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將我指婚給一條大黑狗。
而那個曾經揚言要娶我的太子卻沉默不語。
他嫌我戍邊十年,風吹日曬,早已不復昔日嬌美容顏。
目光灼灼地望著我身後的胞妹。
我果斷牽過那條被封為玄王的大黑狗,領命回了我的將軍府。
成婚第二月,府中傳出喜訊。
我有了身孕。
滿朝譁然,太后面色黑如墨炭。
太子更是赤紅著眼衝到我府上質問:「你懷的是誰的野種?!」
我曖昧一笑:「太子慎言,自是玄王殿下的。」
1
「華空,他是哀家費心養大的兒子,至尊雍容的玄王,你成親後定要恪守婦道,不可辜負了他。」
中秋宴,當太后命身旁的宦官將那條大黑狗牽到我身邊的時候。
在場所有的大臣、命婦皆驚。
而後,各自用或是幸災樂禍,或是惋惜的神色看著我。
我沒有接過宦官手裡的狗繩。
雙手行禮,對太后跪拜:「娘娘,臣女戰中失去了父兄,家中無丁可繼,望娘娘開恩,允臣女再續香火。」
「大膽宋華空!敢挑剔玄王殿下的不是!難不成皇家天威,不及你宋家香火來得珍貴?!」宦官厲聲斥責,尖銳的嗓音響徹整個宴廳。
我斂眸,覆蓋住眼中的冷意。
皇家天威?
那是我宋家軍流血千里,苦戍十年換來的虛榮。
若沒有我父兄三人運籌帷幄,捨命拼殺,這些所謂的貴胄,早就死於邊族萬千死士的手下。
如今這老太后不顧恩德,讓我剛班師回朝,就面對這麼一出鬧劇。
無非就是怕我功高震主,趁著病秧子皇帝臥床不起,借聯姻籠絡勢力,想要兔死狗烹罷了。
我不再拜。
只是抬起頭,直起身體,與那鳳椅上的太后僵持:
「娘娘可還記得,十年前臣女隨父兄出征,太子殿下曾追到玄武門外,當著眾軍許諾,若有朝一日臣女得勝歸來,他願紅妝十里迎臣女入宮為妃。 」
說罷,我看向太后下座的太子李煜城:「臣女敢問一句,當初的諾言,如今為何不作數?」
李煜城端坐在案,龍眉鳳目,神采流光。
比十年前更添矜貴,是一副頂好的皮囊。
只不過他的眼神只短短與我交匯一瞬,便忙地挪開,生怕我看到他眼裡的愧懼。
2
「宋將軍!太后念你勞苦功高,才將心愛的玄王殿下託付於你!十年前的戲言,也要拿上檯面來說嗎?」
太后的兄長,丞相蘇震對我發難:
「當年太子殿下年紀尚輕,又被將軍戀慕,一心想為國分憂,才好心寬慰於你。如今別說是太子妃,就算是做妾室,儲君房內的人,定然要是芳華閨秀才對,宋將軍,怎麼不自問,芳齡幾何啊?」
「本將軍二十有七,有何不妥。」
我冷笑著看他:
「想要芳華之人,自然年年都有,只是本將軍戍邊十年,為百姓謀生,在丞相眼裡,數千萬百姓的生命,皆不如為太子殿下開枝散葉來得重要,忠孝,當真忠孝啊。」
「你……」蘇震氣急。
「華空!你失言了!」
太后厲聲打斷他的話,看向我的目光里,全然是上位者的威脅:
「今日哀家念你許久不在宮中,禮節生疏,不與你計較,下次再犯,哀家只得視你為居功自傲,多加嚴懲。」
我佯裝驚訝:「呀~娘娘教訓的是,臣女失言了。」
然後將腰間那把先皇御賜的寶劍握在手裡,再行一禮:
「只是話都到這兒了,臣女便再多說一句,當年婚約之事,全然是太子殿下一心赤誠,丞相說臣女愛慕殿下,著實謬談,若不是當初父親讓臣女信守婚約,如今臣女府上的優伶,恐怕要住滿院了。」
話音剛落,原本迴避我視線的太子李煜城猛然盯著我。
眼裡閃爍著幽幽寒光。
他為人桀驁,自然會恨我在眾人面前拐著彎兒罵他連優伶都不如。
而我當初情竇初開,也最喜他桀驁。
還好我隨父出征了,不然年華漸逝,我終將一步步認清自己是如何所託非人。
太后也盯著我,確切來說,是盯著我手裡的寶劍。
這把劍是她心頭的刺。
刺就刺在,這劍柄中有一封盡人皆知的,來自先皇的密詔。
當初我祖父隨先皇打天下,是助他統一的不二之臣。
先皇為了感念祖父,特意御賜寶劍和密詔一封,宋家子孫,非謀逆大罪,皆不受過。
我不過是當著眾臣的面兒跟太后頂幾句嘴,最多忤逆,和謀逆差之千里。
誰能定我的罪過呢?
「皇祖母。」一直沉默的李煜城終於說話了:
「孫兒確實曾經說過要與宋家結親,只不過,不是宋家嫡女宋華空。」
他陰惻惻地看著我,眼裡皆是報復:「而是宋家次女,宋淑淑。」
「哦?!」太后一副驚愕的模樣,卻抑制不住喜上眉梢:
「什麼時候的事?你竟不告訴哀家。」
李煜城眉眼繾綣,仿佛有著萬千柔情:「自然要挑吉日,今日便是吉日,孫兒已經讓人帶她來了。」
說罷,他朝著宮人點點頭。
一位嬤嬤帶著個娉婷纖細、弱柳扶風的女子飄飄然地走了上來。
3
那女子是我同父異母的妹妹。
我爹外室養的。
若不是他臨終前哭著托我照顧她,我都忘了還有這麼個人。
如今看來,我不需要照顧她。
她就已經給自己找了個肥差。
看著她那張嬌柔清麗的小臉兒上洋溢著得意的微笑。
我也基本能猜到李煜城給她畫了多大的餅。
估計不亞於當初追出玄武門的「真誠」。
「長姐,請您不要責怪太子殿下。」
明明在我出征之前,沒有過什麼接觸,「長姐」叫得倒是親熱。
她一雙淚眼矇矓:「淑淑能夠得殿下垂憐,不過是惜我年幼,模樣也堪堪過得去……若長姐年輕十歲,皮膚也不似風吹日曬這般顏色……殿下定是憐惜長姐的……」
好一副明褒暗貶的賤人樣兒,頗具故人之姿。
我許久不接觸內宅的腌臢事兒,竟忘了當年她娘這個外室就是這麼兩三句捧己殺他的,讓我娘從當家主母的位置上摔下來,落得個妒婦失德的罪名……
倒是與我那個有功勳、沒品行的賤爹很是合襯。
不過……
我挑眉:「還是不要叫長姐罷,你娘到底沒入得了我宋家祠堂,淑淑姑娘還是莫要忘了自己親娘的姓氏才好。」
那女人聽我說得毫不客氣,委屈的雙眼中立即閃過惱羞成怒的精光。
但很快又楚楚可憐地,以求助的姿態望向了李煜城,一言不發,只是流淚。
李煜城自然抵擋不住,皺起眉不滿地看向我:「入不入祠堂有什麼關係?淑淑總歸是宋家的骨肉,宋老將軍和真正所愛之人的女兒,若他在世,定是愛如珍寶。」
他特意將「真正所愛」四個字強調得極重。
我心裡生出一股急火。
果然只有渣男,才能將渣男的噁心詮釋得如此出色。
我硬生生壓制住了火氣,笑問:「殿下定是極為愛重這位淑淑姑娘,不知是否有意正聘,求娶淑淑姑娘做太子妃?」
淑淑的眼睛為「太子妃」而亮,滿懷希冀地看著李煜城。
李煜城卻沖我挑釁一笑:「我自會給淑淑名分,只是這宋家香火,已經有更年輕漂亮的女子幫將軍代勞,自是不用將軍再操心。」
說罷,他看向宦官一直牽在一旁,吃肉乾流口水的大黑狗:「自然,玄王乃千金之體,被國師親自接生,自是與凡胎不同,若能讓將軍一舉得子,實在是宋家之幸,黎民之福。」
太后聽了,哈哈大笑起來:「太子說得極是!華空,哀家還等著抱孫兒呢。」
這祖孫二人的話,屬實欺人太甚。
就差直接說讓我與狗苟合了。
那些並非太后黨羽的朝臣在聽到這話後,神色由原先的惋惜轉為憤慨。
壓抑不住的討論聲散布席間各處。
我也笑了起來,這倆祖孫,空有野心,蠢得可以。
為人君者,可以傾軋朝臣,可公然傾軋,除卻羞辱我之外,只會讓朝野中那些公正之人寒心。
也好。
我會讓她的惡行更加明顯一些。
太后見我笑,不悅又疑惑地皺眉:「華空,你笑什麼?」
我笑:「太后,若我今日仗劍抗旨,勢不嫁與玄王,您當如何?」
她的神色一下犀利起來。
宦官的「大膽!!」響徹殿中。
太后目露凶光:「華空,你不要仗著有先帝御賜的寶劍就為所欲為,這劍保得了你一人,你那些下屬、將士,難道就不會因為勸諫之責而獲罪嗎?」
這已經是赤裸裸的威脅。
席間噓聲陣陣,我想不出一盞茶的工夫,太后今日以全體將士的性命來要挾我嫁一隻狗的密談將會遍布全城。
這就足夠。
我哀嘆一聲,低下了頭:「罷了,將士們同我出生入死,我又怎會連累……既然娘娘如此信任華空,華空領旨便是。」
說完,我從宦官手裡接過狗繩。
跪地一拜。
太后眼神里因為我的乾脆,而閃爍遲疑,但終究是讓得意占了上風。
4
自宴席散去。
宮中就流行兩套說辭。
一套是太后鳳威,成功鎮壓反叛之臣。
一套是宋將軍冤屈,被卸磨殺驢,淪為犬妻。
因為這是皇宮,第一套說辭的聲音,自然要盛大很多。
上位者的局限性,便是這般一葉障目。
我牽著大黑狗走在出宮的宮道上。
這狗倒是很乖,從被宦官牽出來,再到與我同行,竟一聲不叫,湛藍的眼睛相當穩重。
但我知道這種狗,是活不長的。
黑狗大多黃眼,藍色眼睛,天生的劣種。
太后將它養得看上去膘肥體壯,性情柔順,定是費了很大工夫。
實際上這種狗,極易發瘋咬人,稍有不慎,隨時暴斃。
我摸著狗頭,到時無論我被咬死,還是狗死,對太后來說,都百利無害。
「長姐。」傲慢清脆的女聲自身後喚我。
我回頭,只見那未來的「太子妃」某淑淑正仰著她美麗的頭顱睥睨著我。
與席間那副謹慎謙卑的樣子截然不同。
她施施然向我走來,不可一世:「父親臨終前來信,說他命你好生照顧我,你就是這麼照顧的?
「善妒的女人最醜陋了,長姐如今這把年紀,這副越發與男人無異的樣貌,還敢肖想龍姿鳳章的太子殿下,當真是被邊疆的風吹傻了。」
她眼裡閃爍著陰狠的傻氣。
若不是她著實貌美,眉眼如黛,鼻如雪峰,我還以為她在說自己。
只是這長相一半像她娘,一半像我爹,看得我好生晦氣。
其實她不來找我,我也終會尋她。
現在她來了,倒省事兒。
我輕輕搖晃手中佩劍:「你很狂啊,當真不怕我手中的劍?」
劍光淬寒,在月光之下尤為凜冽。
她下意識地向後一縮。
但隨即想到了什麼,搬出了一套理論:「長姐,你這般恨我,無非是我年輕貌美,搶了你的男人,可惜你那把劍護得了性命,卻阻止不了太子殿下對你的厭惡。你若用它傷我,殿下定恨你入骨,到時就算你還有命,他也不會再看你一眼。
「長姐,你莫要做這種反叛之事,企圖再次引起殿下的注意,又不是話本子,不可能的。」她竟然一副諄諄教導的姿態,警告我:
「別學你的母親。」
太可笑了。
她到底算個什麼東西,竟認為自己,能觸我逆鱗。
這個女人,自小吃我宋家飯長大,雖養在外面,但每一杯茶,每一匹緞,都是爭的我這個嫡女的份例。
她在被她娘培養如何媚爹媚男人的時候。
我正被我娘逼著讀兵法,練銀槍。
在邊疆苦寒之地,憑藉女兒之身做百夫長,一點點從被那些士兵嘲笑貶低,到凌駕在眾軍之上,帶領他們戰場殺敵。
男人到我眼裡,其實和狗也差不了多少。
無非都是獸性慕強,你比他們還兇狠,還有手段,他們就會跪舔稱臣。
難道太子會有什麼不一樣?
長得更俊俏罷了。
再俊俏,也跟狗一樣。
也就是某淑淑這樣的女人,看得上他,看不透他。
我摩挲劍柄,第一次柔聲叫她名字:「淑淑啊,你說的這些,在你看來確實是很有道理的,可惜,你的格局害了你自己。」
寒劍出鞘,發出「嗡」的爭鳴。
我飛速縱劍一劈——
鮮血混合著慘叫,響徹整個宮道。
來往宮人皆跌跪路旁,瑟瑟發抖,不敢抬頭。
淑淑躺倒在地,血沿著她兀捂在臉上的指縫噴涌而下,浸染她仙氣飄飄的白衣。
她哭得卻如同死了百年的厲鬼:「我的鼻子,我,我的鼻子……」
她不敢將手拿下來。
因為她怕自己的鼻子,會和手一起掉下來。
她只能揚著血淚縱橫的臉,扭曲到畸形地訴罵我:「宋華空!你好惡毒!你……你毀了我……你完了……太子他不會放過你了……」
痛到後來,她開始喊娘,喊爹。
可是娘治不了她的傷,爹止不住她的血。
她整個人,肉眼可見地比道旁的雪還要蒼白。
她怕了,顫顫巍巍地伸手拉扯我的衣擺:「你,你怎麼能這麼狠……爹讓你照顧我,照顧我啊……」
我蹲下,輕輕撥開她的手:「對啊,爹臨終前,特意把我叫到床前,讓我照顧你一生一世,讓我給你找個好夫婿,保你榮華。」
我聳聳肩笑了:「可是我沒答應啊,我沒答應他。」
不僅沒答應。
我還看著我爹那張充滿虛假的,舐犢之情的老臉,跟他說:「你這麼捨不得她呀?你等著,我很快送她來見你。」
這個爹,給我當了一輩子爹,他卻還是不了解我。
這個妹妹,自認天下女人和她一樣,大錯特錯。
「淑淑——」
太子在報信的宮人帶領下,快步趕來,他大吼大叫著:「宋華空!你個賤人!你敢動她?!」
太子,也不明白我。
我朝他揮揮手中的劍,劍鞘打在腰間的虎符上,噹噹作響。
厚重的聲音在寂靜的夜空中,格外響亮。
我看到太子緩緩停下腳步,眼裡的怒意猙獰發酵。
我牽著頭一次因為血腥氣味而狂吠的狗,轉身離開。
什麼忠孝啊,教義,那是我父親的堅持。
他死了。
他死了,這場遊戲,就歸我了。
5
太子到底是雷聲大,雨點小。
嘴上說著饒不了我,追到宮門口,看著我守在宮外的數十護衛,偃旗息鼓了。
他和我心裡都知道。
無論是滅掉我,還是殺了他。
今天都不是最好的時機。
所以他將懷中的淑淑向身旁太監一拋,疾色而去。
我坐於轎內,看著我那妹妹被人從小門抱了回去。
不知道她畢生所求的名分還能不能如願。
美貌對一個女人來說,並不是最重要的。
但對太子李煜城來說,那就是一個女人最重要的。
我回府第二日,就給自己和玄王辦了場隆重的婚禮。
儘管它作為一條狗,入贅我將軍府。
我還是帶它吹拉彈唱地在街上遊了好大一圈。
百姓們都來看熱鬧。
孩子們唱起了新編的歌謠:
【將軍九死百戰狂,一入宮闈變嬌娘。戰功難換君心悅,不嫁男郎嫁犬狼。】
歌詞已經很直白了。
直指上位者不念軍功,折辱於我,我披上嫁衣,也不過是可憐無助的女子罷了。
而我的那些副官,卻在接親之後,暗自非議:「咱們將軍,戰場上喊打喊殺威風,還以為回來能嫁個正經貴族,誰能想到嫁的連個男人都不是,太晦氣了。」
我知道後,直接叫人給他們每人五十軍棍。
血淋淋的行刑椅上,一個個大男人哭天喊地,我笑得大聲:「完咯,這下連狗都不如嘍~狗子還能下小狗,你們怕是不能生小人兒了。」
他們自恃在戰役里立過功,就可以對我說三道四,甚至以為我會以玩笑的姿態,和他們打成一片。
怎麼可能的。
我永遠都忘不了自己剛隨父兄出軍的時候。
父親貪圖我對陣法的精熟,卻鄙夷我女兒的身份。
甚至連個軍師的頭銜都不給我,只讓我做個軍中嬌客。
那時候,這些人說什麼?
說:「一個女人,還妄想殺敵?脫了衣服給我們暖被窩差不多。」
他們以為自己說過的話,在經過和我同生共死的廝殺後。
我就可以毫無記性地拋諸腦後。
他們錯了。
我只是給他們時間得意,再讓他們狠狠地摔下去。
我和他們從來不是一個陣營。
在聲嘶力竭的痛叫中,我心情舒爽,帶著玄王入了洞房。
6
大紅的紗帳旖旎。
熏著催情的香。
玄王被我拴在房柱上,嗚嗚亂叫,急得蹬腿。
倒真有幾分新郎官兒的做派。
我敲敲床下的暗格,言語調笑:「憋一天了吧?出來。」
一個強壯高大的身影,以極為迅速無聲的動作鑽了出來。
他伏在我的床邊。
一雙湛藍的眼睛嵌在深邃的眼窩中。
蓬勃又鬼祟的獸性,和旁邊拴著的玄王別無二致。
我朝他伸出手——
他下意識地閃躲猶疑,我輕輕拍了下他的頭:「狗似的,又不想當人了?」
這一下仿佛喚醒了他的靈智。
他眨眨眼,登時通了幾分人性。
緩緩直起了身體。
健壯的,赤裸的,帶著雄性最原始的溫熱。
那張臉卻俊俏,稚嫩,像是最不諳世事的少年。
他伸出手,用帶著厚繭的手掌摸索我的腳踝,喉結吞咽,聲音又低又啞:「華空……抱抱……」
我張開雙臂。
他就像是找到巢穴的雛鷹,急忙地向我奔來……
少年的肉體真好。
激情,厚重,一往無前的衝鋒陷陣……
適合我這種有點年齡的女人。
一夜春風化雨,我感覺自己最起碼年輕了五歲。
天蒙蒙亮時,我靠在少年的胸膛,聽著他強健有力的心跳。
果然啊,牛就要吃嫩草。
男人一生能支棱的歲月不過那幾年。
名正言順成了夫妻,反倒有了束縛。
哪有偷來的妙。
然而少年到底年紀小,沒有我這樣油滑的思想。
他見我醒了,忙低下頭用面頰蹭我,低沉的嗓音親昵婉轉:「華空,舒服~」
我拍拍他的臉,示意他起來。
我將少年帶到玄王面前。
玄王鬧了一晚上,睏了,正趴在地上懨懨地瞅著我倆。
我摸摸它腦袋,跟少年說:「給你找了個兄弟,看看和你像不像?」
我覺得像極了,都一副未開化的傻樣兒,還有對藍眼睛。
少年皺著眉,看了玄王好一陣子。
神色忽然變得惱怒。
他毫無徵兆地給了玄王一個嘴巴子,打得它嗷嗷叫。
少年大叫:「不要!兄弟!滾!!」
少年又抱住我,聲音嗚嗚的,很沙啞:「華空……別看它……」
我笑了。
小樣兒占有欲還挺強。
7
少年叫離弦,我給他起的名字。
他是邊族從小培養的死士。
方法很殘忍,將剛剛有記憶的孩子,跟幼年的野獸養在一起。
不喂飽,讓他們為了食物而廝殺。
夜晚,就讓他們睡在比體型小三分之二的箱子裡。
這樣培養出的死士,體能頂尖,骨骼柔軟。
在戰場上幾乎是令人無法捕捉的恐怖利器。
我曾經以為邊族運輸的這些箱子裡都是糧草。
於是帶著軍隊趁夜色去攔截。
最後冒著兩敗俱傷的風險,只帶回來一隻箱子。
裡面裝著離弦。
那時候的離弦,應該只有十來歲。
渾身裹滿自己的屎尿,散發著惡臭。
但那雙湛藍的眼睛,既兇惡又清澈。
讓我記憶猶新。
他們只是用來打仗的工具,不被當作人來看待。
所以也沒人給他們清理。
我卻顧不上腌臢,將不斷掙扎號叫的離弦緊緊擁入懷中。
不是同情他的遭遇。
是我終於得到了夢寐以求的戰爭樣本。
這是我建功立業的機會,我要牢牢緊抓不放手。
可沒人能領會我真正的意圖。
離弦也不能領會。
他只是不明白,為什麼自己從來孤身一人,卻突然會被擁入某個臂膀。
或許在他僅存的記憶碎片中。
這樣毫無傷害的舉動,類似還不足滿月時,將他抱在襁褓的娘。
所以他誤解了我的意思。
他以為我在對他好。
才會將冰冷的盔甲,當作柔情的溫床。
一個半大的,野獸般散發著屎臭的孩子,在我的懷抱里嗚嗚呀呀地哭號起來。
嘔啞嘲哳難為聽,厲鬼一樣。
卻像在我胸膛中輕撓了一下。
讓我不由得把他抱緊了些。
缺愛的孩子,總是會對他人的善意感恩戴德。
獸化的離弦,對第一個待他好的人,忠心不二。
我給他洗澡,喂他吃飯,教他說話識字。
他便同我登上烽火台,指給我看死士部隊的領頭人,還有他們排練無數遍的走位陣法。
我因此扭轉節節敗退的局面。
一舉摧毀邊族最強戰力。
後來,攜功加爵,宋家軍中,不再仰仗我父兄的神威。
我父兄愈發看不慣我,但他們不敢幹掉我。
因為他們倆是沒用的東西。
進一步,打不過邊族戰士,退一步,連我身邊一個十幾歲男孩的嘴,都撬不開。
我父親臨死那天,把我叫到床前。
他說:
「華空,我一直不喜歡你,你太像你娘……陽奉陰違,口是心非,比牲口還犟。」
我無動於衷地摸摸他黑白交雜的頭髮:
「我娘,孬種罷了。堂堂侯府嫡女,被你冷落忽視二十年,罵你,咒你,怨你,卻因為愛你,不肯與你和離。生生困在這後院蹉跎至死,不過是自欺欺人,想要做個只存在於夢中的正妻。
「爹,我不像我娘。我自小不會愛人,只想殺人,就算天要亡我,我也要把天掀翻才行。」
掀翻天地,有些難度。
為了這個偉大願景,我可以忍耐。
可我又偏偏夠囂張,所以沒人知我在忍耐。
8
我「哼哼哼哼」地笑了起來。
玄王被我驚得嗚嗚低叫。
離弦卻同我一起笑起來,兩隻眼眯著,卻依舊亮晶晶:「華空,開心~」
我點頭:「開心,有件喜事。」
我給了低吼的玄王一個嘴巴子,給它扇安靜。
然後接著說:「離弦,我與這條狗成親了。」
離弦的臉染上困惑,他不明白成親的意思,我還沒教過他。
我跟他解釋:
「就是要我永遠和它在一起,還要生小崽子。」
離弦瞬間瞪大了眼睛,他驚愕的目光在我和狗之間來回移動。
最後,表情漸漸變得慌張,憤恨,委屈……
他「噌」地一下站起來,大吼:
「不要!不要成親!我不許!不許!!!」
他又急又鬧,額頭上全是淚珠。
眼眶裡幾乎滾滾落下淚來。
雙手抓著我的肩膀,又摸我的臉:
「不要啊……華空!它,是狗!是狗!不要和它……跟我,跟我!」
他著急起來,也是那麼俊。
飛揚濃烈的眉毛和艷麗廣闊的眼。
讓人能一窺他稚嫩的,尚未長成的真心。
我抓住他的手,忍不住親了親:
「我也想同離弦成親,可是有人不許。」
「誰?」離弦的眼神驟然陰鷙起來:
「我,殺了他。」
我搖頭:「你打不過她,我也,打不過她。」
離弦是不信的。
但他信我信慣了,本能讓他無法反駁我的話。
他無計可施。
呆坐在那裡,怔怔地落淚。
我嚇他嚇得差不多了,便笑著把他摟在懷裡:
「不怕,我已經決定了,我要偷偷嫁給你的,你看,剛才咱們做的事,就是要生崽子的事,我不騙你。」
離弦渾身輕顫了一下。
他回想起前夜我們做過的事,臉上泛起餘韻的紅。
我接著湊近他的耳朵,引誘他:「可是沒人知道咱們成親了,沒人知道你是我的夫君,你會難過嗎?」
離弦神色很懵懂。
他不明白不被人知道,和成親有什麼衝突。
因為他這些年從未示人。
打仗時,他藏在我的軍床下,行軍中,他隱沒在士兵里,回府,他窩在我房間裡。
他的世界只有我一人,死活不願跟其他人類打交道。
而我也沒想好有什麼事,需要他出面為我做什麼。
可現在,我需要他。
「別人不知你是我夫君,就會趁你不在,來找我成親。」
我預設著他從未想到的可能性。
離弦立刻懂了。
他用力搖頭,眼神很決絕:「不!要讓人知道。」
他咬著牙,發狠地重複:「要讓人知道。」
第一次,我從他的眼睛中看到了除了情慾外的,另一種慾望。
作為一個人,要被世人看見的慾望。
我笑了:「好,那你要受點苦。」
離弦熱切地點頭:「不怕苦!」
「你要和狗狗做兄弟。」
離弦臉瞬間垮下來。
我又補充:「我還要有一段時間,裝作很喜歡它。」
離弦又快哭了。
9
離弦想反悔,想鬧脾氣。
但他已經答應了我。
他知道,答應我的事如果反悔,我會失望,不再要他。
所以他只能勉為其難地和玄王做兄弟。
他們同吃同住,同作同息,完美融入兄弟這個角色里。
玄王開始還不服離弦。
但無奈,離弦身上的獸性太重。
本就是被選拔出來當頭領的苗子。
即便十多歲被我劫了來。
經過我親自訓練,別有一番令人膽寒的恐怖。
我便趁亂入局。
離弦待玄王差,我便待它好。
玄王逐漸對我比對飯盆子還親。
離弦吃醋,我就在床上給他些獎勵。
他這幾晚格外賣力,挑釁地看著嗚嗚亂叫的玄王。
無師自通地學會了炫耀。
我們仨就這樣在我院子裡「廝混」整整三日。
每日我都會上奏一封新婚宴爾、如膠難分的奏摺。
三日後,我才帶著玄王進宮上朝。
我抱著玄王走在宮裡,玄王時不時朝我舔一口,我也非常寵溺地摸摸它的腦殼兒。
來往的大臣皆露出不忍直視的神情。
我的將軍府守衛森嚴。
嘴卻不嚴。
尤其是被挨了打的那些。
那晚他們不僅聽到了自己屁股炸裂的聲音。
還聽到了我房裡傳來搖床聲、玄王的嗚嗚聲。
如今官場上、百姓家,都傳遍了我與玄王的韻事。
可我是太后欽賜的婚姻。
他們就算本能地認為我傷風敗俗,還不是表面上要恭恭敬敬贊一句我家夫妻和睦。
太子也不例外。
我從太后寢宮出來的時候,之前來請過安的太子並沒有走。
看向我的眼神,再不是賜婚那天的高傲和嫌隙,反而有種幽幽的怨憤:
「將軍不愧是男人堆里鍛鍊出來的翹楚,哪怕一隻公狗,都能欣然笑納。若當年婚約照舊,不知將軍對我,是否如對這畜生一般親熱。」
我笑中的嘲諷不加掩飾:「自然不同,我夫君已經封王,太子卻只是太子,聖上病重,殿下年過而立,尚未獲監國之權,不過是被太后養在東宮的小寵物,哪有我夫君王爵加身來得風光?」
太子被我嗆得額上青筋突起。
他冷笑一聲:
「你少陰陽怪氣,一條畜生,不過是表面風光,用來折辱你的手段罷了。」
他湊近我,引得我懷中的玄王不停在他身上嗅聞: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打什麼算盤,無非是讓人看到為君不仁,訴你冤屈,但你一個女人,誰又真會在乎你的公道?
「你父兄死了,你僥倖撿回一條命,卻撐不起這將軍府。
「你當朝廷的兵都姓宋?敬遠侯府的長孫就要從東厥回來,明威將軍的後代,也漸漸長起來了。」
他垂眸看我,眼尾的褶皺將眸光襯得深靜,別有種情致在裡頭:
「華空,一條狗給不了你什麼,靠你一人,宋家無以為繼,我同你畢竟有青梅情誼,著實不忍心……」
「未來太子妃的鼻子,是不是已經爛到見了骨頭?」我突兀地打斷他的話。
幸災樂禍地盯著他:「是不是整日無法癒合,爬了蛆蟲,散發腐臭?你著實下不去嘴,更別提讓她為你生一個孩子了,沒有宋氏血脈的孩子,拉攏不來我父親麾下的老將,給你急壞了吧?」
「宋華空!!」他被我戳中心事,驚嘆,又完全失望地看著我:
「你太惡毒了!你這個女人,眼裡沒有同胞,沒有君臣,你只有你自己。」
我聳聳肩:
「是的,我這人渾身都很毒的,生出的孩子更毒了。殿下高潔,消受不起。」
10
我回府,將當年太子贈我的東西打包出來。
命人送進宮。
並附信一封:【當年我贈你的全還我,一拍兩散。】
果然,不出半日。
一箱東西重重地被東宮太監扔在我府門口。
我連忙打開翻找。
李煜城果然氣急,竟然將一些舊靴、腰帶一併還了回來。
這些東西上皆有磨損痕跡。
一看就是穿過些時日的。
玄王跑過來,不停地在上面嗅。
我將靴帶同玄王一起關在了後院倉庫。
關了整兩日。
第三日一大早,我將被玄王扯得不像樣的腰帶拿了出來。
剪開拴在了兩隻活雞身上。
活雞剪了翅膀,鮮血淅瀝瀝地往下滴……
我打開倉庫大門。
黑暗中傳來瀕死的嗚咽聲。
繼而一條瘦黑的影子急速衝出——
玄王笨拙到抓不住雞。
卻憑藉著求生欲,終是在力量耗盡之前咬斷了雞脖子。
我滿意一笑。
叫來我新提拔的副將。
我給了他一副藥粉,讓他放到玄王喝的水裡。
從明天開始,給玄王逐漸喂更多更大的活物。
直至比它大一倍的烈犬。
副將果斷地應了,甚至沒有猶疑的神色。
他完全是我的心腹。
因為他眼睜睜看著我新婚那天,是怎麼命人用區區二十板打死了那幾個曾經嘴碎的舊部。
那是我父親遺留下來的刺兒頭。
他們不死,下面的人永遠沒有晉升機會。
所以他們死了,後來的人,懼我,怕我,也對我感恩戴德。
我那副將很盡責。
但我還是讓離弦幫忙一起馴犬。
離弦太了解獸性,我要他保證在高強度的訓練下,玄王原本就有些先天不足的虛架子體魄,看上去完好無損。
而這兩個月。
我只做三件事。
讓人往遠在東厥的敬遠侯府長孫蘇宸那裡發問候信。
廣施粥鋪,為連年征戰從百姓那裡扣稅做出些許補償的態勢。
喝藥,去求子廟拜佛。
其實李煜城有件事沒說錯,我年紀有點大了,戍邊多年也不曾保養。
有些事情做起來,多少有點力不從心。
而我日日禮佛,來往僧人百姓都看著我明明嫁給了一隻狗,卻執著求子。
眼睛裡都漸漸染上憐憫。
更甚於,民間自發地傳出一些打油詩:
【皇天不作仁,天狗下凡塵,將軍子夜夢犬嘯,咬得娘娘哇哇叫。】
雖不用細究,也知道是嘲諷當今太后的詩句。
但因為流傳太廣,幾乎膾炙人口。
官員也不好追究。
畢竟誰家沒有幾個不做官的親戚?
便也只能安慰自己,愚民才會編造一些愚昧的夢話。
可偏偏是在他們眼中愚昧的民間,才是神話流傳的絕佳溫床。
兩個月後。
朝野上下得到三個好消息。
其一,蘇宸破東厥,凱旋迴朝。
其二,太子殿下還是忍著噁心,讓某淑淑懷了孩子。
其三,神話成了奇蹟,我懷孕了。
11
在我府中傳出喜訊後,不到半炷香的時間。
太后懿旨,傳我入宮回話。
我上奏說我胎象不穩,難以面聖。
在奏摺中,我提起指婚當日,太后和太子都說玄王乃千金之體,是國師親手接生,氣運非凡,若讓我一舉得子,是黎民之福的言論。
【臣女感激娘娘,昔日金口玉言,償臣女夙願。】
理由冠冕堂皇,這老太婆沒想到當初得意時的戲言成了砸自己腳的石頭。
便是知道我在撒謊,卻沒有揭穿謊言的證據。
太子比太后要沉不住氣。
不到半炷香時間。
李煜城便怒氣沖衝殺到我府上。
這次他沒再陰陽怪氣地跟我玩文字遊戲。
只是赤紅著雙眼問我:
「宋華空!你肚子裡的野種……誰的?!」
他來得太倉促。
問得太專注。
以至於沒注意到我身邊還坐著一個人。
那個被他同太后一力擔保,承襲了敬遠侯位的蘇宸。
兩人四目相對的瞬間。
我細品茶,如預料中地看到兩人眼裡的驚愕與恐懼。
對李煜城來說,還有什麼比看到他祖孫二人的堅實後盾竟在向我倒戈,還要驚悚?
李煜城在短暫的恐懼中,是盛怒。
而蘇宸恐懼之後,是認慫。
蘇宸跪拜在地:「殿下!臣只是念在父輩舊誼,前來恭賀將軍有喜!不過半炷香時間,絕不多做停留。」
「恭賀?」
李煜城陰鷙的雙眼壓在蘇宸的頭頂,逼得他抬不起頭:
「我竟不知,敬遠侯和宋將軍何時如此要好,連她來路不明的孩子,都要上趕著照拂。」
我放下茶杯,疑惑:
「本將軍的孩子,自然是玄王殿下的,太子殿下說這話,對皇叔不敬了吧?」
李煜城惡狠狠盯著我。
戒備猜疑的眼神在我與蘇宸之間不停徘徊。
我索性走到蘇宸身邊,抓住他胳膊,將他扶起:
「子袁,你怕什麼?咱們清清白白,就算是太子,也不能汙衊咱們的關係。」
蘇宸愕然地看著我。
子袁是他的字,只有親近的人才知曉。
按理說,我與他交情甚淺,是絕對不會知道的。
可惜這位敬遠侯也是個風流浪蕩子。
與花街柳巷的姑娘都親近。
隨便打聽打聽,這個「字」就不值錢了。
可惜李煜城拘於東宮,不明白這個道理。
只會認為我與蘇宸親密到可以互叫表字的程度。
蘇宸的手顫抖起來。
後知後覺,他中了我的計。
今早我派人找他來品茗,他本是不願來的。
畢竟我懷了一條狗的孩子,傻子都知道事有蹊蹺。
可沒法子,他欠我人情。
在他抵抗東厥的那段歲月里,我整日找人給他送信。
除了聯絡父輩那微不足道的同僚情誼。
更多的,是為戰事獻計。
東厥的進犯要比邊族弱勢太多。
可蘇宸太年輕,毫無實戰經驗,領著比我多一倍的兵,卻為了平息小打小鬧,費了三年之久。
太后的寵愛讓他目中無人。
身邊早已無親信,自然沒有可用之才。
眼睜睜看著原本的優勢變劣勢,就要節節敗退。
我便命人沿著去東厥的方向抓捕逃兵。
從他們口中套出戰況。
一口氣寫了十封信來獻策。
蘇宸無計可施之下,也只能採納我的建議。
最後得勝歸來。
他好大喜功,重面子勝於一切,自然不肯說出我的功勞。
但這人情終是欠下了。
把柄也有了。
我請他來,他自然要來。
李煜城見我倆「郎情妾意」。
後槽牙咯咯作響。
最終,化作一聲別具深意的冷笑:「很好,蘇宸,你這個敬遠侯,真是當得越來越像樣了。」
說罷他斂眸,眼瞼蓋住瞳仁內的精光。
不發一語,拂袖而去。
蘇宸整個人幾乎癱軟,我將手抵在他脊梁骨上,嘲諷一笑:
「真是花貓變不成老虎,敬遠侯,你這麼怕他,小時候被他揍過?」
蘇宸又悔又怒:
「宋將軍,我自小受太后恩惠,太子待我更是器重,你此番挑撥我和太子的關係,到底是何用意?!」
他握緊拳頭:
「我此番回朝,路上也聽到你與玄王的事……既然太后恩賜,為人臣子,就該領受,你心裡不服是你的事,何苦拖我下水?」
我懶得同他解釋。
現在的他,還不夠格。
只笑笑:
「下水便下水了,我這人不喜歡別人欠我人情,你此番還了,要想上岸,自己努力吧。」
說完我直接喚人送客。
回房擼我的「玄王」去了。
12
蘇宸接下來的幾日,為了與太子重修舊好,果然努力。
畢竟他自幼被這祖孫二人照拂。
比起我這個挾恩圖報的債主,他更加信賴偶爾給他一耳光的主子。
聽說他連著三天上書求見。
跪於宮門等待宣召,皆不如願。
終於第四日清晨,太后將他宣入宮。
不久諭旨下放。
「敬遠侯」晉「榮恩爵」。
蘇宸出來的時候,神色卻比之前更為沉鬱。
不出半月。
他手下的副將因各種原因被調職、晉升……
府中兄弟也紛紛被太后以適齡謀差,委以重任。
他這爵位,反倒不如曾經的侯位矜貴。
而我在這期間,都待在府中養胎。
太后將補品流水般地送來。
府外鬼祟的眼線卻越來越多……
我見時機成熟,叫家僕來,讓他去榮恩府走一趟:
「無須進去,只站在門口寒暄兩句,做出個報信的樣子來。」
家僕照做。
第二天我喬裝成平民女,從後門獨自出府。
命副將在一盞茶後,帶著玄王去柳街邊的花船上與我會合。
臨走前,我看著咔嚓咔嚓嚼骨頭的玄王。
它正在吃一隻獒的頭骨。
滿嘴白涎,原本湛藍的眼白泛著病態的紅。
我摸摸它腦殼:
「好狗。」
在我進入花船不久。
太子李煜城帶著一隊人馬,浩浩蕩蕩地劫了做生意的船隊。
他獨自怒氣沖沖地闖入我的花船。
船上傳來我的尖叫。
船體搖動……
太子的隨從要進來,卻被他厲聲喝止:
「滾出去!!」
不久,副將領著一隊人馬,牽著玄王疾奔而來。
玄王聽到我的聲音,快跑到船邊,無人敢攔。
隨後,他像是突然嗅到了什麼讓他異常興奮的東西。
涎水四溢。
直接扽掉副將的繩子,衝進了花船。
我的慘叫戛然而止。
太子的慘叫倏然響徹整條河岸——
「放肆!!滾開!!!護駕!!護駕!!!!」
兩撥護衛不分你我地闖入船中。
不久,岸上被宮兵攔隔的百姓們,眼睜睜看著血淋淋的太子被抬了出來。
霎時兩岸議論不斷。
我披著副將的披風,頭髮散亂,捂著肚子走出來……
與滿頭是血的太子,和滿嘴是血的玄王,一同被送進了宮。
莊肅孤寂的東宮,從未如此熱鬧。
御醫侍女進進出出,關心太子病情的大臣絡繹不絕地求見。
玄王被副將和宦官一同用麻繩拴在門口,汪汪直吠。
蘇宸自然也來了。
他與太后祖孫生了嫌隙,不肯放過每一個獻殷勤的機會。
卻懵然地被幾個護衛抓進了寢殿。
殿中,侍女正費力壓制著衰弱且暴怒的太子,御醫戰戰兢兢地給他上藥包紮。
太后站在床邊。
那向來如同雕塑般僵硬矜持的身軀,此時隨著呼吸慢慢起伏。
那張傲慢又精明的臉,終是面對著太子的慘狀,呈現出龜裂的痕……
李煜城太慘了。
整個頭皮幾乎被撕扯下來,臉上浮腫,鮮血與皮肉崩壞交錯。
早已看不出當初清俊的模樣。
太后是養尊處優的精細人,就連鞭打奴才的事兒,都要讓人拖出院子去。
她手下的亡靈很多。
見的血卻少。
只能無助地喚著:「煜城……煜城……」
像是呼喚她從小養大的某個寵物,又像是呼喚她明滅不定的坦途。
我跪於她腳邊。
聲聲泣血:
「請太后娘娘給臣女做主!太子殿下趁臣女落單小憩,濫用權勢,上了臣女的小船,企圖輕薄臣女!若不是玄王心繫我腹中胎兒,及時趕來,臣女早已一屍兩命!」
我重重叩首:
「求娘娘看在玄王愛子心切,恕他無罪!」
「宋華空!!!!」
床上的太子發出暴喝!
或許皮下有大量出血,他的眼球瞳仁皆是一片血紅。
他掙扎著要坐起身來,伸出顫抖的十指,指著我:
「是你!!明明是你!和蘇宸……咳,私通……被我發現……縱狗,咳,傷我……毒,毒婦!!毒婦!!!」
他嘴唇被撕裂外翻著,牙齒在其中參差猙獰,每說一個字,血就越是糊滿整個下顎,竟比那准太子妃的尊容還要醜陋幾分,甚是相配。
蘇宸本就被太子的傷勢嚇得肝顫。
從他滿是怒意的語氣里驟然聽到自己的名字,更是雙腿一軟,直直跪地。
「冤枉!!」他大聲呼喊:
「殿下!娘娘!臣不知為何會有這種誤會……臣,臣沒有啊……」
李煜城聽到他辯解,更是激動,血淚順著眼瞼涓涓而下:
「你敢說沒有!你,四兒……四兒!!」
那名叫「四兒」的親信被李煜城召喚,立刻匍跪在地:
「娘娘!小的昨日親眼看到宋將軍派人去榮恩爵府里傳遞消息,今日又喬裝去了榮恩爵常去的柳巷,覺得事有蹊蹺,稟告殿下,殿下為了維護皇家清譽,才帶人去花船查探!殿下當真是一片護國之心啊!」
不等太后用懷疑的目光看向我。
我鎮定自若地問他:
「所以呢?榮恩爵來了嗎?榮恩爵有在船上,與我私相授受嗎?」
四兒支吾難言。
我將身上副將的斗篷撤下,凌亂撕裂的衣衫下,赤裸的肩膀上,全是抓捏血痕:
「相反,太子殿下輕薄臣女,臣女這一身傷痕,皆是證據!」
13
皇家體統,將女子的名節看得比生命更珍貴。
霎時整個屋中人除了太后,都紛紛迴避,生怕叫自己的目光沾上我分毫。
「華空!你這是做什麼?!先把衣服穿好!」
太后也沒想到我竟如此出格。
想要駁斥我的話到了嘴邊,硬生生被我的舉動逼了回去。
真好笑。
我要是她,就會見怪不怪。
連狗的孩子我都願意生。
我的人生有遠遠比名節重要太多的東西。
「汙衊……太后!這個毒婦……她是汙衊!!」
李煜城整個人亢奮地顫抖,三個太醫都壓不住他:
「宋華空!明明是你……你自己傷……咳咳!是你嫁禍我!太后……求您!做……咳咳咳咳咳……」
他的喉嚨被血嗆噎,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清楚。
又怎麼能與我爭舌?
我的聲音很輕易地就蓋過了他:
「娘娘!當時圍觀的百姓眾多,娘娘不信,自可隨意抓人來問,臣女與太子在花船上爭執時,護衛想要進船,是太子將人呵退,他若沒有心存不軌,何必心虛不敢見人?!」
霎時,太子激動的咳聲越發激烈。
太后的臉色黑如墨炭。
她將目光移到太子臉上,有種恨鐵不成鋼的責怪。
我斂眸,眼瞼蓋住眼底的寒意。
沒錯,是我設計了李煜城。
我設計讓他誤以為我與蘇宸有染,巴巴地跑來捉姦。
趁他闖入花船,沒來得及反應時,撕扯下了自己的衣服,抓傷了自己。
或許是下意識地在乎一個女人的名節。
當護衛想要闖進來的時候,李煜城呵退了人,給我留下了話柄。
可那又如何?
李煜城這人早已虛偽至極,腐爛不堪,他同他的祖母一樣,毫不留情地將一個將軍的名節隨意搓弄,又企圖用其捆綁她一生。
他存心害我。
難道我要因為他一念之間的不忍放他一馬?
我又不賤。
太子辦事不利落,讓太后暫時找不到由頭將我的軍。
所幸她還有每次都能將水攪渾的狗頭軍師們。
丞相和御史是她看門護院的兩條狗,在本就不隔音的門外聽久了,聞著味兒上趕著求見。
「宋將軍莫要太抬舉自己的姿色,太子與你們宋家早有婚約,他寧願納你那失了鼻子的妹妹為妾,也不願娶你為妻,如今他又有何理由輕薄你?」
丞相那雙三角眼懸在我的頭頂,像是看一件最劣質的碎陶器。
我挑眼看他,像是看一具刷了層金漆的破泥胎:
「真奇怪,傷口在我身上,丞相不問太子為何輕薄,反而問我這個苦主?若這世間的女子連被輕薄都要講姿色,那丞相理應休了夫人,娶外室為妻,畢竟在你心裡,她更為貌美可人~」
丞相果然是破泥胎。
被我稍稍一氣,就裂了。
仿佛是怕說話,嘴巴會漏氣,他半晌都抿嘴無言。
還是御史心思活絡,畢竟是靠真本事混上了官職,不緊不慢地跪拜進言:
「太后娘娘,殿下與將軍各說各理,臣等不敢輕易評判,但自古將領之間私相傳授、勾結都會引起亡國大患,將軍同榮恩爵實不該如此親近。」
他那雙閃著精光的小眼睛在我與蘇宸之間不住徘徊:
「臣斗膽,請娘娘暫收二位兵權,多加詢問,待去了疑,從此,朝中上下皆可安心。」
我冷笑一聲,將御賜寶劍橫於胸前:
「大人的意思,我宋家世代忠良,到了我這一代,憑空生出反叛之心?那麼,我這柄寶劍,當真是不必再執了。」
御史目光猛地避過寶劍。
堆笑的臉八面玲瓏:
「將軍教訓的是,是我莽撞,將軍忠良,自是不會做有傷大統之事……那麼……」
隨著他的目光。
眾人的目光皆落在面色慘白,渾身發顫的蘇宸身上。
御史一錘定音:
「便有勞榮恩爵受苦,交出兵權,接受刑部盤問……自此,你同宋將軍的清白,皆可分明了。」
太后神色一喜:
「正是。宸兒,你是哀家看著長大的,又是榮恩爵,身份尊貴。你的供詞,朝中之人,無不敢信服的!」
她走過去,拍拍蘇宸顫抖的肩膀:
「宸兒,為了你自己,為了皇室血脈,受苦了。」
水,被成功地攪渾了。
他們捕到了想要的那條大魚。
自古以來,將領結黨,是亡國大患。
如果不能都除去,殺一個便是一個。
殺誰?
自然是弱者。
從太子捉姦開始,他們的算盤本就是保一爭二。
辦不了我,廢了蘇宸也是好的。
可惜,他們太狂妄了。
高位者總會認為,弱者的顫抖就一定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