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鮮下兩三事完整後續

2025-03-05     游啊游     反饋
1/3
我同沈世安成婚八載,他卻念念不忘珍之又重之的白月光。

他倦我、厭我,嫌我寡淡粗俗。

像煮粥、熬湯這樣的事,由我做來,是胸無大志只知圍著灶爐打轉。

白月光洗手煮一碗湯羹,卻是溫柔體貼、善解人意。

後來我寫下和離書,沈世安卻千里迢迢尋到江陵,向我討要一碗棗泥粥。

我微笑著告訴他:「江陵不產棗,多年不曾煮,我全然忘記如何做了。」

1

我在婚後第八年同沈世安和離了。

同沈世安提和離的時候,闔府上下都十分震驚。

我同沈世安不睦許久,所以他們倒也不是震驚於和離本身,只是震驚我提和離的時機。

這一日風平浪靜,早上我慣常去向婆母請安,侍奉了她兩盞茶。中午去外面的鋪子裡,挑選並訂下五十盒糕點,預備在端陽節走親。甚至在午睡醒後,我看著屏風上的紋樣不喜歡,還親手重畫了一個花樣子。

每一件事都是為著以後的長長久久做打算,瞧不出半點不過了的樣子。

可是到了晚間,在已經沐浴完,準備睡下的時候,我濕著頭髮尚來不及擦,就心平氣和同沈世安提了和離。

沒有一點徵兆。

在世人眼裡,我即便同沈世安和離,也該是在之前。

我有三次很合適的機會。

第一次是在沈世安被貶至松山縣做書吏的時候。

微末小官,又在窮鄉僻壤。

我從青州陪著沈世安,千里迢迢赴任,吃盡舟車勞頓的苦。

松山的蛾子有巴掌那麼大,翅膀上長著有兩隻眼睛的人面紋,覆在井邊層層疊疊,一隻桶扔下去再提上來,半桶水、半桶泥、外加被驚起的大蛾漂在水上,翅膀浮起一層熒白色的粉,噁心至極。

那時我恨天恨地,恨敵國的軍怎麼沒打到松山來,恨沈世安跑到這個鬼地方來做官,恨松山的太陽,恨松山的月落,恨山長水遠,我只想遠方的爹娘。

唯獨一點,我沒想過和離回到青州去,重新快快活活地做我的徐家小姐。

第二次機會,是婆母抬了兩個丫頭給他做通房。

我同沈世安成婚的時候,算我低嫁,兩家曾經講好,他這一生不納妾。

但天底下的事情,哪有一成不變的。

那是我嫁給沈世安的第四年,四年無所出。無數大夫郎中瞧過,只說我體寒,不易有孕。苦藥成堆成堆地灌下去,到最後,嗆出來的眼淚也難聞似黃連。

莫說沈世安不願意踏進我的屋子跟我同房,就連我自己每天醒來,聞見自己身上的味道,都覺得十分倒胃口。

那時沈世安已經從松山那陰澇澇的鬼地方爬出來了,他在奪嫡之爭中站對了隊,新帝登基,任命他做蘇州織造。

到這裡,沈家一脈也算又重新活過來,家族興盛在望,唯獨子嗣單薄。

婆母指了兩個丫頭給沈世安。

婆母找我說話,言辭懇切,幾度哽咽。

她說並非沈家今非昔比就要負昨日之諾,只是子嗣一途,對家族實在太過重要。我公爹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沈家上面這一脈,只他一個,如果再多有幾個兄弟幫扶,當初又何至於樹倒猢猻散。

婆母勸我,既做沈家婦,我同沈家,實則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兩個通房,仔細論下來也不算納妾,世家大族的公子,幾乎人人都有的,到我這裡,ţũⁿ也不算頭一遭。

於是我便生生忍下來,默許他有了兩個通房。

第三次和離的機會,是沈世安把他多年不忘的白月光李慕遙迎進門。

李慕遙,李慕遙。

我同沈世安成婚八年。

就從旁人嘴裡認識這個姑娘八年。

那是八年以前,沈家老爺子還沒倒台的時候。

青梅竹馬,門當戶對,兩小無嫌猜。

命運對沈世安殘忍。在他們即將議親的時候,一朝家變,冷雨敲窗。

自是長夜漫,別離苦,夢中囈語,不思量,自難忘。

命運又對沈世安慈悲。他功成名就,青梅還是那個青梅,月光還是那束月光。

只是兜兜轉轉,這回變成佳人遭難。

他調任回京,芙蓉樹下,青石橋上,碰見在後宅被折磨得不成樣子的李慕遙。

好像這麼些年淒風苦雨、百般磨鍊,也只是為了此時此刻,他權柄在握,能執十二骨的油紙傘,把心上人護得妥帖周全。

我知道沈世安愛慕李慕遙多年,所以他要迎她進門,我並沒有反對。

倘若反對也沒有什麼用,又何必要去反對?

畢竟我對沈世安,始終心存一點幻想。

我家在青州城內,也算是鼎鼎有名。徐家往上數三代,都是屠戶,手藝傳到我爹這裡,也靠著殺豬賣肉,養活我和我娘。

八九歲那年,我爹殺完豬,瞧見抱著大盆蹲在邊上接豬血的我,終於想起我是個姑娘家。

一個姑娘家大概沒有把豬按住再殺的力道。

倘若有了,想來太過生猛,日後也難嫁人。

我爹絕望地想,老徐家祖傳的手藝,傳到他這裡,大抵是要失傳。

絕望之餘,我爹又想,既然註定失傳,干到他七老八十干不動算失傳,干到今天也算失傳。

既然早晚都要失傳,不如早些去尋新的門路。

於是我爹就改從商,先是下海跑船,等攢下銀錢,又回青州開下了一家酒樓。

等到沈家遭貶,一家落魄地來到青州,我家的「一品鮮」,已經是青州城內最大的酒樓。

我從小跟在膀大腰圓的屠戶叔伯身後打轉,後來混跡酒樓,又見了多爛醉如泥的酒囊飯袋。

待看見一襲青衣氣質如松的沈世安,猶見仙人下凡。

即便他那身青衫,已經洗得發白。

那時偌大一個沈府,百年世家,窮得只剩一塊牌匾。沈世安讀書之餘,就在我家「一品鮮」樓下支了個攤子,替人寫家書掙錢。

我天天去找他寫家書。

一塊碎銀遞過去,沈世安問我寫什麼,我笑盈盈說,寫給我相公。

「卿卿吾夫,見字如面,展信舒顏。

「成婚數載,恩愛如初。尤記當年初見,海棠樹下,『一品鮮』前。相公著青衫,肩頭一剪墨竹,吾一見傾心,恨不能以身化墨竹,常坐相公懷中。」

我順著沈世安肩上墨竹看上去,咽一咽口水,繼續說:「相公薄唇緊抿,紅如二月玫瑰;相公鼻上一點小痣,燦如暗夜星辰;相公鳳眼微掃,好似一池春水,春水悠悠,一浪再接一浪,浪到奴家心裡,便也發了大水。」

我越說,沈世安的臉就越黑。

待到那句「發了大水」,沈世安終於忍無可忍,把手中秋毫一撂,黑著臉道:「姑娘請自重。」

我就委屈地看著他,泫然欲泣。

「沈公子,奴家哪裡說錯了?要是有什麼不妥,還請公子代為潤色一二。」

「你分明是在說……在說……」

沈世安氣得直抖,連帶我,也怕得落下淚來。

帕子拭在眼角,我抽噎著道:「奴家分明是寫信給我相公,不曉得哪裡得罪了公子?咦,沈公子,你竟也穿了一身墨竹青衣,同我那俊俏相公一模一樣,可真是好巧,好巧。

「沈公子,你可是收過銀錢的,這一封家書還未寫完,你萬萬不許耍賴。」

再後來,沈世安便不再做我的生意。

他不做我的生意,我卻要做他的生意。

「一品鮮」是青州城最大的酒樓,米行、布行都要給我們徐家兩分薄面。

我就拿了米,扯上布,搖搖擺擺地挑著擔,去敲沈世安的窗。

「沈公子,你買米嗎?」

他說不買。

我又問:「公子,你買布嗎?」

他說不買。

我就笑著問:「買米買布送娘子,公子,你買娘子嗎?」

沈世安不開窗了,倒是隔壁探出一個頭來。

王家的二虎頭子說他要買。

我笑嘻嘻用扁擔去拍他伸出來的頭:「你要買呀?老娘不賣!美不死你這個王八蛋!」

看到這裡你或許要說我言語粗鄙。

這事得怪我爹。

我爹頭幾年殺豬殺得虎虎生威,後面忙著開酒樓,又掉進錢眼裡,等他回過神來,想起來給我請個先生,計劃把我打造成個大家閨秀,已然晚了。

我識了字,也習得文章,但捧著大盆接豬血的歲月已經狠狠沉澱在我的骨血里。

是以,後來即便成婚,沈世安心裡,也一直對我頗為嫌棄。

我在外面胡天胡地追沈世安,我爹卻看不上他。沈家是被貶到青州來的,誰也不曉得上頭到底得罪了什麼人。

這個道理誰都懂的。

我爹懂,我爹的對家更懂。

我爹只我一個女兒,我如果嫁個不靠譜的,以後徐家就算絕戶。

於是月黑風高夜,我被人打暈,沈世安也被人打暈。

再醒來時,我的鴛鴦肚兜,還掛在沈世安腰上。

百口莫辯。

我失了清白,還是同沈世安一起失的。

我用帕子按按眼角。

嗐,這叫什麼事兒?

後來我同沈世安成婚,沈家家貧,連聘禮也拿不出,我瞧著我爹一張圓臉已然氣成豬肝色,唯有好聲好氣地勸我爹。

「你想沈世安,那是什麼人啊!

「一手好字,一肚子文章,風姿綽約。這樣的人,怎麼會是池中物?權當押寶,說不定二十年後,『一品鮮』開遍上京城。」

我壓中了沈世安。

卻沒有暖化他那一顆心。

如今想來,這一樁婚,他不願意,我家不願意,只我一個人願意。

真正的剃頭挑子一頭熱。

有這樣的開頭,我們又怎麼會善終?

沈世安同我成婚,全是被人算計的緣故。雖然不是我算計的他,卻是先有我喜歡他的這個因,後面才有喜結連理的果。

我一直對他心懷愧疚。

成婚這麼些年,他對我頗為冷淡,我始終笑臉相迎。若說有什麼委屈,睡一覺醒來,也就過去了。

我總是想著,我欠他的。

或許再忍忍就能過去,或許再等等就會變好。

村頭的大嬸跟我說:「只要把自己活成男人的習慣,就算天上掉下來個林妹妹,也是他離不開你,不是你離不開他。」

我這樣想,我也是這樣做的。

然而總是事與願違,兜兜轉轉,還是只有我一個人,剃頭挑子一頭熱。

我同沈世安提和離那天,原是風平浪靜。

我去小廚房燉好一鍋棗泥粥,路過沈世安的書房,碰巧看見李慕遙在裡頭。

她給他做了一疊桃花酥。

沈世安誇她手巧。

遙想當年,李慕遙被家裡寵得不像話,一粒花生也不願意自己剝,如今嫁作人婦,卻變得賢良,知道體貼人。

我聽了一耳朵牆角,回去沐浴時,又想起一件小事。

那時沈世安鬱郁不得志,又被松山縣丞百般刁難,我看他日漸消瘦,變著法子上樹掏鳥蛋。

我摔得滿身淤青,只為把他喂得白白胖胖。

我同村裡的嬸子嘮嗑,聽了滿肚子趣事,想回來博他一笑。

他吃著鳥蛋,皺眉說我:「明明也是讀過書的人,怎的只知道圍著灶爐打轉,想那村頭婦人,粗俗不堪,我該自尊自愛,少與她們來往。」

明明我和李慕遙都是做飯。

所謂誅心。

並非你是白玫瑰,夫君卻愛上南轅北轍一簇石榴紅。

而是你的夫君尋回一枝沾春露的山茶。

你們九成相似,做相同的事,夫君卻要她不要你,明晃晃地偏愛。

是謂誅心。

於是我連頭髮也來不及擦,尋到沈世安,當著他的面寫下一封和離書。

我同他的最後一句話是:「沈世安,這麼些年,我真是把你喂得太飽了。」

2

沈世安為官多年,極為愛惜羽毛。

他輕易不肯休糟糠之妻,如今我自請下堂,成婚多年,總算有一件事情,兩個人能說到一處去。

只是沒有想到,我同沈世安和離,最難過的竟是他的兩門通房。

一個叫菊青,另一個叫蘭香,都哭得聲淚俱下。

她們說:「恐怕再找不到這樣能容人的主母,只恨有兒女掛身,不然,定要與妙妙姐姐同去。」

我哈哈乾笑兩聲:「你們不要這樣諷我,其實我最不能容人。」

徐家富庶,當年帶來嫁妝豐厚。

其中兩套頭面最好,翡翠那套留給菊青,寶石那套留給蘭香。

剩下的,連夜收拾打點,第二天天一亮,我就帶著三駕馬車離開沈家。

我拖家帶口來,又孤零零一個人走。

城門在身後化成一個小黑點,馬蹄濺起黃沙,風沙迷眼,將將揉了兩下,就連小黑點也再瞧不見。

青州城,青州城,一別數年,一品鮮還是那個一品鮮,樓下卻早已沒了擺攤寫家書的少年。

阿爹黑黑胖胖,挺著西瓜肚,抱著一盒我小時候最愛吃的豆糖,早早守在樓前。

「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早就給你說過,那沈世安不是良人,如今回來便好。」

他一路摟著我上了二樓,推開一扇小窗,獻寶似的,咋咋呼呼道:「看!你爹給你打下的江山。」

抬眼看去,行道上人流如織,三五頑童正在打鬧,小販叫賣聲此起彼伏,胭脂鋪里的梔子香順著風鑽得人鼻癢。

老爹一臉期待地問:「怎麼樣?」

「很熱鬧。」

「還有呢?」

「……很有煙火氣?」

阿爹在我頭上重重一拍。

「傻姑娘,這條街都是我們老徐家的!你爹養你一輩子!」

我:「?」

遙想當年初嫁時,我曾勸慰我爹,說嫁得沈世安,一品鮮要開遍上京城。

後來沈世安權柄在握,想巴吉他的人太多,只愁找不到門路。為著避嫌,開酒樓的事只得作罷,

想不到阿爹不聲不響,居然已經掙下一條街。

感動之餘,我又有一些難過。

一品鮮終究沒有開到上京城。

仔細算算ŧŭ⁶,搭進去八年青春,還丟了兩套頭面。

我用帕子按按眼角。

嗐,這叫什麼事兒?

重新做回徐家大小姐,每日只有三件事。

吃,玩,睡。

阿爹嫌沈世安把我養得太瘦。

我已經很多年沒有被人放在掌心上,所以這次乖乖聽話。

痛痛快快地吃,痛痛快快地玩,又痛痛快快地睡。

如此過了兩個月,終於活過來些,我鬆鬆吃胖的衣帶,打著涼扇去找老爹。

一品鮮依舊賓客盈門,這日卻格外熱鬧。

老遠望去,門外就圍著一群人,裡頭兩個穿黑衣服的格外扎眼,一個叫阿大,一個叫阿二,都是一品鮮的打手,除非有客人鬧事,否則輕易不會出來。

阿大長得高,率先見到我,搶著上前一步,把地上的東西都遮在身後。

「都是髒東西,大小姐不要看。」

可地上分明躺著一個醉漢,兩隻半死不活的大雁,只阿大一個人,又如何遮得住?

這人是來一品鮮提親的țú⁺。

至於提親的對象嘛……

我略微提起裙擺,從醉漢身上踩了過去。

唔,好生硌腳,真是罪過罪過。

後院廂房,茶盞摔了一地,阿爹正氣得跳腳。

自我和離歸家後,提親的媒人幾乎要踏破徐家門檻,如今更是跑到一品鮮來鬧。

Ţü⁾娶個二嫁婦,本也不是什麼體面事,可我卻如此搶手。

究其原因,無非徐家家大業大,又只生得一個獨女。

這個獨女八年不曾生育,若是再成婚,想來也難有子嗣,可一品鮮總要有個傳人。

屆時納幾門偏房小妾,生下幾個兒女,一品鮮連帶一條街,還不是新姑爺說了算數?

吃絕戶的算盤珠子幾乎蹦到臉上,阿爹臉都要氣綠,大罵人心險惡,世道薄涼,什麼牛鬼蛇神,也敢妄想他的親親寶貝閨女。

我拍給阿爹拍背順氣:「一些宵小,不值當阿爹氣壞身子。更何況,都是鄉親鄰居,抬頭不見低頭見,不必鬧得這樣難看,此事其實好辦得很。」

「哦?」

「其實,女兒早就有意中人了。既有意中人,自然是要等著意中人來娶,又怎好再嫁?那些什麼故交叔伯,阿爹自然可以體面又客氣地拒掉。」

阿爹聞言,眼眸一亮,仔細思考片刻,笑著說我是個鬼精靈。

不出半個月,整個青州城都曉得,徐家那和離回來的大小姐,有了個非君不嫁的意中人。

大小姐回青州路上,誤入黑店,幸得高人相救。

那高人身長八尺,相貌堂堂,身手不凡。

大小姐一見傾心,立誓非君不嫁。

即便要另嫁他人,也要等再見意中人一面,了卻心愿再說。

至於那高人姓甚名誰,萍水相逢,一時也沒有問清楚,只記得高人用劍,劍柄上有一簇墨綠劍穗。

再說高人樣貌,只記得睫下一點紅痣,劍眉星目,右手掌心同樣一點小痣。

江湖客,用劍的人多,但睫下、掌心各一點小痣,這樣的人又少。如此一來,想冒名頂替也不容易了。

這位高人既然能路過青州辦事,返程多半也是要路過青州的。

大小姐要等。

等再見高人一面。

消息放出去,源源不斷上門提親的人終於消停,我落了個耳根清凈,日日都把醬肘拿來啃。

這般過去三五天,我正請了戲班子回來唱戲,就見守門的阿禾跑得上氣不接下氣。

一邊跑,一邊叫。

「找著了!找著了!」

我把案上的茶杯分他一個,問:「找著什麼了?」

阿禾咽下熱茶,終於喘勻一口氣,喜滋滋道:「大小姐,您的救命恩人找著了,已經抬著送到門外來了。」

啪!

我送到嘴邊的醬肘,掉了。

3

青州城外,有河名滄,其流甚湍。

這日滄水河裡衝下來一人,恰好落在周家老漢布著攔魚的網兜里。

周老漢解開網兜一看,裡頭好端端裝著個男人,緊緊握著一把劍,身長八尺,相貌堂堂,睫下掌心各一點小痣。

嚯,這不是徐家大小姐的心上人嗎?雖然,少了一點墨綠劍穗,但既然河水湍急,一時衝散了,也是很正常的。

於是這個人,就被抬著送到徐家的宅子上來了。

之前我有意中人的消息,阿爹只怕傳得不夠廣,甚至暗中買通了本地的商販私底下去傳。

如今這消息已然傳得很廣了,三姑六婆,世交叔伯,聽說我那意中人終於尋到,俱是想盡了法子要來瞧下這熱鬧。

茶水換過三遍,參湯喂過三碗,沒有一個人走。

小小一個徐家,擠了半個青州城的人。

阿爹狀若神遊。

我面如死灰。

四目相對,阿爹的嘴能塞進去一個雞蛋,我的嘴也大張,半天合不攏去。

阿爹眨眨眼,意思是怎麼辦?

我也眨眨眼,意思是涼涼。

阿爹不知道的是,其實榻上躺著的這個男人,我識得的。

這個人姓顧名淮字長風,今年二十又五,乃是江陵人士。

朝堂之外,自有江湖。

江湖之上,以萬劍山莊為尊。

此人便是那大名鼎鼎萬劍山莊這一代的少主。

據說他十七歲時,曾金榜題名,一舉中了探花郎。高中卻不做官,金鑾殿上,一封辭呈,把陛下氣個倒仰。

萬劍山莊勢大,陛下雖氣,卻無可奈何,只得任他拂袖而去。

至於我為什麼識得且這麼清楚,此事說來話長。

當初我為沈家婦,入住上京城,也曾與長公主交好。

長公主殿下遍尋天下男色,遇有求而不得的,就退而求其次,弄個八九不離十的替身寵著。公主殿下府上面首無數,其中最得寵的,要數一位李長風。

既然是公主殿下的面首,我也不便多看、細看,只記得大紅幔帳層層垂下,少年墨發高高束起,留下一段花紋繁複的墨綠綢帶隨風而動。

殿下隨手捉住舞動的緞帶,極繾綣纏在腕上,仰頭咽下李長風喂來的一盞甜酒。

看似是極喜歡的,卻又在李長風走後,十分悵然地同我道:「終究是形似神不似,在皮不在骨,要是顧郎在這裡該有多好。」

這畫面太過香艷,所以我記了許久。

而李長風那束髮的墨綠綢帶,同眼前這位頭上系著的,實在別無二致。

顯然李長風正是這位的替身。

誰知道會這麼巧,他偏偏睫下和掌心各自有一點小痣。

如今是我識顧淮,顧淮不識我。

我有些憂愁,不知道這萬劍山莊的少主,脾氣性格如何,若是得知她莫名其妙成了我的意中人,會不會一劍砍我?

但畢竟這麼多父老鄉親看著,阿爹經商多年的誠信在這裡擺著。

我也只好撲到顧淮身上,聲勢浩大、十分深情地哭了一嗓子。

「恩公,你死了我可怎麼活?你若是不醒,妙妙也只好與你同去,黃泉路上,再以身相許,只盼來世結為夫妻。」

然後,眾目睽睽之下,這個不省人事、面白如紙的人,咳嗽兩聲,就緩緩睜開了眼。

大抵顧長風也沒想到,再醒來時,會是這麼個萬眾矚目的場面。

他略微環顧四周一圈,最後目光緩緩落在胸前拱著的這顆頭上。

他問我:「你是誰?」

我拭著新擠出的淚:「恩公,你ţūₕ不記得妙妙了嗎?」

「不記得。」

我忍不住大哭。

「壞了,恩公失憶了。」

我抽噎著,按在他胸前的手不著痕跡加了些力道。

「楓林渡口,黑風店外,恩公,我們就是在那裡相識的。」

顧長風安靜一瞬,大概是認認真真想了一下,但他顯然記不起來這根本不曾發生過的事。

是以,他的神情逐漸變得不耐。

「你從我身上下……」

我看這人快要翻臉,可是半個青州城的人都在,當即權衡一下利弊,閉上眼睛,狠狠撲上去,堵住了他的嘴。

周圍一片倒吸冷氣聲。

阿爹適時扯了一嗓子清場。

「非禮勿視,非禮勿聽,各位鄉鄰,麻煩讓一讓了!給小女和恩公留一點獨處的時間,麻煩讓一讓,讓一讓……」

我偷偷睜開眼,發現顧長風的臉上明明白白寫著五個大字。

【我要殺了你!】

罪過罪過。

我閉上眼,吻得更深。

再睜開眼,顧長風已經失了神色。

氣血攻心,他已然被我氣暈了。

4

顧長風傷得很重,一道劍傷,貫穿後背,堪堪避過心脈。

也就是徐家富庶,各種珍奇藥材,不怕買不到,只怕他咽不下去。

他的傷口浸了水,失血太多,當夜便發起高燒,我守了整夜。

再醒來時,已是第二日天明。

他的手動了動,下意識就往枕下摸去。

我十分瞭然道:「你的劍已經被妥當地收起來,劍鞘被水衝散了,我已經吩咐人去找。倘若實在找不到,你畫下樣子,我想辦法再做個一樣的給你。」

不收起來,怕他拿劍砍我。

這個人剛醒,身體算不得好,氣勢卻拿得足,半倚在床頭,不動聲色地打量我:「你究竟是什麼人?」

「姓徐,叫徐妙妙。你若真要問,那姑且算是你的救命恩人……唔,撈你起來的周老漢也算,回頭你記得謝他。」

這時屋裡瞧熱鬧的人早都被請走了,一時之間,居然顯得有點冷清。

我揉揉熬了整夜僵硬的臉,走到桌邊,掀開食盒從裡頭捧出一碗熱騰騰金燦燦的雞湯,自顧自喝起來。

我是阿爹的親親小寶貝,熬了整夜,自是要好好補回來。

濃香盈滿整屋,我一邊喝,一邊把前因後果慢慢講給他聽。

我壞了顧長風的名聲,虛構下同他的一樁風月。

但又實實在在救下他一條性命。

算是兩清。

幾句話講完,顧長風久久不語,只若有所思盯著我看。

啊……大抵是我的雞湯太香。

我心虛地攏住碗,舔一舔唇上油光,朝邊上一指。

「非是不捨得給你吃,是給你開方子的郎中說,你受了重傷,自當飲食清淡。我都特意給你涼好了。」

窗邊上,放著一碗素白稀粥。

雞湯里加了竹筍和松茸,兩廂一對照,白粥寡淡得簡直可憐。

顧長風沉默。

我尷尬笑笑:「顧公子若是覺得不合胃口,不如我給你唱支小曲兒下飯?」

顧長風似笑非笑:「徐小姐如何知道在下姓顧?」

我?

我在長公主殿下府里見過你的替身面首,還吃過他剝的葡萄(不是)。

我:「哈哈,猜的,重要嗎?」

顧長風:「哈哈,隨便問問,不重要。」

他的傷太重,自此留下來養傷。

我為了圓外界那個非君不嫁的謊話,日日都來瞧他。

這個謊話很神秘,除了我、我爹和顧長風,再無第四人知曉。

這就造成一些問題。

作為一個水靈靈的大姑娘,我不可能長時間跟一個男子獨處,丫鬟婆子外面站了一大堆,時不時有郎中來把脈,有小廝來送飯,還有丫鬟來洒掃。

上一秒顧長風正在調息,下一秒嘴中就被突兀塞上一勺白粥,我含情脈脈望著他:「天不亮就起來熬的,恩公嘗嘗。」

上一秒顧長風還在小憩,下一秒我就撲騰著跳進他懷中。

「恩公,你睜開眼睛瞧妙妙一眼啊!」

顧長風低頭瞧一瞧胸口被我按裂開的傷口,咬著牙道:「徐小姐若是真同在下有死仇,不如給個痛快。」

我捏著帕子哭哭啼啼,十分心虛。

「恩公這樣說,真是叫妙妙心碎。」

我是真的希望他趕緊好。

一來,萬劍山莊這樣的地方,我們一品鮮得罪不起。

二來,以顧淮身手,能傷他的又是什麼人,我們一品鮮更得罪不起。

可惜事情鬧得太大,整個青州城都曉得,是我們徐家安置下顧長風,他的仇家若是來尋,隨便一打聽就能知道。

江湖人不比其他,下起手來,滿門滅絕,不是玩笑話。

我巴不得他快走,不然,也不會親自照料他的傷。

他昏睡不醒,我就在一旁哼曲擇菜。

他醒來喝白粥,我就在一旁安靜啃醬肘。

可是顧長風好生事情多。

他蹙著眉,冷冷淡淡看向我,一字一頓問:「徐小姐,你禮貌嗎?」

我哈哈一笑,從食盒裡掏出一隻碗。

「今天不一樣,今天不是白粥,大夫說你能吃別的了。」

「是什麼?」

我揭開蓋,一股香甜就呼啦啦騰開,雲朵般瀰漫在空氣中。

這是一碗棗泥粥。

棗泥粥,棗泥粥。

大棗去核烘乾磨粉,再加桂花陳皮,小火慢慢熬。

阿娘還在世時,最喜歡做這一碗棗泥粥。

後來阿爹開下酒樓,每桌都送一碗香甜小粥,算是酒前墊肚養胃。

自古開酒樓,有酒里摻水的,有舊酒裝新瓶的,也有高價賣好酒的,上述種種,無一不盼著客人多喝,好多掙銀錢。

一品鮮卻反其道而行之,送上一碗平平無奇的小粥,勸客人少酌,家中還有人在翹首以盼。

阿娘用這碗粥陪著阿爹起家,換來阿爹此生不負。

後來這碗粥傳到我這裡,落得沈世安一句胸無大志。

但我還是喜歡熬,這是阿娘的味道。

顧長風乾巴巴咽了幾天白粥,難得嘗到一份甜,心情終於好上兩分,也願意同我多說兩句話。

他問我:「哼的什麼曲?」

我說:「穆桂英挂帥。」

他點點頭:「難怪這般鏗鏘。」

他又問:「不哼不行?」

我說:「倘若不哼,擇菜何其的無趣。」

顧長風輕輕道:「人身上有一處穴位,輕輕一點就啞了,你且坐過來些。」

我?

我說:「剛好嗓子有些痛,不哼了,回頭找個胖大海泡水喝。」

我坐下來,拿起豆橛子狠狠一掰。

呔,顧狗,這就是你的狗頭。

5

養傷是極其無趣的事情。

起碼,在我看來是。

天天吃睡都在床上,曬黃豆也得翻個面不是。

我跟顧長風說:「你這樣不行,得找點事情做。

「要不然,你同我一起掰豆角?」

顧長風一臉「你要不要聽聽自己在說什麼」。

我說:「一品鮮不養閒人。你掰豆角,晚上就有豆角吃,你擇韭菜,晚上就有韭菜炒蛋吃。」

顧長風摸劍:「我看徐小姐真是活得太久了。」

我?

我把椅子搬到他砍不到我的地方。

晚上,喝白粥。

第二天上午,喝白粥。

第二天晚上,喝白粥。

第三天上午,顧長風把手遞給我。
1/3
下一頁
溫澤峰 • 713K次觀看
溫澤峰 • 12K次觀看
徐程瀅 • 17K次觀看
徐程瀅 • 45K次觀看
徐程瀅 • 19K次觀看
徐程瀅 • 28K次觀看
溫澤峰 • 12K次觀看
溫澤峰 • 15K次觀看
溫澤峰 • 11K次觀看
溫澤峰 • 13K次觀看
溫澤峰 • 10K次觀看
徐程瀅 • 9K次觀看
徐程瀅 • 15K次觀看
徐程瀅 • 9K次觀看
徐程瀅 • 32K次觀看
喬峰傳 • 24K次觀看
呂純弘 • 21K次觀看
溫澤峰 • 19K次觀看
溫澤峰 • 7K次觀看
溫澤峰 • 8K次觀看
溫澤峰 • 9K次觀看
溫澤峰 • 12K次觀看
溫澤峰 • 19K次觀看
尚娥媛 • 39K次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