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的魂魄附身到了一個女生身上。
可是我看著面前那張赫然寫著 65 分的高三數學試卷,陷入了沉思。
高考的時候我以全市第一的成績考入清華,現在我看著這個令人匪夷所思的分數,笑出了聲。
笑聲在靜謐的晚自習課上顯得十分突兀,我的前桌因此轉過頭嫌惡地看了我一眼,她皺著眉說:「孫書儀,閉嘴。」
我不和她一般見識,抬頭看到黑板上寫的作業和高考倒計時,我很快明白過來,我現在在一個女高中生的身體里。
我看了看我的手,纖長白皙,拿起桌上的小鏡子,照見一張還算漂亮的臉。
比之前的我漂亮,可是眼下有淡淡的烏青,一看就是長期睡眠不足。
低下頭,好傢夥,我的腿上居然還打著石膏。
書桌里書桌上整齊地堆著複習資料,還有記得密密麻麻的筆記本,訂正了好幾遍的試卷。
上面全都是比較難看的分數。
此刻大家都在做作業,我環顧四周,少有交流的,我想問問同桌今年是几几年,卻被他不耐煩地打斷:「你煩不煩?」
看來這具身體的原主很不受待見。
我於是放棄了交談,開始看書桌上堆著的試卷。2020—2021 學年……是我高考的兩年後,我成為鬼魂的第一年。
原主寫了滿滿一頁草稿紙都沒解出來倒數第二大題,我看了一眼,就發現她的運算全都是在翻來覆去地做無用功。
我嘆了口氣,提筆演算起來。
只花了十五分鐘就把剩下兩道大題全部寫完了,這時候已經有幾個學生在輕聲討論最後一道大題的答案。
我邊聽邊把前面的答案也都改了。
我終於聽到身後有人在說負一,我於是轉過頭說:「對,答案就是負一,你是用……」
那兩人用一種看傻子的神情看著我,然後自顧自地又開始討論起來。
我滿頭問號。
這時候老師從門口進來,是一個光頭的中年男人,鼻樑上架著一副眼鏡,很熟練地問:「誰完成了?今天的題目挺有難度。」
稀稀拉拉的幾隻手,我也舉起手來,卻出現了笑聲。
老師也很驚訝地看著我,「孫書儀,你聽清楚我問什麼了嗎?」
我點點頭,老師搖頭說:「別和我開玩笑了,你快點把昨天那個基礎題訂正給我看。」
我於是翻了半天找到那張基礎題,抬頭看的時候,老師已經和那幾個寫完試卷的同學討論起題目來了。
基礎題卷子上,密密麻麻都是紅叉。
2.
晚自習下課後下了大雨,我正不知道怎麼回家也不知道家在哪裡的時候,門外有人叫我的名字。
「書儀快點,等會兒可能下更大。」
我目光看過去,是一個其貌不揚的女生。校服穿在她身上有些臃腫,而且一副眼鏡架在塌鼻子上,著實算不得好看。
我拖著打了石膏的腿蹦跳著跑過去,熱情地和她打招呼,因為我死前就是這樣,和大家都合得來,班裡的人都叫我大哥。
原來原主還是有朋友的,我深表欣慰。
我一下子就摟住了她的肩膀。
她大驚失色地問:「你今天怎麼了?」
我笑道:「看到朋友來接我放學開心呀~」
我瞥了眼她的胸牌,她的名字叫鄒文。
這時候餘光里忽然有個人影從我側面經過,他的肩膀就在我的眼前擦過,我看到一個很高很帥的男生背著書包往前走過去了。
深棕色的頭髮在燈光中顯得十分乾淨蓬鬆,微黃的燈光顯得他鼻樑的輪廓更加高挺。
果然是高中男生,那美好少年感啊。
可是那個男生在下樓梯的時候,很明顯地看了我一眼,一雙睫毛豐密的清澈桃花眼,不過好像在警告我似的,那眼神冷得像冰。
「原來是因為蕭領啊……」被我勾著脖子的女生喃喃自語,「他那樣的人,你還真敢想。」
「他怎麼了?」我好奇。
「我勸你放棄吧,他怎麼可能喜歡我們這樣的人?昨天我們班那個年級第二和他表白了,而且巨好看,宋小雪,你應該知道吧?」
我沒在乎別的,問了句:「我們學校年級第二能排全省第幾?」
看到我反應輕鬆,她又愣了愣,「不知道……我哪關心這個,反正清華應該能上,不過也不穩吧,畢竟我們這前兩年都沒出過清華的。」
emmmmm 我想到過這個學校不怎麼好,的確如此。
「但是蕭領肯定穩的,他可是學校的寶貝疙瘩。如果不是競賽失利,應該已經保送了。」
我正在回味剛才那個蕭領,卻被人一下子重重地撞到。
我摔倒在地,罵了一句:「我靠誰啊,沒看到我還瘸著嗎?!」
「對不起我趕時間,我是高三十三班的周嚴非,要賠錢我給!」
我抬頭看見那個人,並沒有穿校服,一件黑色衛衣,更加襯得他膚白,脖子上還戴個銀光閃亮的十字架。
好像很貴,還有他的限量球鞋以及無所謂吊兒郎當的態度,我可以斷定,是個富二代。
他只是說了這麼一句,用似乎要把我抱起來的氣勢一把把我從地上撈起來推到我朋友的身上,然後邁開長腿跑得無影無蹤。
「有病!」我站穩後罵了一句。
「書儀……你今天是不是吃錯藥了?」朋友似乎還沒緩過來,「你平時根本不敢和男生說話……」
原來孫書儀是個可愛的社恐!
可我是從小到大的社牛。
我只是借用一下同頻率的身體,想要去查一下我當時到底是怎麼死的。
可是我絕對沒有想到,我借用孫書儀身體的時候,她那天在廁所里吞了過量的安眠藥。
她的靈魂在我附身的時候已經離體,而我一個逍遙法外沒過奈何橋的鬼魂,被鎖在了這具軀體之中。
3.
終於到了孫書儀的家,家裡空空蕩蕩的,桌上有做好的夜宵,紙條上寫著:「書儀,媽媽去上夜班了,你吃完好好休息。」
我吃了一口麵條,好香!
做鬼以後,我就再也沒吃過好吃的。
這時候,手機螢幕亮起。
上面鋪天蓋地的都是辱罵。
我居然被拉進了一個群,裡面的所有人都在罵我。
什麼「蠢豬」「腦子裡都是×」都算是好的。
更多的是不堪入目的髒話。
我暴脾氣上來了,想對線。
可是忽然覺得沒必要浪費我現在不知道還能持續多久的陽間快樂生活。
於是我關機,回房間。
關於孫書儀的生活,我知道得太少。
房間的書架上擺滿了很多小說,有名著,也有言情小說,還有一本日記。
這年頭誰還寫日記啊!
我還是翻開了。
在我意料之內,裡面密密麻麻的都是關於蕭領的。
女孩的暗戀,卑微又心酸。
「可是他從來不會看我一眼。也許神就是遙不可及的。
「我決定也要送他一個禮物!他還會記得我嗎?
「他看也沒看,直接扔給了別人……可是他對宋小雪笑。對我,只有厭惡。
「所有人都討厭我……」
我看得差點心肌梗塞。
學生時代,我似乎從來沒有遇上過什麼糟心事。
沒有暗戀的人,卻很受歡迎,被我拒絕的男生到頭來還是好哥們兒。
從來讓我傷心的,都是食堂大媽的手抖,導致我少了兩塊紅燒肉。
我再次打開手機,裡面的消息已經 999+。
還在罵,果然是樂此不疲。
「給宋曉雪提鞋你都不配哦!」
「人家考清華,你呢?癩蛤蟆!」
我打開動態,發現前兩天原主還發了一個說說「是不是我去死你們就滿意了?」
下面都是鋪天蓋地的「對啊!你怎麼光說不做啊?快點啊!我等著看呢!」
一群渣渣。
我決定不給這群人好臉色看。
他們不配。
4.
第二天上學,果然沒了晚自習紀律的約束,我同桌冷嘲熱諷地說了句:「不是要死嗎?死去啊?還回來幹嘛?心理這麼脆弱的人,不適合這裡。」
這時候課代表下發早晨數學小練,同桌因為和後面的人打鬧把他的試卷撕壞了。
然後他居然要來拿我的。
我按住他拿試卷的手,一個眼神殺過去:「你幹什麼?」
他似乎被我嚇到了,呆滯了兩秒。大概是以前我被他欺負慣了,從來不會反抗。
「你幹嘛……反正你也不會做,你的給我算了。」
「誰說我不會做?」
同桌愣了愣,隨即大聲地嗤笑了起來,轉頭和後面剛剛和他打鬧的女生說:「吳清,她說她會做誒,哈哈哈哈!」
那個短髮女生瞥了我一眼,「呵呵,那就會唄。」
她應該學習不錯,昨天那個算出負一的就是她。
我心裡冷笑了一聲,撐著下巴開始做題。
這時候旁邊那人還在說:「那我們書儀就好好做哈,爭取做對一道題哦,裝吧就。」
數學小練太簡單,我十分鐘就完成了。
我隨意地翻看著課本,還是和原來一樣,這些書我閉著眼睛都能背下來。
這時候同桌忽然拽走了我的試卷
「老師,孫書儀說她都會做,你幫她批一下唄!」
那個瘦得像猴的男生殷勤地把試卷遞給老師,走回座位的時候,對我笑得十分噁心。
「哥們兒,我和你有仇嗎?」
我對他笑了笑,好脾氣地問。
「沒有啊,我就是特看不慣你,覺得你噁心,而已!」
他瞪了瞪眼睛,挑著眉毛,油膩得一塌糊塗。
我於是離開座位,走到老師邊上去。
老師盯著我的試卷,又盯著我。
反覆幾次之後,嘆了口氣說:「孫書儀,你投機取巧查答案是不可取的,你現在會,考試還能會嗎?下次再讓我發現,我就要打電話給你媽媽了。」
我看著卷子上鮮紅的鉤。
真是諷刺。
我拿走試卷,同桌又開始一臉嘲諷,我深呼吸一口氣,心想不和小孩子一般見識。
誰知道他還在不停地說,「翻車了吧,好好笑哦,就說讓你給我啊,浪費紙張,廢物哈哈哈。」
我不顧一條腿還沒康復,直接一腳,把他連人帶椅踹到了地上。
椅子在地面上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所有人都看向這裡,群臉震驚。
「孫書儀,你找死!」他氣急敗壞地想來揍我,卻被椅子絆住站不起來。
我拿起他桌上的數學練習冊,一張張開始撕。
「是你,一直在惹我。」我一腳踩在椅子腿上。「你看看你寫的什麼垃圾,這種題目,我閉著眼睛也比你對得多,你才是……」
我湊近,笑得一臉和善,「廢物,垃圾。」
然後把一本練習冊都扔在了他的臉上。
教室安靜得不像話,終於老師反應過來,一把把我抓回來,幾乎喊破了音。
「孫書儀!你太不像話了!跟我到教導主任辦公室反省反省!」
5.
我跟在老師身後,腦子裡想的卻都是那個人剛剛嚇傻了的樣子。
忍不住偷笑。
老師的碎碎念也沒聽見,可是離教導主任辦公室很近的時候,我就聽見渾厚的男聲在罵人。
我看到一個瘦高的背影比較隨意地站在那裡,教導主任就站在他身前,氣急敗壞地在罵:
「周嚴非!你爸出錢讓你在這裡讀書不是為了讓你混日子的!你看看你現在,吊兒郎當,校服也不穿!遲到早退、網吧通宵,你想幹什麼?!你告訴我你想幹什麼?!」
我進去的時候,教導主任只是剜了我一眼,就繼續罵他的了。
倒是那人,垂眼看到我,驚喜地說「誒?是你?昨天晚上那個腿瘸了的?」
他笑起來,露出一隻虎牙,陽光到了極點,少年感噴薄而出。
教導主任看他依舊無所謂的樣子,臉都氣紅了,連我老師一起罵:「這女生怎麼回事!這兩人真是兩隻蒼蠅碰一塊了!」
「她在早自習的時候把付磊給打了……我想……」
這時候旁邊的男生笑出了聲,彎下腰敲了敲我的石,「可以啊,小瘸子,這麼狠啊,謝謝你昨天不揍之恩。」
我瞪了他一眼,教導主任卻急著問:「小磊沒事吧?」
「沒事……就是蹭破點皮……」
他鬆了口氣,立馬惡狠狠地看著我說:「你說說,你為什麼打人?!」
周嚴非這時候笑嘻嘻地湊到過來說:「你慘了,那是他兒子。」
教導主任的表情就尷尬了起來。
「打電話叫你家長來!」
「那把我爸也叫來吧,一起聊聊?」
教導主任開始清嗓子了,很明顯他爸他惹不起。
後來以我倆一起寫檢討結束。
「老師,能不能不寫啊。」身邊的男生還在耍賴,教導主任大吼:「滾出去!」
出辦公室的時候,我看到一個亭亭玉立的女生站在門口,好像在等人。
膚白貌美,一雙眼睛顧盼生姿。
周嚴非看到她,並沒理。
那個女生卻著急地跑過來,拽住他的衣角,「你生氣了?」
女生咬著嘴唇,對他撒嬌。
他雙手插兜,饒有興趣地看著她:「生氣什麼?我為什麼要生氣?」
「我就是為了氣你,才和蕭領表白的……你知道的啊,我一直喜歡你。」
女生紅著臉,眼淚汪汪。
我於是識趣地要走,對偶像劇沒興趣。
卻聽見不耐煩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宋小雪,你別纏著我了。我對你沒興趣。」
聽到這個名字,我一激靈。
她就是宋小雪?
年級第二,我被拉進的那個群的群主,就是她。
6.
「喂,你叫什麼名字?」
周嚴非追上我的時候,我正在想,怎麼回到我原來的家,找到那天事故發生的地方。
我只記得到處都是火。可是我想不起來在哪裡了。
「你挺厲害啊,在教導主任面前處變不驚的,除了我你是第二個。」
「沒你厲害。」我並不喜歡他這樣的刺頭。
「你怎麼說話這麼冷?」
「因為我覺得你煩。」
他忽然拽了把我的領子,我往後急退兩步,一輛車呼嘯而過。
我這才清醒過來,說了句「謝謝」。
「救命之恩就這麼謝啊,誠心點,幫我把檢討寫了。」
他把紙和筆給我,「拜託了,我打球去了。」
我微笑著把它們扔還給他,「檢討還要別人寫,你沒病吧?」然後頭也不回地上樓。
在樓梯間的時候,我碰見了蕭領。
他靜靜地靠在那裡,陽光灑在臉上,帥得一塌糊塗,如果說周嚴非是小女生都喜歡的痞帥跩,那蕭領只能說……看上去乾淨純真得我一個姐姐都心動了。
不過,他好像真的如日記所說,很高冷。
還有昨天晚上那個警告的眼神,讓我渾身不舒服。
「孫書儀。」
我經過他的時候,他居然叫住了我,出乎意料的是很有磁性的男音。
我咽咽口水,轉過身去。
「為什麼要在宋曉雪鞋子裡放圖釘?」
他面色冷淡,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我愣住了,他卻繼續冷冷地說。
「我不喜歡你,你也不要做出傷害別人的事情。」
我被氣笑了,這地方沒一個正常人。
我走近一步。
上下打量了一下他,「請問你是年級第一嗎?」
「怎麼?」他皺了皺眉。
「下一次,我會是年級第一。」
我看著他的眼睛認真地說。
蕭領居然勾了勾嘴角,「孫書儀,你在幹什麼?」
我笑著看他,「你沒聽明白嗎?」
我想起原主在日記里寫,他是多麼的好,高嶺之花,陽春白雪。
他卻這樣看著我,好像我是什麼觸碰到他就會髒了他的污泥。
「你是想用挑釁來引起我的注意?我不喜歡你你聽明白了麼?你向我表白我就一定要喜歡你?」
他退後,「況且,年級第一?這話你自己相信麼?」
他冷笑了一聲,似乎覺得我說的是個笑話。
「不要以為我們小時候認識是多麼了不得的事。現在我不想和你扯上任何關係。而且我已經和宋小雪在一起了。」
「哦,是嘛?那就祝你和宋曉雪百年好合咯……我只是想告訴你,你拒絕一個女孩子可以,沒有必要去惡意揣測她。」
他冷著臉,那雙烏瞳瞥向一邊,「有人看見是你做的。」
「那個人是你麼?」我整理了一下鬢邊的頭髮,「流言蜚語會殺人的。」
「而且,你考不過我的。」
他似乎不想和我饒舌,語調卻很不屑,「好,那我就等著你這個全校一千名來超過我。但我希望你不要再去找宋小雪的麻煩,這讓我覺得噁心。」
我正想說話,一個籃球卻砸了過來,我條件反射地一個伸手給蕭領拍掉了。
火辣辣地疼,我捂著被砸的手看向樓梯下面,周嚴非正抬著下巴看我們。眉毛微微皺著,和剛才好脾氣的樣子截然不同。
他脖子上的銀色十字架熠熠生光。
他一步步走上來,盯著蕭領說:「蕭大學霸,你這麼說一個女孩子,是不是太沒風度了?」
他們倆身高相似,都是一米八多的高個兒,又都長得好看,我差點就嗑起來了。
「周嚴非,你別管閒事。」
「什麼叫閒事?她的事,就是我的事。」
嗓音低沉,目光堅定,如果我是個高中小女生,應該會立刻喜歡上眼前這個蓋世英雄。
他說著就要來拍我的肩膀,然而我一個側身,躲過他的手,溜了。
「你們聊著,我上課去了~~!」
7.
淦!原主居然是一千名,還是全校一千,從小到大我都沒見過這個排名。
回到教室的時候,所有人的目光都黏在我身上一樣。
路過付磊的時候,他斜著眼睛看我,趴在桌上裝模作樣地寫作業。
我拉開凳子坐下,他一聲沒吭。
月考就在明天,雖然我很有把握,可是現在對蕭領的成績我還不了解。
只是櫥窗裡面貼出來他好像考過全市二十,反正不是前五名。
那我怕個啥?
放學的時候,鄒文又來等我。
她悄悄地問:「宋小雪鞋子裡的圖釘是不是你放的?」
「她什麼時候脫過鞋我都不知道。」
我打開手機,「而且是她一直在找我麻煩,把我拉群里罵了三天了。」
我正給鄒文翻聊天記錄,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拽走了我的手機。
我抬頭,看到周嚴非皺著眉,眼神不悅地盯著我。
「幹嘛?」
「你問我?」
「不然呢,還有別人隨便搶我手機嗎?」
他呼吸急促起來,先是好像被氣笑了,然後對著空氣打了一套組合拳,最後一下子把我按在了柱子上。
那雙丹鳳眼殺氣騰騰:
「我給你出頭,你跑了,我不丟臉嗎?!」
我從兜里掏出一把糖,「要不,請你吃糖?」
他看著我手裡的糖,明顯在咬後槽牙。
但還是迅速地抓了一把,惡狠狠地說:「下次別再讓我看見你被欺負!」
然後他又像上次撞到我的時候一樣,邁開腿跑了。
跑了兩步又退回來,還給我手機的同時塞給我一盒藥。
我看著手裡的擦傷藥膏,想到剛剛他近在咫尺的臉,我這個姐姐居然有點害羞。
鄒文卻在我身邊斷斷續續地問:「你怎麼認識……周嚴非的?」
我看她神色奇怪,臉色發白,卻還在努力保持微笑。
有點不對勁。
我還是說:「今天一起被教導主任罵,他還幫我教訓混蛋來著。」
「哦!這樣啊……」鄒文皺皺眉說,「書儀,以後不要再和他們這種人有來往了,我們不配的,只會被他們耍著玩。」
我看到她握著書包帶子的指節微微發白。
8.
回家依舊是做好的夜宵,和不見人影的媽媽。
說來好笑,我來這到現在,還沒見過家裡人。
做鬼的時候,我一直想快點找到能讓我附身的人,好去查明真相。
可是現在,我附了身,卻不記得我家在哪兒,我又到底是怎麼死的。
不過好像只要有思維存在,無論軀體如何,都能輕鬆地轉移。
這些我從來都得心應手的題目,在孫書儀的身體里,我也都能很輕鬆地做出來。
月考結束的時候,我大概可以判定,這次我贏定了。
孫書儀選的科正好就是我之前選的。
簡直如魚得水。
沒有我不會的題,除了語文閱讀理解和作文吃不太準,其他都是提前做完了卷子,等打鈴的。
我經過蕭領教室的時候,特地往裡頭看了眼,聽見他和老師正在討論一道數學題。
蕭領有些遺憾地說:「就差那一個點我沒想到。」
「放心,這道題我們學校沒人能做出來的,你也不用太在意。已經很不錯了,好樣的!」
我心情大好,回家路上買了一杯超大杯的奶茶。
可是意料之外的,排名的時候,第一還是蕭領,而我的名字,我找遍了文件也沒有看到。
我還找了一下周嚴非的名字,二百二十四名。
這時候班主任把我叫到了辦公室。
我心裡已經預料到了。
班主任喝了口茶,又吐了口茶葉沫子。
小眼睛透過厚厚的鏡片看著我。
「說,為什麼要作弊?」
我深吸一口氣,淡定地說:「報告老師,我沒有作弊。」
「呵…」面前的男人站起身來靠近。
「你從全校的第一千名……蹦到了第一名,呵……你讓我怎麼相信你沒作弊啊?」
「老師,你可以去問當時的監考老師到底有沒有抓到我作弊。」我盯著他的眼睛堅定地說,「我不承認。」
「你不承認有什麼用?就算監考老師沒看見又怎麼了?就不能是你想辦法偷到了試卷?」
我被氣笑了,「我哪兒偷去?我一天到晚不是在學校就是回家。」
「這我就不知道了。」
「您不知道的事情。為什麼要強加在我身上?」
班主任被我激怒了,臉一板,茶杯在桌上重重一放,茶水都漾出來了些。
「誰都不可能從一個連基礎題都做不明白的人,一下子考滿分的!」
「老師,說話要講證據,我沒有做。我就是考了第一名,你現在可以隨便拿一張數學試捲來考我,我也能給你做滿分。」
我的指甲嵌進肉里。
「荒唐,你還使喚起老師來了?!」
他拿出手機開始撥打電話。
媽媽來的時候,我才第一次見到這個女人,瘦瘦小小的,應該四十歲的年紀,看起來卻像是五十歲。
正點頭哈腰地跟老師說對不起。
「書儀,你快承認錯誤和老師道歉!」
我眼眶一下子紅了。
這樣的情況,我還能說什麼呢?
我第一次受這樣的委屈,沉默了很久。
我還是說:「老師,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
回家的時候,我坐在孫書儀媽媽的電動車后座,我問她:「媽媽,你是不是也覺得我作弊了?」
她只是說:「你要好好學,這樣以後就不會像我們這麼苦。」
我看著她背後有幾個破洞的超市工作服,輕輕地說:
「媽媽,你放心,我一定會考上好學校的。」
就算不是為我自己。
為了離開的孫書儀,我也不會就這樣讓他們欺負下去。
9.
第二天到校,意料之中。
放下書包的時候,后座的短髮女生嘟囔了一句:「作弊狗………」
看來想要證明自己,這還不夠。
當一個從來都墊底的人忽然成了第一,誰都會這麼想。
於是我拿出語文書,準備把古詩詞再背一遍。
我語文算是弱項,對文言文、古詩詞也實在提不起興趣。
「書儀要開始好好學習了呀?」
「聽說她之前還找蕭領下戰書?也不知道臉疼不疼?」
「人家是為了引起男神注意,你懂什麼?」
我沒理她們,畢竟要打破對一個人的刻板印象,光說是沒用的。
背完古詩,我把考試卷的答題卡拿出來,物理最後一題錯了一半,果然泡了兩年實驗室,還是退步了。
我決定今晚去網吧做點試卷。
我之前上高中的時候經常這麼干,網吧電腦螢幕大,看起來爽,能聽音樂,累了還能玩兩把遊戲,一晚上很快就過去了。
我去了一家看起來最正規的。雖然原主家境條件一般,可是零花錢意料之外地不少,看來她媽媽還是很寵她的。
我向老闆說了聲包夜,就往最角落的機子走去。
我登上網站,把近兩年所有的理綜卷子和數學卷子下載了,然後戴上耳機放音樂,開始拿筆運算。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做完了三套卷子,正打算玩兩把遊戲的時候。
耳機被取了下來,我抬起頭,撞見一雙琥珀色的深瞳。
「周嚴非?」我眨了眨眼睛。
「孫書儀,你來網吧就干這個?」
我寫下最後一個步驟,淡淡地說:「沒辦法,輸給蕭領了,補補課。」
他繞過我,俯下身來,眼睛開始看我的題目,又拿起我的筆記看,「可以啊,居然是對的。」
他的聲音就在我耳邊。
我正好奇他這個兩百多名怎麼能看懂的時候,身後忽然又有一個人說話:「這套卷子你是第一次做嗎?」
我轉過頭看到一個戴著眼鏡、穿了一件印著動漫人物 T 恤的男生。
我點點頭。
他拿過我的筆記本看了半天,然後叫了我一聲:「大哥!」
好親切……的稱呼……
「教我物理!」他說著就掏出學生證,「我是一中火箭班的徐傑!」
一中火箭班……那不是隨便拎出來一個不是清華就是北大嗎?
可是我看著他虔誠的眼神,同意了。
於是在網吧的一角,三個本來準備打遊戲的高中生開始了學習之旅。
討論激烈,筆速飛快。
我好久沒有這樣痛快地學習了。
直到周嚴非把我和徐傑的手從本子上掰開,關掉電腦螢幕說:「吃夜宵去。」
我才發現我已經快餓虛脫了。
當烤串入嘴的時候,我感覺看到了天堂。
多久沒有吃過了。
徐傑還沉浸在剛才學習狀態,一臉滿足地說:「大哥,今天一見,受益匪淺,以後能不能常來?我請你包夜。」
他的確是個天才,不過不太正常。
我搖搖頭,「我想打遊戲……」
這時候周嚴非摟過我的脖子,「這是我大哥,你可別瞎認。」
徐傑急了,我連忙說:「我是大家的大哥!」
我們還是沒有通宵,徐傑讓家裡的司機接回去了,周嚴非送我走回家。
回家的路上,我看著少年在路燈下清晰的下頜線問:「為什麼裝作不認真,故意考不好?」
他垂下眼看我,很久的靜謐之後還是說:「我不想讓我爸開心。」
他仰起頭說:「他最大的願望就是我能上清華,因為可以讓他吹噓一輩子,暴發戶的兒子考上了清華。我不想讓他如願。」
我毒舌地譏諷道:「你雖然聰明,清華可還差得遠。」
「小瘸子,你太小看我了。」
我的腿分明早就拆掉石膏了!
「是嗎?你的月考成績讓我很懷疑你說話的真實性。」
安靜了很久,我還以為自己中傷他了,抬起頭卻發現他正在盯著我看:「為什麼之前沒發現過你的存在呢?孫書儀?」
他的眼神炙熱,是我熟悉的眼神,裡面蘊含著剛剛萌芽卻瘋狂生長的愛意。
10.
每周五的社團活動依舊照例開展著,每個學生都被迫報了至少一項,我發現孫書儀居然報了辯論社。
當我去社團的時候我才知道為什麼,蕭領端坐在靠窗的一角,正在看書,他是第一個到的。修長的手指輕輕翻動書頁,很是溫文爾雅。
我進門的時候,他抬了抬眼,沒理我。
這時候宋小雪被一群人簇擁著走進了教室,然後坐到了他身邊。
蕭領微笑著摸了摸她的頭。
好溫柔,就像是一束光。
可那是僅僅針對宋小雪的光。
宋小雪的眼神看向我,挑釁似的撐著下巴。
我看著她清純的臉,忽然一陣惡寒。
身邊陸陸續續坐了人,老師也準時到了,一條馬尾,化著精緻的妝容,看到我們自覺地分成兩邊,無奈地攤攤手。
「每次都這樣?是不是有點沒意思?這樣實力懸殊太大了,要不小雪你到那邊去?」
還沒等宋小雪開口,我身後有個剃著板寸的男生就開腔了,「不用,這樣我們才能得到鍛鍊的機會,說不定哪天我們還贏了呢!」
對面重點班一片噓聲和笑聲,男生的臉上瞬間浮現出絲絲尷尬。
我轉頭問他:「同學,你辯論怎麼樣?」
他摸摸頭,「在課上學了點皮毛。」
這時候老師問:「誰願意出戰?」
蕭領和宋小雪同時舉了手,還有兩個重點班的男生。
「很強的組合啊,反方同學,你們要踴躍點啊,和這些參加過辯論比賽的同學比,對你們的發展是很有益的。」
我們這你推我阻,上去了三個男生,還缺一個。
老師還在動員,「這是清華大學辯論隊獲得國際大學生辯論賽冠軍的辯題,我也想看看你們的表現。」然後幾乎是有些不耐煩了,「輸了也沒關係呀,重在參與嘛!」
這時候,我看到 PPT 上的辯論主題正是我曾經代表學校參加的辯論比賽題目。
還記得那天的掌聲雷動,我和隊友們打了一場漂亮的勝仗。
他們喊著我的名字,笑得放肆。我們一起在舞台中央合影。
那時候真好,以為那樣的青春歲月還有好長好長。可是現在我連他們的臉都忘了。
我沒有猶豫地站起來,走到了三個男生的身邊。
底下竊竊私語:「她是誰?」
「好像是十班的……」
「成績怎麼樣?」
「應該挺垃圾的,算了算了今天又得被吊打……」
我和蕭領對視了一眼,他皺皺眉,似乎也在覺得我不自量力。
我不再露出弱者的表情,不再會像孫書儀對他那樣討好地笑。
我只是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就像是在殺死獵物前,判斷他到底有幾斤幾兩,該是用牙,還是用刀。
辯論持續了很久,前十分鐘,所有人都覺得這是一場沒有懸念的對決。
我們簡單做了自我介紹以後,身旁三個男生都在說:「完了完了,我到底為什麼要上來……」
我瀏覽了一遍他們手上的資料,然後說:「放心,看我的,你們根據我寫的說。」
所以後來,我幾乎是一刻不給蕭領喘息的空間,步步緊逼。
他終於開始頻頻露出破綻。
我看著他額頭沁出冷汗,寫字的手都有些顫抖,看著我方辯友將對方辯得啞口無言。
宋小雪更是,幾乎沒發過言,全程安靜得像個鵪鶉。
我高中學辯論三年,大學兩年,可以做到有理有據,娓娓道來。
還能借用點文學典故顯得人很有學問。
當我說出最後的結束語時,全場鴉雀無聲。
接踵而至的是叫好聲和掌聲,誰都看出來是哪方贏了。
我們這邊從來沒贏過,被那邊重點班瞧不起的普通班成員,興奮得站起了身,一個個手都拍紅了。
身邊的板寸同學崇拜地看著我說:「孫同學,你太牛了!我今天沾了你的光,贏了啊啊啊!」
我拍拍他的肩膀,「你也很棒,臨危不懼,就是要這樣自信。」
老師走到我面前,「孫書儀同學,你太棒了!之前看你安安靜靜的,真是沒想到!」
「謝謝老師。」
「你剛剛的風格和清華大學那個最佳辯手很像,特別冷靜可是話裡帶刺,很厲害。」
我愣住了,急忙問:「老師您還記得她的名字嗎?」
「記得,叫林旻,很可惜的一個女孩子。」
我努力控制住面部表情問:「怎麼可惜了?」
「她去世了,好像是爆炸事故。」
這時候下課鈴響了,我一轉頭,發現周嚴非居然趴在窗台上,破天荒地穿了校服,看起來乖了很多。
我剛想過去就被人叫住了。
「孫書儀。」
蕭領面色有點蒼白,靜靜地站在那裡,眼神疲倦。「你為什麼一定要窮追不捨?」
我於是盯著他說:「追?手下敗將,沒資格說這句話。」
「孫書儀,你覺得你很厲害?」
宋小雪站在蕭領身前,她那雙漂亮的眼睛上下打量了我一下,「也不知道是誰,月考作弊被請家長?」
我笑笑,「蕭領,你覺得我是作弊的麼?我就坐在第一個位置,監考老師眼皮底下,試卷也是學校前一天才出好的。」
我冷冷地說:「欲加之罪罷了,你真的不怕嗎?沒記錯的話我的總分比你高了二十分吧?」
他皺起了眉,好像真的被我惹惱了。
「孫書儀,你作弊得來的成績,我為什麼要怕?」
我盯著他微微發紅的眼睛,看出了他的緊張:
「你果然怕了,不過我告訴你,不用擔心,以後的每一次考試,我都會狠狠把你踩在腳下。」
我一字一句地說:「你的第一名做到頭了,我不會再給你一絲一毫的機會。」
他一時語塞,倒是宋小雪譏諷道:
「孫書儀,你現在就像一個小丑,你從高一開始就吊車尾,居然敢這麼說?」
她不屑地冷笑著,笑容卻很快僵在了臉上。目光停留在我的身後。
「你們和我大哥說什麼呢?」
長胳膊搭上我的肩膀,少年俯身看向宋小雪。
「還有啊宋同學,你和蕭大學霸在一起,就別老給我發消息了吧?」
宋小雪的面色煞白,著急向蕭領解釋,蕭領卻拉起她的手,離開了教室。
「你就喜歡他這樣的?」周嚴非的手插進褲兜里,「眼光一般啊。」
我盯著他們離開的背影,「嗯。的確很一般。」
「要不,喜歡我吧。」
少年的眼睛亮晶晶的,似乎在等我的反應。
這時候門外幾個男生拍著籃球走過,看見周嚴非,「非哥,快走,今天準備打爆重點班那幫人。」
他們過了一個窗口才看見我,那一群人呆住了,帶頭的小心翼翼地探頭進來:「非哥……我是不是耽誤你表白了?」
周嚴非一個眼神過去,那人閉了嘴,一步步輕手輕腳地離開。
我有些無所適從,似乎我是個在這種事上很遲鈍的人。
「你不會為了表白,特地穿的校服吧?」
「你不是喜歡乾淨的乖學生嗎?」他扯了扯校服拉鏈。
我看著他一本正經的樣子,忍不住笑了,他捏住我的臉,「不許笑,說,答不答應。」
我搖搖頭,「周嚴非,我沒這想法。我現在只想……」
話還沒說完,教導主任的聲音火急火燎地傳過來,「那邊兩個學生在空教室幹嘛呢!」
周嚴非拉起我的手就跑,我看著那個銀色十字架在他身後跳動著,他時不時回頭看我一眼,我不禁去想,他會是一個我生命里的過客嗎,如果是過客,也未免太閃耀了。
11.
「同學們,接下來的期中考試是四市聯考,我們市對於這次考試十分重視,這次考試也能充分體現出你們的潛力,大家一定全力以赴,共創佳績,寶劍鋒從……」
我站在偌大無比的操場上,聽著已經爛大街的激勵語昏昏欲睡。
「接下來,讓我們的學生代表蕭領講話。」
掌聲雷動,所有的女生開始激動起來,「蕭領好帥啊……」
「如果他能給我補課我還不直升清華!」
「怎麼會有人這麼完美啊!」
我看著身穿正裝校服的蕭領,他站在陽光下,白襯衫的一角被風吹起,那雙清澈的眼睛堅定地看著前方。
他講完的時候,站在他身後的宋小雪上前一步,給他頒發了上學期的校長獎學金。
他們站在那裡,美好得不像話。
可是青春並不只是他們擁有,渺小到塵埃里的芸芸眾生,同樣在這樣熱烈的青春里燦爛著。
而我,幸運地有了第二次青春。
那天,我在網上搜索了林旻,的確是記憶中我的長相。
細長的眼睛、細膩白皙的皮膚、剪到了肩膀的黑髮。
在兩年前的夏夜死於一場民宅的爆炸。
記憶中的火光得到了解釋。可是分明,記憶的火光中,我聽到有人在放肆地大笑。
可是每當我想看清楚,就會頭疼欲裂。
於是晚上,我沒和鄒文一起回家,而是又去了網吧。
這一次我是打遊戲。
那個火箭班的徐傑說給我準備了我最愛吃的草莓大福,開好機子等我。
去了才發現是和一幫一中火箭班的開黑。輸了的,當場做一道準備好的理科壓軸題,做不出來就得叫所有隊員爸爸。
我踏入網吧的時候,空蕩蕩的,徐傑把這裡包下來了。
我走到最深處,看見幾個高矮不一、胖瘦不等的男生正等著我。
「這是我大哥,八中的孫書儀!我物理的神!大家歡迎!」
那些哥們兒看到我,還要挨個來和我握手,被徐傑擋了,「我大哥畢竟是個女生,注意影響。」
這高中宅男,還是……有點憨憨特質哈……
他們一個個自我介紹,有幾個名字很耳熟,好像在全市排名中非常靠前,徐傑已經是上學期期末全市第五,裡面好像有人比他排名還高。
可是很不幸,五連坐,十三連跪。
試卷見了底,除了有一個小胖子看錯一個條件叫了一輪爸爸,其他人都沒翻車。
我拿出草莓大福咬了一口,奶油在口腔里爆開。
「孫書儀!」
我還在享受美味的時候,兩隻手把我從椅子上架起來,手裡的草莓大福吧嗒一下掉到了地上。
我抬起頭,看見一臉怒不可遏的周嚴非。
「怎麼了?」
「我他媽在校門口等你到現在,你和一群男的在開黑?」
哦,對……我直接坐車走的。
昨天說好了要和他一起去買最新的遊戲光碟。
於是和網吧里的哥們兒告別,走出大門的時候,我看到蕭領從一個補習班走出來,他步履匆匆,似乎是一放學就去了。
手上還拿著一個麵包,著急地在吃。第一次看到他有些狼狽的模樣。
他在學校里,翩翩少年無人可敵,大家都說,他是純粹的腦子聰明。
原來是在偷偷努力啊……
周嚴非還是很生氣,只顧著在前面走。
我卻又在想爆炸的事。
我不記得我是否有家人朋友,什麼都不記得了,時間拖得越久,我原來的記憶消失得就會越多。
我低著頭走得很慢,忽然一下子就撞到了周嚴非堅硬的胸膛。
他皺著眉頭,兇巴巴地對我說:「孫書儀,和我在一起的時候能不能不要想別的?」
「嗯。」我依舊在神遊。
「孫書儀,你有的時候真的很氣人。」
我不解,「為什麼?」
他深吸一口氣,忽然抓住我的肩膀,很認真地說:「你別告訴我你忘了,我說喜歡你,能做我女朋友嗎?」
我盯著他的眼睛看了一會兒,哈哈大笑起來,「弟弟別開玩笑了。」
「誰是你弟弟,我比你大。」
「你喜歡我什麼?我長得也就那樣,性格也不咋地,他們還都說我是作弊狗。」我忽然嚴肅地問,「你是哪根筋搭錯了喜歡我?」
我看著他有些激動的臉,剛來的時候聽說這是一狠人來著,怎麼現在甚至有點可愛。
我撕開牛奶袋的包裝喝了一口,「我不談戀愛,我有更重要的事做。」
12.
放假出來的第一節數學課,距離期中考還有一周,大家已經開始複習。
「有沒有誰想要講一下這道題啊?」數學老師指著白板上投影的例題,「這是一道壓軸題,很經典的,我做了一個變式難度提高了,我給你們十分鐘的時間看一下題目,等下請同學上來分享。」
我看了眼題目,是一道結合了集合和數列的題目。
按照傳統方法做很繁瑣,但不是沒有簡單的辦法。
於是十分鐘一到,我就舉起了手。
老師一開始裝作沒看到,可是實在沒有別人舉手,還有「好心人」提醒「孫書儀舉手了」
數學老師不得不請我上了黑板,還是說了句:「來點掌聲鼓勵一下孫書儀同學的勇氣。」
稀稀拉拉地拍了拍。
「呵她真的不知道上去幹嘛吧,以為上去畫畫吧?」付磊嘟囔著和身後的人說。
短髮女生叫吳清,還在不停地驗算著說:「她最近挺奇怪的,以前都不說話成天有氣無力的,現在什麼都要爭一爭。」
「也就數學老師願意看她胡鬧了,呵呵呵……」
我拿起粉筆開始寫步驟,邊寫邊解釋。
「第一步,已知 2 加 4=6…l(p)等於 5……」第一題很簡單,幾乎秒做。
「第一小題比較基礎,所以我不多說,看一下第二小題……」
本來下面還鬧哄哄的,可是漸漸就靜了下來。
付磊有些不可置信地說:「吳清你看……她這好像是對的……」
「你怎麼知道?」少女抬頭看了看黑板。
「我看過這道題的一部分,這道題是個變式,好像真是對的啊我靠!」付磊一臉不可置信地看著我。
「切,那她肯定也是在網上看過唄。」
「嗯……有可能,可是網上真沒這題,這是老師改編的,網上那題我看過,可我也不會做啊……她好像……真變聰明了……」
「就這?你太看得起她了吧?」女生雖然這麼說,卻放下了筆,開始細細地看我的書寫步驟,卻還不忘說:「她不就是一個孤僻、矯情,自不量力去喜歡蕭大帥哥的學渣嗎?」
「是嘛?真不是因為你也暗戀蕭領?其實我覺得她現在看起來挺漂亮的,你看她,那麼自信……」
「滾,一個被她一腳踢翻的人居然還喜歡起人家來了,你是受虐體質啊?」可是剛說完,她忽然驚嘆了一聲,和所有在看我寫步驟的人一樣,豁然開朗。
「原來是這樣的,直接……我怎麼沒想到!」吳清咬著牙捶了捶頭,「笨死了。」
我講完的時候,數學老師看了我半天,然後十分老土地給我豎了個大拇指,「看來孫書儀真的下功夫了,完全正確,重點班也只有蕭領能做出來的題目。」
我回到座位上,付磊忽然湊過來問我一個小問題,態度謙卑有禮。
我看著他的臉,很難想像他曾經對我那麼惡劣。
我扔給他演算步驟,就做自己的事情了。
13.
這幾天的強度很大,八中鉚足了勁,想要我們這一屆學生的水平儘可能多地趕上一中。
我知道這次考試是我的翻身仗,這次考試的出題人是有名的心狠手辣,所以我也不敢說有百分百的把握。
周嚴非自從被我拒絕以後,開始頻繁地給我送東西,草莓大福、牛奶、糖,還包裝十分精美。
我開始煩了,找到他說:「是不是我說什麼你都能答應我?」
他點點頭。
我於是深吸一口氣說:「那我要你這次考進年級前十。」
他愣住了。
我繼續說:「你之前說你是為了氣你爸爸,可是我不同意你的做法,你是為自己而活,不是為了任何其他人,所以如果你真的喜歡我,就讓我看看,你能不能做到這一點。」
我說著就把他今天送我的一堆禮品塞到他懷裡,「別給我送了,會得糖尿病。」
他似乎被我逗笑了,伸手想要揉我的頭髮,我微微後退一步,「我學習去了。」
他的手停在半空,好久才收回去。
那個罵我的群已經漸漸安靜,也許是因為大家也都覺得無趣,也許是因為即將到來的四市聯考的確讓人心神不寧。
就連徐傑一行人都因為過多的作業和家長管制失去了出門的自由。
當試卷髮下來的那一刻,我感到一陣快要解脫的輕鬆,班主任監考,還設有攝像頭,這一次,誰也不能誣陷我了。
當一個個文字、字母以及字符、數字、公式,被我寫下來的時候,我好像忽然回到了兩年前的那個夏天,那時候的我也是高三,也是這樣,為了去到夢想的地方奮鬥著。
最後的鈴聲打響,我走出教室,看見周嚴非靠在牆邊,他說:「孫書儀,等著做我女朋友吧。」
恍惚中,我似乎已經成為了真正的孫書儀。
可我是林旻。
誰也不會再知道了。
14.
對答案的時候一片哀嚎,我計算著可能扣掉的分數,很好,如果蕭領不是忽然打通了任督二脈或者被比我還強的人附身的話,我應該是穩贏了。
我扔下筆,伸了個懶腰。
這時候班主任忽然走進來拍我的肩膀說:「你媽媽來接你回家,說是你奶奶去世了。」
我坐在媽媽的電動車后座,兩個人都沉默著。
媽媽終於說:「之前就惡化了,怕影響你學習,一直沒說。」
我輕輕「嗯」了一聲,其實根本沒感覺,孫書儀的奶奶對我來說就是一個素未謀面的老人。
「今天爸爸也在,還有他現在的婆娘。」
我到了那個席面上才發現,一桌子人已經到了,而且從穿著打扮上不難看出,媽媽是最底層的那個。
其他女人大多打扮得光鮮,而她幾乎沒來得及換掉超市的工作服。
我還看到了幾個穿著一中校服的身影,我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八中校服,還真的是很不一樣。
有人熱情地迎出來。
「美珍,好久沒看到你了,這是書儀吧?越來越漂亮了!」
坐在一桌上,我看到了那個「爸爸」,戴著一條大金鍊子,身邊是一個打扮得很時髦的女人,目測比媽媽年輕個十幾歲。
他根本沒理我和媽媽,而是自顧自地喝酒聊天。
我喝了口「特種兵牌」椰奶,一中的幾個學生還在寫作業,我就坐在席面上,聽他們在說自己孩子在一中如何如何辛苦的事。
「估計書儀不知道,一中苦得不得了,天天五點半起床,老師盯得可緊了,不過好在學習環境好,大家都聰明,效率高。」
一個燙著卷髮的阿姨說得眉飛色舞。
「對對對是的,我們家羅心,天天都說睡不醒,但是上次月考超過一本線五十分呢。」
「我們上次沒發揮好,就超了二十分,不過這次四市聯考好像說題目更難?」
「對對對,難的一塌糊塗,好幾個都說肯定要考砸了。」
「不過一中重點班那幾個,是真的聰明,也不知道誰家這麼有福氣能生出這麼聰明的小孩喲!」
他們邊說邊用一種慈愛的眼神看著正在寫作業的幾個學生,還不忘問我一句:「書儀你們學校不布置作業嗎?」
我搖搖頭,「我在學校寫完了。」
「哦!那作業還真是少,果然八中和一中比起來還是輕鬆一點哈!」
我波瀾不驚地吃了口鴨子,全程媽媽也沒插話。
這時候剛剛一直在玩手機的叔叔問了問「爸爸」:「你們家孫書儀將來準備報哪個學校?」
他抬眼瞥了我一下,立刻嗤笑著說:「她腦子笨,學不會的,二本都上不了。」
旁邊那個依偎著「爸爸」的女人說:「我們兒子現在上六年級,之前考了三個九十分,在班裡排第十呢。」
我看著那個在她身邊瘋狂塞肉吃的小男孩,應該算是我弟弟,剛剛我來的時候還差點被他橫衝直撞地推倒。
那個提問的叔叔有點尷尬地笑笑,我卻看出了他眼角的得意,他說:「我們家笑笑,準備考蘇大,上次就差不多到分數線了。」
蘇大是個好學校,我好像記得我高中有個好朋友就是去了那裡。
我於是說:「蘇大挺不錯的,如果分數達不到……」
「大人說話你插什麼嘴?!」
那個男人聲調提高,「你也不看看你上次考了幾分,還有臉在這裡說什麼蘇大?」
我剛想譏諷回去,卻被媽媽拉住了,「好好好,我們不說了。」
「也不知道成天是怎麼教育孩子的!」那個男人喝了一杯酒,罵罵咧咧的,「就他媽你成績那麼差……」
我冷笑一聲,站起來說:「怎麼教育的。我媽天天出去上班養我供我你說怎麼教育的?你平時一個人影也沒有到現在出來說話了?」
全桌靜謐了一下,都開始打圓場,「哎呀行啦行啦,你爸爸現在也有新家庭了,你也該懂事了,你爸爸也不容易。」
我不想在孫書儀奶奶的葬禮上鬧太大,就坐下了,真是憋屈,憋屈壞了。
我又喝了一杯椰奶,今天是二十號,照理說成績就要出來了。
我盯著我媽的手機,沒有動靜。
這時候剛剛一直在寫作業的女生拿著試卷給她媽媽看,她好像是一中的數學老師,看了眼試卷,明顯臉色變差,「這個最後一問你怎麼永遠也寫不出來?」
那個女生臉唰的一下就紅了,這時候旁邊的阿姨打圓場,「哦喲,你們要求太高了,誰不知道你們家上次月考都快和重點班的差不多啦?」
女老師臉色緩和了點,「也就是和重點班最後一名差不多,女孩子腦子不如男孩子快。」
然後忽然她看了眼手機,「呀,一中這次考試的排名出來了,還有全市和四市的排名,好像在微信小程序可以查!」
幾位家長聽聞,立刻飯也不吃酒也不喝,都開始抱著手機查成績。
「這次四市聯考第一名好像在我們市!」
「真的假的?上次還是在 S 市!不知道是重點班哪一個!」
「啊呀!!!我們這次四個市排名五百零一!」那個卷髮的女阿姨興奮得直拍手,「985 有希望了!謝天謝地!」
那個女老師的臉黑了,「怎麼才排六百十四?」她礙著面子不好發作,只是低聲罵道,「你手機以後不能用了,今天回家加做一套試卷!」
媽媽去上廁所了沒聽見這個消息,我拿出手機,也準備查一下。
這時候果然他們注意到我比較安靜,「書儀這次考得怎麼樣?」
「我還沒輸入完信息。」我沒有抬頭。
「輸了也白輸,別出來丟人現眼了!」
那個「爸爸」又開始發話,估計是怕我丟了他的臉。
我沒理他,繼續輸。
好死不死,手機這時候卡頓了,孫書儀的手機存了太多亂七八糟的東西。
其他家長這時候在互相對比自己孩子的成績,說什麼英語考得不好啦,數學這次太難發揮失常啦,然後互相安慰吹捧。
「笑笑你也分享分享學習方法嘛?」
那個女生這次的排名四百九十五,算是這幾個一中的學生里最好的,她吃著排骨說:「腦子笨沒辦法的,一中就是比八中好。」
「爸爸」身邊的女人坐不住了,說是要我「弟弟」用手機給我查成績。
「反正遲早要面對的,看看嘛。」
「就是,還有小一年呢,看看哪裡比較薄弱,也向我們這幾個一中的孩子取取經唄。」
我那弟弟正在用手機打王者,很不情願地讓我報准考證號。
我報完了,他點擊確定,「孫書儀,四市排名第一,好了吧!我繼續玩了。」
討論的聲音忽然一下子靜了下來。
「別瞎說,好好查!」
那個女人奪過他的手機。
他很不情願地說:「就是第一嘛!」
那女人盯著手機螢幕看了很久,「……孫書儀,T 市第八中學……」
「爸爸」本來還一副不想看的樣子,聽她這麼一說,一下子把手機搶走,眼珠子都快貼上去了。
「數學、英語滿分……排名第一……?」
「什麼第一?知道第一名是誰啦?是不是一中重點班那個徐傑?那個小孩特別聰明!」
「我女兒,孫書儀,排名第一!」
「爸爸」第一次說出女兒這句話,舉著手機給他們看。
大家都傻了,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那個手機被傳閱過來到我手裡,我看著那個顯眼的排名:1。
心情風平浪靜,甚至還往嘴裡塞了一塊排骨。
靜謐了很久的桌上忽然就開始驚嘆
「太厲害了,所以這次一中考砸了?重點班那幾個……」
「什麼考砸了啊,是書儀太厲害了……就扣了這麼點分……」
他們又開始看我,好像還是不敢相信眼前這個經常考不及格的人,唯一沒考上一中的人,居然成了四市第一。「會不會是搞錯了啊……」「我覺得也有可能。」
這時候媽媽從廁所回來,所有的目光都看向她,她看著大家的目光有點好奇。
「女兒考了全市第一!哦不,是四市第一!」
「爸爸」興奮地朝她喊著,激動得手舞足蹈。
我看到媽媽先是愣了一下,然後著急的走過來,我把手機遞給她,她接過去,盯著螢幕,看了很久,「孫……書儀,排名……」
她抬起頭看著我,好像在懷疑站在她面前的人和螢幕上的孫書儀是不是一個人。
一滴淚、兩滴淚掉了下來,很快被抹掉了。
她激動地跳了起來,幾乎是一把把我摟進懷裡。
在我和她為數不多的相處中,她一直都在靜靜地做事,沉默,從來沒有這樣開心過。
「媽媽,我說過我從來都沒有作弊。」
「嗯嗯,媽相信……媽相信……」
飯桌上的氣氛卻尷尬了起來,有人酸溜溜地說:「老孫,你可太不地道,女兒這麼優秀,你一直藏著掖著。這成績,妥妥的清華啊!」
「就是,美珍你也是,對我們還老說書儀成績差,假不假?」明顯有人在戧聲。
我放下筷子說:「有人明明嫉妒得快要氣死,還在這裡裝,假不假?」
「你說誰呢!這麼沒禮貌啊,成績好也白瞎!」
我笑笑,「誰急了就說誰啊。」
「算啦算啦!這是幹嘛呀!」羅心媽媽開始賠笑。
「心心你要和書儀學習啊!」
那個女生回了句:「這不是人能考出來的分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