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著我,似乎想說什麼,又有些猶豫。
我心一空:「怎麼了?」
這一刻,我真怕他突然說,他是來求娶我的。
可是,他竟朝我拜了一拜:「江表妹,我思來想去,還是覺得,應當直言。」
他咬咬牙,說:「來京之前,平安侯府已經透露了想讓我求娶你的意思,可是,林驚羽自覺配不上江表妹,而且,我已有了意中人。」
我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他說什麼?他他他,他不喜歡我!
林驚羽以為我很難過,一邊向我道歉,一邊表決心:「我自知對不住江表妹,可是,我也不能辜負我的意中人,她雖然家貧,又是個小啞巴,可在我眼裡,她就是最好最好的女子,哪怕給我公主,仙女,我都不換,我此生除了她,誰都不娶!」
他愛著一個小啞巴。
他不娶我。
我怎麼會怪他呢,我感激他還來不及。
我喜不自勝,朝林驚羽拜了一拜:「林表哥,你的心意我已知曉,我敬重你,也支持你,我會和祖母好好談談,絕不會勉強你的。」
林驚羽驚喜地看著我,道:「多謝江表妹!江表妹你善解人意,一定會覓得好郎君的!侯府我就不進去了,江表妹,就此別過!啊,對了,江表妹,生辰吉樂!」
「多謝,林表哥慢走。」
林驚羽又深拜了一下,這才帶著老僕,邁著雀躍的小步伐走了。
那個小啞巴,真是好福氣。
我忽地有些鼻酸,轉頭看著蕭泊言。
他滿眼堆笑。
「怎麼回事?該不會是我太晦氣,攪了你的大好婚事吧?」
「哼!賠錢!」
「錢沒有,賠你一點別的東西。」
他望向河道所在的方向,打了個響指。
一瞬間,轟隆隆幾聲巨響,巨大的煙花炸開,璀璨奪目,遮蔽了半個天空。
街道上傳來一陣陣的驚呼。
蕭泊言笑吟吟地看著我,眼睛裡像撒了一把星星:「江蕪,生辰吉樂。」
我這下是真哭了。
我抽噎著問他:「嗚,你什麼時候弄的?」
「在南門時,聽林驚羽說今晚是你的生辰,我便偷偷叫人去準備了。」
這他媽,也太偷偷了,我一點都不知道。
「謝謝你,蕭泊言。」我撲上去,一把抱住他的腰。
照璧嚇壞了。
畢竟,一個閨閣小姐,跟一個男人摟摟抱抱,還是很出格的。
「小姐小姐!使不得!」她急忙把我扯下來。
煙花足足燃了一盞茶的時間,引得本來睡下了的人,都跑出來觀看了。
這麼大的手筆,蕭泊言肯定錢都花光了。
天空熄滅後,晚風一陣,硝煙被帶走。
一切歸於平靜,好像,什麼也沒發生過。
蕭泊言輕聲道:「回去吧。」
「好。」
我戀戀不捨的,正要回去。
不遠處跑過一隊羽林軍。
我停住,問蕭泊言:「南門的刺客還沒抓到?」
「大概是。」
「那刺客是什麼人啊?」
「具體身份尚未可知,不過,據目擊者說,可能是蠻族。」
蠻族?蠻族!
我突然興奮了。
蕭泊言看向我,有點疑惑:「你好像很高興?」
當然高興了!我忘記了遮掩,嘴巴一快,道:「朝廷安逸了十幾年,早就不防備蠻族了。有了這個引子,朝廷也許就會重視起來,加強燕門的防守了!」
他更疑惑了:「跟燕門有什麼關係?」
我愣住,一下清醒了過來。
糟糕,我在說什麼呢!
我支支吾吾了半天,編了個理由:「我,我做夢,夢見燕門被蠻族衝破,軍隊直抵京城,死傷無數。」
「就因為做了個夢。」
「是啊,畢竟,這是我的家國。」
我猛猛點頭。
然後,又試探著問蕭泊言:「你為什麼不願意再回燕門呀?鎮守燕門,守護家園……」
他打斷了我,目光冰冷:「這裡不是我的家園,這片國土,不值得我守護。」
我愣了愣。
忽然明白,焱妃的死,一定對他造成了無法治癒的傷害,他對整個國家,都沒有感情的。
他有他的想法,我也不必強迫什麼。
「那你以後去哪裡?」
「苗疆。」
他眼神落在遠方某處,淡聲道:「回我母妃的故土。」
天色昏昏,孤鳥嘶鳴,京城靜下來了。
他要回苗疆啊。
我有些失落,卻也,無可奈何。
「好吧,我回家啦。」
我朝他揮揮手,跑向了家門。
8
到家已經很晚了。
離奇的是,蕭澤居然還沒走。
他站在大門口,跟我家護衛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什麼。
很明顯,他這是被送客送到這裡,卻不肯走。
我家護衛口水都說乾了,已經不想理他了。
看見我,蕭澤眼睛一亮,隨後,朝我身後看了看。
「回來了,怎麼就你一個人?」
我不解:「殿下什麼意思?」
他冷笑了一下,道:「不是說,你去接你那個林家表哥了嗎?接到了嗎?跟林家表哥談得如何?親事成了嗎?」
這都讓他知道了?
他賴在我家這麼久沒走,不會就是等我看我笑話吧?這狗東西。
我翻翻白眼,沒好氣道:「林家表哥不想來,人家要回鄉去娶意中人。」
蕭澤一愣,喜上眉梢:「你看吧,我就說,就你這脾氣,沒人會喜歡的!」
……高興個什麼勁,這狗太子就是見不得我好。
我正要罵他,忽然聽見一聲溫溫軟軟的聲音。
「殿下,天熱,民女切了西瓜,殿下嘗嘗吧。」
我一愣,江辭月?
不是不准她出小院了嗎?她這是怕自己被隨便嫁掉,慌不擇路了?
「不吃。」蕭澤嬉皮笑臉地瞅著我,喋喋不休道,「江蕪,這下你可怎麼辦,沒人要你了,要不孤可憐可憐你……」
「殿下,這瓜特別甜,您吃一口吧。」
玉手托著瓜,遞到了蕭澤面試,蕭澤臉上的笑一下就消失了。
他陰惻惻地轉過去,問她:「你是何人?」
江辭月以為蕭澤要搭理她了,垂眸,溫聲道:「民女是平安侯的次孫女,江辭月。」
「江辭月?平安侯只有一個孫女,你是個什麼東西?」
江辭月一怔,一下有些手足無措。
「民女……」
「沒眼力見的東西,孤的好心情都叫你毀了。」
「江蕪,管好你家的人。」
他看了看我,氣憤地走了。
怪了,他這一世,不喜歡江辭月了。
我微微福身送別他,這才厲色看向江辭月。
「誰叫你出來的?丟人現眼。」
江辭月滿目懸淚,屈辱不言。
江余氏跑了出來,假惺惺地責罵道:「辭月,你怎麼出來了?快跟娘回去,這江家有惡鬼,會吃人的!」
我自然聽得出來她指桑罵槐,只是懶得搭理,自顧自地走了。
到祖母屋裡回話時,她正在梳頭,我爹侍候在一旁。
「哎呀!嬌嬌,你們回來了?怎麼不提早通傳一聲,你看看我像什麼樣!」
我急忙把她按下:「祖母,林家哥哥有事,不來了。」
「怎麼就不來了呢?」
「肯定是有要緊的事,才不來的,您別擔心。」
「那你覺得林家哥哥如何?」
我故作嬌羞:「甚好,祖母,我與林家哥哥要慢慢相處,以後,我們兩個見面說話就是,您可別再插手。」
「好好好!」祖母拍拍掌,高興得不得了。
我沒有立刻告訴她實情。
在今日之前,祖母已經給林驚羽施過壓,逼他娶我了,我若告訴她林驚羽心上有人,以她的作風,硬生生拆散他們都說不準。
不如先瞞著,等林驚羽考完試,回鄉娶了那小啞巴,再和祖母說開。
我爹忽然問道:「阿蕪,你進來時,看見太子了嗎?我與他無話可說,送客送了三次,他都磨磨蹭蹭不想走,我只好把他撂在門口了。」
竟還有這種事。
我忍不住笑笑:「他走啦,大概,是喜歡咱家門口的海棠花,想多瞧幾眼吧。」
「太子今日可真是奇怪。」
說話間,一名護衛跑了進來,通報道:「老爺,方才南門鬧刺客,已經抓住了,司里讓您跟著去一塊兒審呢!」
我爹大驚:「什麼刺客?」
「具體還不知道,不過據說,像是蠻族。」
「怪了,蠻族已經十幾年未曾騷擾過我朝,怎麼這一回,竟鬧進京城了。」
我暗喜,不如正好趁此時機,跟爹說說,讓他建議朝廷加強對蠻族的防備。
只是不等我說,祖母早已經看到這一層了。
「蠻族銷聲匿跡多年,突然出現,恐怕,最近要有大動作了,梧兒,你明日上朝,務必懇請皇上警惕些,擴充軍隊,以防蠻族入侵。」
不愧是征戰多年的女侯爵,眼光就是敏銳。
我爹笑道:「是,母親不必憂心,您就是不說,孩兒也會上諫的。」
祖母點了點頭:「嗯,朝臣眾多,我能想到,他們也能想到,你去吧。」
我爹拜了拜,才連夜審問去了。
9
我爹並沒能趕上審問刺客。
那幾個人,入了天牢沒多久,就咬毒自殺了。
雖然沒撬出什麼消息,但好歹確定了他們是蠻族,引起了朝廷的注意。
朝中有些人,開始建議擴充兵馬,加強燕門的防守了。
雖然也只是些小動作,但是,有總比沒有好。
這真得感謝那幾個刺客。
不過,我也有些疑惑,上一世,也有蠻族刺客入京大鬧嗎?若有,朝廷為何一點反應也沒有呢?
想來想去,又覺得,上一世,朝廷或許也有所應對,只是我滿腦子只想當太子妃,並沒有在意這些事罷了。
兵馬擴充了半個月,卻始終找不到合適的統帥。
我朝安逸了這麼多年,大多數人,早就忘記怎麼打仗了。
我爹最近很頭疼。
我也跟著頭疼,向來對外面的人不關心,這些日子,也開始打聽,誰家兒郎比較兇猛,誰家兒郎有出息,想要去接觸接觸,說服他們守燕門去了。
這件事,竟傳到了蕭澤耳朵里。
我回家的路上,他拉住我,氣憤地問我,怎麼到處勾搭野男人。
我懶得跟他吵這種小架,捂上耳朵就跑了。
過了沒幾日,皇后壽宴,在宮中大擺筵席,邀請了我們一家。
我覺得這是個機會。
雖然近些日朝廷有一點動作,但也只有一點,並沒有太重視。
皇上如今看起來,已經不信神鬼之說,其實骨子裡,是很在意的。
不然,當年焱妃巫蠱之禍,也不至於鬧得那麼大。
我這次能進宮,不如就編點故事,誇張渲染一番,皇上或許會聽進去。
到了壽宴那日,我精心打扮一番,隨祖母一道進了宮。
這次受邀的,可不止我們一家,朝中二品以上官員的家眷,幾乎都到了。
我想,皇后大概也有趁此機會,為蕭澤選太子妃的意思。
開宴前,我坐在前面,背後傳來別家女眷低低的議論聲。
「那便是江蕪?我聽說,她平日最是囂張跋扈,無法無天的,前些日子,還當眾打人呢。」
「是啊,你才知道?她可喜歡欺負人了,如今,她可是聞名京城的惡女,你記得江辭月嗎?好些天未見她出門了,說不定,早就被江蕪給殺掉了。」
「啊,好可怕,聽說她最近在議親呢,誰家要是娶了她,可就倒大霉了!」
真離譜。
大概,是那幾個被我打過的小姐造的謠,看來我這惡女的名聲,是傳開了。
我嘆了口氣,低頭吃果子。
一旁的祖母突然按住我的手:「嬌嬌,別在意旁人說什麼。」
她望著我,滿目慈柔:「她們怎麼想,都不重要,祖母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就夠了,就算沒人肯娶你,也有祖母永遠疼你。」
我愣了愣。
世人皆以我為污濁,卻還有一人信我,做我後盾,何其幸運。
「嗯。」
我彎唇微笑,將淚光隱去。
約莫半盞茶後,帝後來了。
眾人一道恭祝過皇后千秋大吉後,便開始飲酒作樂,以及輪流叫各家的女兒出席,展示才藝。
我往前望了一圈,沒有看見蕭泊言。
忽地反應過來,以他的身份,大概來不了這種地方。
倒是蕭澤,閒得很,坐在帝後下首,悶悶地喝酒,才藝一點沒看,目光總是頻頻朝我投來。
我一度擔憂他要整我。
但他沒有,喝了足足兩壺酒後,他就不見了。
我水果吃多了,過了一會兒,有些內急,便離了席,出恭去了。
行至花園小徑,忽然聽見了蕭澤的聲音。
醉醺醺的,似乎很是憤懣。
「別攔孤,孤,還能喝。」
旁邊小太監急道:「殿下,您回去歇會兒吧,這副樣子出去,怕是不得體。」
「孤是太子,誰敢說孤不得體,她今夜,連看都沒有看孤一眼,你敢信?孤非得問問她不可!」
問誰呀?
正納罕,這兩人已經撞到我臉上來了。
「江蕪?」
蕭澤看見我,踉蹌著過來,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你,你跑出來做什麼?」
我嚇了一跳,忙道:「我內急,要出恭來的,你快放開我!」
「出宮?為什麼要出宮?孤不許你走!」
他急了,眼尾泛紅:「才待了一個時辰不到,你就要走,你就這麼不想見到孤?」
我不知道發什麼瘋,使勁掰他的手:「你說什麼呢!趕緊鬆開我!」
「不准走,你不准走,孤是太子,你怎麼能忤逆孤的意思!」
他一把將我拉到懷裡,瘋狗一樣,狠狠咬上我的肩頭。
跟著來的太監嚇壞了,急忙阻止,卻被他一腳踹開。
「滾,違令者,死!」
他死死拽著我的手,將我往假山里拖。
「放開我!放開!」
我嚇壞了,驚聲尖叫,卻被他按在假山石上,撕爛了外衣。
他低頭,想要吻我,毫不顧忌我拚死掙扎。
我如何都掙不開,哭了起來。
「求求你放開我吧,蕭澤,你別碰我。」
「你,你憑什麼拒絕孤?」
他目光癲狂,眼中泛淚:「是你說此生非孤不嫁,轉頭棄孤而去,你憑什麼?是,孤曾經對你是不好,可那是因為,孤以為你是母后安排的姦細,孤現在知道你不是了,江蕪,你為什麼就突然不喜歡孤了!」
「你瘋了!放開,放開!」
我嘶聲哭喊,他卻變本加厲,一口咬破了我的唇。
噁心,噁心死了。
外面的太監不敢過來,我絕望至極。
手突然摸到了一塊石頭,我咬了咬牙,大不了同歸於盡,死過一次了,我還怕什麼。
我抬手,正要拼個魚死網破。
太子卻突然受了當頭一棒,滑倒在地。
眼淚滾落,眼前的景象清晰起來。
「蕭,蕭泊言?」
他脫下外衣,將我裹住,扶著我離開,聲音輕顫:「是我。」
宮裡,有專門為女眷更衣準備的屋子,他面色難看,驅散旁人,將我帶了進去。
「你在此處候著,我去叫你家的丫鬟來,給你送衣裳。」
「蕭泊言!」
我慌張地拉住他。
「太子,太子沒事吧?你傷了他,他們會不會治你的罪?」
他沒回,顯然,他也不知道。
我哽咽著問他:「你為什麼要幫我?」
「因為你有難。」
這不是答案,這才不是答案呢。
我抓住他的手臂,望著他,一字一頓:「蕭泊言,你是不是,喜歡我?」
他面色平靜,雙拳握緊了,隨後,自胸腔里發出淡淡的一聲:「嗯。」
果真如此,果真如此。
我真不知道此刻,我該不該高興。
「你喜歡我什麼呀?你沒聽外面人說嗎?我可是天下最最惡毒刻薄的女子了。」
「我聽到了。」
「我跟你講,他們說的都是真的,我真的很壞,還喜歡欺負人!」
他瞧著我,輕輕一笑:「我就喜歡你欺負人的樣子。」
我愕然,忙道:「你這是,變態,這是畸形的愛。你喜歡那是因為,因為我沒欺負到你頭上……」
「那你來欺負我。」
「有病有病有病!」
他笑了:「就當我有病吧。」
而後,忽又問道:「你前些日,為何搜集了那麼男子的信息,又約他們茶樓相敘?是在……為自己擇婿嗎?」
「才不是呢!」
我急忙解釋:「我是想尋一些有能力,有志氣的兒郎,勸說他們去守燕門。」
他愣了愣:「守燕門?這是朝廷該操心的事,與你何干?」
「燕門乃是京城門戶,一旦失守,家國都不復存在,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我不能袖手旁觀。」
默了片刻,他才道:「看來這件事,對你很重要。」
「當然了,這裡是我的家啊。」
說完,我又有些悔,我跟他說這些幹什麼,他對這裡,只有憎恨。
蕭泊言笑笑,沒再說什麼,只道:「進去吧。」
便關了門。
約莫一盞茶的時間後,照璧和祖母都趕了過來,皇后也在隨後趕到。
茲事體大,並未驚擾太多人。
這件事,被秘密處理掉了。
太子失德,被關進了東宮思過。
蕭泊言雖救我有功,但以下犯上,傷了太子,被杖了二十棍,待能走動了,就必須離京,再不許回來。
10
我回府後的第二天,蕭澤清醒了。
人雖出不了東宮,卻送了信來。
信上言辭懇懇切切,悔意滿紙,說昨日是他不對,他錯了,請求我原諒。
信上還說,他行為雖魯莽,可說的話,都是真心的。
我沒再往下看,點火燒了。
即便沒有上一世所受的委屈,他昨日行徑,我也無法原諒。
這件事發生後半個月,蕭泊言離京了。
皇上厭他,命他儘快回他的苗疆。
他走的那天早上,我偷偷去南城門送他。
卻沒有看見他。
我問守城的士兵,別人才告訴我,皇九子蕭泊言,從北城門走了。
「為什麼走北門?去苗疆不是從南門出?」
「苗疆?」
士兵撓撓頭:「不是說去燕門嗎?」
我怔了一瞬,急忙拔腿,奔向北城門。
跑得肺都要炸開,終於追上將將出城的馬隊。
蕭泊言騎在馬上,帶著隨從,走在最前面。
我狂跑上去,擠開人群,扒住他的馬。
「蕭泊言!」
他驚了驚。
「你怎麼來了?」
「他,他們說你要去燕門?」
他握緊了韁繩:「是。」
「你不是要回苗疆嗎?是不是他們強迫你的?」
「沒有,是我自己請求皇上,讓我去鎮守燕門的。」
「為什麼?」
他的手握緊了韁繩,垂望著我,眼底柔軟。
深吸了一口氣,說:「因為,這裡還有一個人值得我守護,為了這個人,我願意重回燕門。」
我怔住了,久久說不出話來。
「江蕪,你要好好的,平平安安,開開心心地活下去。」
他不再看我,勒緊韁繩,打馬而去。
「蕭泊言!」
我在塵土裡追著越來越小的人影,嘶喊著:「你到了要給我來信!你別把我忘了!」
無人回應。
黃沙漫天,我終於再也看不見他了。
回到家後,祖母震怒。
「阿蕪!你去送那罪臣做什麼?你這樣做,會給江家惹來多少猜疑你知不知道?」
我靜靜聽著訓斥,等到祖母說累了,才伏地磕頭。
「祖母,阿蕪知錯了,請祖母罰阿蕪吧。」
「又來又來,我罰你做什麼?」
祖母落了淚,走下來,將我抱在懷裡。
「阿蕪,江家只你一個獨苗苗,你還要祖母怎麼疼你呢?我罵你也好,訓你也好,都是為著你的前途,你怎麼就不聽祖母的?」
我靠在她懷裡,喃喃道:「我知道啊,祖母,我全知道。」
「你若知道,就聽祖母的話,一切由祖母安排就是,你安穩度過一生,不好嗎?」
「好。」
我點點頭,抱住了祖母。
我決定乖乖聽祖母的話,再也不惹她生氣,接受她的安排。
這天過後,祖母又開始張羅起了我的婚事。
我不知道她是在哪裡見到了林驚羽,得知了他要回鄉去娶小啞巴的事,一轉頭,又來找我質問。
我撲通就給她跪下了。
只要我跪得夠快,她就來不及生氣。
「您別為難人家林驚羽了,他有心上人,祖母,換一個吧。」
她這回只是嘆了半天的氣,就放過我了,頭疼半天,決定從別家再挑個好兒郎出來。
就在這時候,我居然收到了一封來自北方的信。
信封上的署名,是吳小江。
一瞬間,我便明白,這是蕭泊言怕信被人截去,才用了化名。
我打開信封,裡面掉出來幾支我從未見過的花花草草,還帶著香。
信裡面,蕭泊言給我細細描述了燕門是什麼樣的,燕門人吃什麼,穿什麼,平日裡愛幹什麼。
信的最後,他還祝我覓得好郎君,將來成婚,寄一壇酒給他。
我沒想到他真的會寄信給我,抱著一把紙,哭了半天,然後趕緊回信,囑咐讓他常來信,然後託人偷偷遞了出去。
他收到了,後來,竟真的常常寫信來。
關於他每日吃了什麼,見了什麼,事無巨細,都寫給我。
讓我在平靜枯燥的京城裡,有了盼頭,也有了牽掛。
這樣平靜的日子,到了十月,就被打破了。
因為,蠻族突襲燕門了。
我不知道具體戰況,只聽說,一夜間,死傷無數。
而皇上,決定捨棄燕門,遷都南下。
這便意味著,燕門從此以後,將陷入前有敵軍,後無援手的絕境。
我瘋了一樣地往家裡跑,想問我爹是不是真的。
到家時,所有人都在收拾東西了。
祖母拉住我,好一頓訓:「嬌嬌!急死祖母了,你跑哪裡去了?快收拾東西,咱們日落前就要走了。」
「祖母,朝廷當真要南下?」
祖母嘆了口氣。
「朝廷安逸了幾十年,太久沒有打過仗,會打仗的人沒幾個了,誰也沒有信心,南方山水縱橫,易守難攻,為了保住更多人,為今之計,只有遷都南下了。」
我急了:「那燕門呢?燕門的人呢?他們怎麼辦?」
祖母濕了眼眶,不說話了。
我爹嘆道:「他們為國而死,乃是無上光榮,會被永世銘記的。」
「誰要這狗屁光榮啊!我要他們活著!」
我哭喊著,從未有過的勇氣湧入,我向外衝去。
「嬌嬌!你去哪?你該不會要去尋那罪臣吧?嬌嬌!」
祖母為了追我,差點摔倒。
我回頭看她,哭著給她磕了個頭:「祖母,原諒嬌嬌,這次又不聽話了。」
我起身要跑,被護衛攔住。
乾脆抽刀抵在喉頭:「再上前一步,我便自刎於此!」
祖母被我爹拉著,哭得差點暈過去。
「嬌嬌,放下,你這是要祖母的命啊!」
「對不起,對不起。」
他為我重返燕門,我若南下,餘生都不得安寧。
沒人敢上前,我奪了一匹馬,直奔燕門。
我日夜奔襲,中途換了好幾匹馬,才終於在十日後,抵達燕門。
馬停了,我也倒了下去,艱難喘息,幾乎死掉。
小兵上前查看,不敢放我入城,我只能抓住他的褲腳求他:「你告訴蕭泊言,江蕪求見。」
小兵急忙跑進去。
一炷香過後,城門打開,一身血腥味的將軍向我奔來。
「江蕪!」
他雙手顫抖,將我抱起,驚喜,卻又惱怒。
「你來幹什麼?你好好跟他們南下就是,你跑到這裡幹什麼!」
我咬著牙,眼淚一顆一顆連著往下掉。
「蕭泊言,我來跟你一起死。」
他眼眶瞬間紅了。
「誰要你跟我一起死了?」
「你若不肯,我現在就死。」
「江蕪,你叫我拿你怎麼辦……」
他抱緊我,滾燙的淚珠子落進我頸窩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來對了。
燕門防守形勢嚴峻,半月前那一仗後,元氣大傷,卻根本沒有時間休整。
蕭泊言帶我去了關口。
士兵們正在修補城牆。
而數里之外,就是密密麻麻的敵軍帳篷,壓得人喘不過氣。
力量對比如此懸殊,燕門大概,真的會守不住。
可是,我不怕,起碼這一世,我就算死了,也不冤。
這天晚上,我睡蕭泊言的房間。
天氣已經冷了,洗過澡後,我瑟瑟發抖,鑽進了被窩。
蕭泊言進來後,盔甲都沒有脫,便坐在了在床邊的地上。
「你不上來?」
他閉著眼,看也不看我。
「乖乖睡你的覺。」
「我不。」
我伸腳蹬了蹬他,學上一世江辭月哄蕭澤的樣子,撒起了嬌:「泊言哥哥,冷,我睡不暖。」
蕭泊言輕輕嘆了口氣,卻還是不看我,起身要走:「那我去給你弄一盆炭火來。」
「別,炭火金貴,多可惜。泊言哥哥,你看,這床這麼大,剛好能睡兩個人呢。」
他耳朵瞬間紅了,喉結動了動,強忍著沒有回頭:「阿蕪,你不要再惹我了,我怕我會做出什麼來。」
「做出什麼?」
我坐起來,抱住他的腰。
「我只身前來,本就已經打算將身家性命全部託付於你了,蕭泊言,你當真不懂?」
他倏地睜了眼,回頭看著我,目光如獸。
「你不怕將來後悔?」
「我的將來,就是你的將來,蕭泊言,你不是讓我欺負你嗎,來,讓我欺負欺負。」
「阿蕪,你真是個妖精。」
他目光游離在我唇上,終於忍不住,低頭吻了下來。
後面的事,自然不必說了。
再後來,我換上了小兵的衣裳,在城中幫忙。
蠻族幾乎每天都會發起攻勢,但每一次,都被我們扛住了。
直到十一月中旬,蠻族的一個千人部隊跋山涉水,繞開關口,殺到了我們後方,切斷了我們唯一的補給路線。
燕門,終於成了一座孤城。
蕭泊言仍舊拚死抵抗,只要燕門不破,蠻族的大部隊就不能南下,關內百姓,便多轉移一些。
他曾經說,後面的國土,不值得他守護。
可現在,他讓我安心,他說,他會為我守到最後一刻,直至喋血城下。
十一月底,矢盡糧絕,我們真的守不住了。
我餓得兩眼發黑,在城牆角昏了過去。
我想,我大抵是要死了。
混沌中,腦海里卻突然響一個聲音。
「江蕪,醒醒。」
「醒過來,別就這麼死了。」
我喃喃回問:「你是誰?」
「我是誰不重要,江蕪,醒過來,別死,你能重生,是有人在地君座下悔過十年,用自己往後十輩子的福氣換來的,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