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網吧最近人多,我們轉移了陣地。
誰知道 T 市的學生這麼好學,幾乎把圖書館坐滿了。
因為決賽在期末考試之前,所以我和徐傑都在做競賽題。
徐傑雖然物理稍遜色於我,可是數學我只能認他做師父。
我把數學競賽的題給徐傑,「這個第五題,我不明白這個條件…」
「看我的。」徐傑接過去一通操作還給了我。「大哥明明物理那麼好,為什麼非要死磕數學啊。」
「因為有意思,我喜歡有挑戰的東西。」我在他的答案上畫了幾個圈。
徐傑點頭,「不愧是我大哥,厲害。」
周嚴非手上沒停,卻開口說:「厲害是厲害,就是說話不算話。」
他微微勾著唇,抬眼瞥了我一下。
我瞪了他一眼,繼續寫題。
喝多了咖啡,所以跑廁所也勤了。
洗手的時候,身後忽然有人說:「孫書儀?」
我轉過頭,看見一個扎著馬尾辮的女生。
「果然是你啊……三年沒見,還是一副這麼賤的表情。」她抱起了胳膊,好像看見了什麼有趣的東西。
這時候又有兩個人從廁所出來,馬尾辮女生盯著我,卻笑說:「快來看我們的孫小可愛,太巧了。你這種成績,也好意思來圖書館學習啊?」
那兩個女生看見我,笑得很誇張「哈哈哈,當初上八中都是你媽媽求爺爺告奶奶花了三萬上的誒,我之前還聽說你在八中都倒數!」
為了保護我的隱私,老師不允許透露我的姓名,所以很明顯他們並不知道我四市聯考的成績。
我靜靜地看著她們,原來孫書儀是很久之前就被欺負慣了,所以她才會那麼自卑軟弱。
我甩了甩手上的水滴,「那請問,和你們有什麼關係?」
我平靜地盯著馬尾辮女生。
她愣了愣,卻立刻笑了「孫小可愛變凶了呢,怎麼,你還想打我嗎?」
她靠近我,「宋小雪還和我說,你不自量力去喜歡蕭領還勾引周嚴非是吧?
「你怎麼不看看你自己配不配啊?賤不賤?」
我低下頭笑了,這年頭為什麼高中生都這麼幼稚啊,我笑得肩膀抖動。
她們惱羞成怒地扯住我的衣領,「你笑什麼?」
「放開。」
我抬眼,冷冷地掃過去,手上的力道明顯一松,那女生卻還是咬牙說:
「你再看一眼試試!」
「我看了,怎麼?別只嘴上說,很沒意思。」
她抬手要扇過來的時候,我先是攔住了她的手,然後用另一隻手扇了過去。
「啪!」清脆的一聲響。
「孫書儀!你敢打人!」另外兩個女生嘴上說著,卻沒有動。
「正當防衛和故意傷人,兩種概念。」
我扔開對方被我鉗住的手腕。
「還有事麼?沒事我走了。」
回到座位上的時候,兩個男生排排坐地看著我,「你怎麼這麼慢,我們準備去吃日料,快點收拾東西。」
這時候,一杯冰奶茶嘩啦一下倒了下來。
我的頭髮、衣服,還有面前的資料全部被潑髒了。
那三個女生在我面前,「孫書儀,你真以為我們會怕你嗎?你真以為我們都不記得你之前給我們跑腿的日子了?那時候你多像我們的一條狗啊?」
「高婷你幹嘛?!」徐傑站起來。
那女生轉過身看見徐傑,瞬間無所適從,幾乎語無倫次,「徐……徐神,你怎麼在這裡……」
周嚴非立刻給我遞了紙巾,轉頭和她們說:「我不打女生,滾。」
我擦了擦眼睛,淡定地說:
「我髒了衣服,你火了,很公平。」
高婷轉過頭,發現好多人都在對著她拍視頻。
我把被奶茶浸透的複習資料扔進垃圾桶,反正也都背出來了。
26.
周末我久違地又去數學競賽的補習班。
推開門的時候,看見一個身材很好的女人,穿著襯衫和牛仔褲,一頭到肩膀的黑髮,正微笑著和江既白說話。
她的打扮,很像曾經的我。
看見我進來,她先是愣了愣,然後悄聲說:「阿白你學生來了哦。」
她的眼睛故意彎得很厲害,顯得有些刻意。
江既白抬頭看到我,淡淡地說:「你很久沒來了。」
「家裡有些事。」我拿出資料遞給他,「題我都做了,就是不知道規不規範。」
那女人化著淡妝,饒有興趣地從我手裡接過資料,「喲,高三的妹妹才開始搞競賽啊?要加油哦,我當初高二就得了省一,後來又得了金獎保送的。」
「我是給江老師看的。」
我討厭她,也許是因為她似乎在刻意模仿曾經的我,也許就是,氣場不對付。
「古月,給我吧。」江既白勾勾唇,向她伸出手。
她也報之一笑,可是視線滑過我的時候,明顯冷了下來,「現在的高中生都這麼跩麼?還沒進清華呢,你要是知道我的……」
「對不起,我沒興趣。」我沒看她,只是陳述事實。
她好脾氣地笑笑,「行,沒接受過社會毒打,的確會傲一些。」
「好了,阿白等會下課我接你吃飯。」她撩撩頭髮,輕巧地跑了出去。
江既白翻動著我的材料,居然第一次讚賞了我,「是你獨立完成的話,有很大進步。」
「她很像林旻不是嗎?」我忽然冒出來一句。
這一次他沒有避諱,「是,她學得很像。」然後盯著我說,「但拋去外表,你更像,你簡直就是她。」
「而且你能告訴我,為什麼你的字跡和林旻一模一樣?」那雙眼睛似乎想要看穿我一般。
「她的筆跡沒有人可以模仿,太多細節了。」
27.
江既白帶我去了林旻的墓地。
開車從 T 市到北京。
我們兩個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一個敢說,一個敢信。
我看著那個放著小小雛菊的墓碑,忽然就笑了。
墓碑上的人像,正在微笑著,不用用力擠就天生的笑眼,還有一個很淺的酒窩。
好久不見啊,自己。
「你真的是林旻嗎?」
江既白蹲在墓碑前,「你沒有家人,當時我和古月去找你的遺體,你渾身都被炸沒了,直接扒拉出兩塊骨頭驗了 DNA,然後埋在這兒了。」
「你當著我的面這麼說,真的好嗎?」我踢開一塊石頭,也好,是孤兒就沒什麼留戀了。
「我和你談過戀愛嗎?」我忽然好奇。
「雖然我很想騙你說有,可是很遺憾,我是單相思。」他站起身來,摸索著脖子上的項鍊說,「你送我一根項鍊,我戴了兩年,從來沒有離過身。」
「當初和你一起死的,是我們的同學,顧衡,是他把炸藥帶到你家,但是發生了什麼,我一概不知道。」
我在腦海中搜索這個名字,好像的確有這麼一個人,出手闊綽,經常請客吃飯。
卻聽見江既白問:「你回到高中,一點也不低調啊,考了四市第一,不怕懷疑嗎?」
「還有,你應該還是很受歡迎吧?」
我想起周嚴非的窮追猛打和蕭領的回馬槍,剛嘆口氣,想說高中生真的活力無限。
這時候,我卻看到有一群人正在被保安攔著,他們哭天喊地,手裡拿著鋤頭,嘴裡叫著:「還我兒子的命,她不得超生!」
「還我兒子顧衡的命啊……」
還拿著喇叭在叫:「清華大學林旻,害死我兒子,要入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江既白打了通電話,警察又把他們帶走了。
我遠遠地看著,問江既白「這種事經常發生嗎?」
「是啊,他們很有毅力,每次他們來我就讓我朋友把他們抓去拘留。」
「我還得謝謝他們阻斷了我往生的路。可是他們為什麼恨我?」
「爆炸案發生之後,顧衡的父母也第一時間到了,他們死不承認是顧衡製作的炸藥,咬死是你做的,顧衡是寒門貴子,是村裡第一個大學生,考的還是清華。寶貝一樣地供著,說沒就沒了。」
一幕場景忽然在眼前浮現:
「林旻,你救救我,我不能被退學,你幫幫我,別告訴別人行嗎,如果被退學,我也不活了,坐牢還不如死……」
「你為什麼要裝做什麼也不知道呢!我都在你電腦里發現錄音了……他們只要查我……我死也要拉你做墊背,你和我一起死!!!」
爆炸的一瞬間是感覺得到痛的,後來就沒有意識,當初我看到黑白無常把顧衡拖入十八層地獄,他張牙舞爪已經不像正常的人形,還沒來得及拖我去別的地方,我就得空跑了。
可是到底我看到了什麼,我至今迷惑。
還有,既然是寒門,為什麼他的行事做派就像是一個有錢人?
又是誰把禍端引到了我的身上?
28.
「如果說,我證明了這世上有魂魄,會不會獲得諾貝爾獎?」
回去的路上我問江既白,他聽聞,笑得很大聲,「林旻,你變成高中生這幾天,變幽默了。」
我看著他上揚的嘴角,和之前天壤之別。
「你什麼時候回清華來?」他握著方向盤的手指緊了緊,「我很想你,每一天。」
「等我考上。」我看著車行駛在高速公路,「我一定會回來的。」
「我相信。在我眼裡,你是無所不能的。只可惜現在外校的不能進清華,不然我一定帶你回辯論社看一看,我們當初的照片還掛在那裡。」
我轉動著我在墓碑邊上扯的一根小草做成的指環。
今天傍晚的天空是少見的粉紫色。
下車的時候,我死活解不開安全帶,江既白傾身過來,很輕巧地解開了。
他微微偏過頭,盯著我的眼睛。
很近的距離,幾乎有些曖昧,我在他想更加靠近的時候打開車門下了車,我站在車外對他說:「江既白,謝謝你相信我。」
周末,媽媽破天荒得了兩天假期,於是帶我回老家看望外公外婆。
回到老家的時候他們老遠就來接,他們有著黝黑的臉、粗糙的手,可是看見我和媽媽就堆起了笑意。
「美珍,書儀,回來啦?!」
一路上,家家戶戶都出來和我們打招呼。這是一個比較落後的小山村,可是大家都很熱情。
「清華高才生回來啦?」
「老陸家好福氣喲,這麼聰明的孫女!」
也許是外公外婆吹過了頭,大家好像都以為我已經考上了清華。
回到家的時候我就和外公外婆說「我還沒被清華錄取呢……」
「這有啥嘛,你這麼行,上次都考第一了,板上釘釘了嘛!」
外公外婆忙著包餃子。
外婆卻說:「也是,不能太張揚,要是讓那家人知道了,不定怎麼嫉妒作妖呢,他們家裡滿滿都貼著符咒。……
「他們那家人哪裡回來過,天天在北京,想著去扒那個女娃娃的墳呢!」
我正在切蒜的手一抖,差點就切到了手指。
「是叫顧衡嗎?」
「對對對,比你大兩歲,清華化學系的,聰明喲,大山里走出去的,讀了兩年,就出事了!」外公嗓門大。
「書儀,你可要小心,以後出門在外多留個心眼,我們就你這麼一個獨苗苗。」
吃餃子的時候,徐傑發起了群視頻通話,我接通了,我看著他和周嚴非都躺在自己家打遊戲,恨鐵不成鋼,「你們不配排名那麼高!」
「大哥,你別忘了,之前你拉我們打遊戲打得最起勁。」
「就是,別裝了,吃什麼好吃的呢?」
我夾起一個餃子當著他們的面品嘗完了。
這時候又有一個電話打進來,我接起來,是一個比較熟悉的女聲。
「你是孫書儀?」充滿了火藥味。
「對。」
「你應該知道我是江既白的女朋友吧?」
哦,是古月。
「不知道。」
「那現在你知道了,我希望你能和他保持距離。你才上高中,就這麼會勾引男人?」
「大姐,你發什麼瘋?」變成高中生的好處,是可以叫這個討厭的人大姐。
聽江既白說,古月也是我的朋友,可不知道為什麼關於她,我什麼也想不起來。
「孫書儀,不要以為你有什麼了不起!」她果然更生氣了。
可是這一句話卻很耳熟。
「林旻,你不要以為你有什麼了不起!就是因為有你壓我一頭,所以我才什麼機會都得不到!」
我打了個激靈。
半夜,等所有人都睡熟了,我去了顧衡的家。
那座房子燈火漆黑,建在半山腰,如果不是我曾經做了好久的鬼,我是絕對不敢來的。
木屋門窗大開,密密麻麻的符咒,可是和之前那些驅鬼的符咒不同。
這些符咒,是專門吸引鬼魂歸來的符咒。
他們不願意放棄顧衡,所以門窗大開,貼上這些,等他回家。
只可惜我能感受到,他從沒回來過。
我坐在他家大門的門檻上打視頻電話給江既白,「顧衡當時實驗室的導師你還有聯繫方式嗎?」
「或者,他來往密切的人?」
29.
「只要你把聊天記錄刪了,什麼都好說。」
對面的人顫顫巍巍地端起咖啡,似乎不敢置信給他發消息見面的網戀對象是個高中生。
「放心,聊天記錄我不會透露出去的,可是你得如實回答。」
「那就好……」
我穿著高中校服,和一個快四十歲的中年人坐在一起,屬實讓人側目。
「顧衡,認識嗎?」
「認識……算認識。」
「說說吧。」
「其實我沒什麼怕的,就是他貪污……貪污科研經費……他怕了……他和我說有個同學聽見他和我打電話訴苦了,還說有了證據……」
「怎麼個貪污法?」
「採購……數據造假,我也不明白他們那些高級的東西……只是查出來就不是開除那麼簡單了,然後也許他想不開……就做了個炸藥……」
我渾身發冷,「他有沒有說那個聽見的同學叫什麼名字?」
「林旻……他一開始不知道,後來是問了一個女生……」
「女生?」
「對……他打完電話推開門看見一個女生,那女生說剛剛看見林旻站在門口偷聽了很久不知道幹什麼,她跑過去,林旻就也跑了……」
我沉默了。
我並沒有聽到顧衡的電話,我也根本不會在門口偷聽。
「知道那個女生是誰嗎,告訴顧衡的那個?」
「這我不知道,只是遠遠地見過…」
我拿出早就準備好的照片,問:「是她嗎?」
老闆皺著眉看了一會兒,忽然確定地說:「是她,這個身材不會錯!」
古月。
「可是為什麼她說什麼,顧衡就相信?」
「他太害怕了……況且是誰還重要嗎,東窗事發,他寧願死也不想看見自己苦心經營的形象就這麼破滅了。」
30.
顧衡人已經死了,死無對證。甚至靈魂都已經化為惡鬼,被丟進閻王殿里油煎火烤。
我走在 T 市寒冷的北風中。
我沒有去今天的競賽班,我開始懷疑,這麼做到底有沒有意義。
去了清華又怎麼樣?作為林旻的人生就這麼結束了,顧衡死了。可是古月呢?
大家都接受了,林旻被一個瘋子炸死這個說法,沒有人去深究。
三天後的數學競賽,我高燒四十度。也許是因為這幾天都沒有休息好,握著筆的時候,手都在抖。考試的人裡面十個有八個都是男生,不乏名校的學生,很多都是從小就接受了系統的訓練。
數字像在卷面跳舞一樣。
數學競賽本來就是,發揮占了大半。
我又和這具軀體不是很貼合,幾乎有那麼幾個瞬間我覺得自己要靈魂出竅了。
交卷之後,我看著江既白在人群中等我。
我走過去說:「我好像考砸了。」
我腿一軟,他似乎預判到了,穩穩地接住了我。「林旻……你已經很棒了……」
他身上的羊絨大衣軟軟地蹭著我的臉。我閉著眼睛說:「為什麼這麼難啊……」
「你放心,我會把所有人欠你的統統要回來。」
擁抱變緊,我不自覺地流下淚來。
31.
我競賽失利似乎全校人都沒想到的,蕭領成功保送北大,我還記得他離開學校之前對我說:「我知道你的實力不止如此,只是我運氣好些。」
我說:「你還真會往別人傷口撒鹽。」
他笑了笑,很輕鬆地說:「看來你沒事了,我在北京等著你,孫書儀。」
回到家的時候媽媽正在打電話,她賠笑著說:「沒有拿到名次……」
電話音量很大,我聽到對面的人說:「那你之前說你女兒四市第一?!當時考得比她差的人都保送了,你明天把超市給你特別發的紅包拿回來吧!」
掛了電話,媽媽回頭看到我,連忙說:「書儀,沒事的,我給你做夜宵。」
我看著她微彎的腰。
忽然問:「媽媽,如果我根本不是孫書儀……你怎麼辦?」
她笑著說:「怎麼可能呢,你是我肚子裡的一塊肉,我還認不得自己的孩子嗎?
「媽媽沒指望你考清華,只要能健康平安就好了。」
孫書儀,你有一個好媽媽,現在我也許要長遠地撒一個善意的謊。
32.
競賽過後,我開始被學校冷處理。似乎覺得「我們學校傾注了這麼多心血在你身上,你卻一個名次也沒拿回來」。
跌落神壇,也許只需要一次競賽。
在校門口很受歡迎的早餐店渾渾噩噩地吃早飯的時候,忽然一隻手臂勾住了我的脖子。
另一隻手捏了捏我的臉,「你怎麼一副靈魂出竅的樣子?」
我沒說話,
「誰欺負你了?」他微微扶住我的肩膀。
我仰起頭看他,他真的很好看,恰到好處的單眼皮、高鼻薄唇,但是又和蕭領以及江既白不同,他渾身上下都有一種熱烈的生命力。
「一個很壞很壞的人。」我喃喃道。
「不會是我吧?好像沒有啊?」他又想逗我笑,順便讓老闆又上了一籠小籠包,兩碗蟹黃面。
「周嚴非,如果說我是另外一個人,是一個死了,以後靈魂附身在孫書儀身上的人,你還會喜歡我嗎?「
「喜歡,你原來是兩百斤壯漢我也喜歡。」他拿過我的豆漿油條,把小籠包推給我,「孫書儀,我可不會放過你。多吃點,吃完我們一起上清華。」
他應該以為,我是因為競賽失利才這麼難過,小心翼翼地逗我笑,安慰我,又不提起。
我剛想謝謝他,他那一群哥們兒又浩浩蕩蕩地來了,開口就是「五碗大排面」。
看見我和周嚴非,立刻恍然大悟,「我非哥這兩天寢食難安,原來就是在想你呀。孫同學你也別太難過了,競賽輸了就輸了,有非哥在保證你……」
周嚴非一個書包甩過去,那個小弟嗷嗷直叫:「嫂子,非哥最近越來越暴躁了,你可得好好管管!」
這時候蟹黃面上來了,他們又大呼小叫:「早餐蟹黃面,不愧是周總。」
「閉嘴。」周嚴非罵道。
可是變臉很快,看我的時候立馬又切換回了微笑的眯眯眼。「快吃,涼了就不好吃了。」
我盯著周嚴非推給我的蟹黃面,已經被他拌得很均勻,黃澄澄的透著鮮香。
33.
江既白回了北京,我沒有告訴他我所聽說的古月的事。
我想,來日方長,等這段日子過去,我要把這件事好好弄清楚。
高考的倒計時每天都在更換,鋪天蓋地的試卷丟下來,理科還好,文科的抄寫和機械的默寫讓我的手腕都有一種快要斷裂的錯覺。
徐傑已經先一步去了北京旅遊,會時不時發幾張天安門和北京烤鴨的照片給我。
從春寒料峭的二月到一動身上就會出一層薄汗的初夏,似乎我暫時忘記了我是林旻。
去水房接水的時候,我再次看見了鄒文,她眼下是很重的兩個黑眼圈,看到我,後退了兩步。
自從那天她在食堂的所言被所有人聽見之後,我報了警,因為我這副軀體的傷被我利用元氣治癒了,所以鄒文只是被警告教育。
宋小雪也徹底和她決裂。
鄒文依舊恨我,我知道,她肯定希望我死在了那天晚上。
我接完水,她在身後叫住我,「你不是孫書儀,對吧?」
我回頭,她咬著嘴唇用力地說:「你不可能是她!」她很激動,臉頰上的肉都在抖動。「她自卑,腦子笨,容易結巴,可是你……而且,我看得很清楚,她的頭都摔爛了……不可能一天之內就恢復的……」
我微笑:「真正的孫書儀被你殺了。從那麼高的天橋摔下去,忘了嗎?」
「那你是誰?」她手抖著,聲音也在顫抖。
「你只需要知道,你可笑的嫉妒心害死了一個無辜的人。之後你的每一天,都要還債。」
我擰緊水杯,「鄒文,你本來有機會可以變好的,是你親手毀了一切。」
高考前的最後三天,是接連的暴雨。
我坐在教室里看著已經爛熟於心的知識點,時不時在草稿紙上驗算幾個步驟。
當班長去揭開那張倒計時的時候,又是一片哀嚎。
「不要啊~我複習不完了~~」
「不想高考!!」
可是更多的人,就比如后座的吳清、同桌付磊都希望快點結束戰鬥。
一回生二回熟,如果曾經的林旻面對高考還有些許緊張的話,現在我只剩下希望它快來的期待。
34.
晚自習放學的時候,宋小雪找到我。
她似乎也瘦了很多,一雙眼睛顯得更大了。
「孫書儀,我輸給你了。」她抿了抿嘴唇,向我莞爾一笑,「我願賭服輸。」
「我從來也沒和你賭過什麼。」我看著她忽閃忽閃的眼睛驚嘆,怎麼會有人這麼漂亮。
「我和你賭了。」她垂下眼睛,很遺憾地說,「我賭你是作弊,我賭周嚴非是一時新鮮,我賭我會贏得漂亮。」
宋小雪自嘲地笑笑,「可是我輸了。」
「還有就是,對不起,之前那麼刻薄,我也不要求你原諒我。高考加油。」
少女轉過身,高馬尾在修長的脖頸後甩動著。
35.
高考的時候,最後一刻打鈴,我知道我的第二段高三生涯結束了。
今年的高考題依舊把難度放在了理科,我的強項。
我走出考場的時候,媽媽居然出現在了考場外,手裡捧著一束花。
我看見周嚴非走出考場,他的爸爸和媽媽也在等著他。他爸爸留著個光頭,繫著一根愛馬仕皮帶,的確是他嘴裡說的暴發戶打扮,他的媽媽卻是氣質很好,高挑白皙,一襲連衣裙,抱著一束花等他。
我和他相視一笑,各自投入家人的懷抱。
成績出來的時候,我和媽媽守在電腦前,看到成績的一剎那,媽媽跳了起來,開始拍手,然後擁抱我。
其實清華招生組早就給我打了電話。說我「可能」達到了分數線,這樣的套路我三年前就見過,我回:「那行吧我去和北大聊聊。」
對面急了,「別呀別,咱們有的聊~」
我還是選擇了清華,不僅是因為它是我實現夢想的地方,也因為那裡有太多我愛的人。
36.
「爸爸」一得到消息就擺了宴席,邀請親朋好友吃我的升學宴。
「爸爸」破天荒地和媽媽站在了一起,兩個人的臉上都神采奕奕。
我走到酒店,看到十分土味的「恭祝女兒孫書儀錄取清華大學」的紅色充氣拱門。
後媽一臉生氣地坐在席面上,一把搶走弟弟的手機,「玩玩玩!就玩遊戲!笨死你算了!」
弟弟正好輸了一局,開始大哭大鬧,「都怪你!廢話這麼多!我才輸的!」
後媽一個巴掌就打過去,「我叫你哭叫你哭!」
這時候「爸爸」走過去,一聲吼,「大喜的日子在這裡哭?!不想待就滾回家去!」
我平靜地看著這一切,沒有說話。
也許對「爸爸」來說,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給他掙了面子,他很開心。
宴席開始,按照環節我上台講兩句話。主持人聲情並茂,「她,是八中公認的天才少女,從默默無聞到四市聯考的一鳴驚人,她一路順風,考上中國的最高學府,讓我們請今晚的主角孫書儀講兩句!」
大廳里燈光四射。我看著熟悉或陌生的臉,想起了作為林旻的二十年。
「沒有什麼天才,也沒有什麼順風順水,只能說,也許曾經的我什麼都想要,一切都覺得不夠,病態地追求第一。」
我曾經的人生,是別人眼裡最完美的藍圖,可是在生命結束的一剎那,我居然想不起一絲一毫單純的美好。
我曾經的快樂,永遠寄托在我的成就上。
「可是現在,我想好好享受人間的煙火氣。」
37.
一切像是按了加速鍵,我到清華報到的時候,江既白一襲白襯衫在校門口等著我,微笑治癒,那個微笑在我身後忽然鑽出兩個男生的時候戛然而止。
「江老師,你不地道,看見我就這麼討厭嗎?」徐傑勾上他的肩膀。
一年的時間,我又回到了這裡。
熟悉的校園,熟悉的一切。
甚至連新生的笑臉都是一樣的。
「來同學,我幫你們拍個照吧?」
我和其餘三個人站在報到板前,拍了一張照片。
然後各自找宿舍去了。
放完行李,我去了辯論社。
現在社長已經成了古月。
我看到上面歷任社長上,有我的照片。
照片上的我,也是剛剛大一,稚嫩的臉龐,眼神卻很堅定。
我當初捧回來的獎盃還放在最顯眼的位置。
指尖划過,似乎就回到了那一天。
「別碰。那個很珍貴的。」
古月穿著一襲連衣裙從後面緩緩走來。
「你果然來了。」她坐下,翹起了二郎腿。
我盯著她,「古月。你撒過一個很大的謊。」
她抿了口咖啡,「什麼?
「你是想加入辯論社是吧?抱歉,滿員了。」她不經意地攪了攪咖啡。
我拿出錄音筆,播放了那一段我和那個中年人的對話。
聽到「對!就是她!」的時候,她的手已經開始微微顫抖。
「視頻文件在我的電腦里。」
「那又怎麼樣?人都已經死了?誰還會聽你這些亂七八糟的猜想?」
古月放下杯子,「即便是你錄了下來,告訴你,就是我故意引導顧衡以為聽到秘密的是你,那又怎樣?」
她勾了勾鮮艷的嘴唇,「他們都化成灰了,可我,好好地活著,我還成了江既白的女朋友。」
我低下頭,摩挲著錄音筆。「小古,你應該還認得我吧?」
她手一抖,咖啡灑了一地。
「你說什麼……?」
「沒什麼。」我盯著她,「你害怕了?」
我轉過身。
「你欠我的,該一樣一樣還。」
她站起身,笑得很誇張,「你在說什麼啊孫書儀,你也和我一樣,模仿林旻嗎?」
「可是她死了啊,死的連骨頭渣子都沒了!嘭!」
「那天的火光太美了。」她靠近我,眼神中都是快意。「我想到林旻血肉橫飛的樣子……我開心到發瘋。」
「是你挑唆顧衡的,是嗎?」我盯著她的臉,其實她和曾經的我一點也不像,她厚唇大眼,是一個美女。
「炸藥他做的,他自己去的,怎麼說是我挑唆。」
她看向我,忽然大叫了一聲,「林旻!林旻……」說完後又笑起來,「哈哈哈哈真的是你……」
她的精神狀態,怎麼突然這麼差了?
古月揉了揉太陽穴,還在笑著,「我是告訴他你偷聽到了他打電話,可是這可不是他殺了你的原因哦……」
「我和他說你一直在背後罵他窮,罵他是山里出來的鄉巴佬……哈哈哈你是不知道他當時的表情……」
她忽然不笑了,盯著我身後驚恐地尖叫起來,「顧衡?你別過來!別過來!」
我轉過身,什麼也沒有,回過頭的時候卻看見她舉著獎盃向我砸來。
一隻手擋住了,鮮血順著手臂流下來。我不知道周嚴非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他只是輕輕一推,古月就跌坐在了地上。
她目光迷離地傻笑著。
我看到江既白立刻控制住了她,他墨黑的瞳仁卻在盯著我,我不知道裡面蘊含著什麼。
我的手上沾著周嚴非的鮮血,我按住他的手臂,血還在滲出來,他卻一直在詢問我有沒有事。
38.
我送周嚴非去醫院的時候,他的手還一直在流血,很可能傷到了動脈。
「你傻啊?」我其實料到了她不懷好意,所以其實我是能躲過去的。
「對啊,我傻。」他嘴唇有些蒼白,眼神卻一刻不停地沒有離開我。
「孫書儀,我說了很多次了,你在我面前可以不那麼……完美,可以依靠我。」
我撞上他熱烈的眼神,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一年內的種種呼嘯而來。
縫針的時候,他剛剛義無反顧的帥氣被擊碎,鬼哭狼嚎地叫醫生輕點。
「等會打個破傷風針。」醫生冷冰冰地說,「住址?」
「清華大學……」周嚴非咬牙切齒地抓住我的手。
「喲,校友啊,這麼怕疼可不行,你女朋友都看著呢。」醫生鏡片後的眼睛閃出調皮。
39.
古月被送往了精神病院,沒有人能查出為什麼她好端端的就瘋了。
可是我知道。當每天定量在食物中加入藥物,可以做到不可逆的損傷。
只有一個人有能力做出這樣難以被檢測出來的藥。
我知道是江既白在幫我,可是他居然在古月身邊整整一年,下了這樣的藥。
「法律懲治不了她,這是唯一的辦法。」江既白看著我,笑著說,「是她奪走了我的光,那個站在我面前,只要站在我面前我就願意獻出一切的你。」他的眼眶很紅,卻還在笑著,「林旻,也許有一天我也會受到懲罰,但你一定要是乾淨的。」
他伸出手撥弄了一下我額前的碎發, 「是誰聽見我的祈禱,將你送來。」
「可是最痛苦莫過於,你永遠不會愛我。」說這句話的時候,江既白的聲音很輕, 眼裡一閃而過的悲傷。
他一飲而盡面前的咖啡, 站起了身, 「我要出國了,下周一的飛機,去哈佛。知道你好就足夠了。」
「你如果想找我,一個電話的事。」他笑起來,恢復了溫暖。
40.
化學系的導師聯繫我的時候,我正開車, 聽到他的聲音我的眼裡浮現出一層薄淚,老路曾經說過我是他最得意的學生。此刻他的聲音禮貌又有些疏離。
「路老師,謝謝您特地打電話來。」
「很高興和你聊天孫同學,其實慚愧,和你說話的時候我落淚了,你很像我的一個學生。」他的聲音都比之前老了一些。
「古月退學了,她那個項目也是從別人手裡接過來的,一直沒有進展,有興趣嗎?」
「有!」
那是我的寶貝啊,傾注了心血卻沒能結題的科研。
掛了電話,我驅車前往目的地, 想給曾經的林旻獻一束花。
可遠遠地又看到顧衡的家人在鬧, 我下車。
面無表情地走進墓地,然後搶過顧衡媽媽的鋤頭,把我的墓地扒了。
我速度很快, 一鋤頭一鋤頭地把墓碑敲碎, 挖出了骨灰盒抱在手裡。
我把鋤頭扔回給目瞪口呆的他們, 然後頭也不回地上了車。
看著副駕駛上並排放著的花束和還沾著土的骨灰盒, 我笑得很大聲,幾乎笑出了眼淚。
車飛速駛離墓地, 我知道我要和林旻說再見了。
41.
作為優秀校友回到八中的時候,我看到八中發的宣傳冊上還印著我的照片。
有學生攔住我,星星眼地看著我說:「請問您是孫書儀學姐嗎?」
我點點頭, 她們很激動,「我聽說你從全校一千名考到了清華大學!能不能教教我們?!」
我笑了笑說:「不要放棄希望,每天都當成最後一天過, 還有……說不定某天學霸附體。」
我作為首席,站在台上。看著下面新一批的高一新生和升入高二、高三的學弟學妹。
我過了兩次截然不同的人生, 截然不同的高三。
我開啟話筒, 清了清嗓子, 說了一句開場白
「高一新生,歡迎來到八中,高三的學弟學妹, 歡迎來到地獄模式。」
大家笑著鼓掌,可是只有經歷過的才知道,什麼地獄模式,那分明是, 通往夢想的入場券。
我成就了孫書儀,正如孫書儀拯救了我的靈魂。
我將利用這具健全的軀體,乘風破浪。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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