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謝淮和離的第五年,我們重逢在萬妖窟。
他帶著仙門弟子如天神降臨,我抱著瑟瑟發抖的孩子狼狽縮在角落。
四目相對,他臉色驟變,指著孩子問:「我的?」
我抬手遮住孩子的臉,冷漠回答:「不是,跟你沒關係。」
1
謝淮強行將我和孩子帶回雲霞宗。
我從沒想過,還能以這樣的方式回到這裡。
住的地方,依然是當初那個小院。
剛將睡熟的孩子放下,有人不請自來,還未進門便聽到氣勢洶洶的聲音。
「我倒要看看這女人長得有多漂亮!能讓他連顧師姐的臉面都不顧,也要把人留在這!?」
門被用力推開,我轉身與他照面。
邁進一隻腳的謝宛定在原地,瞪大眼,驚嚇過度般竟結巴起來:「嫂、嫂……」
忽然想起我與謝淮和離多年,早已不配被他稱為嫂嫂。
謝宛回過神,為自己失態露出幾許懊惱。
他將另一隻腳收進來,清咳了聲,單手叉腰,微微揚起下巴:「我當然是誰呢。」
「怎麼,在外面混不下去了,回來求我師兄收留?」
嗓門太大,吵醒剛睡著的青涯。
孩子不舒服,眼睛一睜張嘴就哭。
謝宛狐疑探頭:「哪來小孩的聲音?」
?他兩步並作一步到床前,看見坐起身的青涯,驚得倒吸冷氣:「他、他、你背著我師兄偷生了個孩子?」
我皺眉:「不是他的。」
「騙傻子都不信,長得跟師兄這般像!」
見他兇巴巴的,青涯眼淚都沒擦,從床上一骨碌下來,小牛般朝著謝宛撞過去。
「不許欺負我娘!」
謝宛還沒回過神,被撞得往後連退兩步。
他目光從孩子移到我身上,恍然大悟:「怪不得你當年走得乾脆利落,原來是在這兒等著呢!」
「是不是聽到師兄與顧師姐快成婚了,所以趕忙急巴巴地帶著孩子回來了!?」
門口多了一道身影。
謝淮看我,他也在等我回答。
2
我與謝淮當了八年夫妻。
與他和離時,雲霞宗上下一片興高采烈。
人人都知道,當初謝淮娶我是被逼無奈。
他本該有更好的姻緣。
前掌門逝去前,要他跪在床前發誓善待我,如非我開口,此生不得主動與我和離。
謝淮答應了。
我們成婚那日,他師妹留下一柄斷劍,自請離開師門。
嫁給謝淮的第二月,掌門逝世。
謝淮作為大弟子接下位置,雲霞宗上下對他心服口服,卻不願認我這個掌門夫人。
只因我是個普通的凡人,沒有靈根,?無法修煉。
作為道侶站在謝淮身旁,著實不夠格。
成親隔日,謝淮接仙盟之令帶領弟子前往東海誅惡蛟。
雲霞宗長老,在主峰給我劃了處偏僻的小院。
他們明著點我,讓區區一個凡人居住仙門已經是莫大福氣,別想拿著掌門夫人的身份在雲霞宗里擺架子。
我從沒那麼想,也沒把這層身份當回事。
兩手空空住進小院,裡面很簡陋,一張床一張桌子,倆把凳子。
修仙第一關便是辟穀,他們對穿住也無過多講究。
但凡人不同,需要吃喝拉撒。
我花兩個月時間,自己動手一點點將房子布置成舒服的模樣。
雲霞宗專門安排了名弟子,負責給我送些日常吃用。
許是看我每日孤零零一人可憐,他來送東西時,忍不住告訴我:「謝掌門回來半月有餘了。」
我對他笑笑,表示感謝。
謝淮回來了,我知道。
我睡眠淺,近幾日一到深夜,小院外總有同個腳步聲到訪。
他大部分時間只在院門外停駐,偶爾也推門進來。
但從沒冒昧地推開房門過。
我們已成親,卻還不是真夫妻。
岳掌門帶我回來時,眾人只知我是個孤女,並且對他有恩。
岳成霖因在崑崙取仙草遭受重傷,修為散了大半,回來後已時日不多。
誰也沒想到,他會將我託付給最看重的大弟子。
師命不可違,謝淮於我無意。
而我也無強人所難之好。
本以為謝淮這輩子都不會推開我房門,直到中秋那日,我煮了碗面出來,發現他進了房間。
謝淮目光落在我手裡熱騰騰的碗上,他問:「方便加雙筷子嗎?」
3
不食人間煙火的仙者,開始頻繁踏足我的小院。
見我喜歡侍弄花草,他便會弄些奇花異草過來。
我常常養死,謝淮從不對我說什麼,只默默地將它們收走,然後又換上一批新的。
枯死的花草屍體越壘越高,有天謝淮拿來個爐,手把手開始教我練丹藥。
小院的日子,逐漸不再那麼枯燥。
雲霞宗在仙盟百來門派中,排名靠後。
宗門內曾經修為最高者,也只到元嬰後期。
門派弱小,宗門中無強者,便容易被打壓欺負,也會被魔族或大妖偷襲。
岳成霖收的弟子裡,有倆個天賦異稟的修仙苗子。
一個是謝淮,另一個便是離開的顧湘靈。
如今謝淮作為掌門人,肩上擔負著雲霞宗的重任,平時里事務繁忙。
但他總會特意抽出時間來陪我,我感覺得出來,謝淮在試將我當妻子看待。
我無法如他們那般修煉,他便教我練丹藥,畫符,或習一些強身健體的劍法。
無需進食的他,也會坐下陪我吃飯。
難得空閒,謝淮便帶我出門散步,御劍飛行。
我們之間逐漸從疏離到親密。
謝淮留宿後,我和他成了真正的夫妻。
平日裡我話不多,有段時間沉迷雕琢木頭,謝淮回來常常與我說不上幾句話。
他性格冷清,也不是愛講話之人。
那幾日他總在我面前來回走,見我不理,只好坐下與我一塊湊頭雕木,絞盡腦汁找話題討論樣式。
小院裡,幾天時間便多了排排各式各樣的木雕。
常給我送東西的弟子看中只飛鳥,我便贈予他。
結果隔日,那隻飛鳥回到了原來的位置。
謝淮物歸原位時,神態極其自然:「他說看看就好,怕自己手拙弄壞,所以托我還回來。」
那弟子做事向來細心,輕手輕腳,怎可能會弄壞這木雕。
我才知道,原來謝淮也小氣得很。
他的東西,不願隨便給人的。
某天謝淮心血來潮,不知從哪取了段神木,非要我雕一個他的小人。
臨摹五官輪廓時,小院的牆頭忽然爬上一個小身影。
他露了個腦袋沖我嚷嚷:「師兄!」
我被這大嗓門嚇一跳,刀刃划過指腹,鮮血瞬間冒出被手裡的木頭吸走。
謝淮神色一緊,先幫我止血,沉著臉起身去將牆頭那小子揪下來。
第一次見謝宛,他才六歲,性子毛毛躁躁又驕橫。
被謝淮拎在手裡,還敢拿手指著我質問:「你就是氣走顧師姐的女人?」
「有本事把顧師姐趕走,怎麼沒本事出來見人啊,整天蹲在這小屋子裡當縮頭烏龜!」
謝淮黑著臉,封住他的嘴毫不客氣地抬手將人扔出去。
不知怎麼,謝宛明明討厭我,卻又喜歡來找我。
動不動跟我上躥下跳,冷嘲熱諷。
我懶得理他,謝宛聒噪,嚷嚷到口乾還要跟我討水喝。
累了也不客氣,直接往床上一躺呼呼大睡。
謝淮回來,一見他便擰眉。
他也嫌這小子煩,每次都找藉口把他越丟越遠。
最後藉口都不找了,直接將他發配下山,和師兄師姐們出去歷練。
4
如果能一直這樣下去。
我與謝淮倒也能成為一對琴瑟和鳴,相敬如賓的夫妻,直到我離世。
凡人壽命數十載,於修仙之人而言不過是彈指一揮。
?只是後來謝淮與顧湘靈重逢。
消失多年的師妹在仙盟比試大會中一戰成名,天才出世,用實力折服眾人。
其中就包括謝淮。
再後來他們在上古神鏡里並肩作戰,顧湘靈為救謝淮身受重傷。
謝淮將人帶回雲霞宗,從那起,他便極少再回到小院。
謝宛閒著沒事幹,天天跑來給我傳訊。
顧師姐多厲害多厲害,師兄弟們多仰慕她,長老們也喜歡她。
就連謝淮都每日陪在她身邊。
我無動於衷,只是將新練好的丹藥交他送去給謝淮,他也傷得不輕。
謝宛接過丹藥走了,沒一會兒又回來,他十分不解:「你就不醋嗎?」
「你相公都不理你,就圍著別人轉。」
我道:「他不是傀儡,我操縱不了他。」
謝宛?一臉無語,搖搖藥瓶:「有什麼話想讓我帶給師兄不?」
「沒。」
雲霞宗人人皆知,他曾與顧湘靈情投意合。
與謝淮成婚的這些年,我並未虛擔掌門夫人名頭。
宗門上下大小事無數。
除修煉相關事宜,能做的我都幫謝淮操持。
上手的事,我皆能面面俱到,辦得毫無遺漏。
各類丹藥越練越好,那些修為高的用不上,但?初入門修為低的弟子們皆對我感恩戴德。
八年時間,我從他們口中那個凡人,到被尊敬地喚上一聲夫人。
所有付出,終究抵不過一個顧湘靈。
我一直在等謝淮來見我。
但先等到的是顧湘靈。
她開門見山:「我與師兄青梅竹馬,情投意合,當年若無你在其中插一腳,如今與他結為伴侶的人應當是我。」
「論恩,不是他欠你的,論情,他欠我居多,如今我已歸來,對他勢在必得。」
「你不過是個凡人,又無靈根可修煉,這些年他也待你不薄,而你在他身邊只會拖累他,令他讓人嘲笑。」
「你願主動離開的話,我可贈你衣食無憂的報酬,以及保你餘生平安順遂。」
如若這些話不是對我說的,我倒還挺欣賞她身上這股狂勁兒。
我回應她:「不必與我說這些,我在等謝淮來。」
顧湘靈站起身,看我的眼神憐憫:「如今雲霞宗實力最高的修士也就金丹中期,兩位長老不算,連我在內也就四人。」
「我與你之間,孰重孰輕一目了然。」
「我同師兄說了,有你無我,他不會選你的。」
顧湘靈沒有說大話。
她離開的當晚,謝淮回來了。
5
他如平日歸來那般,先飲過桌上我泡的茶,見我在制丹藥便走過來,坐在旁邊靜靜瞧了許久。
我將制好的丹藥收到瓶中,順口問他:「傷勢恢復得如何了?」
他下意識攏了下衣襟,調整坐姿,背挺直,沖我微微一笑:「你的丹藥最是好用。」
我把藥瓶擺到一旁:「聞到血味了,彆強撐。」
謝淮把桌上的藥瓶攏到手心,他摩挲片刻後開口:「青穗,我有一事同你講。」
他停頓許久,才接著往下說:「我在離雲霞宗不遠的鎮上,尋了個合適的住處,能種花草可飼飛禽走獸……」
「顧湘靈下午來已同我說過。」
我在水盆里仔細凈手,擦乾後回過身來:「我只問你一句話,你可在乎我?」
謝淮眼睫微不可查地顫了下,他深深望我:「在乎。」
「如果我想留下,留在你身旁,你可願為我想方設法,傾其所有去籌謀。」
他迴避了我的目光,五指收緊指節發白,有痛苦有掙扎:「我……」
「青穗,我肩負雲霞宗,不能只考慮自己……」
「那鎮子就在雲霞宗山腳,我也能每日去見你,與在這裡並無不同。」
既然如此,又何必非要我走。
不過是權衡利弊後,舍了我。
胸腔內泛一種從未有過的痛意,順著全身經絡遊走,我強行將這股難受壓下去,點點頭。
謝淮以為我答應了,他嘴角揚起,既欣喜又愧疚:「青穗,暫且委屈你,等我……」
「不必等,你現在寫封和離書與我,既不需要我,我便不留了。?」
謝淮僵住,眼中儘是痛意。
我等了幾日,才等到謝淮的和離書。
雲霞宗上下都在等我離開,謝宛更是每日來煩我。
「嫂嫂,今日你要走嗎?」
「今日你也沒走!」
「嫂嫂,你是不是不想走?」
……
「第五日了,他們都在賭你什麼時候離開。」謝宛如兒時一般趴在牆頭,聒噪個不停:「我賭你不會離開!」
「外面世道可亂了,有妖也有魔,還有一些壞心眼的散修,你一介孤女在外,說不定倒霉點踏出山門就一命嗚呼了,不如我幫你再跟師兄求求情……」
他實在吵,我隨手丟了樣東西過去,正中他眉心。
謝宛嗷的一聲從牆上栽下去。
我做事,喜歡有始有終。
第七日,等了許久的最後一爐丹藥終於製成,我收入瓶中擺上常放的架子。
辦完這最後一樁事,我離開雲霞宗。
走時無人知曉。
八年前來時我兩手空空,如今離去手裡多了一樣木件。
6
五年時間轉瞬而過。
面對謝宛的問題,我認真思索後,搖頭否認:「不是,沒聽過這消息。」
離開雲霞宗後,我再未留心過關於他們的事。
在萬妖窟與謝淮重逢,純屬巧合。
謝宛得意忘形的表情僵住,他撓撓頭:「你這幾年去哪了?」
「我和師兄尋遍天涯海角,差點往地下刨著去找……」
謝淮走進來,打斷他的話:「謝宛,你先出去。」
久別重逢,他有話想同我聊。
謝宛不敢耽誤,腳底抹油趕緊溜了。
門關上,謝淮目光久久落在我身上,他瞧得極仔細。
視線緩慢下移,謝淮蹲下身,看著一臉警惕的青涯,嘗試揚起唇角對他笑。
只是他表情僵硬,做出來的笑並不好看。
謝淮想摸青涯的臉,還未碰到就被青涯拍開。
他看著孩子,眼眶微微泛紅:「好孩子,能不能告訴我你叫什麼名?」
青涯抬頭看我,我摸摸他的頭,他才肯告訴謝淮:「青涯。」
「能抱一下你嗎?」謝淮聲音發啞:「我……是你的爹爹。」
我和青涯同時皺眉,異口同聲否認:「他不是你的孩子。」
「你才不是我爹!」
謝淮的手懸停在半空許久,慢慢收回:「抱歉,是我太著急了。」
他引導地問:「你瞧我的臉,是不是與你特別像?」
青涯認真瞧他,還真像極了。
謝淮站起身,還想說點什麼。
卻見青涯忽然跑到他身前,兩手抵著他將人往外推:「你出去!出去!」
謝淮不敢惹他,只能步步後退,直至退到門外。
眼睜睜地看著青涯兩手一合,將門『嘭』地關上。
他跑回我身旁,抱著我的腿緊張道:「娘,長我這樣的一個就夠了,沒必要再多養一個了!」
清晰的聲音透到門外。
謝淮站了片刻,最終默默離開。
入夜後,青涯在床上沉沉睡去。
我打量著這方院子,五年過去,這裡一切如舊,幾乎沒有任何變化。
就連我走前,隨手放架子上的藥瓶,朝向都和當時一模一樣。
取下來打開看,裡面的藥少了些。
五年時間,仿佛只是五天過去。
我將藥瓶放回架上,轉過身,謝淮站在門口,怔怔地道:「我總夢到這一幕。」
「夢見有天推開門,看到你回來了。」
7
謝淮說,這五年里他一直在找我。
找過無數地方,卻始終尋不到我的蹤跡。
我打斷他的話:「找我做什麼?」
「當時你若告訴我有了青涯。」
他上前來,握住我的手略有些激動地道:「無論如何,我都不會給出那封合離書,讓你在外面顛沛流離。」
我回想了下那時的情景,以及和他之間的對話。
如今聽謝淮這麼講,我擰眉:「如果我告訴你,你便會將我排在宗門和顧湘靈前面?」
「還是安排個更近的距離,從主峰挪到側峰去?」
他正要回答,我抽回手:「你當我是什麼?」
「論斤賣的牲口?多個孩子才在你心中多一分的重量?」
我搖搖頭:「謝淮,你說這話當真是在羞辱我。」
「我不是這個意思。」他語無倫次道:「我是想告訴你,這些年我、我日夜憂心,其實那會兒給出和離書後便後悔了。」
「青穗,當時我想不到兩全的辦法,既能讓你開心也能讓他們滿意……」
我平靜道:「謝淮,因我是普通人,不配與你們這些修士站在同個高峰。」
「可同樣,你能力不夠,便不能什麼都要。」
「五年前你我都已作出選擇,不必覺得自己虧欠我什麼。」
「我要覺得不公,當年就跟你討了,不會等到現在,也不會做那些獨自承受委屈,自找苦吃的蠢事。」
我每說一句,謝淮臉色便難看一分。
好似往他心口捅刀子般。?
「還有,青涯真不是你的孩子,也不是我生的,他只是長得與你有些相似。」?
「別說了!」
他不願再聽,強行扭轉話題:「我知道你不願跟我回來,上古神鏡將開,近來外面不太平。」
「你們安心在這裡修養。」謝淮試圖安撫我:「等這陣過了……我們再一起。」
說完他逃避般轉身就走。
8?
謝淮要離開雲霞宗幾天去辦事,走前將小院設下禁制陣法。
外面的人進不來,我和青涯也出不去。
青涯在門口溜達一圈,小手伸出,在小院門口觸到一層無形屏障。
指尖往下壓一點,便被彈回來。
他氣哼哼地來找我告狀:「這人真是太不講理了,將我們請回來,又把我們關在這裡。」
「娘親,你跟他回來,還配合他被關著,是不是喜歡他啊?」
我好笑地問:「你懂什麼是喜歡嗎?」
他一臉老成地點頭:「知道呀,逄祁說了。」
「什麼都聽她的,順著她,就是喜歡她。」
「所以逄祁喜歡你,他還在等我們回去呢。」
小傢伙兩隻小手背到身後,義正詞嚴地道:「你要是留在這,有人會在家裡哭鼻子的。」
我捏捏他的小臉:「上古神鏡將開,我不知道位置,但是仙門的人肯定知道。」
「我們暫時留在這,屆時跟在他們身後去。」
我與逄祁自小一同長大。
從前他因我跟人打了一架,落下病根。
近幾年越發嚴重,根治的藥引之一,只有上古神鏡中有。
上古神鏡是一位天神隕落後,留下的法器之一。
裡面藏著萬千世界和無數奇珍異寶,是修士們歷練尋寶的必入地。
如今被仙盟所占據。
為了防止妖魔和一些邪修覬覦,神鏡開啟的時間與地點,只有他們仙盟內的人知道。
在萬妖窟里看到謝淮時,我才想起這件事。
雲霞宗短短几年裡,連續出了七八名由練氣突破到築基期的弟子
但當今世道靈氣稀薄,天才難出。
雲霞宗必然會成為被邀請的門派之一,前往上古神鏡。
與其跟無頭蒼蠅般到處找,不如跟在他們身後同去。
十天後,謝淮歸來。
他沒來見我們,來的是謝宛。
謝宛帶來兩個木盒子,一個裡面是支精緻的簪子。
另一個裡頭,是三支捏糖人。
隱約看得出來,分別是我和青涯,以及謝淮。
小模樣捏得神似,惟妙惟肖。
青涯沒見過這種東西,立刻被吸引住。
他拿起中間的小人,驚奇道:「這個好像我呀!」
小鼻子湊近聞了聞,舔了口,眼睛一亮,隨即張大嘴巴,咔嚓一口。?
我和謝宛都沒來得及阻攔,就見他一口吃了半個自己。
青涯嘴裡咬著糖,嘎吱嘎吱地吃完了。
他舔舔嘴唇,意猶未盡直勾勾地盯著剩下兩個:「好甜!」
謝宛無語:「你怎麼跟沒吃過糖一樣?」
青涯理直氣壯:「沒吃過啊!」
取笑他的謝宛愣住:「連糖沒吃過?」
他神情複雜:「你們在外面過的什麼苦日子啊……」
謝宛內疚地將謝淮的小人遞過去,語氣都溫柔許多:「你慢慢吃,別著急。」
第二個糖人青涯很珍惜,小口小口美滋滋地舔著。
剩下那支簪子,謝宛不自然地道:「這是師兄為你挑的禮物。」
「他其實很想來見你,但又怕不招你待見。」
「嫂嫂,你都不知道這一路他魂不守舍,著急要回來。」
謝宛為謝淮說盡好話,我笑笑將那支簪子推開。
見我油鹽不進,謝宛萬分不理解:「師兄心裡有你的。」
「你為何寧願帶著孩子在外面漂泊,都不願回來找我們?」
我頭疼地揉額:「到底是什麼讓你們覺得,我離開雲霞宗後過得悽慘落魄?」
「沒來你們這之前,我的日子過得十分暢快,可比在雲霞宗舒服多了。」
「心中有我,卻將我與青涯如同鳥雀般鎖在籠子裡?」
他磕磕巴巴險些答不上來:「師兄、師兄也是擔心你們。」
擔心我們?
怕我跑了才是真的。
9
五日後,上古神鏡將開。
如我所預料般,我從謝宛口中探聽到,他們的確在仙盟的邀請之列中。
迴避我許多日的謝淮終於出現。
他來見我,是有話想同我說。
卻不知為何,躊躇許久始終沒開口。
那支精心挑選送給我的簪子,連盒隨意地被放在桌上。
謝淮打開看了眼,指腹摩挲著木盒邊緣:「不喜歡?」
「嗯。」
他若無其事地合上蓋子:「青穗,我要出門一趟,不會太久。」
「回來後,我會取消和顧湘靈的婚事,屆時你想去哪,我都陪你去。」
「往後我有很多時間可以陪你,慢慢挑喜歡的。」
謝淮沖我溫柔一笑,帶著些許期盼:「你可願等等我?」
我可以隨便騙騙他的。
遲疑了下,到底沒對他說謊,也沒回答這個問題。
謝淮的失望掩都掩不住,所以他走時,並未將小院的禁制撤除。
我和青涯依舊被關著。
謝淮不知道的是,他前腳剛走,我後腳就將青涯撈進袖子裡,踏出小院跟在他們身後。
青涯化回原形, 變成一個手掌大小的木雕小人。
縮小後,五官和謝淮如同一個模子刻出來。
我三番兩次告訴謝淮,青涯不是他的孩子。
也不知他是不信,還是不願相信。
我對情愛理解不深,但謝淮所做的一切,絕不是我想要的。
無論是從前的捨棄,還是如今的悔恨。
他始終在讓我委屈求全。
如若我真只是個普通凡人,那麼等待我的就是長久被拘小院子裡。
咽下所有的苦與委屈,待謝淮完成他的大事,再遂他的心愿與他和和美美上演破鏡重圓戲碼。
真是慘過為奴為婢。
我悄聲無息地跟了他們一路,謝淮領著雲霞宗弟子,與顧湘靈等人在上古神鏡前匯合。
青涯在袖口瞧瞧探出小腦袋,我隔著衣袖拍拍他提醒:「進去之後跟緊我,要是在裡面與我失散,我不一定能將你再找回來了。」
青涯嚇得縮回頭。
我和謝淮之所以會在萬妖窟重逢,就是因為青涯亂跑。
他剛化形不久,懵懵懂懂與凡間稚子毫無兩樣。
因為調皮貪玩,被妖族當做口糧帶走。
我找到他時,正好碰上謝淮帶仙門弟子前去清理萬妖窟。
神鏡開啟,仙盟弟子先後有序地進入。
為防止一些修為高的修士察覺,我隱在最後,神鏡即將關閉時才進去。
10
逄祁是只麒麟,打小我倆就常在一塊。
他脾氣躁,性子急。
我溫吞,做事慢。
長輩盼著我們性子能互補一下,但幾百年的相處下來,我與他沒能補到彼此一點。
他今天惹西邊的妖,明天惹東邊的魔,打順手了,路過個不順眼的同族都要挨他一掌。
兒時我跟在他身後,他要去打架嫌我走得太慢。
常二話不說將我往肩頭一抗,手臂下一夾,火急火燎地應戰去。
我被顛得想吐,越長大越不愛跟他玩一塊。
近兩百年前發生了場浩劫,我與他的族人,很多都在浩劫中隕落。
麒麟一族本就少,經此一役後,逄祁變得沉穩許多,不再到處惹是生非。
我誤入螣蛇老巢,原本不是什麼大事。
但不巧,那幾條螣蛇認出我是逄祁的跟班。
他們同逄祁有過節,當下便拿我出氣。
逄祁趕來後,同我與幾條螣蛇打成一團。
我們贏了,但逄祁因疏忽大意,被螣蛇毒侵入雙眼留下病根。
這幾年來越發嚴重,若不是我回去發現,他還瞞著不肯講。
此次進入上古神鏡,我要取的東西有兩樣,九仙草與一雙眼睛。
前者也是許多修士的目標,而後者要碰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