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見菩提完整後續

2025-03-05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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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披頭散髮、目眥欲裂、狀若瘋癲,被孔武有力的侍女緊緊按住,動彈不得。

門外的打鬥聲越來越響。

是禁軍和府里的親兵在纏鬥。

遠遠地,仍能聽見有人瀕死的呼救聲。

府里的親兵,都是跟著我祖父、伯父、爹爹一路從疆場搏殺過來的。

他們沒有為鎮守家國而死,難道要死在宮變內鬥之中嗎?

他們的命,和我的命,哪裡有高低貴賤之分呢?

我和祖母對視一眼,彼此都明白了心中所想。

我們異口同聲:「開府門!」

23

親兵與護衛都極力勸阻我們。

「滿府上下,都願以性命護主。老夫人,實在不必以身涉險啊!」

「是啊老夫人,我們還可一戰,願為君死!」

一支支火把,映出一張張熟悉堅毅的臉龐。

門外打殺聲震天,隨時都可能有同袍死去。

禁軍上萬人,親兵卻只有數百人。

螳臂當車、以卵擊石,兵家大忌。

祖母最後環視周圍一圈,字字鏗鏘:

「正是因為你們願意以性命護我,我才更不能讓你們為我赴死。

「忠勇侯府,從來身先士卒!」

府門霍然洞開。

門口的打殺聲一滯。

老夫人帶著她的小孫女,穿戰袍、執長劍,立於門庭。

「聽說有人要尋我,我便來了。」

血與火,將她的白髮映出橙色,而她朗朗而立,笑容鎮定。

「老身年逾古稀,不值得諸位為我大動干戈。

禁軍統領何在?帶路吧!」

四下寂靜。

有高頭大馬策來,在近處停下。

那人面容似曾相識,開口便是:「小九呢?」

是了,他是俞妃的弟弟、九公主的舅舅。

門內傳來九公主的尖厲叫聲:「舅舅!」

親兵將她五花大綁,扔出門外。

她動彈不得,只能大叫:「舅舅,他們欺負我,你要為我做主!」

前世,我去敲登聞鼓為祖父母申冤。

沒等到陛下的內侍,等來的卻是九公主。

她看向我的眼神,如同看一個死人。

「你就是宋若慈?」她的語氣十分嘲諷,「名滿都城的佛前火、裴郎心儀的未婚妻,也不過如此。」

而我仍在卑微請求:「求公主替我陳情,我的祖父絕無謀逆之心,請陛下明鑑。」

九公主笑得輕慢:「以你的身份,還想見陛下?你配嗎?」

她讓人把我拖下去,要我滾回我的破廟。

一路上,我要戴著鐐銬,以罪人的身份,遊街回去。

儘管我並不知道,我何罪之有。

與那時我受的折辱比起來,九公主,你受的算什麼?

然而俞將軍並不這麼想。

他看了九公主一眼,再看向我們時,面目陰沉。

「來人!把她們抓起來!」

四周親兵與護衛拚死反抗,終是抵擋不能。

九公主得意大笑:「宋若慈,我早就告訴你,改天換日之時,便是你的死期!」

她掙脫了攙扶她的人,握著簪子,走到我面前。

冰涼尖銳的簪柄在我臉上游弋。

她的眼神,猶如毒蛇。

「宋若慈,你究竟是怎麼引得裴郎對你神魂顛倒的?他竟拒絕了我,不願再見我一面。你說,你這張臉若是稀碎醜陋,裴郎還會鍾情於你嗎?」

我笑了笑:「你不會贏的。」

她一愣:「你說什麼?」

大火焚燒了半座城池,火光把黑夜照得如同白晝。

今宵赴死,比從前要暖和很多。

此處甚好。

我重複一遍:「你不會贏的。」

齒間嵌著一枚毒藥,是我今晚最後的依仗。

我說過,哪怕我死,也要死在命運安排之前。

「好好好,到這個時候了,你還在裝模作樣,那我就讓你看看誰會贏!我要劃爛你的臉,把你曝屍荒野,讓全天下人都看看什麼佛前火,也不過是凡胎俗骨!」

九公主突然被我激怒,掐住我的下巴,高高划下簪子——

咻!

有箭破空而來。

打碎了那枚簪子。

24

我猝然睜眼望去。

道路盡頭,馬蹄聲起,無數兵馬湧來。

最前方,顧九淵單騎迎陣。

火焰紅光照在他身上,卻照不亮他冰冷的殺意。

我看見他搭弓,我看見他拉弦。

我看見那貫穿九公主頭顱的飛矢,箭尾白羽猶自顫動。

一簇血飛濺到我的臉頰,九公主的屍身沉重地倒在了我的腳下。

打殺聲又起。

將軍如入無人之境,玄靴踏血而來。

顧九淵伸手,抱起了我。

「我來遲了。」他啞聲說。

一瞬間,我分不清前世今生。

前世也曾有人將我憐惜地抱在懷裡,道一聲來遲。

而今生,這個人將我死死扣在懷裡,聲音翻湧著後怕:

「我做了很長很長的一個夢。」

御花園裡,他曾做個聽壁腳的小人。

他聽到心愛的姑娘句句泣血,說她大夢一場,眾叛親離,醒後方覺空。

侯府深夜的長廊里,他將絕望的姑娘抱在懷裡,聽她顫抖發問,問祖父母安危。

他一度疑惑不解,這姑娘出身尊貴、一生順遂,何來那麼多的悲苦?

直至數天前的夜晚,他因那姑娘的夢話,終於決定主動出擊。

他獲得鐵證,發覺四皇子的謀逆之心。

他按兵不動,實則退居幕後,要演一場戲,坐實其罪名。

那日回宮已是月上中天。

卻收到了蘭汀姑姑轉交的一封信。

「本該過幾天再給你的,但我想做個違約之人。」

那信字句溫柔誠懇,仿佛可見那姑娘的溫和笑語,卻讓他越發困惑。

她說他先幫了她。

可在他腦海里,那日佛堂大雪,是他們初見。

他懷著疑慮夜不能寐,恍惚淺淺睡去。

夢中他仍是棲霞宮孤苦無依的五皇子,卻行動不能,只作看客。

他透過自己的眼睛,看著都城裡興亡起伏的樁樁件件,竟與那姑娘所說的「大夢一場」,處處重合。

他看見她連日高燒,仍要為祖母尋醫問藥。

看見她被未婚夫婿避之不及,看見她頹然雨中,憔悴不堪。

又看見她破廟之中擦拭佛像,從高處跌落——

他想伸手去扶,卻動彈不得。

他看見她帷幕後彈琴,雙手鮮血淋漓。

他心痛不已,幾欲長嘯,他四處著力,想要撞開這無形的壁壘,去抱一抱自己心愛的姑娘。

可他只是個看客。

身在夢中,毫無章法。

直到最後一日,他看見裴府張燈結彩,要迎娶九公主。

夫妻二人拜過天地,便謀划著要取那姑娘的性命。

三媒六聘不算禮,他們的新婚夜,要以無辜之人的鮮血作賀章。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憤怒與狂亂,他一遍遍拷問上天為何如此待他的姑娘。

那姑娘是個極好極好的姑娘,她該遇到極好極好的人,過極好極好的一生。

為何這般待她!

他是白虹貫日的英豪,他快要撕心裂肺。

他終於主宰了夢境。

他取一匹快馬,連敲數道城門,急急要向城郊破廟趕去。

初雪夜,天大寒。

他要救他的姑娘。

他只恨自己沒能生出雙翼。

「可是後來……」少年將軍忍痛低眉,竟是說不下去了。

我上前一步,輕輕抱住了他。

後來的事,我都知道。

城郊的破廟裡,我七竅流血,伏在蒲團上,對早已蒙塵的觀音像流淚。

觀音不語,悲憫看我。

門外傳來急促的馬蹄聲,有人挾著滿身的寒氣,向我走來。

我雙目已然不能視物,徒勞望著他的方向,啞聲哀求:

「不管你是誰,求你替我收屍。來生,我必然報答你。」

他顫抖著將我抱在懷裡,一滴滾燙的淚,落在我眉心。

初雪夜,天大寒。

顧九淵趕來救我的第一面,就已經與我情深義重。

而後春秋歷遍,佛堂大雪,我見顧九淵的第一面,他便是我的恩人。

前世今生,有菩薩低眉,忍看紅塵。

而我與顧九淵的因緣,如魚銜尾,陰陽相生。

一念生菩提。

25

後來史書工筆,寥寥幾筆,給這場禍事定了性。

四皇子九津不忠不孝,夥同母家謀逆,率禁軍圍城,意圖逼宮。

幸而五皇子九淵自西北請回忠勇侯舊部,神兵天降,拱衛皇都。

此一戰,顧九淵得封太子。

俞妃與四皇子皆被處死,俞氏滿門處斬。

後來又查出,裴家與死在戰亂中的九公主過從甚密,亦有謀逆之心。

念其有意無行,陛下開恩,滿門流放。

裴殊流放的路,要經過忠勇侯府。

那天,我與祖父母正在飲茶賞花。

門外傳來悽厲的一聲叫喊。

他說:「若慈,無論你信不信,我當真心悅於你。」

侍女說,裴家二郎當即就被杖罰數十下,無聲無息地被拖走了。

我沒有吭聲,只是轉著腕上的菩提珠。

那是顧九淵送我的十六歲生辰禮。

他公務繁忙,仍要親手雕琢。

菩提過處,明台清凈。

他說:「若慈,此生有我在,你坐佛堂,再不必有憂愁。」

今年我十六歲,未曾死在大雪天。

祖父母也都在我身邊。

內侍帶來太后娘娘的旨意。

說忠勇侯府的宋姑娘,於事變之中慷慨大義,情願赴死,也要守住天家正統。至忠至孝,堪為太子良配,是以,賜婚太子。

這是太后送我的十六歲生辰禮。

內侍身後,有人撥柳問花,行至我身前,珍而重之地,握住了我的手。

一雙漆黑的眼眸,凝住一重又一重勘不破的輪迴。

世間因果千百種,良緣一線相牽。

我們於風雪中絕望,卻也在風雪中得到拯救。

風雪散盡,日暖花長。

觀音低眉,不問紅塵。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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