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了黑道大哥六年。
他卻在我生日那天帶回一名女孩。
他渾身是血,俏生生的女孩就躲在他懷裡。
從此,對我百般縱容的他再也沒有看過我一眼。
所有人都以為我對許昌愛而不得,難過得肝腸寸斷。
我笑了笑,撥弄手腕上的表。
我是警方安插在華西最大犯罪團伙中的臥底。
潛伏在他身邊這麼多年,就是為了請他吃牢飯。
又怎麼會……愛上他?
1
深夜,別墅中卻燈火通明。
我坐在沙發上,重新將蛋糕上的蠟燭點亮。
「青姐,不要等了。」
「大哥說,他不會來……」
打火機在我手中被不斷摁開,盈盈的火光竄起又熄滅。
我盯著火苗看。
「他不回來,我就一直等啊。」
「說好每年都陪我過生日,失約了又算怎麼回事?」
「……」
可事實上,牆壁上的鐘時針都指向了凌晨三點。
他不會回來了。
我就帶著烏泱泱一幫人在別墅里乾等,全是小弟。
知道的,是我等他回來陪我過生日。不知道的,還以為我等著他回來干架。
終於,在時針指向凌晨四點時的前一秒,樓下響起了汽車發動機的轟鳴聲。
「青姐!大哥回來了!」
有人衝上樓,大聲地告訴我這個消息。
我站起身,走到樓梯那向下看去。
是,他是回來了。
我擰著眉,問站在樓下意味不明看我的男人。
「許昌,你懷裡的女人是誰?」
2
許昌眉尾至顴骨有一處很長的刀傷。
這傷此時還在汨汨地冒著血。
這樣看,倒是為他本來斯文俊朗的容顏添加了一絲狠厲。
我拿紗布沾在他傷口上,被他握住了手腕。
「阿青,這些年是我太慣著你了嗎,嗯?」
手指並不安分地划過我的腕心,
他這人就是這樣,所有的陰狠與威脅都藏進溫柔的動作里。
我垂下眼。
「慣?還好吧。」
他輕笑了兩聲,指腹又輕又散漫地按揉著我的橈骨。
「是嗎?那喊那麼多人來我家裡……」
「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是混黑社會的呢。」
他可不就是混黑社會。
從一個個刀口舔血的日子,走到今天,全是人命和頭骨堆砌起來的。
哦,可是他現如今偏偏洗白了,是青年企業家。
報紙上,清一色地吹捧他青年才俊。
噁心得要命。
「你帶回來的女孩是誰?」
我並不用力地一掙扎,就讓他鬆開了手。
並且成功轉移了話題。
可是他松一松眉毛,此時卻是避開我了。
「跟你沒關係。」
男人起身拿走我手中的紗布,又俯身,在我唇角落下一吻。
「有閒心關注我帶回來什麼女人……」
「沒閒心關注我怎麼受的傷啊。」
說完,略帶懲罰性地在我脖頸咬了一口。
「真是白養你的。」
3
這幾天曲北市的風有點大。
也或許是我所處的這個爛尾樓,四處透風。
不遠處還能隱約聽見拳打腳踢的聲音,有人卻在一旁給我遞了支煙。
我推開了。
「許昌不喜歡我抽。」
……
「幫我查下許昌昨晚帶回來的那女孩。」
我轉身,對旁邊的人說。
他是進組織開始就跟著我的,因為排行第七,叫李老七。
我一般都叫他小七,因為跟我太久了,也多多少少會說一些旁人不會說的話。
「青姐,唉……」
「你是我見過最聰明的女人了。」
「所以,你應該明白情愛這種東西,更不應該出現在我們身上。」
「……」
他手插口袋站在我身邊,跟我一起瞧著一片廢墟的空地。
「我們手上哪個沒沾上血啊?」
「大哥他現在是洗白了,更不會娶我們這種手上沾血的人。」
「咱替他背命了,他肯定對我們好,可是要名分,指定不可能了……」
是,許昌這麼相信我,這些年寵我寵成這樣,就是因為我替他背了命。
這麼多年,我手上沾的血不少,以至於有時深夜望見自己,都像是能看出索命的幽魂來。
以至於有時,都要忘記自己的身份。
一個臥底,一個深埋於暗土的釘子,一個長而致命的引線。
用我的十三年,和同僚的血液換的。
廢棄的爛尾樓不會有人到來,那場拳打腳踢的聲音也在不久前剛剛結束。
我抬頭,仰望晴空下朗朗的白雲。
我並不在意許昌有多少個女人,我只是怕。
數十年的潛心準備,因為一個不確定的因素付之東流。
「走吧,去會會那位被帶回來的小姑娘。」
我轉身,對身後的人說。
4
與廢棄的爛尾樓里縈繞著的哭喊聲不一樣。
許昌的別墅,寧靜又祥和。
進門,我就看到一個扎著麻花辮,躺倒在沙發上看書的女孩。
見到我,她一驚,立馬拘謹起來。
「你……」
女孩看見我,眼神躲閃,又垂下眼睫。
「你是大嫂嗎?」
我訝異於她會這麼形容我,坐到她身邊。
「不是。」
「啊……」
女孩有些許失落地往角落裡縮了縮。
「我以為配得上許大哥的,就只有您這麼漂亮優秀的女人了。」
「……」
女孩眼裡有種不諳世事的童真。
我心中暗暗苦笑,這又是個被許昌外表騙得暈頭轉向的女孩。
剛想伸手揉揉她的腦袋,就忽地被人叫住。
「青姐,大哥說了,不能讓你碰林小姐。」
旁邊的人來得很快,逼到我面前,若不是對我還有尊重,就差把我架走了。
「還請您以後都不要來這個別墅了,這裡現在是林小姐的。」
女孩被嚇得又縮成一團,而我揚了揚眉。
嘖嘖,這保護程度。
「好,我走。」
許昌這些年帶回來的女人也不少,保護成這樣的,還是第一個。
5
「青姐,咱能找到的資料就這麼多了。」
汽車裡,小七彎身將資料遞給我。
資料很少,不過就這些,也是許昌想讓我查到的罷了。
林小姐全名叫林蔓只,比許昌小三歲。
和許昌是……同一個地方長大的。
被許昌帶回來之前是一家孤兒院的員工,履歷很清白,就差把「一朵溫室小花」印紙面上了。
「大哥似乎對她……很不一樣。」
小七在我耳旁輕聲說。
確實,這林蔓只,不會還真是許昌的白月光,黑暗心尖上唯一的白之類的人物吧。
我咬著指甲,思考。
據我所知,走到現在,許昌的弱點已經很少了。
他無父無母,是從最底層爬上來的,甚至比我進入這個組織的時間都要晚。
年輕,但狠厲,我算是看他一路爬上來的,然後一直跟著他,選對人,也選錯人了。
選對人是因為我算是成了他心腹,斷了我就等於他自斷一臂。
選錯人是因為……沒料到他爆炸式的成長。
等反應過來時,已經晚了。
我的思緒被小七後來的話打斷,他拍了拍我的肩膀。
「大哥說……」
「他想吃你做的飯了。」
「……」
許昌想吃,我就得去給他做。
我微微一笑,告訴司機掉頭。
去菜市場,買菜。
6
林蔓只所在的別墅,只是許昌眾多房產里微不足道的一個。
我現在在的這個地方,才勉強算是許昌棲息的「家」。
很簡單的公寓樓,卻不知道有多少個保鏢盯著。
我一個人把菜拎上樓,然後洗菜,燒水,做飯。
許昌什麼山珍海味沒吃過,又怎麼會鍾情於我親手做的東西。
可他每次看我做飯,視線又只黏在我身上。
倒真有種妻子與丈夫的錯覺,令我胃裡翻江倒海。
這次,我正在處理案板上的魚,他忽地從我身後摟住我。
他什麼時候來的,我都不知道。
「別碰我,腥。」
「哪裡腥?」
他笑了聲,撩開我的頭髮,玩味地撥弄我的耳環。
我打開水龍頭,把手上魚的血水洗乾淨。
「不做了?弄完再做也行。」
他的吻就悉數落在我的脖頸,我不適應地半推半就。
直到落進他那雙眼睛裡,璀璨的,細碎的。
連笑,都風情而熟練。
我垂下眼,終於抵開了他。
「生氣了啊?」
他卻略有戲謔,捏捏我的臉頰。
「沒有給你過生日,都成小河豚了?」
「誰是河豚……」
這句話是我真的想吐槽的,卻被他點點鼻子。
「說你,滿身是刺,不乖又……讓人心疼。」
「……」
大理石的台面還算光潔,我被他抱起放在上面。
男人低頭吻我,所有的一切被他攪得一團亂,
我呼吸不過來,緊抓著他衣袖。
直到他鬆了口,笑著看我。
我突然發現我還是好年輕,他笑起來,都不知道什麼意思。
「你知道那天我接林蔓只回來,為什麼傷成那樣嗎?」
「因為她手裡有個有趣的東西。」
他不知道從哪翻出一張照片,遞給我。
我抹平照片,看著上面的內容。
「阿青,你不覺得太有趣了嗎?」
男人在我頸邊說話,連笑起來的氣聲,都一清二楚。
「她說她見過你,她叫你……陳警官。」
照片中是我穿著警服,與孤兒院的小朋友們合影。
男人低頭,親了親我的鼻尖。
「嗯?寶貝,解釋一下?」
「……」
我低頭,盯著那張照片。
灶台上的豆腐湯還在咕嚕嚕冒著泡,
他就這麼安安靜靜地看著我,像是不想漏掉我每一分表情。
半晌,我笑了聲,抬手,捶他。
「什麼意思?許昌,你忘了嗎……」
「我就是警校畢業的啊,只是後來,被趕出去了而已……」
當初給我安排身份時,考慮到我警校那段經歷被翻出來的可能性。
局裡就乾脆給我安了個因不守紀律,被永久開除出警校的身份。
男人低垂著眼眸看我,我被他緊緊地抵在案台上。
不知道這個疑心病賊重的瘋子,會不會拿起案板上的刀砍向我。
直到他輕笑一聲。
腰間被他不輕不重地揉了兩下。
「哦?是嗎。」
「不好意思,我都忘了。」
「……」
鬆開了對我的桎梏,他笑得雲淡風輕。
還有閒心接過鍋中的湯匙,劃了劃。
「離開飯不遠了吧?」
「我好餓,阿青。」
明明是這麼說,他卻直勾勾地盯著我。
我抿唇,理了理自己的衣衫,點點頭。
擺弄衣角時,才明白他剛剛為什麼要揉我的腰。
我的後背,早已濕成一片。
7
那頓飯,至少於我來說,食不知味。
其實跟許昌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食不知味。
我好想把那把銀色的手銬戴在這個男人的手腕上,每天都在想,想得快瘋掉了。
直到輕挑散漫的聲線,打破我的思緒。
「阿青,明天有一批貨停在東港,你親自幫我處理一下。」
我抬頭,隔著餐桌上的飯菜,望對面的男人。
「買家警惕性很高,你一個人去,不用帶人了。」
「……」
我愣了下,下意識地問他。
「什麼貨?」
他盯著我看,笑得諱莫如深。
我就明白不該打聽的別打聽了,許昌就是這樣,連對我都要瞞著,要不然這幾年我收集證據也不至於這麼緩慢。
我點點頭,拿起包,往門外走。
「好,沒什麼事我先走了,我……」
卻在走過他身邊時被他握住了手腕。
「今天怎麼這麼心不在焉的?」
男人的指骨漫不經心地划過我的腕心,並沒有放我走的意思。
我苦笑了一下。
「下午剛處理完一個手下,大概……有些累了。」
男人不再出聲,可也沒將我放開。
於是室內我倆完全陷入了沉默,我只能感受到手腕上他一下一下撫過的觸感。
直到他放柔了聲調。
「今晚留下來,嗯?」
那一瞬間,我下意識想到的是拒絕。
「算了,我明天不是還有事……唔。」
於是就被人猛地拽進懷裡,然後摁在餐桌上,細密的吻落在頸間。
那抹昏黃的燈明明暗暗,倉皇間我望向他的眼睛。
動情時他總是這樣。
克制卻紅了眼。
瘋狂而……隱忍。
8
我幾乎一整晚都沒睡。
所以第二天起床難免……日上三竿。
被褥是亂的,身旁已經找不見男人的身影。
我起床,然後努力清理紛亂的思緒,沖了把澡。
許昌說的那場交易,是今天夜裡十二點在東港進行。
所以我還有時間打理自己,不過在此之前,我需要思考兩件事。
第一,林小姐對許昌來說到底是什麼,她有什麼目的。
如果林小姐真是許昌的白月光就好了,那樣許昌就會有軟肋,有軟肋的敵人,威脅性會小得多。
如果不是,那就很麻煩。
她就是沖我來的,她想把我扳倒,至於為什麼,不知道,她是不是能化敵為友,我也不知道。
第二,我的身份在許昌面前暴露了嗎?
這就是我最擔心的。
許昌這人太讓人捉摸不透了,誰都不知道他下一步棋怎麼走。
道上的人都怕他,就是因為他可以一邊請你喝茶,一邊往你腰上捅刀子。
思考間,我摸向了包里隔層的電話卡。
這是局裡給我的,也是我最後的手段。
那年局長拍拍我的肩膀,告訴我,如果真有一天臥底不下去了,就拿這個電話卡打過去,局裡說什麼都會保我,就算在狼窩裡也能把我救出來。
可是,如果打了這個電話,一切就白費了。
我的一切。
六年的隱忍,同僚的鮮血,與正義相違的每一步。
我將會成為高堂下的罪人,因為所有的犧牲,什麼也換不到。
我做夢都想把銬子戴在許昌手腕上,做夢都想。
不知道翻轉了多少次那張電話卡,我還是閉了閉眼。
將它重新放回隔層中。
9
晚十一點半。
我駕駛的汽車在空無一人的高速公路上行駛。
還沒到,好像就能聞到海潮鹹濕的氣息。
我停下車,正對著港口,那裡已經有好幾輛黑色的桑塔納停駐。
車燈直對著我。
其實這次給我的任務,說我沒察覺到什麼異樣,是不可能的。
可是,我怎麼可以違背許昌。
違背他,我就要暴露了。
我下了車,手插在風衣口袋裡,眯著眼盯著坐在車前的男人。
我這次的交易對象。
道上都叫他二莽哥,人如其名,又狠又瘋。
而且聽說手上不幹凈的產業……不少。
「看樣子,我的貨……完美帶到了?」
他吊兒郎當地從車前跳下來,上下打量我。
我被他那樣的視線弄得有點不舒服,卻還是體面地將后座里的箱子遞給他。
「貨在這,你自己看吧。」
哪知他只是揚揚眉,看我。
「陳小姐,可以請您幫我打開一下箱子嗎?」
依舊是黏在我身上的視線,怪笑著,其實我想那時候,我就已經察覺到不對勁了。
可那排汽車的車燈直照著我,我又能去哪裡。
箱子被打開,裡面是沉甸甸的石頭。
男人又沙啞又變態的笑聲,刺穿我的耳膜。
「咯咯,陳小姐……」
「你還不懂嗎,這『貨』……」
「不就是你嗎?」
10
「許昌呢!!我要見許昌!!」
「你們不能這樣對我!讓我見許昌!」
「許昌!!許昌!許昌!!」
手腕上的鐵鐐被我震得脆響,可是回應我的,只有邊角滴下水後的滴答聲。
我咽了咽喉嚨,發現自己終於把嗓子喊啞了。
縮在角落裡,不是因為多害怕,是因為……冷的。
是,我早就察覺到許昌開始懷疑我了。
可我確實沒想明白,他為什麼能這麼果斷地把我賣掉。
不說這些年的感情吧,就我為他做過的那些事,他多多少少都會對我更有信任度一些。
他就這麼把我賣了?因為林蔓只的幾句話?
我開始習慣性地咬指甲,可是越思考,越覺得事情一團亂。
這一團亂麻中我唯一可以確定的就是,我不能死。
怎麼樣都不能死,因為任務還沒有完成。
那麼現在,唯一能救我的,只有許昌。
這就是我為什麼要大喊他名字的原因。
我捉摸不透他這些年對我的感情,但有一點,沒人會願意陪一個陌生女人過五年生日的。
還是許昌這麼一個……喪失人性的魔鬼。
所以哪怕試,我都要試一次。
在我再一次堅持不懈大喊他的名字時,終於有人打開了鐵門。
「不是,你這麼喊累不累啊?」
「許昌不會來救你!媽的,要不是老大要把你器官給賣了。」
「我真想在你身上好好爽一下。」
「……」
我喘著氣,死死地盯著那個人。
「讓我見許昌……」
「我草,不是跟你說了沒有……」
眼見著那人的腳就要踹下來,忽然有人制止了他。
是那個……二莽哥。
「讓我見許昌,我有話對他說。」
沒有回應,於是我提高了聲調。
「我說我要見許昌!許昌!」
手銬被我震出一串巨響,直到某一刻,一道低沉平靜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我停了下來。
「叫什麼?」
「阿青,你在跟誰撒嬌呢?」
「……」
我是真沒想到許昌真的在。
所以聽見他聲音的那一刻,我還是沒來由怔愣了下。
男人連鞋尖都一塵不染,我現在身上滿是灰塵,卻偏要仰頭看一塵不染的他。
「許昌,為什麼懷疑我?」
「我跟了你這麼多年,你為什麼問都不問就懷疑我?」
「你有沒有想過林蔓只她,她陷害我……」
我想儘量讓自己的表情真誠一點,直到男人在我身前蹲下。
他的手指,就這麼輕輕撫過我的臉頰。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在安撫自己的愛人。
「事到如今,我原來還會對你心軟啊。」
「阿青,要怪就怪……你招惹的是我吧。」
撫在下頷的手漸漸移到脖頸,他慢慢收攏自己的手掌。
我逐漸呼吸不上來,盯著他的眼睛,就這麼盯著。
那裡像一片黑色的深潭,望不見底,也看不見裡面藏著的血盆大口的野獸。
直到他猛地鬆開我,我趴在地上,劇烈地咳嗽著。
朦朧間聽見他的聲音,是跟二莽哥說的。
「她隨便你們怎麼玩。」
「……」
我邊咳,邊盯著他一塵不染的褲管。
他走之前,那是我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林蔓只肯定騙你了。」
「你為什麼就不願……相信我?」
11
男人走了。
落鎖的巨響後,這片地下室又歸於寧靜。
好像一切都結束了,在我面前的,是一條通往地獄的路。
可是一切都結束了嗎?
我手敲著欄杆,一邊思考著接下來該怎麼做。
其實我並不知道林蔓只是誰。
剛才那麼說,只是為了往她身上潑髒水而已。
許昌是個多疑的人,讓他有所懷疑總不是壞事。
「喂,起來。」
被關進地下室,不吃不喝的第三天,有人揪了把我的頭髮。
「我們要帶你做個全身檢查,要是器官有病變的話就糟了。」
「不過你也別擔心,人沒了一個腎還是能活的。」
「畢竟之後還要把你賣去其他地方呢。」
「……」
我被人拉扯著往車子裡塞,這些天,精神恍惚到我一直做夢。
夢裡是曾經戰友的影子,是犧牲的師傅,是第一次在許昌面前殺人。
我手上沾上鮮血時,他卻蹲下,溫柔地揉了揉我的頭。
說歡迎我的加入。
他不知道,我剛剛手刃了自己最重要的人。
「……」
麻醉劑緩緩注入我的身體里,於是斷斷續續的夢連成了一片。
那裡的主人公,還是許昌。
也難怪,我想許昌想得快瘋掉了,無數個夜裡,支撐我活下去的動力,就是把他送進監獄。
夢裡是好久之前,許昌剛把組織的頭目架空的那段日子。
許昌開始漸漸洗白自己的身份,我好幾次偷偷傳出情報將他抓進局裡,可他沒多久卻都無罪釋放。
有一天晚上,他喝了點酒,要跟我單獨往家裡走。
那天他大概真的喝得有些上頭,問我,要不要跟他在一起。
在一起,多稀奇,能從許昌這人的嘴巴里說出來。
我搖搖頭,表示自己有愛的人了。
那天晚上,他就猛然停住,站在那,看我。
男人的眼眸有些紅,山林里的風簌簌而響,他嗤笑一聲,挑釁地望著我。
「你的愛,重要嗎?」
那是我頭一次在他眼裡窺見流轉的瘋狂。
隨後,他捏著我的下巴,來吻我。
「不在一起,你也是我的。」
「……」
後來,他就沒再跟我提過感情的事。
一陣劇烈的疼痛打碎了我的夢。
冰涼的水從我的頭頂澆灌下來。
我眨了眨眼睛,發現自己已然回到了現實。
……
那個叫二莽哥的男人站在我面前。
滿嘴黃牙,朝我笑。
「操,你知道我發現了什麼有趣的事嗎?」
「醫生不建議我們給你做器官摘除手術。」
「因為你……」
「懷孕了。」
「孩子是許昌的吧,他估計到現在都還不知道你有了他的種。」
「……」
聽見這個消息時,我的大腦還處於一片空白的狀態。
懷孕?
我從沒想過身體里正孕育著一個生命,而且是許昌的。
為什麼偏偏是他的?!
像是無數隻手把我拉進深潭,像是內心最後一抹純白的地方被占領。
我愣在那個地方,愣了很久。
「所以,我們決定先幫你把孩子送走。」
「雖然我很想在同一時刻把你的腎也取走,但醫生說,那麼做你大機率會死在手術台上。」
「我倒不是在乎你的命啊,只是你還能再賣個好價錢,知道嗎?」
「……」
他拍了拍我的臉,像想起什麼似的,蹲在我面前。
「哦,對了,許昌不會知道這些事的。」
「連你有了他的孩子,都不會知道。」
「……」
12
「你好像一直都是這個表情。」
「怎麼,再也不大哭大叫了?」
把我送去手術台的路上,二莽哥罕見地跟我聊起了天。
這些天他無論對我說什麼我都不回話,直到這次,我抬頭看他。
「你聽說過邪不壓正嗎?」
他嗤笑一聲。
「老子最不信的就是命。」
我歪了歪頭,盯著車窗搖搖晃晃的黑布。
「可是,我覺得我能活到最後。」
「……」
後來,手術結束,我確實還沒死。
我在病床上躺了四十幾天,沒有任何維持生命的醫療設備。
那個昏暗的地下室條件簡陋,他們只是確保我還活著而已。
因為一直被關著,我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
有人給我送一些勉強飽腹的食物,我就吃,沒有就餓著。
要昏迷了就在牆上刻字,做一些簡單的算數讓自己保持清醒。
直到有一天。
我猛地被人從床上揪起,然後往車子裡塞。
「媽的,終於找到買家了。」
「雖然他是個變態,但出價高,也瘋。」
我難得見到二莽哥慌亂,他拍了拍我的臉。
「你笑什麼?」
「你知道嗎,許昌正滿世界找你。」
「他媽的,他到底從哪知道你懷了他孩子的事。」
「老子跟他說你死了,他偏不信,馬上追殺到我頭上來了!」
「害得我腎都沒時間取了!」
「趕緊把你賣個好價錢跑路!」
「……」
我從他和司機斷斷續續的話語中,理清了事情的脈絡。
林蔓只果然也不是什麼好人,他是許昌最大競爭對手派去的。
本來挺聰明的,但聰明反被聰明誤,偏要妄想大嫂的位置。
許昌確實讓她做了大嫂,可當了沒幾天就被當場揭穿。
她被拆穿,倒是陰差陽錯幫了我,因為那樣的話,她所有的話都不可信了。
我反而成了被冤枉的。
許昌開始找我,然後就知道我懷了他孩子。
他莫名其妙發瘋了,現在整個灰色產業都繞著他走路。
二莽哥想把我殺了,又怕許昌報復,於是決定把我賣了,然後拿錢飛去國外。
買我的人,是個不怕死的變態。
那個變態,喜歡把活人的四肢縫合在一起。
縫上嘴巴和眼睛,然後吊起來欣賞。
……
這是我被關進變態房子的第三天。
此時,我的雙腳已經被縫在了一起。
戴著鋼質面具的男人抬眼看我。
「你在數什麼?」
銀針刺破皮囊,這次,尖端落在了我的胳膊上。
我疼得發抖,卻在笑,我告訴他,我在數時間。
「什麼時間?」
他問我。
「許昌找到我的時間。」
他停下手,極其不理解地看著我。
只是下一秒,他就再無法對我做出任何表情了。
木屋的門被踹開,黑衣人魚貫而入。
然後,我見到了許昌。
……
男人失神地望著我。
我被吊在半空,他大概清楚地看見我腳邊密密麻麻的傷口。
二莽哥那時候疑惑,是誰把我懷孕的消息傳出去的。
其實是我自己傳的。
二莽哥那裡也有我們警局的線人,職位很低,但足夠跟我接觸,交換情報。
許昌給我看那張照片時,我就在為自己的後事做打算了:
臨走前,我在書桌最不起眼的角落塞了段錄像。
大概內容就是,我在籌劃生日那天和許昌告白。
有一點總被忽視的是,許昌從來都沒談過戀愛。
那晚我拒絕了許昌的告白,他這人骨子裡很傲,一定忘不了那晚。
我不要他在風月無邊的夜晚知道我「愛」他。
我要他在親手把我推入深淵時,知道我愛他。
世界上最難割捨的是愛嗎。
不,是愧疚。
愛只是一簇開在錦團旁的花。
愧疚卻是刺入皮囊肆意流淌的根。
會把人逼瘋的。
他幾乎是倉皇地在屋裡尋找我,失魂落魄的樣子,都不像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