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糙漢強制愛了三年後,我靠科舉改變命運,一朝狀元及第。
我緋紅著臉,薄紅的狀元袍被修長漂亮的陌生手指挑開,散落了一地。
坐在上位睥睨的人,抬手挑起我的下巴。
清冷的雙眸里,帶著和那鄉野村夫如出一轍的矜貴:「狀元郎可能不太清楚……」
「太子爺流落在民間的寶貝,朕覬覦良久。」
1
為了籌給父親下葬的錢,我以十兩銀子作價,把自己賣給了隔壁村的陸折。
他拔掉了我背後的草簽,一身白袍半蹲下身,勾了勾唇:
「既是賣了身給我,那以後孤對你……」
陸折沉墨色的眼眸逐漸幽深,更是直接抬起手,阻攔了他身後人想上前勸阻的動作。
「……是不是想做什麼,都可以?」
我卑微至塵埃:「但憑公子的差遣。」
就此,我跟著陸折回了家。
我沒想著跑,我得向他報了恩,還了情,對得起這身讀書人的風骨。
到他屋裡的第一天,我就把他和隨從放在院裡的髒衣服洗個凈,清除院子裡的雜物,連院前韭菜邊的雜草也除盡。
連他身邊那個最凶神惡煞的侍從進門時,也狐疑地往後退了一步,以為自己錯了門。
當晚,陸折把我扛進了屋子。
坐在床上,耐心地把我的手擦乾淨:
「以後這些事情,不用你來做。」
我低聲喃了喃:「可是,總該有人做……」
陸折不由分說,把事情一錘定音:
「這些事情,以後都讓飛鷹做。」
這日後,陸折帶在身邊那最凶神惡煞的侍從就對我冷冰冰的,嚇得我不敢同他說話。
直到後來我才知道。
他就是那個叫飛鷹的倒霉蛋。
2
我雖已弱冠,但並不通人事。
陸折親自教我,把衣袍解了,我才瞧到他鼓起來的線條,以及衣袍下和他翩翩君子的形象全然不符的、蓬勃向上的慾望。
我想逃跑,但顯然已經來不及了。
沒有喜袍紅燭,當晚我就被他玩了個透。
他非讓我叫他「阿折」聽。
我叫了,他爽了,便更盡興。
陸折是個極惡劣的人,金玉做的花樣兒,什麼都能拿得出來。當晚我就發了高燒,在床上神智不清地渾躺了三日。
能站起來的第一時間,我跑了。
但沒能跑多遠,就被陸折抓了回來。
即便是再害怕,我還是顫抖著把枕頭砸向他的臉:「我討厭你,滾啊。」
換來的當然是變本加厲的折磨。
被拖回來時,連眼神都是失焦的。
陸折反覆地親吻著我的額:「……別跑好嗎?」
「除了這件事情,別的我都可以答應你。」
跑嗎?本來也跑不掉……
我不明白,明明是他在掌控著一切。為何還要像現在這樣低聲下氣地請求我的意見。
這樣逗弄著我,很好玩嗎?
我像是認了命,咬著唇:「我想念書。」
父親去世的那年,我原是去科考的。但因為在孝期,又把盤纏填進了喪葬費,便錯失了進京趕考的機會。
提出這件事情,我也是有私心的:陸折這個商人肯定不知道,若我參加了科舉,得了一官半職,做了天子之臣,任他錢再多,也不得違背我的意願,強制我做他的玩物。
到時候,他侍從再多,也困不住我。
果然,如我所料,陸折只是短暫地思考了片刻,便答應了我的請求:「可以。」
3
陸折很忙,經常需要出遠門做生意。
小院裡經常只有我和幾個侍從。
村裡書攤的大娘已經認識我了。
我一進去,她就熱情地笑吟吟道:「小郎君,又來看書啊?今年指定高中了……」
我有些羞赧:「我學得還很淺薄……」
大娘笑得開懷:「小郎君過謙了。這十里八鄉的後生,你算是最勤勉的。若是不中,才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呢。」
我抱了書回家,在門前深吸了一口氣。
走進屋子裡,我沒有看到陸折。這些天,他又出了趟遠門,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回來。
科考將近,他不回來,是最好的。
我緩緩將緊繃的氣鬆懈了下來,想就著紅燭,趕快翻開新買的書看上兩眼。
只是還沒有來得及看上一個字,熟悉的聲音就從床帳那邊傳了過來,「阿澤。」
我的心中一跳,陸折竟然提前回來了!
我慌忙地想把書往身後藏,但是已經來不及了。陸折一眼就瞥見了,極有壓迫感地抬起簾,一步一步地走到我的跟前。
我受了驚,不斷地後退,直至腰後抵到桌角才發覺,我早已無路可退。
陸折完全不理會我的驚慌,微長的睫毛垂落時讓人很難看懂他在想什麼。
「聽飛鷹說,你想參加科考。」
我的心提了起來,他不會想阻止我科考吧,這是我唯一改變命運的機會了。
果然,陸折的下一句話就是:
「京城風雲詭譎,不是你該去的地方。」
我不服氣,憑什麼他能去,我不能去。
他毀了我的清白,還想毀我一輩子不成?
我同他吵了一架,陸折見行不通,只能將我捆在床上,讓我生生地錯過了科考時間。
我躺在床上,連著七日滴水未進。
陸折抱著我,一點點地將米湯哄喂進去。
我啞著音,又重複了一句:「我恨你。」
陸折一怔,這幾年,我不惜以最惡毒的語言咒罵過他,說了無數次「討厭你」。
都不及這一次,情真意切。
他的手微微顫抖,但也只是儘量地藏去了眼裡失落:「不許去,你恨我吧。」
裹著熱湯的勺子強勢灌進我的唇里。
我的眼裡濕濕的,別過了頭,不再看他。
湯灑在了我的手背上,微微發涼。
4
外面像出了大事,有侍從俯在了陸折的耳邊說了些什麼,他立刻起了身去了外頭。
半炷香後,陸折說要出趟遠門。
不知道是什麼重要的事情,他把院內大半的人都帶走了。臨走前,他低下頭,繾綣又不容拒絕地吻了吻我的唇:「等我回來。」
陸折的人守著我,我的病過了幾日才好。
出門時,我聽到了科考的消息。
這是外面回來的學子傳回來的。
說是今年的科考舞弊嚴重,考題更是被提前泄露,當今聖上震怒,急召太子,把相關的官員一道連坐了,欲重新開考。
我的心狂跳起來:重新開考,那我是不是還有機會?現在趕去京城,也還來得及……
我用障眼法甩掉了陸折的人。
借著村口商隊的牛車,進了京城。
京城的繁盛,自與從小長大的水鄉不同。
我看到什麼都覺得是新奇的。
小二給我端了一盞香茗,但我還沒有來得及細品,就聽到外頭有人叫了一聲:
「是聖駕出行!快,快拜聖駕!」
我抬起手,大膽從窗里撥了帘子看。
馬車裡明黃色的帘子被風掀起,裡面坐著的人姿態慵懶,抬手散漫地支起額。
我望著他的側臉,猝然驚住。
不是因為聖駕上的那個人過於年輕,過於漂亮,舉手投足,而是那個人……
和陸折一樣,有一雙矜貴清亮的墨綠眼睛。只是這人的眼睛更為狹長,上挑時微微有些狐狸眼的韻味。
突然,那人漫不經心地抬起眼,天生三分媚態的目光恰好往我的方向拂過。
我一驚,想往簾後躲,但是對方只是不著痕跡地垂斂了目光,沒做任何停留。
我想,可能是我多心了吧。
我轉身得太快,因此,也沒有看到車裡的人微微上揚的唇邊。
5
我是化名去參加科考的。
考了三日,考場裡風吹日曬,落了病。
我本來還想玩兩天,現在老實去抓了藥。
天子腳下,我也不怕陸折能胡來。
放榜那日,人群擁擠,我踮著腳尖才看到我的名字,首榜首名,高中狀元。
我跟著內侍進了宮廷,這裡安靜得聽不到一點聲音,所有人都怕掉了腦袋。
內侍把我引進了皇宮裡的射箭場。
射箭場上,我再次得見聖顏。
一支箭從高空中如長虹貫日,直衝我的面門而來,我嚇得忘了躲。
還好,那支箭只是堪堪擦著我的發側而過,入了我身後的草靶,正中靶心。
天子放下了手裡的弓箭,眉眼微微上挑,邊上的小太監極有眼力見地收了弓。
「狀元郎騎馬游過街了嗎?」
我連忙低下身,恭順地答道:
「陛下恕罪,草民不善騎術。」
「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聽說狀元郎出身邊陲,不見見京城的風光可不行啊。」天子從我面前踱步而過,身上淡淡的龍涎香的氣息,是最無形的壓迫感。
他走到了一匹馬前,半掌幾乎是極其自然地隔著衣服,托住了我的腰。
「上來,朕親自帶你。」
知道壞規矩,我慌了神:「陛下,這不……」
我下意識想偏身躲開,沒想到他的手掌看似輕撫,實則牢牢掌控著我的腰部,只是微微收力,我便根本掙脫不開。
魏霄依舊是玩世不恭的表情,讓人根本揣摩不到他的心思,更多的是畏懼。
「朕記得,前朝有探花懼馬,天子施恩,特令其不必騎馬,還賜了半副皇后儀仗……」
我的話到唇邊,又默默地咽了回來。
我是畏馬,但我更不想就這件事情落了旁人的口實,初到京城就開始招仇恨。
腰被身後之人抱住,魏霄策馬揚鞭,一騎絕塵而去,身後所有的人都跪下拜送。
6
馬蹄漸緩,魏霄擁坐著我騎到了京郊。
溫熱結實的腰腹抵著我的後背,這種親密無間的姿勢,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有多麼的不安,但此刻卻不敢說出口。
「很失望?」身後的人輕笑了一聲,還沒有來得及等我反應,他就笑著道。
「往年,朕心情不好的時候,都會一個人來這裡散心。京城再繁盛也是一場空,倒不如在這裡,可以讓人心情舒暢。」
謝謝你嗷,我從小就這麼心情舒暢來的。有種好不容易進了城,被一腳踹回家的感覺。
我拽緊韁繩:「陛下心情不好啊?」
身後的人沒有再說話,只顧著策馬揚鞭。
馬上顛簸得厲害,我穩不住身形,只能往他懷裡衝撞,臀部磕到了向上的東西。
我的身子一怔,這是什麼……我很快就反應過來了,這是國之根本,龍脈之地。
我紅了耳尖,而身後的人像是並未察覺,抬起腰側的短刀直直地劈開破風而來的箭矢。
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是有人要行刺!
魏霄拽著我的衣帶翻身下馬,帶著讓我殉葬的架勢,非和我在草地里連續滾了幾圈。我看到了龍涎香的矜貴之下落了血痕,而我在他的懷裡,毫髮無傷。
我下意識抬手想去擦,但魏霄早已先行一步起了身,抬了抬眼皮問我:「受傷了嗎?」
我木木地搖了搖頭:「沒有。」
埋伏在周圍的暗衛跟著趕到,牽來了一駕不起眼的馬車:「請陛下上馬車先行回宮。」
我跟著皇帝後面一道上了馬車。
臨時借調的馬車空間不大,我往外擠了擠,儘可能降存在感。
魏霄勾了勾唇,抬起手卷上馬車的半簾。
「刺客抓到了?吐出什麼了?」
外面的暗衛語氣平靜,波濤不驚。
「抓到了,也問出來了,說是太子爺的人。」
魏霄的目光流轉,略微嗤笑了一聲。
「他就是想盼朕死,也太心急了些。」
魏霄突然轉頭看向我,讓我心中微跳。
「狀元郎覺得,這會是太子做的嗎?」
我失了聲,不敢應答:「……草,草民……」
說是,就是得罪了當朝太子;
說不是,陛下不知道會不會又不高興。
君心難測,我不敢出聲,只敢跪伏。
但不管如何,我和這勞什子太子多半是八字犯沖,他還沒有出場,先是差點索了我的命,後又引出了比索命還可怕的死亡提問。
好在外面暗衛的聲音及時地為我解了圍。
「陛下,刺客帶到了。」
外面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大約是個極重的東西滾到了馬車的旁邊。
魏霄轉著玉扳指,壓下眉眼:「說。」
外面的人驚慌失措:「小人只是收了錢,來取這裡的人的性命的,至於來的是誰……小人也不知道啊。對,是太子,是太……」
忽地濺起血,是人重重栽倒下去的聲音。
風吹起車簾的一角,我看清了那名刺客的眉眼,箭矢從後面穿進背,浸染成胸前衣袍的一朵血花,一箭斃命,當場沒了氣息。
我順著箭矢的方向看去。
不遠處的地方,陸折騎著馬,面如凜冽之寒光,把弓丟給了邊上的侍從。
雖然是極像的臉,但眼神極其陌生。
完全……不是同一個人。
雖然陸折這個人很壞,但他是有情感變化的,儘管大部分喜怒哀樂都發泄在我身上。
但現在這個人,沒有任何的情感。
如同高嶺之花,讓人望而生畏。
我想騙自己,天下之大,長得像的很多,而且這世界上多有巧合的事情,但看到了他身邊侍從時,所有的幻想再次化為泡影。
他身後跟著那個侍從,是飛鷹。
7
指尖微微發涼,我不住地往後退。
卻坐到了熟悉的地方,身子突然一凜。
皇帝就勢把我的腰錮在那個位置,又低又緩地嘆了一口長氣。
「狀元郎再磨幾下,只怕要把朕坐進去了。」
我紅了臉,但起又起不來。
外面有人翻身下馬,規矩行禮:
「聽說陛下遇刺,臣心急如焚。不知刺客身在何處,臣定將其審問清楚。」
魏霄在馬車裡把玩著我的頭髮,我連動都不敢動,只能任由他動手卷著玩。
「哦,太子爺腳下踩著的那個就是。」
外面的陸折抬起腿,讓了一步:
「原來陛下已經出手料理了。」
都是千年的狐狸精,我看著他倆爐火純青的演技,只覺得如坐針氈。
我寧可現在回去寫一百篇策論,也不想捲入這你死我活的父子局。
「陛下,臣送您回宮。」
魏霄隔著帘子擺了擺手,算是默認。
一路上馬車顛簸,聲響覆過了車內的動靜。
魏霄望著我,忽地帶著玉扳指的手抬起:
「朕還不知,狀元郎姓甚名誰。」
「草民是……」我剛欲作答。
就聽到魏霄繼續道:「狀元郎飽讀詩書,就不會不知道。冒名頂替參加科舉,僅僅是這樣的罪名,就夠朕可以殺你一百次了。」
冷汗從後背滑落,我從來沒有想過會那麼快就被天子查到,雙腿一軟。
明明是審問,但薄紅的狀元袍被魏霄修長漂亮的手指挑開散落了一地。
我不敢吭氣,任由他發落。
那個刺客的死,就是我的前車之鑑。
而且,外面就是陸折,他還沒有發現我。
他的身份地位,我既高攀不起,也得罪不起,只能努力咬住唇,不讓低吟泄出來。
馬車進了宮內,太子須在宮門駐停。
小太監諂媚地上前討好:「太子爺辛苦了,您先回去了,明兒再進宮請安吧。」
魏鈞握著馬鞭,回頭看了一眼來時路的車轍印,不經意地問道:
「陛下今日是一個人出遊嗎?」
小太監道:「不是呢,聽說是因為今年的新科狀元郎不會騎馬,陛下親自帶他去踏春。像是很合眼緣呢……」
「嗯。」魏鈞極淡地應答了一聲,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轉身離開時,他又聞到了空氣里若有若無的香料味,極像他媳婦身上的,京城最時興的香料。
可能是他太想媳婦的錯覺了吧。
這個沒良心的,在外面一次也沒有給他寄過信,他還多次超絕不經意地留過地址,結果呢,可憐巴巴幾個月,每次把驛站翻個底朝空,但連聲問候都沒有。
回去多少得好好收拾一頓。
8
馬車之上,我被嚇到說不出話。
魏霄依舊保持著居高臨下的姿勢,手指挑起了我的下巴,漸漸抬高。
「你和太子是什麼關係?」
我慌忙跪在地上:「草民之前從未……」
「以男子之身,勾引太子,該當何罪?」
幾乎是擲地有聲,魏霄沒有什麼多餘情緒的臉上,亦沒有任何容許反駁的威壓。
我猝然抬頭,對上他清明的雙眸。
原來這位天子什麼都知道……
就如同守在這裡許久的獵豹,終於等到了傻乎乎撞上木樁的小兔子,只稍露出一點爪牙,兔子就被自己嚇到炸毛。
京城當真是個能吃人的地方。
我的臉被他的手指挑著,被迫仰著頭。
讓我有了一種幾乎是瀕死的錯覺。
「你說,你該死幾次才夠?」
我該想到的,他同太子才是一家人,為了皇室的名聲,被犧牲的必然是我。
陸折可能念著舊情還會幫我,但魏霄不會,他是皇帝,我和他沒有任何情分。
落在他手裡,我只能死路一條。
就要死在這裡了嗎?我還沒有看過京城的風光,還沒有吃過好吃的,還沒有……
魏霄的手掐著我的脖頸,慢慢地壓了下來。
我的淚水在眼眶裡打轉,順著鼻尖淌下一道無聲的淚痕,潤濕了他的指尖。
唇間落下了清涼,堵住了我所有的話。
連呼吸都停止了,我微微翕動著睫毛,濕漉漉的瞳孔渙散著望向這近在眼前的,俊美無儔的臉。
這是來自一個天子的,淺嘗輒止的吻。
還沒有等我反應過來,眼前的人已經重新直起了身子,仿佛剛才只是一剎錯覺:
「……狀元郎救駕有功,勞苦功高,授翰林院從六品修撰。」
魏霄抬了袖袍,走下了馬車,轉身看我。
「狀元郎是要在朕的馬車上打窩嗎?」
我立馬起身,連「臣告退」都沒有說,就撿起外衣,作了個揖,跟逃也似的跑了。
魏霄勾著唇,低頭抿了口手指:
「太好玩了。」
他身後的老太監搖著頭,嘆了口氣。
「你這樣是會沒媳婦兒的,陛下。」
9
半夜三更,我突然從床上驚醒。
腦海里縈繞著的還是魏霄的那個不知所謂的吻,驚出了一身的冷汗……
不是,他有病吧?
不管怎樣,論輩分,我也是太子的男寵。
君奪臣妻、父奪子妻的事情,他竟也做得。
這般想著,第二日上朝時,我的腦子裡直到現在都是一團亂麻。
連路過的官員同我道喜,都沒有回應。
早朝上,我游離天外,卻被突然點名。
一抬眼,是魏霄。
他把玩著玉扳指,神色偏冷。
「眾大臣的意見不甚統一,狀元郎以為,誰來主持這科舉舞弊案最為合適?」
完全沒有在聽他們說什麼的我:「……」
科舉舞弊案,牽涉甚廣,所有人都隔岸觀火,既怕惹禍上身,又怕得罪高官。
我不想惹禍上身,只能順水推舟。
我只能硬著頭皮答:「臣以為,史尚書推薦的人選,為人公正,很適合主持此案。」
朝堂之上,突然一片寂靜。
唯有龍位上那人嗤笑了一聲,玉扳指在他的手指上打了轉:「可是,朕的狀元郎啊。」
「史大人方才向朕,舉薦了你。」
這回換我陷入沉默了,上朝走神真該死啊。
「……既然狀元郎也那麼想,那便是最好的。」
魏霄目光落在跟前:「太子有什麼異議嗎?」
我這才注意到陸折竟然也在。
完了,剛才太過神遊……
無論是身形,還是聲音,都沒有修飾。
之前在人群中還不起眼,現在被魏霄點名。
陸折一定是認出我來了。
但看他的神態從容,我又有點不太確定。
陸折掐緊了衣袍里緊握的拳頭,儘可能平靜地抬起眼:「臣以為……」
沒想到直接被魏霄出言打斷:
「既然太子也沒有異議,這事就這麼定了。」
魏霄從上面一步一步地走了下來。
「傳旨,令李修撰為此案主事,大理寺從旁協助,三個月內,朕要見到結果。」
10
接到舞弊案,我決定從入獄的大學士入手。
張大學士是太子魏鈞親自抓捕入獄,根據他夫人的口供,從他的家裡搜出大量金銀。
他原是二十年前的進士,入的翰林院,也是朝中的老學究了,是這場科舉的副考官,沒想到也進了這攤渾水,對舞弊案供認不諱。
但所有人都知道,這只是被推出來的棄子。真正的幕後上位者,依舊攪弄著風雲。
我走到天牢,把象徵著身份的玉牌遞給守門的士兵:「我是陛下任命的李修撰,煩請兩位進去通報一聲,我需要提審張玉成。」
守門中的一個士兵取了我的玉牌:
「李大人客氣了,我們這就進去通報。」
等在天牢門口,這裡的幽冷陰森,還是讓我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風有些冷,但士兵還沒有回來,冷得我直對著自己的手哈氣。
另外的一個士兵突然精神了起來,對著我的身後幾乎殷勤地跑了過去:「太子殿下。」
我的心裡一緊,轉頭果然看到了陸折。
陸折站在天牢的門口,玉樹臨風,微微仰起頭看向天牢上的牌匾。
「孤記得,天牢門口須有兩人把守。」
士兵滿臉堆著笑意:「您說小沈啊,他,他嫌外面冷,估計是趁著通報的時候,去裡面趁機偷懶喝酒去了。」
我這才聽明白了,原來不是士兵的通報傳得慢,而是……這些天牢里的人嫌我的官職不夠大,對我的事情拖延敷衍。
陸折垂落眼,像是完全沒有看到我這個在他邊上站著的快凍成冰糕狀的人。
「幫孤通報一聲,孤要見張玉成。」
「哎喲,太子爺提審誰哪需要通報呢。」
士兵恭敬地讓道:
「給您帶路都是榮幸,您吩咐就是。」
陸折從我的身邊擦身而過,一身雪白的狐皮大氅,暖和又貴氣,幾乎是很難把他和那個在床上各種輕薄人的粗鄙糙漢結合起來。
該不會,陸折其實是太子同父異母的……
「李大人……」我正想著入神,走到台階上的陸折已經停了下來,回眸看向我。
「不跟上來嗎?」
「哦。」思緒收束,我窩囊地跟了上去。
一路我都低著頭跟在陸折的後面。
走到張大學士的監牢門口時,陸折停了步,我胡思亂想著,一頭撞在他的腰上。
陸折像沒有察覺,偏了偏頭:「到了。」
我的目光落在監牢里的張大學士身上,他潦倒地躺在荒草上,須白的鬍子都是髒的。
一朝大學士,落到這種結局也是唏噓。
「科舉舞弊牽涉甚廣,絕非你一人之力所能完成。大學士家中的妻兒皆是無辜之人,若你能供出幕後主使,我……」
「是我一個人所為。」
這位曾經權勢盛極的大學士連眼都沒抬,但語氣里更多的是一種嘲諷。
「呵,用不著你來可憐我,狀元郎。天理昭昭,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罷了。」
明明是科考的利益既得者,卻成了舞弊的操縱者之一,又何嘗不是官場的悲哀。
我的聲音不自覺提高了幾分。
「張大人也是科考上來的,自然也知道,科考於天下學子有多麼重要。科考舞弊,不僅是折辱了聖意,更是對天下學子……」
「無知小兒,不知天高地厚!」張玉成像是被觸及逆鱗,憤而打斷,「哼,狀元及第,一時狂妄倒也正常……」
「但你以為,你這個窮鄉僻壤出來的狀元郎,能在這吃人不吐骨頭的官場走多遠?你也不想想,連當年出身名門、恃才傲物的秦淮遠,哪怕是當今太后作保,不也一朝死於官場之爭,落得滿門……你!」
張玉成憤世嫉俗,愈發激動,正一抬眼。
像認出什麼,幾乎是驚恐地盯著我後退,如同見到什麼洪水猛獸。
「你還活著?不,不可能……是死了。像,和他年輕時實在是太像了……」
他突然厲聲詰問:「你是秦淮遠什麼人!」
我定定地望著他:「我是李澤。」
「不,你不是!」張玉成死死地盯著我,試圖從我的臉上看出些什麼,突然從腰側拔出一把隱蔽的小刀,直直地向我衝來。
我不會武功,躲閃不及。
刀尖的鋒芒在我的眼前被人握住,我的眸里映著陸折手裡綻開的血花滴落地面,以及這樣金枝玉葉的人因為身形太快,被風吹亂的飄逸長發。
恍惚間,我徹底怔了神:「……」
11
我坐在監牢里,撕下身上的布料,把陸折手上一點點小心翼翼地包紮好。
我其實是不敢一個人面對陸折的。但是現在我真的有很多疑問想問他。而且看他好像現在也像是很好說話的樣子……
「陸折,你阻攔我去京城,是因為我和滿門抄斬的秦太傅有關係嗎?」
陸折望著我給他系的兔子結,眉眼幽深。
「李大人,一個瘋子的話,不必在意。」
陸折沒有承認他的身份,也沒有否認。他沒有故意不和我相認,但是他稱呼我為「李大人」,明顯就是生氣了。
……明明是他騙我,該是我生氣才對。
我強壓住還想質問的衝動,聲音壓抑:「三年前太子爺找到我,難道不是為了秦太傅?陸折,就算您不說,我也會查到底的。」
陸折這才抬起眼看我,偏支著額。
「孤帶你進來,還救了你的命,你就是這麼個態度,來質問孤的?」
他的姿態懶散,暗示得已經很明顯了。
我主動仰頭吻著他的鎖骨,半舔著吸咬。
明知陛下也不是什麼好人,但我更不想得罪城府更深的太子。兩害相權取其輕,現在的我也只能牢牢抱著太子這棵大樹。
陸折的手穿進我的發里,諱莫如深:
「……為什麼不聽孤的話,為什麼來上京城?那天坐在陛下車上的是不是你……」
我微喘著去咬他:「我的身世……」
陸折剛要說什麼,突然那邊太監尖細的聲音響起「陛下駕到——」。
幾乎是下意識地,我就推開了陸折,想去外面跪迎,卻被陸折一把抓在懷裡。
「李大人衣衫不整地跑哪去?孤現在因為你受了傷,不宜面聖,你也一起。」
我沒有武功,體形也偏小,根本掙扎不開。
陸折輕車熟路地抱著我躲到了牆後。
我只能恨恨地咬了他的手一口,無聲地泄了憤:你不宜面聖,為什麼要我陪著?
陸折挑了挑眉,好似在說:
夫唱婦隨,跟孤偷情,理所當然啊。
狹小的空間,幾乎是要貼在一起。太近了,比從前事後的溫存還曖昧。
我儘量不去想那些旖旎的畫面,往外看著魏霄從外面信步而來。
「李大人呢?」
侍衛往周圍掃了一圈:「回陛下,應當是審訊完張大學士,已經走了。」
魏霄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睥睨的目光落在雜草里的張玉成身上。
「你同李澤說了些什麼?」
剛才還神志不清的張玉成此刻神色平靜,規規矩矩地給魏霄磕頭行了禮。
「臣有分寸,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魏霄轉著他的玉扳指,半是思索:「三個時辰後,你自戕吧,朕會放過你的家人。」
張玉成低下頭:「謝陛下隆恩。」
魏霄轉過身正欲離開時,動作突然頓了頓,狐狸般的目光極其自然地望向了牆後。
一時間,我的呼吸都停止了。
片刻,他就收去了眼裡微閃的目光,沒有任何察覺,轉身離開。
僅僅是一牆之隔,半露的腰被人提在懷裡。
身後的人衣帶半解,料定了我不敢說話,肆無忌憚地咬著我的後頸。
「你不是就是想知道你是誰嗎?」
他低喘著,在我耳邊低緩著道。
「你的養父李順,是秦府的一個家生子。秦淮遠不僅是你的親生父親,也是孤的老師。若非滿門抄斬,你本該是孤的伴讀。
「秦淮遠當年的科考案涉貪白銀三十萬兩,其秦家滿門抄斬,但此後的科考舞弊並未平息。三年前,父皇不知道從哪裡得了消息,說,秦淮遠的幼子未死,因此讓孤去一趟邊陲……」
從來沒有想過會是這樣的身世,我的腦海里在一瞬間閃過很多事情,但最後也只化作一句帶著複雜情緒的詰問。
「如果我一直沒有來到京城的話,你是不是想就這麼騙我一輩子?」
「是。」陸折沒有否認,安撫地吻去了我不知道是單純爽的還是被剛才被嚇得的淚水。手指不斷挪動,迫使我生理性地仰起頭,眼泛淚光:「哈……」
「查不出也沒關係,你的仇,孤會替你報。
「但如果可以的話,孤真希望你這輩子都不會參與到這些爭權奪利的風波里去。」
外面的雨滴落模糊,故事也被拉得很長……
12
我以張玉成的金錢和人情往來為基點,開始重查這次的案件。
蘅蕪抱著一堆帳目來找我:「大人,這些帳本都各有名目,只怕不好查啊。」
蘅蕪是我從人牙子手上買下來的小廝,略讀過幾年書,跟在我後面可以打理內務。
我從他的手裡接過帳本:「這些假帳做得雖有名目,但也不是無跡可尋。也並非年年都用心,越往年前的查,漏洞也就越多……」
蘅蕪給我遞了筆:「大人,您真聰明。」
我握著筆,一筆一筆地,把這些帳本里可疑之處中的錯漏都勾畫出來。
落下最後一筆時,血忽地噴在帳本上。
眼前一片模糊,一切景象仿佛都變得不真實了起來,頓時陷入一片漆黑。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可能三天,或者是五天,或者更久。
我動著手指睜開眼時,耳邊傳來爭吵。
隨著我的意識漸漸重新凝聚,耳邊的爭吵也慢慢地變得清晰起來。
「為什麼讓他牽涉進來?京城不是他該待的地方,現在只是中毒被救回來了,未來會有什麼,誰也說不準……」
「是他自己選擇了京城,而且他不需要你的保護,他能保護他自己。三年的時間,你把他養成一隻一有風吹草動就受驚的小白兔。而朕,只需三個月時間,就可以把他調教成我大周的第一權臣。」
「他不需要學會自立,孤會幫他翻案。」
「太子,這麼多年,你還真是一點都沒有長進。不要忘了,誰才是你的至親,你拿什麼立場幫他?他自己的路,只能他自己走。」
「他是孤的人!當然聽孤的。」
「朕有同意你們這樁婚事嗎?」
外面針鋒相對,我本想繼續裝死,奈何喉底堵著一口痰,難受著就咳嗽起來。
陸折停了爭吵,扶上我:「……好些了嗎?」
我抬起眼,看到了魏霄。這位年輕的皇帝,雙手本來負在身後,看到陸折上前後,衣袍之下,下意識伸出來的手又收緊了回去。
但這個極小的動作,被我捕捉到了。
我搖搖晃晃著直起身子,朝他一跪:
「陛下說得是,臣的家仇,臣想自己報。」
13
送走了陛下和太子兩尊大佛,我才有機會下床散心,看到蘅蕪在外面的院子裡熬藥。
中毒的事情,陸折查了,不是蘅蕪所為。
「這些天,你都在外面熬藥?」
「是,也不全是,閒來無事的時候,我也數了數大人您說的夢話啊。」
我的心裡突然有了不好的預感。
「我在夢裡,可有說了些什麼大逆……」
蘅蕪說:「您在夢裡叫了十二聲的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