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喜歡上你,就像讓一條狗喜歡上你一樣那麼簡單。」
「……」
我搖搖頭,上前,一步一步靠近他。
可突然,一陣劇烈的爆炸響徹在耳邊。
「不要再靠近我了,陳若青。」
「我在這棟樓里安裝了十二顆炸彈,你再靠近我一步,我的人就會再按下一顆炸彈。」
「告訴警察撤隊,不然我不保證這棟樓里所有民眾的安全。」
他移動的路線很巧妙,狙擊手瞄不上他。
他的手槍一直對著我,慢慢移動到了電梯井。
「許昌!!!」
我急了,看著他,一字一頓地說。
「你要想清楚。」
「跨過這道門,你就是逃犯了。」
「……」
可那支槍管依舊對著我。
「許……」
我向前一步喊他的名字時,猛然,槍聲響了。
手臂處傳來鑽心的劇痛,令我的大腦空白了一瞬。
我跪在了地上,鮮紅的血液順著我的手臂往下冒。
我想站起來,站不動。
鑽心的疼痛幾乎侵蝕著我。
我眼睜睜地看他走進了電梯井。
警笛聲與爆炸聲交織成一片,我倒在地上。
一個盒子順著他遺落在這裡的包滾到我面前。
敞開,是枚瑰麗的鑽戒。
大概,是他沒送出手的禮物。
18
我被送去醫院急救。
因為局裡事先已轉移走大部分民眾,所以所幸那幾場爆炸沒有什麼傷亡。
局裡聯合省支隊連夜開會,這次事件性質非常惡劣,甚至從別的地方調來了特種部隊。
許昌現在已經是逃犯了,懸賞他信息的錢甚至能付市中心一套房的首付。
我躺在床上掛水,要求參與到這次活動中。
「你先給我歇著!」
老局長把我摁在了病床上。
就差把一顆果籃里的水果塞進我嘴裡。
「許昌逃不掉的。」
「現在海陸空全面封鎖,抓到他只是時間問題。」
「你好好養傷,等我們的好消息。」
「說不定明早一覺醒來你倆就隔著一道鐵柵欄見面了,所以別操那麼多心。」
吊水的瓶子晃晃悠悠,我走時,局長是個成熟穩當的中年人,而現如今,皺紋卻已爬滿他的眼尾。
我們等這一刻,都等了太久,太久了。
局長走後,我一個人躺倒在病床上。
側身看著被風揚起的幕簾。
不知何時,窗外的枯木已然長上綠芽。
好像曲北市的春天,
快來了。
19
2 月 4 日,有線人在曲北市蘆葦縣掌握到許昌的蹤影。
市局立馬調人前去進行抓捕活動。
我申請一塊去,被局長拒絕了。
「我說你,好好養傷,行不行?」
「我胳膊好著呢,您看,支架都去掉了。」
我在他面前揮動胳膊,他老人家嚇得就差扶著我了。
「你給我好好待在醫院裡,我們還不需要一個纏著繃帶的同事衝鋒帶路。」
……
局長拒絕地義正詞嚴,我又重新躺回病床上。
想著師傅要是在就好了,師傅一定會想盡辦法滿足我的要求。
唉,師傅。
青山處處埋忠骨,為何好人總是活不長,而壞人卻遺千年?
大概是心中的理想之路,太過艱辛而漫長了吧。
……
半夜十二點,我翻進了局長辦公室。
那盞昏黃的光依舊燃著,明明局裡早已過了下班時間,他卻依舊低頭奮筆疾書著。
他看見我,嚇得差點把手中的筆丟出來。
「你你你,你不在醫院,幹什麼來了?」
「我身子骨好著呢。」
「請讓我參加許昌的抓捕行動!」
我站得筆直,朝他敬了個禮。
他坐在椅子上,愣了兩三秒,嘆氣。
「你……」
「怎麼跟你師父一樣犟。」
「……」
提到這個名字,我倆皆是雙雙陷入沉默。
我低著頭輕輕出聲:
「我對許昌的了解最深,抓捕時不知道會出現什麼情況,我一定能派上用場。」
「而且……」
「我想將手銬親手給他戴上,連帶著……師父的份。」
「……」
黑夜萬籟,月光隨著晚風而撥動。
良久,局長站起,拍了拍我的肩。
「手銬肯定不能讓你戴上了。」
「出任務時,記得站在後排。」
20
許昌藏身的地方很聰明,這幾天正值過節。
那地方,又是個集市。
為了不打草驚蛇,我們沒有將群眾遣散。
也因為這樣,執行任務的環境更加艱難。
下午三點一刻時,狙擊手最後在東街口發現了他露頭的影子。
眼見著天色即將向晚,下一次露頭,勢必是抓捕開始的時候。
漫長的等待後,前方打來信號。
抓捕開始。
一方面是偽裝群眾的便衣包抄,另一方面是狙擊手時刻報點。
熱熱鬧鬧的人聲沸騰,沒有人瞧見內里的暗流涌動。
許昌似乎是想買點必備用品才出門的,戴著鴨舌帽和口罩。
我們的便衣迅速靠近他,可就在即將抓到他衣角的那一剎那。
舞獅隊猛然奏起了鼓聲。
許昌轉身就跑。
一時間所有的一切都亂成了一鍋粥。
攤位被撞壞的,飛檐走壁的,人群推推嚷嚷。
一伙人在人堆里追著一個人。
我只能在信號車裡看。
雖然有好幾次都坐不住,但被身旁的局長摁下來。
好在抓捕似乎很順利。
前方傳來消息,嫌疑人被摁在了地上。
就在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時。
畫面猛地放大——
那個人根本就不是許昌!
抓錯人了。
我愣在原地,幾秒鐘後,反應過來。
抓著局長的肩膀。
「立馬將群眾遣散!」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第一場爆炸,就在東市交口發生。
轟隆的響聲震天,隨即竄出幾米高的火花,人群瞬間亂成了一鍋粥。
我拉開車門,不顧身後局長的勸阻跳下了車。
人潮發了瘋般往外涌,眼前的景象不輸一幅地獄繪圖。
我卻逆著人流往裡走。
左臂的傷口因被擠壓而有了點隱隱的疼痛,我捂著那兒,讓自己不停地思考。
跟了許昌那麼久,我很了解他。
這時候,許昌會在哪兒呢。
一個既隱蔽又能望見這一番圖景的地方。
而這時候的許昌,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命了。
我的目光,移向了火場的中心,那棟搖搖欲墜的茶樓。
越靠近那裡氧氣濃度越低,
我將一個哭泣的小男孩抱給在場的同事,讓他返回。
就踏進了茶樓里。
隨手擰開櫃檯上放著的礦泉水,倒在手帕上,我捂住口鼻,往樓上走。
茶樓營業的時間太久了,所有的一切都搖搖欲墜。
偏這時候,手臂上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
旁邊有巨大的殘骸滾落,我下意識地貼著牆壁。
可劇烈的灼燒感差點燙下我一層皮。
躲避間,就忽地落入一個人的懷裡。
低啞而熟悉的聲音就貼在我的頸肩。
「好久不見。」
「……」
我轉身,猛地攻擊他的右腰。
其實沒有多久不見,就只有十多天,我們倆,卻像是隔著萬重山一樣。
地板在隆隆的震動著,我們望著彼此,卻拳腳相加。
「阿青,原來你這麼會打架啊。」
「不然怎麼幫你處理那些不聽話的手下。」
我甩了甩手,虎口有些震得發疼。
我借著巧勁將男人摁在地上,他躺在地上,就這麼看著我,笑。
我往自己的腰後摸手銬,卻一個不注意被他掀翻了身體,又重新摁在地上。
於是再次扭打在一起。
他這人,也不知道在濫情什麼。
都到這時候了,還顧及我手臂的傷。
不然,大概早把我收拾了。
「阿青,你恨我嗎?」
我們都打累了,我靠在一處大理石板的檯面上,怎麼也支不起身子。
他搖搖晃晃地起身,往後退。
「我從少管所出來那年,認識了一個兄弟,我對他真是掏心窩子的好。」
「結果呢,他把我當樂子,某天半夜開車把我拖外面拖了兩里地。」
「從那以後,我最恨的,就是騙我真心的人。」
「而你,將我的心掏出來放地上踩得粉碎。」
「你也知道,我啊,挺睚眥必報的。」
他慢慢從口袋裡掏出那把手槍。
據局裡分析,那裡面還裝著最後一顆子彈。
現在,槍管對準了我。
「阿青,天堂……再見。」
扳機沒有扣動,我先一步大喊出聲。
「小心!!!」
頭頂的樓層落下,他身下的那片地猛然碎裂。
我身體已然猛地撲過去拉住了他。
可是,我哪有那麼大力氣啊。
狠狠地抱住石墩,我抓著他的手腕。
他就被我抓著,懸在了半空中。
連帶著我一起,慢慢地向下滑。
「你在做什麼???!」
「你不要命了??」
「你快鬆手!!!」
這是我頭一次在這個男人眼裡看見不可置信的表情。
「為什麼要救我?為什麼???」
「你快鬆手,好不好?這樣下去你也會死的。」
「我剛才要殺了你啊!為什麼要救我?」
我緊拽著他,用盡了這副身體所有的力氣。
大概是傷口裂了,汨汨的血就從我的袖管流出,交匯在他的手臂上。
他的語氣,漸漸染上了哀求。
「求求你,放開我好不好?」
「這樣下去,你也會死的……青青。」
「為什麼……」
為什麼啊。
大概是,就只有救人時,才能憶起自己的身份是警察。
大概是,就只有挽回他人生命時,才能忘掉那片血海。
「給我活著……活著面對你的錯誤啊……」
我用盡最後的力氣想將他拉上來,可是我失敗了。
我身下的那片結構也不穩,土崩瓦解般的磚塊碎裂。
我隨著他一同掉下去。
……
不知過了多久。
我開始恢復意識。
好像沒死,樓下的床鋪和沙發堆一起為我們做了緩衝。
可我四肢哪裡都動不了,倒是身旁的男人,他能慢慢起身。
……為什麼壞人,就這麼耐揍啊……
他抹了一把血水,然後探向我的腰間,不知道在搗鼓什麼。
我完全都動不了,大腦能思考都是奇蹟,只能拿眼睛瞪著他。
然後我就看見他摸出了我的手銬。
將我的手,和他的手拷在了一起。
拖著我,往外面走。
他明顯也傷得不清,連一撅一拐都算不上了。
大火依舊在燒,他就這麼拖著我,往外爬。
我意識開始不清,可到最後,我還是堅持張口問他。
「許昌……」
「你會認罪嗎?」
「……」
「嗯,會。」
這就是他的回答,我放心地閉上了眼睛。
卻感受到他握著我的手, 似要將我手上的血跡擦乾。
可我知道,怎麼也擦不凈了。
他好像哭了。
「青青,你的手上, 要是沒有沾上血就好了。」
「……」
感受不到熾烈的溫度了。
也說不出任何話了。
所幸,我聽見了遠方的警笛聲。
警笛聲,總是這麼令人感到安心。
21
「陳隊,一個月進兩趟醫院。」
「全算上工傷了吧?」
身旁的人撞了撞我的肩膀, 朝我打趣。
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
我結束了持續三個月零四天的病床生涯。
畢竟做了好幾個大手術,醫生都說我很大可能救不回來了。
然後,今天也是……
許昌宣判的日子。
同事來接我, 就是去旁聽席的。
我不知道我等這樣一天等了多久,高堂之下,法官宣讀對他的判決。
「陳隊,你白頭髮變多了啊。」
「才三十幾, 怎麼就這麼多白髮……」
大抵是不想讓我緊張, 同事在我身旁總是岔開話題。
我手插在口袋裡, 吸了口氣, 望向被告席上的人。
好遠啊,看不太清。
其實, 看不清也好。
證據無比充足,許昌全交代了,再加上我這幾年收集的資料。
不止許昌。
他背後的黑色產業也連根拔起。
這些年他和他的爪牙在曲北市橫行霸道。
這次直接把一鍋端了,市民們皆是歡欣鼓舞。
到最後, 法官宣判了那則判決書。
「被告人許昌, 其行為嚴重破壞了曲北市經濟社會生活秩序。」
「公訴機關指控被告人的犯罪事實清楚, 證據確實充分, 罪名成立。」
「經本院審判委員會討論決定, 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二百九十四條,第二百三十二條等相關規定,現在, 判決如下:
「被告人許昌, 犯組織領導黑社會性質組織罪,犯故意殺罪人、故意傷害罪、綁架罪、放火罪、尋釁滋事罪、非法經營罪, 決定……」
「判處死刑, 立即執行。」
當那幾個字說下來時,我好像在某一刻還是會有所恍惚。
我深深地吸了口氣,呼出來。
死死地抓著欄杆。
可下面,許昌要被人帶下去了。
就在即將走完台階的那一刻,男人卻猛地轉頭。
「青青。」
他喊我, 站在那不動。
那是良久的對視, 他的眼神太複雜, 複雜到我不想去觸碰。
他看著我,一字一句地問我。
「青青,你有沒有哪怕那麼一刻……」
「愛過我?」
「許昌, 你看這是什麼?這是警徽。」
「警徽意味著什麼,你知道嗎?」
「我是警察。」
「我的愛人,是這個國家。」
「這,就是我的答案。」
我扯了扯嘴角, 這是我這輩子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說完我轉身,朝著屋外走。
朝著光亮的地方走。
身後依舊有人喊我。
也許是他在喊,也許是其他人。
但我沒有回頭。
一直沒有。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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