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行:風月無恙否完整後續

2025-03-10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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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妹父母雙亡,母后將她接入宮中。

從此,她得我父母恩寵,兄長袒護,弟弟敬愛。

連我的未婚夫都贊她鍾靈毓秀。

只有一個人例外。

他滿心滿眼都是我,從不為外人所動。

我下嫁他為妻,與他過了一段快活自在的日子。

可後來,他死了,被人捅了無數刀,又被扔下懸崖。

1

我跪了三天三夜,求父皇徹查駙馬被殺案。

三日後,我等來了父皇的貼身太監喜公公的一句話。

「公主殿下,此案已查得清楚明白,是駙馬不幸,遇到了山匪,那些山匪早已逃遁,京兆衙門正在四處捉拿要犯,事已至此,請公主節哀,陛下國事繁忙,公主還是請回吧。」

「不是山匪,他被捅了三十多刀,分明是仇殺!」

「殿下,陛下說是山匪。」

喜公公說得篤定。

我如鯁在喉,淚水混著雨水,從嘴裡流進了心裡。

半晌,我輕聲道:「父皇說得對,是我太過固執,讓父皇費心了。」

我朝著乾清宮的方向叩首,款款起身離開。

回到公主府,我一頭栽了下去。

醒來後,已是三日。

綠萼眼圈微紅,卻強笑道:「皇后娘娘擔心您,特意讓人送來許多補品,殿下,您要節哀,駙馬最是惦念您,您若熬壞了身子,駙馬泉下有知,恐難心安。」

「哦!」

外面響起鑼鼓之聲,熱鬧非凡。

「外面怎麼了?」

「沒怎麼,殿下您身子不快,再多躺躺吧。」

我披衣起身,朝著門外走去。

「殿下,別去!」

綠萼急忙來追,卻碰倒了東西。

她是我的貼身宮女,從來沉穩練達,今日竟然慌了。

看來出了大事。

我打開公主府的大門,卻被門口守衛攔住。

「公主殿下,皇后娘娘有令,請您待在府中,不得外出。」

原來,我被禁足了啊。

「外面怎麼了?」

「今日是端華郡主與羅公子成親之日。」

他們終於要成親了,為什麼偏偏選在今日呢?

「如此規格,怕是比得上公主大婚了。」

侍衛眸中閃過一絲悲憫,旋即低下頭去,一言不發。

綠萼拉拉我的衣袖。

「殿下,回去吧。」

2

後來,我自然知道,端華的大婚之禮,的確是按照公主的儀制來辦的。

宰相府也極其配合,極盡華貴,母后給了端華無數嫁妝,並賜下了她昔年大婚之時的連珠帳。

他們兩個被人贊郎才女貌,天生一對。

他們大概都忘了。

羅宸曾是我的未婚夫,而端華郡主從前只是一個太守之女。

她父母雙亡後,吃盡苦頭才來到京城,投奔母后。

母后聽了她的遭遇,一面感慨自己妹妹、妹夫的不幸遭遇,一面請父皇將端華封為郡主,對她極盡疼愛,似乎如此才能彌補她遭受的苦楚。

那時,我也有心疼惜她,衣食住行樣樣都緊著她先挑。

可後來,有些東西好像變了。

我戴著她送我的簪子,以為是姐妹情深,卻被母后指責不懂事,不該搶奪姨母留給表妹的遺物。

我急忙道,不是我搶的,是端華送給我的。

端華卻囁嚅著嘴唇,眼含熱淚,一言不發。

事後,她告訴我,她太害怕了,她初來乍到,不敢違背任何人,更不敢反駁皇后娘娘。

「娘娘雖是我姨母,卻是姐姐的娘,姐姐和姨母母女連心,你反駁姨母不會有什麼,但我若反駁了姨母,會被她厭棄,姐姐,對不起,我真的太害怕了。如果我娘還在的話……」

她哭了起來,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南平,你做什麼?」

太子哥哥一聲怒喝,快步走來,一把推開我。

而弟弟李承恩則將端華護在身後,一面小聲安慰她「別哭啦!我帶你出宮去玩好不好?」,一面又埋怨地瞪著我,仿佛我罪大惡極。

那天,我沒有得到道歉不說,還挨了一頓斥責。

太子哥哥說我自私涼薄。

弟弟李承恩說再也不想理我。

他們擁著端華,說要出宮去找一處好玩的地方。

「放心,我們只帶你去,那地方連皇姐都不知道,是我們的秘密之所,告訴了你,你可不能再哭了。」

李承恩說得很大聲,生怕我聽不到。

我憋著一股火氣,想辯駁,卻無從辯駁。

那一年,我十五歲。

十五歲的李南平真的笨口拙舌,明明覺得不對,卻說不清楚到底哪裡不對。

3

我出宮去找羅宸。

委屈地說著事情的來龍去脈。

羅宸氣鼓鼓地,說親自替我去問,定要讓趙端華來跟我道歉。

我心暖極了,忙說不用,以後我不理她就是了。

我不願再起爭端,讓羅宸陷入這亂糟糟的境地。

或許下意識里,我不想讓羅宸接觸趙端華。

羅宸誇我善良:「南平,你就是太心善了,你要改一改,不然以後,我真的怕你被人欺負。」

「不會的,只要你一如既往,我便不會覺得難過。」

十五歲的李南平,真的太為他人考慮,以至於忽略了自己的喜怒哀樂。

我十六歲的生辰和趙端華的及笄禮撞在了一起。

母后將兩場宴事合併做一場。

明明是我和趙端華兩個主人,可所有人都圍在她那邊。

母后送她一套價值連城的頭面,太子哥哥為她送來雲錦衣,李承恩送給她的是一把古琴。

他得意洋洋道:「此琴名九霄環佩,乃蘇軾所用,姐姐快看,合不合用?」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李承恩開始直呼我名諱,反而將趙端華叫起了姐姐。

趙端華纖長白皙的手指輕輕撥動琴弦,露出天真純潔的笑容。

那一刻,我總算明白了什麼是「淺顰微笑總風流」「美人微笑轉星眸」。

她才十四歲,就已經初露奪人風姿。

她明光熠熠。

我一身孤寂。

我明明心酸如海,卻表現得淡漠如煙。

沒關係的,我有羅宸。

我等到了羅宸的賀禮。

他送我的是一枚玉簪,玉質很好,翠綠欲滴。

我將簪子插在頭上,心滿意足。

趙端華盯著我的簪子,眸光閃閃,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我心煩極了,等到禮畢,迫不及待地出宮去找羅宸。

沒想到沒見到人。

我滿心遺憾回了宮,早早進入夢鄉。

半夜,卻被人驚醒。

外面一陣鬧騰。

我問綠萼怎麼了?

綠萼氣鼓鼓道:「還不是那位鬧得,與人出去喝酒,喝到現在才回來,又吐又哭的,鬧得大家都不安生,她能睡到日上三竿才起,那些伺候的人可倒大霉了,攤上這麼一位主子。」

原來是趙端華回來得晚了。

我忍不住問:「母后不管她嗎?」

「今日她及笄,娘娘說隨她盡興,一切由娘娘擔著。」

我心中泛起隱秘的疼痛。

不是的。

不是這樣的。

我十四歲時,母后告訴我,說我已經成人,不可行差踏錯,丟了皇家體面。

今日我生辰,母后更是告訴我,以後要循規蹈矩,不可任性胡鬧。

我明明那麼想念羅宸,卻連等他到晚上都不敢,生怕錯過宮禁,讓母后為難。

可母后對趙端華卻說,隨她盡興,一切由她擔著。

怎麼就不一樣呢?

天涼了吧。

我感覺好冷。

4

第二日傍晚,我才見到一臉矇矓睡意的趙端華。

她對我露出一抹笑容,柔聲道:「昨夜,我和太子哥哥、承恩弟弟,還有羅大哥一起玩鬧得太晚,吵到姐姐了,是我的不是,昨夜羅大哥送我一池星河,真的很美,姐姐頭上戴著的發簪也很美,我和羅大哥選了很久,才選了這樣一支從頭綠到尾的,果然很配姐姐。」

她對我行了一禮,施施然離去。

我拔下頭上的簪子,心中第一次湧起了恨!

我想將簪子摔了。

但我又想,我不該聽信她一面之詞,我該去問問羅宸。

我在羅家等了很久,才等到羅宸。

他一襲錦衣,華貴俊美,看見我,面上帶著一抹心虛。

我問他簪子的事。

他遲疑片刻,才說是。

「我只是不知道選什麼,才和端華妹妹一起的。」

「那你送她的禮物是什麼?」

他緊緊抿著唇,不說話了。

因為那一池星河原本是他從前說過要送給我的禮物。

為了讓池子裡星光點點,他暗中到處尋找水晶。

我假裝不知道他的計劃,暗地裡卻到處替他搜羅水晶。

足足一年,他才將那一處山洞布滿水晶。只要點起一支蠟燭,滿山洞的水晶都會閃亮地映入池中,池中的光又會映到洞頂。

一池星光,交相輝映,美好得如同一個夢境。

我等到十六歲,一直在等他送我。

十六歲的生辰沒等到,我想,他定然是在別的重要的日子想要送給我。

沒承想,等來等去,那成了他送給趙端華的禮物。

那碧玉簪上的綠,好諷刺!

我將簪子砸在地上,碎片飛濺,劃爛了他的手背,血珠子滾了出來。

我驚了一跳,來不及說抱歉,他就發了怒。

「南平,我的確將星光送給了端華,可你明明擁有了那麼多,端華妹妹什麼都沒有,你能不能不要小肚雞腸,斤斤計較?」

我斤斤計較?

我若真的斤斤計較,不會從一開始把她當作妹妹一樣疼惜。

可她趙端華,配不上我的愛護。

我齒冷至極,一字一句道:「羅宸,我有的,是我天生就有的,沒偷沒搶,憑什麼要分給別人?你若心疼她,就最好把你的東西分給她,不要慷他人之慨。」

「那一池星河就是我的,我分給她你有何異議?還是你以為我已經是你囊中之物?隨你差遣?」

我被刺痛,哆嗦著嘴唇說不出一句話,只能以轉身離開告終。

我和羅宸從來沒有說過這樣的重話。

因為趙端華,卻說了。

晚上,我氣得睡不著覺。

夢裡演練了無數遍,如何才能有理有據地吵贏這一架。

可惜,後來,再也沒了實踐的機會。

我十六歲了,本該和羅宸商議婚期的,但羅家沒了動靜,母后也不提。

我和羅宸互不聯繫,形同陌路。

反倒趙端華和羅宸白日出遊,夜晚逛街。

宮禁對她來說,形同虛設。

我也曾問過母后宮禁之事。

母后尚未回答。

李承恩卻搶先說了:

「姐姐以前在撫州,沒好好逛過京城,她多出去逛逛又怎麼了,她沒有你這樣的好命,天生就在好地方,你已經有了這麼多,偏偏還要多事,你就這麼見不得她好?」

我腦子轉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說的姐姐是趙端華。

我寒了臉:「你心疼她沒逛過京城,那你可知,我自出生起,就沒有看過紫禁城外的夜晚?」

李承恩迷茫了一瞬,不說話了。

母后淡淡道:「你在埋怨母后?」

「不是,我只是說事實。」我咬著唇,心下苦澀。

母后垂眸,不願聽我多說。

她撤了膳食,不管我是否吃飽。

李承恩急急忙忙溜了。

路過我身邊時,他低聲道:「你惹母后生氣了,最好去佛堂跪著抄經,母后最近喜歡讀《華嚴經》。」

5

母后真的生氣了。

她不再見我。

有時,我遠遠見到她,她面對太子哥哥、李承恩、趙端華時都能慈愛地笑,只在餘光掃到我時,收斂笑容,微蹙娥眉。

我問綠萼,我是不是很討人厭?

綠萼心疼極了。

「公主您怎麼會這麼想?您這麼好看又善良,別的宮的宮女太監都想來您這裡當差,我們奴婢最喜歡您這樣的主子。」

我看著她,心情很複雜。

我得宮女太監們喜愛。

可我的父母、兄弟、未婚夫似乎都不喜歡我。

我最終還是決定去抄《華嚴經》。

華嚴經全文近八十萬字。

最開始,我抄寫得不熟,總是出錯,不得不一遍遍重來。

綠萼替我著急,她心疼我一次次重寫,手腕都寫得發顫,帶著哭腔勸慰我。

「殿下,您要心靜,心靜才能寫好字,您一定不能慌。」

是啊!

我不能慌。

不管趙端華如何獻殷勤。

母后終究是我的母親,我的親生母親,她不會為了一個外人,不去愛護自己的女兒。

只要我能抄寫好經書,證明我的孝心,她一定不會不顧我。

我靜下心來,果然一張比一張寫得好。

【一花一世界,一葉一如來。

【欲為諸佛龍象,先做牛馬眾生。

【不為自己求安樂,但願眾生得離苦。】

足足三個月,我都在抄寫經書。

書成之日,我請人仔細將書稿裝訂成漂亮的書籍。

我捧著書籍送給母后,帶著討好之意。

母后肯見我了。

她翻看著書籍,眉宇舒展。

「不錯,你終於懂事了。」

歡喜一點點從心底溢了上來。

那三個月的辛苦是值得的。

我和她閒話家常,一如既往。

直到趙端華乳燕投林一般地撲進了她的懷抱。

「姨母,你猜今日羅宸哥哥帶我去了哪裡?他帶我去見了他母親和妹妹,她們很喜歡我,說盼著我早日嫁……咦,姐姐,你……你怎麼在這裡?」

我母后的宮殿?我為何不能在這裡?

還是她真的將我母親當成了她母親?

還有她說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嫁?

嫁什麼?

嫁給誰?

萬千疑問,爭先恐後從心裡冒出來,又挨挨擠擠地卡在嗓子眼,讓我瞬間失了聲。

我啞了半晌,才壓制著怒火問:

「母后,她說的是什麼意思?

「羅宸與端華兩情相悅,母后打算成全他們?

「那我呢?我算什麼?」

我終於失了態,顫聲問了出來。

「南平,你是嫡長公主,姻緣好尋,這天下有的是大把男兒讓你挑選,你想要誰,母后給你誰,但端華只有羅宸了。」

「母后,你在說什麼?我與羅宸幼時定親,青梅竹馬一起長大,十五年情誼抵不過他與趙端華兩年相處嗎?」

「那羅家為何不來請期?你還看不明白嗎?」

我如遭雷擊。

是啊!

若羅宸真的有意。

我十六歲了,他早該請自己的母親前來定日子,走儀程了。

可他什麼都沒做。

母后又道:「羅家已提起與端華定親,我同意了,此事塵埃落定,端華,你莫要胡鬧。」

她站起身,一時不察,《華嚴經》從她膝上掉落,摔爛了。

母后皺了皺眉頭。

大宮女想要撿起來。

我搶先一步將書撿起,重重地扔了出去。

6

瓷瓶稀里嘩啦碎了,發出驚人的響動。

母后勃然大怒:「南平,你還有沒有規矩。」

「我就是太守規矩,才落到今日下場,母后,從明日起,你的規矩,我不守了。」

我憤而離去,身後傳來母親的暴喝:「孽障,你給我站住。」

我不理會,渾渾噩噩離開,我腳步虛浮,生怕不小心就摔倒了。

「姨母,我去勸勸姐姐,您息怒,莫傷了身體。」趙端華在身後追上來,喊道,「南平姐姐,你等等我,我不是有意的,我和羅宸哥哥都沒想過事情會發展到如此地步,但情愛之事,不是可以讓來讓去的,即便我今日退讓,你與羅宸哥哥便真的能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嗎?」

我忍無可忍,「啪」的一耳光,打在她臉上。

她捂著臉,驚愕地看著我,旋即紅了眼眶,流下珠淚。

「姐姐……」

「不要叫我姐姐,我嫌噁心!」

「李南平,你不要欺人太甚。」

「啪!」的一聲,一耳光響亮地落在我臉頰上。

我踉蹌一步,忍著頭暈眼花,看清了來人是太子李承澤和李承恩。

我的目光或許恨意太過濃烈。

李承澤心虛了一瞬,但很快,他便擺出一副兄長的架子教訓我。

「你太讓我失望了,你怎能如此對待端華?向端華道歉!」

我吐出一口血。

牙齒,被打爛了,口中一股血腥味。

強烈的痛,壓下了心中四溢的瘋狂。

我掃視一眼,李承澤、李承恩曾是我至親之人,趙端華曾是我想要心疼之人。

可如今,他們在我眼中,都是陌生人。

我冷冷道:「她,不配我道歉。你們,不配做我兄弟。今日,我與你們恩斷義絕。李承澤,我沒有你這樣的哥哥,願他日有人奪你太子之位,你也能如此大度,拱手相讓。到時,我會按著你的頭,讓你給對方道歉,承認自己庸碌無能,竊居太子之位多年,願你到時候還能從容大度,心中無恨。」

李承澤身形微晃,倒退一步。

我轉身離去。

血一點點冷掉。

心裡的火也一點點地涼了。

餘下的只有無盡的悲哀,憋悶,委屈纏繞在心間,發展壯大,不可控制。

李承恩追上來,拉住我:「你發什麼瘋,給哥哥和姐姐道歉!」

我甩開他的手,冷冷道:「李承恩,你小時候是我帶你學走路,你第一個九連環是我教你解的,你第一個字是我教你認的,你完不成功課,是我急著替你抄書,我究竟哪裡對不起你,你要如此恨我?」

「我……我沒有恨你……明明……明明是你不對,你不該打人。」

他還在狡辯。

我「啪」的一耳光,打在他臉上。

「我就打了,又怎樣?」

他捂住臉,目光中終於透出恨意。

「我就是不喜歡你,你以為你有多討人喜歡嗎?你出生的時候,母親差點兒失去後位,還差點兒難產死去。那九連環我解不出來,你解出來了,丟人的是我;你幫我抄書,字跡被太傅認出來,我還是挨了打。你幫我做事,能不能動動腦子,你做了這麼多,錯了這麼多,我沒有討到一點兒好處,我憑什麼非要喜歡你?就因為你是我姐姐?」

7

我不知道說什麼了。

這才是真實的李承恩。

只因為我不能事事如他所願,他便恨我,怨我,不講道理,不看真心。

我將心中洶湧的淚意壓了下去。

我不能在討厭我的人面前哭。

我忍著喉中酸澀,一字一句道:

「那好極了,從今後,你沒有姐姐,我沒有弟弟,我們就此陌路,再不相干。」

我迫不及待轉身,才轉身,便已淚流滿面。

他大聲在我後面喊:

「我有姐姐,我姐姐叫趙端華,就不是你李南平!」

後來,我們當真成了陌路。

宮宴上,我不再坐在母后身邊,我的位置被趙端華取代。

她言笑晏晏,向母后撒嬌,與李承澤親昵,與李承恩談笑。

左右逢源,八面玲瓏。

那裡歡聲笑語,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眾人瞧瞧她,瞧瞧我,唇角噙著的笑意味深長。

我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酒一杯杯地喝著,在母后陰沉的目光下,生平第一次喝醉。

我第一次不守規矩。

但不守規矩的感覺真好。

再後來,我出宮縱馬,馳騁在郊外,生平第一次撒野,竟然格外地暢快。

我不再將母后、李承澤、李承恩、羅宸、趙端華放在心上,他們便也不能再將我刺痛。

只是還是會落寞孤寂。

沒有親人,沒有朋友,如同孤魂野鬼。

世間熙熙攘攘,我自形單影隻。

所以,在路上遇見渾身是血的謝無恙時,我只猶豫了一瞬,便將他撈上了我的馬背。

我將他丟在宮外找人照顧。

綠萼有時會和我說說謝無恙的情況,見我無心傾聽,便也不再說了。

後來,父皇萬壽節。

我準備的禮物不翼而飛,而趙端華呈上的卻是我親手準備的禮物。

那一日,所有人都以為我會為了體面吃下這啞巴虧。

可我偏偏用簪子抵著脖頸,逼父皇親自去查我的禮物是如何落到趙端華手中。

趙端華哭得戰戰兢兢,無法站穩。

李承恩主動站出來,說自己打碎了趙端華的禮物,說好要給她賠一份,便隨手拿了我的禮物。

他哭喪著臉,說自己根本就沒有想那麼多,只想著南平姐姐寶物繁多,便隨手拿了的。

父皇怒了。

他狠狠地責罰了李承恩,命他向我道歉不說,還親手打了他十棍。

李承恩叫得悽厲,他恨恨地盯著我,如同惡鬼。

回到後宮,母后狠狠給了我一巴掌。

「你滿意了,你們兄弟姐妹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你是讓闔宮上下看我的笑話嗎?」

我捂著臉。

心如死灰。

明明心酸得要命,卻強迫自己一滴眼淚都不要掉下來。

我唇角微勾,冷笑道:「你們是你們,我是我,我和你們永遠不可能榮辱與共。」

我闖入父皇的寢宮,跪在地上。

他冷冷地看著我,眉宇間的疲憊和不耐壓也壓不住。

「你又想怎樣?」

又?

世上的事,就是這樣,我無錯,可因攪進了是非中,無錯也有錯。

我強忍著酸澀,輕聲道:「女兒今日被人冤枉,想要一個補償,我想要一座公主府,求父皇允准我自今日起遷居公主府。」

8

我跪伏在地,頭挨在地上,冰冰涼涼的地面讓我腦子清醒了一些。

所以,父皇的沉默在我耳中都如擂鼓般響亮。

良久,父皇道:「朕允了。」

他對我說朕,而不是父皇。

我早該明白的。

皇族中人,所謂父女,母女親情,大不過君臣之道。

我叩首謝恩,緩緩退出。

在我跨出門外的那一刻,父皇的聲音幽幽響起:「南平……不要怨恨你母后。」

我默了默,回答:「是!」

我搬到公主府,並再也不回去。

不見,便可不相識。

不見,便可不相戀。

不見,也可不相恨。

我轉過年,就十七歲了。

別的公主十七歲已經結婚生子,我的十七歲還沒有定親。

母后似乎也忘了這件事情,反而為趙端華張羅著與羅宸定親。

定親禮很盛大,我沒去,躲在公主府里喝酒。

不過,有人偏偏不想讓我好過。

李承澤帶著李承恩、羅宸、趙端華上門。

他們邀請我喝一杯。

李承澤冷聲道:「自你搬入公主府,性子越發乖僻,生怕旁人不知道我們兄妹不和。今日端華與羅宸定親,旁人都來送上祝福,只差你的,你給端華送了祝福,我也懶得再來吵你,以後羅宸就是你的妹夫,我希望你明白自己的身份。」

這哪裡是來求祝福。

這是來耀武揚威,讓我以後休要糾纏羅宸,是來給趙端華撐腰來了。

我說:「滾!本宮丟掉的,誰愛要誰要,少在這裡礙眼。」

李承澤怒了:「又想挨打了嗎?」

他舉起巴掌。

一個人卻快速躥過來擋在我面前,是謝無恙。

我撥開他,憤然拔下頭上的簪子,毫無懼色地面對著李承澤。

「來啊,一個只敢對女人動手的軟蛋,你今日敢動我分毫,你我便魚死網破,明日,我定要鬧上金鑾殿,自刎在父皇面前,看你的太子之位還保不保得住。」

「你瘋了!簡直不可理喻!」

是啊,我瘋了。

早在斬斷親情的那日,就已經瘋魔了。

我指著李承澤,怒吼:「一群賤人,給我滾出去!」

金簪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李承澤怒不可遏,轉身就走。

李承恩恨恨地踹了謝無恙一腳,這才走。

趙端華紅了眼睛:「姐姐,我們無惡意的……」

羅宸嘆道:「南平,你……太讓我失望了。」

「滾!」

眉心脹痛,太陽穴在跳。

等人走後。

我親自寫下一頁大字:【太子與狗不得入內!】

「將紙給本宮貼到門上,讓所有人都看著。」

9

那一日,我寫了足足寫了一千多份,命人貼滿了公主府的東西南北牆,如此一來,東西南北四條街的所有人都能看到。

當晚,李承澤就被父皇罵了。

父皇罰他來道歉,並親自將我府牆上貼的紙一頁一頁揭掉。

他揭的時候,我就看著,隨著他走了一圈公主府。

走完之後,才發現,公主府很大。

李承澤接完最後一張紙,他冷冷盯著我,唇角浮起嘲諷的笑容。

「恭喜你,贏得父皇寵愛,但千萬別恃寵而驕。」

「比不得太子殿下受寵,大晚上的還能得父皇召見,不像我,已經三月未曾見過父皇了。」

李承澤冷哼一聲,拂袖離去。

我心情暢快地回了公主府,卻隱約覺得有人跟著我。

我淡淡道:「滾出來!」

謝無恙真的從草叢裡滾呀滾呀地滾了出來,然後靜悄悄地跪在我腳下。

???

我說:「你怎麼回事?」

謝無恙想了想:「屬下只會這樣滾,不會別的滾法。」

我:……

綠萼憋不住笑了。

她低聲在我耳邊道:「公主,謝無恙他傷了腦子,除了名字,別的都不記得,現在腦子不靈光,別人說什麼,他就信什麼,侍衛長看他身形板正,會一點拳腳,便留他在府上當侍衛。」

我默了默,原來是個傻子,長得倒俊俏。

「今日李承恩踹了你一腳,疼嗎?」

「疼的,踹青了。」

他說著便解衣襟,速度奇快。

白花花的肉體就那樣衝擊了我的眼睛。

我吃了一驚:「大膽,給我滾下去。」

他委屈地蜷起身子,抱住頭,又如同陀螺一樣地滾開。

我忍不住笑了。

「喂!站起來,走回去吧。」

謝無恙站起來,對我粲然一笑。

好白的牙齒……

我晃了晃神。

這樣潔白的牙齒,不像平凡之家出來的……

10

我的欣喜,沒有持續多久,母后宮中便來人了。

來傳話的嬤嬤笑吟吟道:「娘娘說公主之前的《華嚴經》抄寫得很好,還請公主再為娘娘抄寫一份《法華經》。」

我定定地看著她。

嬤嬤臉上的笑漸漸地維持不住了。

我直接道:「母后是為李承澤出氣嗎?」

「手心手背都是肉,對於娘娘來說,公主與太子都是一樣的,為自己的母親抄經祈福,是人倫之道,公主若不願,奴婢自會去回稟皇后娘娘。」

「呵!」

我垂眸,厭憎一點點升了上來。

「轉告母后,我會抄的,等抄完了我親自送去見她。」

嬤嬤告退。

我將《法華經》扔在一旁,了無情緒地想:抄不完我就不用去見她了。

可我終究還是心煩意亂。

我帶著綠萼去爬山。

萬安寺的台階下,有人一步一叩首地往山上爬。

綠萼說,如此才能表明自己的誠心,在佛前的許願才靈。

她又說,公主,您有什麼心愿,說出來,奴婢替您叩首,求佛祖保佑。

我默了默:「不用了,我沒什麼好求的。」

那時,我滿身孤寂,自覺在這世上無所留戀。

更想不到,後來,我會求遍漫天神佛,只求時光回溯,萬事可追。

萬安寺的齋飯很好,我在山上一連住了三日。

三日後,我帶了一份齋飯下山。

我快馬加鞭,直奔皇宮。

剛進宮,就遇見氣勢洶洶的李承恩。

他惱怒地盯著我。

「你還知道回來,母后因為你氣病了,你不在母后宮中侍疾,跑去外面逍遙快活,沒見過你這樣不孝的人。」

我繞開他:「讓開!」

他怒了,一腳將我手中的齋飯踢飛。

「趨炎附勢,又來討好父皇?」

齋飯盒子咕嚕嚕在地上亂滾,飯菜撒了一地。

我眼眸微凝,一腳將李承恩踹倒在地。

我惡狠狠地拽著李承恩的領子,冷聲道:「他是我的父親,我對他好怎麼了?」

我怎麼也料不到李承恩會突然拔下簪子刺我。

我來不及躲,只能睜大眼眸後撤。

驀地,一隻手快速擋在我面前,簪子刺穿他的手掌,殷紅的血飛濺出來。

他另一隻手緊緊握住簪子,將簪子從掌心拔了出來,遠遠地扔出去。

是謝無恙。

他慘白著臉,掌心血涌,卻還是拉起我,將我護在身後。

那一刻,我血氣上涌。

我撥開他,瘋了一樣地踢著李承恩,一腳一腳發泄著心中的恨。

直到幾個侍衛將他護住,謝無恙將我抱住,我才失了力氣一般停下來。

我盯著李承恩,他也盯著我。

我們對彼此都恨不能生啖其肉。

11

此事鬧得極大。

父皇重重懲罰了李承澤,讓他閉門思過,什麼時候讀完太傅讓讀的書,什麼時候再出來。

而母后懲罰了我。

我跪在她的寢殿外,她狠狠給了我一耳光。

「為了一個侍衛,毆打親弟,你越來越沒有章法了。」

我捂著臉,笑了。

「女兒倒覺得自己與母后越來越像了,都會護著外人,對親人如死敵,女兒一定是母后親生的。」

我死死盯著她的表情,想要從中尋找蛛絲馬跡。

可惜,沒有。

她只是勃然大怒:「孽障,你諷刺我?」

「女兒不敢,女兒以能與母后相似為榮。」

她指著我,怒喝道:「滾!滾回你的公主府,以後無詔不得踏入宮門半步。」

我忍著膝蓋的麻木,緩緩走出母后寢宮。

趙端華追了出來。

她的臉在宮燈照映下格外溫柔。

她輕笑道:「姐姐如此狼狽,真是我見猶憐,不如我送姐姐出宮吧,我怕姐姐叫不開宮門。」

她不裝了。

她露出了爪牙,明目張胆地宣示著母后對她的偏愛。

我猛地抬起腳重重地踹在了趙端華的膝蓋上,打一個是打,打兩個也是打,我怕什麼!

她「啊」的一聲,跪倒在地。

我捏住她的臉,惡狠狠道:「再敢招惹我,我劃爛你的臉。」

一陣衣衫破空之聲響起,幾個侍衛跪在我面前,沉聲道:「公主,請放開郡主。」

我盯著這幾個人的服飾。

腦海里電光石火般閃過我暴打李承恩時,也有幾個暗衛護著李承恩。

原來母后將自己的暗衛給了趙端華和李承恩。

而我,她的親生女兒,一個暗衛都沒有。

我心涼如水,冷冷鬆開她的臉,轉身快步離去。

在宮門口,我一直等到天明,才順利出宮。

宮外,綠萼正焦急地等著我,看到我,她一下子撲了過來。

我抱著她,忍不住低問:「綠萼,我真是母后親生嗎?」

綠萼輕輕拍著我的背,安撫我:「您是,您是真正的大寧公主。」

是嗎……

我不信啊。

「那為什麼他們都有暗衛,就我沒有?」

綠萼哽咽。

「公主,您是最好的公主,您有我們。」

謝無恙驀地單膝跪地。

「殿下,從今日起,我就是您的暗衛。」

12

謝無恙真的成了我的暗衛。

除了我叫他出來換藥的時候,其他時候,他如影子一般,能察覺到他在,卻看不到他存在。

我問他為什麼擋在我前面。

他清澈的眸子藏著發自內心的真誠。

「這是侍衛該做的。」

這個答案,我不太滿意。

又有點說不清楚,哪裡不滿意。

「若你是趙端華的侍衛,你也護著她嗎?」

他凝眉:「我只會做殿下的侍衛。」

「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我只會是殿下的侍衛。」

他說得斬釘截鐵。

我有了一絲隱秘的歡喜,大概是,我擁有了趙端華不曾擁有過的東西的歡喜。

母后為了給趙端華出氣,請父皇封她為公主。

父皇遲遲沒有下決定。

但消息已經傳到宮外。

綠萼很氣,又無可奈何,只能咬牙切齒。

「假的就是假的,再怎麼裝也不能與真凰相提並論。」

夜裡,我睡不著,在院子裡亂走。

謝無恙靜靜地跟著我,悄悄地踩我的影子。

他以為我不知道。

我玩心忽起,身形一轉繞到他身後,踩住了他的影子。

「被我踩住了,不許動。」

他果然一動也不動。

我笑了一下,走開。

他卻沒有跟上。

我回眸看他。

他微微一笑:「殿下,您還沒我有解開我的影子呢。」

好傻!

我忍不住大笑起來。

他也跟著笑。

那一瞬間,我忽然想通了。

我不想讓趙端華如意,她已經足夠得意,該來一點兒傷心的事情,不能只是我一個人傷心。

第二天,我起了個大早,趕到萬安寺,提了一份齋飯,快馬加鞭在午食前趕了回來,親自送入宮中。

門口的侍衛將我攔住。

我明白了。

是母后的旨意。

我轉而在大臣們下朝的地方等著。

從早等到晚。

我每一日都早早去萬安寺提了齋飯,每一日都出現在大臣們上朝的門口。

終於,第三日,我見到了父皇。

他眸色幽深,長嘆一聲,帶著幾分疲憊。

「你有何事?」

我張了張口,想說一些阿諛奉承的話。

我想說,我看到了萬安寺外許多人一步一叩首地上山,只為了求佛祖保佑。

我想說,我比他們幸運,我不僅可以求佛祖保佑,還能求父皇保佑。

我還想說,這段時日,我過得並不開心,我的心裡仿佛有一個洞,那洞如今越來越破爛了。

可我什麼都說不出口。

眼淚在眼眶裡打轉。

我低下頭去,跪伏在地,輕聲道:「女兒只想求父皇多偏心女兒一些,女兒只有父皇了。」

我的額頭抵在冰涼的地上,心裡胡思亂想著父皇會不會生氣。

然而,他只是沉默。

良久,才緩緩道:「朕知道了。」

離開皇宮時,我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成功。

我回眸看向那金頂碧瓦的宮殿,感受到它的巍峨高大和不可左右。

時間一點點過去。

封趙端華為公主的聖旨終究沒有下來。

我的心也漸漸放鬆,隱約浮起了一絲我是否真的被偏愛的猜測。

而此時,父皇也被別的事情占用了精力,今年雨水極多,南方鬧洪災,北方恰逢收麥季節,卻下起了綿綿陰雨。

我心中憂愁,便減少出行。

但每一天,我的桌上都會出現一枝花。

是謝無恙摘的。

綠萼歡歡喜喜地將那花插在瓶里,笑道:「算他有良心,記得是公主將他撿回來的呢。」

但有一日,他沒有帶花回來,反而帶了一身傷,還躲躲藏藏不想讓我知道。

但我怎麼可能不知,我用猜的便知道一定有事。

我問他被何人所傷。

他咬緊了唇不說話。

我冷冷道:「說!」

他搖了搖頭,只道:「我以後會打回來的。」

他好像變聰明了,不是從前那個說什麼就是什麼的傻子。

我氣惱離去,他不說,我也查得出來。

打人的是太子。

只因有人說起謝無恙與太子側臉極其相似。

太子當時很有儲君風度,一笑了之。

事後,卻找人堵住了晨起摘花的謝無恙,將人痛打一頓。

若非謝無恙拚命逃脫,怕是要死在那裡。

13

知道是太子乾的,我反而冷靜了下來。

打蛇打七寸。

想報此仇,必須讓他痛。

於是,在太子本該帶著賑災銀去地方收穫民心的時候,他渾身出了疹子,見不得風,不得不在臥房靜養。

這差事便落在了萬貴妃的兒子——二皇子李承年身上。

二皇子因著萬貴妃身死,這些年一直鬱郁不得志,被父皇冷落,如今,突然接了差事,感動得熱淚盈眶,連表衷心。

他率眾出發那日,坐在馬上器宇軒昂,意氣風發,一路南馳。

而太子則渾身上下都抹著藥膏,光著身子在屋裡砸東西。

他說,此事有鬼,他一定要徹查。

可查來查去,查到了趙端華的身上。

他一下子啞火了。

趙端華哭著說自己毫不知情,她根本就不知道點心裡有荔枝,更不知道太子吃了荔枝會起紅疹。

這是獨屬於李承澤的秘密,闔宮上下只有母后和李承澤知道,連李承恩都不知。

李承澤能如何,只好原諒她。

後來,我與趙端華在迎接二皇子歸來的洗塵宴上見面。

她含笑在我耳邊輕語:「姐姐,太子哥哥知道是你背後搞鬼,他送了一份大禮給你,還請你笑納。」

不多時,母后便指著男賓席上一位郎君道:「宋將軍的三郎瞧著不俗,樣貌喜人,可曾婚配否?」

宋將軍大喜,忙跪地回話。

我的心提了起來。

宋將軍是武將世家,大概是聽了不知哪裡來的江湖術士的話,害怕代代領兵被皇帝忌憚,所以宋家子弟分了兩撥。

一撥跟著宋將軍戰場殺敵,爭奪軍功;另一撥則走文官的路子,科舉入仕。

宋三郎自幼武功不行,只能走讀書路。

可惜,他讀書也不行,反倒將紈絝子弟的樣子學了個十足。

母后曾嘆過,宋家禍亂之始恐怕就在宋三郎身上,如今她竟然夸宋三郎樣貌喜人?

說假話,她不怕天打雷劈嗎?

然而更天打雷劈的話還在後面。

母后笑道:「本宮的南平也未曾婚配,宋將軍可有意否?」

我渾身冰冷,起身想要回絕。

趙端華卻嚶的一聲,撲進我懷裡,我下意識伸手一接。

她抱住我,虛弱地笑:「多謝姐姐,我剛才頭暈了一下。」

眾人忙亂地圍過來,讓我起不得身。

經她一攪和,此事已板上釘釘。

宋將軍跪地謝恩,母后含笑點頭起身離席。

我目光冰冷地盯著趙端華,手一松,將她摔在地上,杯盤碟盞一掃而落,統統砸在她身上。

她蒙了,狼狽得忘了哭。

羅宸、李承澤大步走來。

羅宸毫不猶豫地脫下外袍,將渾身汁水淋漓的趙端華罩起來抱住,對我怒目而視。

趙端華淚流滿面,哭得不能自已。

李承澤則擺出儲君的架勢,對我教訓道:「南平,向端華道歉。」

這是我和李承澤第一次在大庭廣眾之下當面鬧出矛盾,從前,我們在宮裡如何打打鬧鬧,對外是一致的,正如母后所說,兄妹一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可自從上次門上貼【太子與狗,不得入內】的紙張之後,所有人都知道我與太子不和了。

眾人看著我。

我感受著其中的惡意,善意。

我冰冷道:「你別以為如此就能得逞,我即便是死,也不會如你所願。」

「身為嫡長公主,動輒生生死死,成何體統?嫁到宋府難道委屈了你?」李承澤表情失望,如同我真的是他的至親。

何其諷刺。

「太子殿下,你為我安排這一樁婚事,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我以你為恥!」

我憤然離去。

去了後宮,照例在宮門口被攔住。

那一刻,我滿腔找母后質問的衝動也散了。

我朝著坤寧宮的方向磕了三個響頭。

一叩生育之恩。

二叩養育之恩。

三叩絕義之恩,讓我可以心安理得恩斷義絕。

我站起身,對門口守衛冷聲道:「替本宮轉告母后,就說恭喜母后稱心如意,從今以後只有趙端華一個女兒了。」

我踉蹌離去,卻莫名解脫。

14

宮門口,我遇到了宋家三郎。

他肥胖的身軀畏畏縮縮地縮在旮旯里,見到我,猛地躥出來,被謝無恙一把捉住。

「疼疼疼疼疼,殿下饒命,我就想和您說說話。」宋三郎眼淚快流了出來。

我:……

慫得有幾分猥瑣的喜氣。

謝無恙眉頭擰得死死的,不僅不鬆手,反而下手又重了幾分。

宋三郎的眼淚真的流了下來。

我示意謝無恙鬆手,淡淡道:「說。」

宋三郎用袖子擦擦眼淚,委委屈屈小聲道:「知道殿下看不上我,可我紈絝的日子過得好好的,也不想給自己頭上壓一座山啊。」

我仔細打量著宋三郎。

我承認我受了母后的影響,對宋三郎一直有偏見,但現在,我倒是覺得他有幾分意趣。

宋三郎又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殿下不能抗拒,我也不能抗拒,還請殿下不要怨我,不如咱們一起想想法子,看怎麼推拒了這樁婚事的好?」

他說得對。

但我不能輕易信他。

我問:「你有何高見?」

宋三郎得意道:「殿下等我的消息便是。」

我心中焦慮,也只能等著。

沒多久,宋三郎逛青樓的消息便傳了出來。

接著就傳來了他被宋將軍暴打一頓的消息。

很快,宋三郎被人光著身子從青樓扔出來的消息又傳來了。

而今,宋將軍正押著宋三郎去給母后賠罪,看來又少不了一頓打。

綠萼又嫌棄又好笑:「這個宋三郎人倒是不算壞,就是想的法子都不太行。」

他用自污的法子,以為自己一無是處,就能讓母后嫌棄。

他根本就不知道,母后厭極了我,只想讓我嫁給一個自己厭惡之人。

折騰了幾回,宋三郎去了半條命,他請人傳話給我,說自己折騰不動了,只能靠我自己了。

我和謝無恙夜探宋府。

宋三郎躺在床上,臉腫成豬頭,屁股上有傷,趴在床上哎哎呦呦。

看見我,他淚如雨下。

「殿下……」

謝無恙拳頭硬了。

我皺起眉頭,本以為宋將軍是做做樣子,沒想到真的弄得挺嚴重。

但事已至此,只能讓事情變得更嚴重一些。

母后將我的婚期提上了日程,沒多久,便派出了試婚宮女。

試婚宮女離開宋府時,回去如實稟報,於是,所有人都知道了,宋三郎不舉。

母后派了一波又一波御醫去宋府,終於證實宋三郎是真的不行。

母后將懷疑的目光投向我。

她派嬤嬤來公主府,問我《法華經》抄得如何了?

我舉了舉胳膊,笑道:「等本宮傷好了才能為皇后娘娘抄經。」

「公主真受傷了?」嬤嬤不信,聲音質疑。

我目光驟冷:「本宮與宋三郎大概命里相剋,他不好,本宮也不好。要多謝皇后娘娘的指婚。」

嬤嬤道:「娘娘說了,不管公主如何折騰,這樁婚事板上釘釘,絕不容改。」

我笑了:「在外人眼中,本宮還是皇后娘娘的女兒,本宮犯了錯,旁人會怪我,自然也會怪皇后娘娘,母后一心想拉攏宋家,但現在不知宋將軍對母后是何感想?」

嬤嬤面色大變,快速離去。

宋三郎悄悄問我,什麼時候給他解藥,他怕繼續下去,自己心愛的頭牌姑娘就要成了別人的了。

我道,當一次和尚和當一輩子和尚,想必你還是分得清的。

宋三郎悄悄閉了嘴,傷好了之後,整日悲風傷月,折騰他老子。

天天在宋將軍進小妾屋子的時候,在外面哭哭啼啼。

長此以往,他沒瘋,宋將軍快瘋了,又不能真的將這個孽子打死。

沒辦法,宋將軍只能自請退婚。

母后順水推舟,將婚約取消。

這件事情,教給了我一個道理,旁人的苦難對於高位者來說無關痛癢,只有切身傷害到他們的利益,他們才會開始考慮你的痛癢。

退婚那日,李承澤氣勢洶洶地衝到公主府,冷聲道:「沒了宋家,還會有周家、趙家、王家,你以為你能逃得掉?」

我打開房門,平靜道:「那明日,周家、趙家、王家的少年郎恐怕都會不舉,希望太子殿下到時還能籠絡到人心。」

「你敢!」

我輕笑一聲,露出潔白的牙齒:「太子殿下,不要和瘋子講道理。」

他滿目震驚,後退了一步又一步,旋即冷笑道:「那你也大可以試試,你想嫁的人他敢不敢娶你。」

他洋洋得意地大笑而去。

我盯著他的背影,恨意一點點蔓延上來。

他說得沒錯,我可以利用皇權不嫁給不想嫁的人,那麼他也可以利用皇權,讓我永遠也嫁不給想嫁的人。

15

是夜,我坐在房頂喝酒。

喝了一杯又一杯。

謝無恙輕輕握住我的酒杯。

「殿下,你醉了。」

「呵!」我將酒壺裡的酒一飲而盡,「謝無恙,若你處在我這樣的位置,該如何破局?」

謝無恙擰著眉頭,沉默了。

他將我抱上床時,眉頭依舊緊鎖著,看來是真的在認真思考這個問題。

我翻了個身,沉沉睡去。

第二日,他告訴我答案。

「那就選一個沒有九族,不怕死,還心悅殿下您的。」

「上哪裡去找這樣一個人呢?」

「用心找,會有的。」

謝無恙紅了臉頰,飛身而起。

母后依舊沒有死心為我找一個人嫁了。

她此時似乎才意識到我已經不在她控制之內,強橫地想要將我的婚事掌控在手中。

她為我挑選的夫君各有特色,但無一例外都是權貴之家不成器的子弟。

我不想因她而傷心,卻還是會自我懷疑。

是我不好嗎?

是我做錯了嗎?

是不是我就不該投生在母后的肚子裡?

中秋宴上,君臣同樂。

母親相中的那幾個少年郎都在席中,一個個乖巧如鵪鶉。

如今京都所有人都知道,南平公主失了寵愛,沒有人想娶我,我也不想嫁任何人,明知會結成怨偶,卻偏偏要今日同席。

一股鬱氣凝結心中,讓我透不過氣。

我端起茶想要喝一口,但才端起來,便察覺不對。

我緊緊捏著杯子,指著剛才給我端茶水的宮女,冷聲道:「你站住。」

母后蹙眉,神色不悅。

我不管不顧,在那宮女假裝沒聽見離開時,快速扣住她的肩膀,將茶水灌入她的口中。

母后怒了:「南平,你成何體統!」

體統!

從前,我就是太有體統,才會被人欺負到這個地步。

「母后,您急什麼?您怕她喝了茶會有什麼反應嗎?」

「荒謬,你現在成了什麼樣子?」

「母后,我是什麼樣子?」

我盯著她,一陣心酸,我現在像個瘋子,像個棄兒,唯獨不像從前驕傲自信的李南平。

母后明眸微凝,眉宇間難掩厭憎。

而此時,那宮女渾身發抖起來,眼眸中充斥著迷茫和情慾,面色潮紅地拽著自己的衣衫,在自尊和慾望之間反覆拉扯。

這一幕驚住了眾人。

有心人一看就明白在這宮女身上發生了什麼。

而那杯茶原本是倒給我的。

那宮女被人迅速拖了下去。

我心裡前所未有地冷靜,看母后如何解釋。

母后張了張口,最終沉了臉:「本宮會徹查此事,誰若在宮中做出此等齷齪之事,本宮查到了決不輕饒。」

「呵!」我輕嗤出聲,掀了桌子,轉身離去。

母后大怒:「李南平!」

我沒有理會。

我不信她。

我指望不了母后,我要自己去為自己尋一個公道。

於是,在太子宴請無數文人學子的錦文會上,太子歡暢豪飲,腳步虛浮地被人扶進屋內更衣。

而就在這個時候,一直女扮男裝的我,從袖子裡拿出一串炮仗點燃,丟在地上。

噼里啪啦的炮仗聲嚇倒了眾人,無數人四處逃散,往屋子裡躲,更有無數侍衛衝進太子的屋裡護駕,羅宸首當其衝。

而屋內傳來一陣男女拉扯的聲音。

「太子哥哥,不要……」

「端華,乖乖兒……」

那一天,所有人都知道了。

太子屋裡藏了一個女人。

那個女人還是太子的表妹——趙端華。

兩人拉拉扯扯,差點兒做出了苟且之事。

羅宸發出一聲男人被綠的怒吼,拉開了兩人,迅速用衣裳裹住趙端華,並用仇恨的眼神盯著渾渾噩噩的太子。

我冷眼看著這一幕,嗤笑一聲,去了宮中,主動跪在了父皇的寢殿門口。

這件事情,是我做的,很容易查出來。

我自知躲不過,便先來受罰。

沒多久,太子怒氣沖沖地來了,他經過我時,狠狠踹了我一腳又一腳。

「賤人,孤就知道是你,你為什麼要害我?」

我一把握住他的腳腕,他受力不均,一屁股跌在地上,卻還是惡狠狠地踢我。

我和他扭打在一起,如同小時候那樣。

最終,宮女太監將我們拉開,我們依然沖向彼此,恨不能將對方碎屍萬段。

16

好好的兄妹,怎麼就變成這樣?

父皇大發雷霆,他暴怒地質問我們。

我也想知道,好好的兄妹,怎麼就變成這樣。

小時候,宮女怠慢我,是李承澤替我出氣,然後換了一批宮女,他又親自教我御下之道,告訴我為上者要恩威並施。

而我投桃報李,為他憂心、思慮,在他被父皇責罰的時候,替他求情,在他答不出來太傅的問題時,替他出主意,甚至因他被責罵,我還朝太傅的頭上丟過石子。

為什麼現在我們會如此呢?

李承澤怒吼:「我沒有這樣的妹妹!」

「啪」的一聲,父皇一耳光打在他臉上。

他不怪父皇,只恨恨地盯著我,良久,才回過神來,臉上浮起愧疚神色。

「父皇,兒臣錯了,兒臣該愛護弟妹,即便他們錯了,也該耐心教導,不該拳腳相加。」

這番回答天衣無縫。

他恭順地低下頭去,所以,不知道父皇臉上失望神色有多麼濃郁。

「你口服,心卻未必服,你這一路走得太順了,遇到點挫折只會動輒打殺,你是太子,要學的是為君之道,今日這樣的話,朕再也不想聽到你說,你進來,告訴朕,你錯在何處?」

李承澤恭順地跟在父皇身後進了御書房。

而我跪在那裡,無人理睬。

良久,李承澤雙目發紅地出來,路過我時,冷哼一聲:「你該慶幸你與孤是一母同胞,不然的話……哼!」

我抬眸平靜地回望他。

錯了。

這恐怕是我最大的不幸。

他走後,父皇叫我進去,眉宇間難掩疲憊。

「你讓朕偏心你,你便是如此回報朕?太子是你兄長,是儲君,你以下犯上,還是用如此下作手段,你知錯了嗎?」

滿腔熱望瞬間化為冰冷。

我等了這麼久,等到的是這樣的結果。

我還指望什麼呢?

我抬眸,兩眼空空。

「父皇,我不懂我錯在那裡,難道被陷害的人就該老老實實等著被害,一旦她反擊,就是大逆不道,就是罪該萬死嗎?

「若這世道就是如此,那就是這世道錯了。

「若這世道容不下我,那您就將我殺了,讓我還了父母生養之恩。」

我閉眸,仰起脖子,引頸待死。

父皇大怒:「你威脅朕?」

「父皇,小時候,您告訴我,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誅之……」

「那是對敵人,不是對手足。」父皇打斷我。

我沉默著。

手足狠毒起來,比敵人還可怕,畢竟敵人是無法這樣靠近我的。

父皇道:「給你一個月,尋找一個如意郎君,若不能,便接受你母后的安排。」

我躬身應是,渾渾噩噩地走出去。

父皇在身後道:「那一日,不是你母后,你不要怪她……」

他在為母后辯解。

可有什麼區別呢?

李承澤背後最大的支持就是母后,若沒有母后撐腰,他和趙端華敢如此嗎?

17

太子和趙端華的事情被人壓了下去。

但京城就這麼大的地方,該知道的都知道了。

太子自閉東宮,韜光養晦。

趙端華整日哭哭啼啼,足不出戶,聽聞對出恭已經產生了陰影,不敢一個人去恭房。

而羅宸與太子反目,已經許多日不去東宮做太子伴讀。

一日,他不知受了什麼刺激,跑來公主府發瘋,砸了許多物件。

他指著我道:「沒想到你如此狠心惡毒,與你相識十六年是我生平之恥,若有來生,我寧願從不認識你。」

我心如止水,只淡漠地命人不得阻攔,由著他砸。

待他砸完之後,再命人將成車的碎片拉到相府,並列了一張單子,上面清晰地列著東西的價格,合計幾萬兩銀子。

我只吩咐下人,若相府不賠,便將此事傳得人盡皆知,再告到京兆衙門去。

羅相不敢,說寬限幾日。

三日後,相府便大張旗鼓地將幾萬兩銀子送到公主府。

一路敲鑼打鼓,吸引了無數人。

羅家有意鬧大,想讓眾人看看我的貪財模樣。

我毫不猶豫地接了,並當場將銀兩分成三份,一份給京中育嬰堂養育棄嬰,一份給普濟院接濟病弱的老人,另一份則給了惠民藥局,給抓不起藥、看不起病的人提供一份助力。

這三份銀子一出,萬民皆高呼「公主千歲」。

相府的人灰溜溜地離去。

羅宸回去後就挨了一頓打。

他梗著脖子說自己無錯,離家之後便去喝悶酒,誰知回來路上被人蒙著麻袋打了一頓。

聽聞打得很重,要在床上躺個十天半月。

相府一晚上都有大夫進進出出,連趙端華都不再拿喬,跑去相府問候。

我聽聞此事,若有所思。

想起謝無恙那雙發紅的手和手指節上的傷……

他打得應該挺用力的吧,畢竟賤人皮厚,他手一定很疼吧。

我命人給他一些藥膏。

他愣了一瞬,便紅了臉。

「殿下不怪我嗎?」

「怪你太護主嗎?你若不護主,就不是我的暗衛了,不過,你想不想換一個身份?」

謝無恙眸色驟黯,他單膝跪下,快速道:「殿下,我不要自由。」

我氣息微窒,他以為我要放他走嗎?

怎麼可能!

「那你可別後悔啊,謝無恙。」

「不會的,我永不後悔。」

18

這段時日,我心裡前所未有地安寧,我明白了,自己是一個睚眥必報的人,欺負我的人不幸,我真的會很快樂。

但更讓我快樂的是,育嬰堂、普濟院和惠民藥局對我的感謝。

幼稚的塗鴉、文辭不通的感謝信,以及來自醫者的稱讚,讓我心裡殘缺的一塊忽然變得豐盈。

原來跳出禁宮裡的恩恩怨怨,我其實有許多別的事情可以做,憐貧惜老,關注民生,在閨閣之外,似乎有更廣闊的天地。

作為育嬰堂、普濟院和惠民藥局最大的善主,我帶著謝無恙常去這些地方轉轉。

那些人不求高官厚祿,只求衣可蔽體,食能果腹,病有藥醫,老有所養,幼有所護。

我此時才明白書中寫的那些道理。

【為國者以福民為本,以正學為基。

【天下順治在民富,天下和靜在民樂,天下興行在民趨於正。】

若民不富,則國不富。

若民不樂,則國不安。

若民風不正,則國不興盛。

那些曾經覺得晦澀的話,在此時忽然醍醐灌頂。

一連多日,我行程固定,每日早出晚歸,育嬰堂、普濟院、惠民藥局挨著轉一圈。

所以,在路上遇見了刺客的時候,我一點兒也不慌,不僅不慌,反而從容鎮定地指揮侍衛反殺刺客。

而謝無恙則將躲在遠處觀看的李承恩逮了個正著。

李承恩慌了。

「賤人,你放了我。」

「啪!」

我這一耳光抽得毫不猶豫。

「你打我,你敢打我。」

我不僅打他,我還要拖著他狼狽地進京。

我將他裝在一個麻袋裡,拖著進京城,一路上讓所有人宣告這是我在路上抓的刺客。

眾人議論紛紛,說著刺客該死。

李承恩緊緊閉著嘴巴,生怕多說一個字,被人知道了身份。

等進宮之後,我去求見父皇。

我跪倒在地,輕聲對父皇道:「父皇,女兒已經找到了稱心如意的駙馬,求父皇賜婚。」

父皇輕鬆了一些,笑道:「哦?你選的是哪家的公子?」

我輕輕拉了拉我身邊的謝無恙,說道:「女兒選中的是他,求父皇成全。」

父皇臉上的笑容淡了。

「你是堂堂嫡長公主,是朕的第一個女兒,怎可嫁與侍衛為妻?」

我有一瞬間的茫然。

他語氣鄭重,仿佛我如珠如寶,可這幾年棄我如敝履的分明也是他們。

我不想說服父皇。

我今日是來談判的。

我輕聲道:「今日回城路上,女兒遇刺了,刺客在此,還請父皇為女兒主持公道。」

我拍了拍手,麻袋被人打開,露出了李承恩驚恐的臉。

父皇看看我,看看嚇得快要哭出來的李承恩,沉了臉。

「你真的刺殺了你皇姐?」

「我……我……我只是想教訓教訓……」

「咚」的一聲,鎮尺重重地砸在地上。

李承恩閉了嘴,顫抖著跪在地上。

父皇長嘆一聲,神思不屬。

或許連父皇都無法再說服自己,他的幾個兒女可以和睦相處。

他抬抬手,示意我下去。

我等在門外,不多時,我便拿到了我和謝無恙的賜婚聖旨。

而裡面傳來李承恩的鬼哭狼嚎。

「父皇,我錯了,我真的知錯了,我再也不敢了。」

19

出宮的路上,我遇見了匆匆趕來的母后。

她抬手給了我一耳光,眼淚熱切地流了出來。

我忽然很想報復她。

「皇后娘娘,您知道我為何能抓到李承恩嗎?因為我知道以他的性子,只要他解了禁就絕對不會放過我,只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所以,我故意天天出城,就為了引魚上鉤,沒想到他那麼蠢,竟然真的來了。怎麼辦,皇后娘娘,他一點兒也沒有傳到您的聰明才智。」

「他再不成器,也是你弟弟,你怎敢如此。」

「他親口說的,他的姐姐叫趙端華,您有空還是多教教他,別聽風就是雨,上趕著被人當槍使,這一次運氣好,遇見的是我,下一次,就沒那麼好運了。」

我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轉身離去。

走出好遠好遠,我終於失了力氣,腳下一個踉蹌。

謝無恙穩穩地扶住我。

他下巴輕輕抵著我的頭頂。

「殿下,您想哭就哭出來吧。」

眼淚流出,濕透了謝無恙的衣衫。

我好像贏了。

但內心的恐懼告訴我,我輸得一塌糊塗。

父母兄弟之情,此生與我大概再不相干了。

20

李承恩前腳剛被放出來,後腳就又被禁了足。

而我和謝無恙的婚事也定了下來,禮部籌備得並不上心,我也並不當回事。

我嫁給了自己想嫁的人。

而這個人無九族,不怕死,還心悅我。

那一刻,我很感謝上蒼眷顧,真的給我送來了這樣一個人。

謝無恙也不在乎。

他帶著我天天城裡城外地跑。

於是,我知道了深秋的景象原來是這樣的,萬里山河,金燦燦一片,枯敗中綻出飽滿,紅得熱烈,黃得璀璨,但摘下來的果實銷路卻並不暢通。

更晚一些,則天明水凈,夜雨成愁,京中一些危房有倒塌之嫌。

初冬將至,霰雲如蓋,驚雪似塵,衣裳厚薄,可見家境貧富。

看得越多,我越知道,為國施政,要做的事有多少。

這是從前禁宮高牆裡的我從未曾思量過的,因為眼睛裡看到的都是繁華富貴、彩繡銀光,便看不到京城的邊邊角角藏著這許多民生多艱。

我試著裁撤公主府的吃穿用度,將省下來的銀錢做一些實事。

至於禮部遞來的婚儀單子,則儘可能換算成銀錢。

有人說我鑽入了錢眼,卻不知我內心前所未有地平和。

但我能做的,也只是如此了。

大婚如期而至,相比從前出嫁的任何一位公主,我的婚儀都稱得上寒酸,但前來道賀的福氣娃娃、孤寡老人、病人卻有千人之多,每位來賀的賓客皆不收銀錢,反而有紅包可拿。

萬民同賀,百姓歡慶,這又是別人沒有的。

事情傳到宮中,母后說我多事,李承澤說我收買人心。

趙端華委委屈屈,說以後別的公主下降可怎麼辦啊,難道也要如此嗎?

只有父皇送來了親筆題字:【與民同樂】。

我將字裱好,掛在公主府的門上,供人觀摩,竟然成了京城一景。

許多新來京城的文人學子都要前來拜拜,祈求得皇天保佑。

婚事已定,不再被人拿捏,我心情甚好。

除了偶爾過節進宮一趟,諸事再無掛礙。

反倒我遇見幾次羅宸,他魂不守舍,仿佛受了極大的打擊。

聽聞,自從經過上次趙端華與太子之事,他再也無法平靜地面對太子,辭了在東宮的職務不說,還與趙端華生了嫌隙,哪怕趙端華伏低做小百般討好,他也總是心事重重,更被人撞見在花樓里借酒澆愁,口中念著趙端華的名字,一副深情模樣。

謝無恙聽聞一聲輕嗤,無比嫌棄。

「我不會去喝花酒的,若真的心悅一個人,便該約束自己的行為,而不是以愛之名放浪形骸,每每他飲酒放縱,旁人便會說趙端華負了他。他將趙端華置於何地?」

我點頭贊同:「放心,我也不會讓別人爬上我的床。」

謝無恙大驚,似乎第一次發現公主其實可以有面首。

他好像一下子有了危機感。

那幾天,我的腰就沒有好過,直到我被他哄著說下了「此生就他一個」的話……

21

沒多久,撫州民亂之事終於平定,朝廷嘉獎趙端華的父親,稱他為百官之表率,封趙端華的母親為一品誥命夫人,趙端華得了食邑,整個人揚眉吐氣,成了京中貴女最羨慕之人,各種宴請源源不斷。

她與羅宸也藉此時機重修舊好。

兩人吟風弄月,花團錦簇,好不快活。

直到有一日,兩人急匆匆地來了公主府,帶回了渾身是血的謝無恙。

趙端華急得掉眼淚。

「姐姐,我真是無心的,我不知道自己隨手射了一箭,竟然射中了姐夫,我該死,姐姐你懲罰我吧。」

她跪下來,一下一下地打著自己巴掌。

羅宸心疼極了,他一把將趙端華拉起來,護在身後。

「錯的是我,我不該教你射箭的,公主殿下,你要怪就怪我吧,但此事我必須說清楚,射箭之時,誰也不知道駙馬在那裡……」

「啪!啪!」我兩個耳光打在羅宸的臉上。

「你們給我讓開,誰若耽誤了駙馬救治,我殺了他給駙馬報仇。」

兩張嘴終於安靜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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