過的很快。
我自報身份,表明自己想要見她一面,對方猶豫了幾分鐘,回了一個好,時間地點是她定的,地點在人民公園東門的咖啡廳。
那裡人來人往,這個姑娘還是有些謹慎的,可惜我的目的不在此。
4
下午我請了假,應了祁曳頂頭上司妻子梁夫人的約,我們逛街做美容,地點在人民公園附近的一個商場。
臨近五點,祁曳打來電話要來接我。
公園門口的停車位是滿的,唯一可以等待的地方只有那家咖啡店。
眼看著就要到了約定的時間,我對梁夫人說要去上個洗手間。
離開梁夫人,我匆匆向門口走去。
這是我給祁曳的最後一次機會。
不得不承認,我心底更願意自欺欺人,相信這只是個誤會。
然而,咖啡廳外面,我親眼看著他走進咖啡廳。
那個女人穿著藍色的碎花裙,白色的帆布包,很平常的皮囊,但,勝在年輕。
祁曳看到她,就定在了原地,儘管背對著我,看不清表情,還是能看到,他走過去時的糾結。
不知道兩人談了什麼,不過半分鐘,祁曳的動作帶著怒氣,可沒多久,就被那個女人糾纏住。
她捂著自己的肚子,一副可憐樣。
祁曳僵硬轉身的時候,我就知道,我的目的達到了。
畢竟,喜當爹這種好事,祁曳怎麼可以不知道呢?
5
我用了極大的忍耐力佯裝不知,走回公園去找梁夫人。
現在不是我露面的時候,心如刀絞的我繼續跟梁夫人談笑風生,等祁曳給我發到了的消息。。
他來接我的時候臉色並不好,但還是勉力陪著笑臉一起送走了梁夫人,上車以後我故意問道,「臉色那麼差,怎麼了?」
祁曳搖頭,「沒事。」
我在心裡冷哼了一聲。
回來之後,祁曳一個人抱著手機發了好久的信息,我裝作沒看到的樣子,然後趁他洗澡的時候再次拿走了他的手機。
看到他們的聊天記錄以後,我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祁曳明確提出,這孩子不要,甚至連打胎的時間都安排好了。
他這麼狠心又果斷,一點兒也不像我認識的祁曳。
祁曳一向沾枕頭就著,可今天卻翻來覆去地睡不著,我嫌棄他打擾我睡覺,把他趕去了隔壁,換作以前,他肯定撒嬌求饒,可今天,什麼也沒說就走了。
今夜對祁曳來說註定是個不眠夜。
我登錄上另一個微信,那個女人發過來的無數條簡訊,她把我罵得我狗血淋頭,對於她的指控,我全部收下。
沒錯,是我故意讓祁曳認為,她在逼宮,我就是在賭,面對那個女生的信息轟炸,祁曳隻字不言,只轉了五萬塊,所以我賭他還愛我。
果然,那個女人見祁曳厭惡她,立馬用肚子裡的孩子來挽留他,可她怎麼也沒想到,祁曳會讓她打胎。
我並沒有理會她的惡毒語言,她就算全部知道又怎樣,她沒有膽量告訴祁曳。
大概夜裡十二點多,我聽到隔壁的房門響了下,緊接著是大門打開又關上的聲音,祁曳出去了,他去哪我心知肚明。
他是個謹慎的人,下定決心做的事咬著牙也會做到底,所以對於墮胎這件事,儘管有違良心,可他一定會親眼看著她墮胎的。
孩子是那個女人最後的籌碼,可令祁曳沒想到的是那個女人居然同意去墮胎,而且乖巧程度令人生疑。
第二天早上剛醒,我的手機收到了兩條信息,看著裡面的內容,我不屑地笑了,私人醫院,祁曳還真是謹慎。
再看祁曳發來的信息,說是單位有事,連夜走了,讓我早上記得吃早飯,可真是個體貼的老公啊!可惜髒了。
八點的時候,我拿了親手寫的那份請柬去了梁太太家,梁太太拿著喜帖說了好半晌的吉利話,可這話聽到我耳里卻是完完全全的諷刺。
就在梁太太拿出點心的時候,我泛起乾嘔跑進了洗漱間,外面的梁太太緊張得不行,我一出門她就拉著我的手問。
「你那個多久沒來了?是不是晨起乾嘔,身上疲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