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陸博雅請我在食堂吃飯,對我來說也是新鮮頭一遭。
跟著他排隊打飯,我踮腳看電子屏上顯示的菜單,又翹首看隔壁窗口的人龍。
熱熱鬧鬧的食堂,煙火氣不多,人氣卻不少。
「真好。」我又一次忍不住感慨,「大學裡真好。」
陸博雅沉默一瞬,輕聲開口說:「如果你想,也可以上大學。」
「上大學是靠想就行的嗎?」我不以為然,笑了笑,「別逗我了,我高中文憑都沒有呢。大學啊,大學……這輩子沒機會了,下輩子努努力,爭取也考個985。」
我玩笑似的說完,轉過身,壓下了眼底的艷羨和不甘。
打好飯,找了個不起眼的角落坐下,我看了眼自己的餐盤,又看了眼對面陸博雅的餐盤。
從食量上,代入公式,可得答案:一徐等於三陸。
夾了一塊咕肉,舌尖嘗到酸甜酥軟,我眯起眼唔唔兩聲,這也太好吃了!
「味道怎麼樣?」陸博雅笑著問。
我嘴裡還含著肉,不好開口,只能急急點頭。
陸博雅夾了一朵西藍花,慢條斯理地說:「蘇南大學的食堂在國內有口皆碑,尤其是建築學院後的二食堂,比這裡還要好。」
「蘇南建院!」我忍不住跺了跺腳,「國內前三!」
「蘇南數院也是國內前三。」陸博雅說。
我哦哦地點頭:「是嗎好厲害哦……你給我說說建築學院的事吧!.…你應該也不知道,算了.…欻我聽說建築學院裡還有一百多年前的老建築!大禮堂是中西結合的那種!外面都圍了柵欄,校慶時才給校友參觀,今年校慶能不能幫我拍點照片、錄個視頻什麼的!」
「徐釐,」陸博雅看向我,「蘇南大學各個學院都有編號代碼,數學學院是001,建築學院是003。」
「要是校慶能開放參觀就好了,」我往嘴裡丟了塊雞丁,「上百年的古建,我這輩子還沒摸過呢。」
「多點吃菜。」陸博雅淡淡說著,給我夾了幾朵他盤子裡的西藍花。
東西我吃,夢也得做。
我滿懷期待地問:「校慶的時候,教職員工能不能帶家屬呀?」
「女朋友算家屬?」陸博雅抬眉。
我咬著筷子頭,盯著他笑:「早晚的事嘛。」
一記直球打過去,陸博雅也彎了彎唇:「今年校慶過了,如果來得及,明年春天帶你一起。」
咳——
我在心裡重重咳嗽了一聲,要憋住笑,千萬要憋住!
三五下掃清大半餐盤,咀嚼空檔,我閒閒地掃視四周,卻在一個視線交匯處,唇畔的笑容猛地頓住,瞳孔不可避免地慌亂起來。
隔著六七個座位遠的距離,我看見了韓嘉怡。
她手裡也端著個托盤,正漠然看向我,身邊是眼神錯愕的隋濱。
「...」我默默咽下嘴裡的飯菜,嘗不出是什麼滋味。
「怎麼了?」陸博雅發現我不對勁。
我收回視線的速度不夠快,陸博雅已經要轉頭往身後看。
不能讓他知道!
來不及細想,一瞬之間,我急急說道:「我要走了!」
陸博雅的注意力果然又挪了回來。
我扯著嘴角笑,語氣恢復如初:「其實今天來找你也是想和你說這個,施工圖紙錢彧給了,我得去現場提前做準備,明早就走。」
「哪個現場?」陸博雅問。
「有點遠,在省北一個挺偏的鎮郊,離蘇南500多公里,」我解釋說,「是陽光小學的建築項目,公益性質的,預計四個月竣工。」
「你要去四個月?」陸博雅又皺眉。
「不用那麼久,我是負責樓體承建的,建完樓我的任務就完成了,餘下修繕綠化的活兒不歸我管。這趟去也不是正式開工,是為開工前做準備,三五天就回來了。」
陸博雅點了點頭,吃了兩口菜後,忽然問:「今晚要不要來我家吃飯?」
我心裡一動,覺得這話有點耳熟。
想了想,想起來了。
錢彧經常對女孩說。
他說的是,今晚要不要來我家喝點?
醉翁之意不在酒。
現在陸博雅也這麼說……
我握著筷子戳盤子裡的米飯,低下頭,用蚊子大點的聲音說:「太快了吧。」
沒抬頭看陸博雅,卻聽見他「唔」了一聲。
「我姐讓人給我帶了點食材,不好存放,想讓你嘗嘗,」陸博雅波瀾不驚又慢慢悠悠,「要說快……生鮮確實壞得快。」
啊啊啊啊——!!
好想一頭扎進餐盤裡。
用錢彧的思維去想陸博雅,我腦子怕不是進了水吧!
「吃飯哈,」我磕磕巴巴,笑得勉強,「行,晚上去你家吃飯。」
為了掩埋社死現場,我隨便撈了一個話題:「你不是獨生子嗎?」
小姑說他是單親家庭,沒有別的兄弟姐妹。
「我姐和我不是一個姓。」陸博雅回答。
「哦。」我點點頭,表姐啊。
吃完午飯,陸博雅問我下午有沒有安排。
我明早才出發去工地,今天時間一大把。
「要不要來上我的課?」他問。
「可以嗎?!」我滿眼是光,歡欣雀躍。
「可以。」陸博雅頷首,「我下午有兩節課,上完正好一起回家。」
我要去上大學的課了!
興奮到無以復加,我拉著陸博雅跑到便利店,在文具區拿了一堆又一堆。
「買這麼多筆記本做什麼?」陸博雅手上四五本,我手上還有六七本。
「上課用!」我還在往出抽本子,「總不能空著手吧,小學生都知道要記筆記。」
陸博雅把他手上和我手上的筆記本都放回貨架:「用不著這些。」
「怎麼用不著?」我著急,「誰上課不用紙筆!」
「跟我來。」
陸博雅握著我的手,把我帶出便利店。
一路上不少人回頭看我們。
雖然不是蘇南大學的學生,但陸博雅無論哪方面都太出挑,必然不是無名之輩,他大張旗鼓地拉著我在學校里走了這麼久……會不會影響不好?
「走快點吧。」我小聲說。
陸博雅不甚明了地看向我。
我縮了縮彼此交握的力道,解釋:「這麼多人看著,又是在學校里,你為人師表還是得注意一下。」
陸博雅抬起手,輕輕晃了晃:「那乾脆不要牽著了?」
「那怎麼行!」我一把壓下他手腕,皮笑肉不笑,「大學生都能牽手談戀愛,大學老師憑什麼不能以身作則?」
「...」陸博雅沉默片刻,點頭誇我:「你的邏輯思維很優秀,堪稱無懈可擊。」
腿邁得快,手牽得緊,走起路來虎虎生風。
我以為能減少存在感,卻不知在一眾午後懶洋洋的學生群里,殺出了一條明晃晃的「血路」。
陸博雅把我帶進他辦公室,我大氣兒都沒敢多喘,跟個電線桿似的罰站。
他見我杵在門口,一動不動,就笑著招呼:「進來坐。」
我心裡忐忑,懷著朝聖的心態,一個口令一個動作地坐在會客沙發上。
陸博雅從辦公桌上拿了個硬皮筆記本和筆,擺在我面前。
筆記本封皮漆黑,右下角燙金「蘇南大學」四個字。
「便利店的筆記本太普通,」陸博雅說,「我覺得,你應該會喜歡這種。」
我愛不釋手地翻看,覺得這筆記本的紙頁都與別的紙張大有不同。
透著一股高端、大氣、上檔次!
「還有個東西要送你。」
陸博雅說著,拉開辦公桌的抽屜,從裡面拿出一個小盒子,當著我的面打開盒蓋。
如果說收到有蘇南大學印字的筆記本算是驚喜,那盒子裡的東西,就堪稱驚嚇。
我看清楚了,眼瞳在熠熠光澤中不可避免地晃了晃。
慢慢看向陸博雅。
指了指盒子,又指了指我自己,難以置信地輕聲問:「這個…是給我的?」
陸博雅沒說話,拿出盒子裡的東西,彎腰別在我衣領上。
我下意識繃直脊背,呼吸停滯,眼眸不住往下瞄。
修長白皙的幾根手指擺弄著燦爛精緻的金屬校徽。
戴好後,我手足無措,想摸一摸,又覺得唐突,只能僵坐著,結結巴巴問:「這是學生和老師才能戴的吧…..我,我戴著是不是很奇怪……還是拿下來吧…..我也不配——」
「誰說不配,」陸博雅的指尖擦過徽章,薄薄的唇角輕揚幾分,聲音似呢喃也似淺笑,「明明很配,我……的徽章明明就該是你的。」
我臉上紅撲撲的,眼睛像亮閃閃的小燈泡:「真的?那我戴這個——好看嗎?」
我知道我在得寸進尺,可我真的亢奮極了。
「好看,」陸博雅說悄悄話一樣,抵在我耳旁輕笑,「好看死了。」
我捂著臉,手心裡滾燙一片,一雙眼開心成彎彎月牙,細碎的眼波里是藏不住的竊笑。
陸博雅縱著我又笑又鬧老半天。
辦公室電話響起,他接完說要上樓,讓我等他回來。
我正在興頭上,他走以後,更加肆無忌憚,把個徽章摸了又摸,蹭了又蹭,還拿出手機拋棄恥辱心地自拍幾十張。
陸博雅這間辦公室不算大,一整片書櫃尤其顯眼,架子上除了書,還有陸博雅的聘書和學位證書。
我湊到書架旁,把陸教授的聘書證書當背景,又是擺V字,又是裝深沉,矯揉造作,各種拍照。
我堅信只要不發出去,就沒人知道我多無恥!
正玩得高興,辦公室門忽然被敲響。
我嚇了一跳,手機像烤熟的地瓜,在手裡翻騰了幾下,慌忙塞進兜里,小跑著去開門。
門一打開,我原本的笑容頓時僵在嘴角。
韓嘉怡抱著一疊列印紙和幾本書,站在門外,冷冷看我。
「嘉怡,」我硬是扯起嘴角,輕聲問,「你來找陸博雅?他上樓去了……」
「我是來找你的。」韓嘉怡說。
我一愣,慢半拍地側了側身體:「那,進來說吧。」
「不用了,幾句話,說完就走。」
韓嘉怡淡淡看向我:「一個人過得好不好,幸福不幸福,自己最清楚,刻意活給別人看,本身就是一種不幸。你要做什麼樣的人,我管不著,但你不該把陸博雅拖下水,替身找得再像,終究不是本人。」
「陸博雅不是替身!」我皺眉駁斥。
「一目了然的事實,你還要狡辯什麼,」韓嘉怡語氣厭煩,「是覺得身上背的孽債不夠多,再拉上陸博雅也不嫌沉?徐釐,你給自己也給別人,留條活路吧。」
反駁的話就堵在喉嚨口,我眼睜睜看著韓嘉怡離開。
重新坐回沙發上,剛剛的雀躍歡喜消散得一乾二淨。
後腦那道長疤開始隱隱作痛,我捂著頭髮,急促呼吸,平緩情緒。
陸博雅回來的時候,我歪靠在沙發上閉著眼睛。
腳步聲輕了又輕,我身上一沉,覆蓋了一層衣料。
緩緩睜開眼,我笑著問:「回來啦?」
「覺得困就再睡一會兒,」陸博雅說,「我先去上課。」
拉下蓋在身上的外套,我激靈著起身,天塌地陷也別想阻止我去上課!
12.
我上課的激情像熊熊燃燒的火焰。
燒著燒著——就滅了。
一開始確實激動又興奮,可這股熱情伴隨時間推移,漸漸成了一種煎熬。
純純聽不懂!
陸博雅說的每一個字我都聽見了,但組合起來,像加密天書。
本子上大圈套小圈,問號連問號。
一節四十五分鐘的課,我認認真真聽了五分鐘,後面那四十分鐘沒有一刻不往牆壁上盯。
掛鐘的分針挪得這麼慢,該不會是壞了吧?
頭好疼,不是後遺症的抽疼,是屬於學渣的悶疼。
熬啊熬,忍啊忍。
好不容易聽見下課鈴響,我整個人趴在桌上,想念起了工地。
陸博雅站在講台上,身邊圍著不少學生,抓緊時間問來問去。
嗯,看來沒聽懂的絕不只我一個人。
陸博雅沒時間管我,我乾脆貓著腰跑到認識的學生堆里。
「嗨。」我撓了撓爪子。
火鍋青年團不知所措地看向我。
搬磚多年,我是真·社會人,社牛屬性點滿,和這群大學生天南地北扯了起來。
扯著扯著,就混熟了。
「要不要叫你師母啊?」他們嬉笑著問。
我豪爽揮手:「什麼師母,叫姐就行!」
課間短短十分鐘,我從他們口中認識了一個截然不同的陸博雅。
簡而言之:陸教授,課,上得是真好,心,也是真黑!
「不會吧,」我打著哈哈,「陸博雅那麼溫柔的一個人。」
「姐呀!」一個男生抱著腦袋哀嘆,「你不知道,溫柔刀,刀刀要人命。」
「一開始陸教授的課,搶的人能把系統擠爆,我一度以為自己是天選之人,」另一個女生仿佛失去靈魂,喃喃道,「現在每天寫作業到凌晨兩點時流的眼淚,就是當初選課時腦子裡進的水。」
我看向講台,被簇擁著的陸博雅正淡淡掃到我們這群人。
火鍋青年團齊刷刷低頭,偽裝自己不存在。
都大學生了,還這麼怕老師。
59分制的陸博雅對學生是稍微嚴厲了一點點,可也不至於這麼誇張,再怎麼說,他骨子裡還是個溫和的人啊。
鑒於第一節課上得稀里糊塗,到了第二節,我直接摸魚,計算起項目工程量。
下課時,陸博雅在講台上給學生做最後解答,我在講台下和學生約好晚上開黑。
回陸博雅家的路上,我美滋滋地說:「985的學霸也沒那麼可怕,你那些學生都特別有意思,我一開始還擔心和他們有代溝,聊完之後才發現,大家的愛好都是一樣的。」
「哦,他們有什麼愛好?」陸博雅狀似隨意地問。
「周劫喜歡打LOL,孫玥愛追偶像劇,張江淮狼人殺把把都贏……」
「這幾個人想保研,寫申請的時候,都說自己熱愛數學,興趣是學習研究。」陸博雅平平淡淡地總結。
「年輕人愛玩愛鬧是天性,」我說完,忽然看向他,「你不會因為這個找他們麻煩吧?」
陸博雅壓下眼鏡,光線一折,黑眸帶笑:「怎麼可能?學生不用心,老師也有責任,我會適量修改作業強度,讓他們可以盡情『熱愛』,用心『研究』。」
神仙老師!
我對陸博雅越來越佩服了。
13.
陸博雅在景園的房子位置極佳,層數極好,三室兩廳帶書房。
小姑說陸博雅是單親家庭,父親是民樂演奏家。
我不知道演奏家能賺多少錢,就這房子來說,保守千萬。
雖說一開始就知道,陸博雅看中的不是我錢多,可現在更覺得,自己與他相比,毫無優勢可言。
就,有沒有一種可能,陸博雅比我有錢?
坐在皮質柔軟的沙發上,我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沒管我腦子裡轉的什么小九九,陸博雅挽起襯衫衣袖,動作熟練地準備下廚。
我湊過去想幫忙,再一看食材,不是牛排就是松茸,沒一個是我會做的。
站在敞開式廚房裡,我略顯尷尬,想幫忙無從下手,不幫忙還閒得慌。
「徐釐,」陸博雅說,「把鑄鐵鍋給我。」
得嘞!
我顛顛地給他遞鍋遞油,總算參與進去了。
陸博雅的廚藝很有一手,別的不說,觀賞性就高,動作那叫一個行雲流水,姿勢那叫一個賞心悅目。
華燈初上,擺在桌前的骨瓷盤裡。
陸博雅是牛排和配菜,我是牛排牛排牛排和配菜配菜配菜。
一徐等於三陸,這個公式永遠有效。
陸博雅了解我的食量不說,還把控住了我的口味。
對他做的菜,我反手就是「好吃」「好吃」「太好吃」,三連鼓勵。
「以後經常做給你吃。」陸博雅笑著說。
我上輩子肯定是拯救了銀河系,要不然這輩子怎麼能遇到這麼好的陸博雅?
無以為報,感恩自己!
吃完飯,我磨磨蹭蹭不捨得走,還沒想好找什麼理由,陸博雅就「善解人意」地問我要不要看電影。
別說看電影了,光是看著你,我都走不動道。
我以為陸博雅這種人只會看高雅文藝片,憂心著自己吃飽喝足,別一頭睡過去。
陸博雅的體貼永遠超乎想像。
螢幕上的周星馳蹦來跳去,我笑得合不攏嘴。
陸博雅起身離開了一會兒,再回來時,我手邊多了炸雞冰可樂。
一部電影看完,我卸下渾身力道,再看他時,彎眸笑語:「陸博雅啊陸博雅,你怎麼能這麼好呢。」
「覺得我哪裡好就告訴我,我以後加倍去做。」陸博雅低眸看我,「覺得我哪裡不好,也要告訴我,我積極改正。」
我乾脆跪坐在沙發上,一眨不眨地盯著他:「那我們說好了,以後不管有什麼不滿或者誤會,都要當面講清楚,不能背地裡生氣瞎猜,更不能玩兒冷戰晾人那套。」
「好。」陸博雅含笑答應。
鬆了一口大氣,我美滋滋朝他笑:「我這個人吧,你應該也看出來了,一根筋直腸子,藏不住掖不住,想什麼說什麼,有什麼拿什麼,喜歡你我就直說喜歡你,想親你我就直說想親你。」
陸博雅眼中淺淺笑意驟地一暗。
「對!」我笑眯眯,「我想親你,就親一下,就一下,行嗎?」
「就,」陸博雅眼睫扇了扇,「一下?」
我拉起他的手,迅速在他手背親了一下,露出小白牙咧嘴笑。
就親一下,絕不糾纏。
陸博雅好端端一個冰清玉潔大美人,被我蠻橫地抓著手親,一時間很是無言。
我搓著他長長的手指,有點忐忑:「你生氣啦?」
「沒有,」陸博雅笑得爾雅,「只是覺得如果一直由你來主動,我們之間的進度可能會……」
「太快了是吧,」我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我也想好好和你談戀愛,就是不知道怎麼,一看見你就忍不住……我改改,我緩緩,我忍忍!」
「不是你的問題,」陸博雅輕輕一笑,溫柔慢語,「是我用錯了方法,太過依賴計算步驟,導致結論推導得不夠清晰果斷。」
「?」我沒聽明白。
陸博雅端起空了的盤子:「吃水果嗎?我去洗。」
我趴在沙發背上看他走出房門,不夠聰明的腦袋跟不上他的思維,想不通怎麼就扯到了數學題上的?
正懵懂著,忽然聽見陸博雅喊我:「徐釐!」
「來了!」他語氣很急,我直接從沙發上跳了過去。
廚房的水龍頭噴著小噴泉,陸博雅渾身上下沒有一處是乾的。
「怎麼回事?」我驚詫的同時把陸博雅拉出來,擰著水龍頭喊,「快把水閘關了!」
陸博雅遲疑地問:「水閘?」
「水閘就是——」我欻了一聲,早知道這位是個仙兒,只能暫時鬆開手,拉開下面的櫃門找,「水閘在哪?水閘……」
櫃里沒有,我又翻旁邊的柜子。
陸博雅反擰水龍頭,隨口問:「關掉這裡會不會就……」
「別動那裡!」我嗷嘮一嗓子,還是晚了。
水龍頭啪嗒一聲掉下來,小噴泉頓時成了大瀑布。
敞開式的廚房瞬間被水漫金山。
陸博雅這房子裝修精緻,能用實木絕不用復合,經過特殊處理的地板最怕水泡。
我又心疼又著急,半天找不到水閥,喊陸博雅快給物業打電話。
我這邊嗚嗷喊叫,陸博雅氣定神閒。
慢悠悠找手機,慢悠悠翻電話,慢悠悠撥號碼。
半晌後,才指了指頂箱柜子:「水閥在那裡。」
等我費勁巴力關掉水閥時,整個客廳的水位線足有五公分高。
將近兩百平的空間弄成這副慘樣,光是看著就腦仁兒疼。
「沒關係,」陸博雅很是樂觀,「你先回去吧,明天還得出門,這裡我來處理。」
「你一個人怎麼收拾得完?」我看了看這一屋子,長長嘆氣。
家具之類的倒還好,地板是一點不能受潮的,得把所有水吸凈,再做處理。
大工程。
「我沒說要自己收拾,」陸博雅拿出手機,「可以叫家政,物業提供24小時服務。」
「這會兒倒是想到物業了。」我小聲吐槽,早幹嘛去了,但凡十分鐘前有這念頭,也不至於大水淹豪宅。
物業服務對得起小區房價,來得飛快。
陸博雅拎起電腦包,翻著一個一個口袋。
「你找什麼?」我問。
「找身份證住酒店,」陸博雅說,「全部清理完,再烘乾地板,要兩天時間。」
電腦包翻完,翻錢包,錢包翻完,翻抽屜。
一通翻找後,自言自語:「身份證放哪了.…」
這麼說著,他看向我,歉意道:「我身份證找不到了,你先回去吧,我晚上再聯繫你。」
我看著一屋子狼藉,無奈道:「你別找身份證了,跟我走。」
「去哪?」他不解地問。
拎起他的電腦包,我朝他笑了一下:「我家。」
14.
對於去我家住這件事,陸博雅良好的教養很難接受。
「不好吧?」
「會不會不方便?」
怕他心裡有壓力,我一路上還在勸。
「我明天就走了,房子空著也是空著,你住兩天不算什麼。」
「又不是故意要賴在我那兒,這不是水龍頭壞了嘛,你也是逼不得已。」
陸博雅輕輕「嗯」了一聲,無奈又無辜。
我罵起了給他裝修房子的人,水暖電路凈是些破爛貨,心都黑了!
15.
相比於陸博雅的高層豪宅,我的小二樓雖然不起眼,可質量沒話說。
二樓有獨立浴室和客房,趁著陸博雅洗澡,我火速換了新床單枕套,又跑到一樓,從院子裡搬了好幾盆綠植,放在窗台柜上。
空調按了幾下沒反應,才發現沒裝電池,我火急火燎地跑下樓,從電視遙控器里摳出電池放好。
不知道他晚上喝多少水,乾脆把燒水壺和杯子一起放在床頭櫃……
忙上忙下,恨不得長出翅膀。
陸博雅推門進來時,我正忙著把第三個枕頭塞到床頭上。
聽見腳步聲,我維持著半跪床上的姿勢,扭頭看他:「洗好——了?」
眨眨眼,我聲音停了又頓。
陸博雅頭髮沒有全乾,眼鏡也沒戴,漆黑幽深的一雙眼瞳就這麼直直看向我。
沒有鏡片的遮掩,眸光銳利,容色迫人,有種壓制呼吸的衝擊力。
一瞬間,我有種恍惚感,陸博雅或許不是溫潤如玉,而是凌厲稠艷…
見我愣神,陸博雅把拿在手裡的眼鏡戴好,朝我微微一笑。
他眉眼攏著濕潤的霧氣,整個人洗得水靈靈的。
我鬆了口氣,故作輕鬆道:「不知道你的習慣,家裡的枕頭備得也不多,蕎麥皮的、棉絮的,還有乳膠的,你看哪個舒服就用哪個。被子有夏涼的、羽絨的、蠶絲的..…床墊沒法換了,你將就著睡吧。」
陸博雅看了一眼花色各異的被子和擠得滿滿當當的枕頭。他摸都沒摸,就空口直斷:「商標剪掉了嗎?」
我:「?」
「這麼晚了,現買這麼多。」
我:「??」
「你自己出去買的,還是叫了同城快送?」
我:「...」
「應該是快送,」陸博雅看了看屋子裡的綠植和床頭櫃的水杯水壺,對我笑了一聲,「辛苦你了。」
外面明明沒打雷,但我腦袋頂上轟轟直響。
「你不喜歡軟枕厚被,正好,我也不喜歡。」陸博雅走到床邊,準確無誤地拎起夏涼被,「這個就好,枕頭要蕎麥皮的,其餘那些如果沒剪商標,就退了吧。」
「你…」我怔怔開口想問。
「我猜的,」陸博雅看向那幾個枕頭,問我,「包裝還在嗎?」
在。
半夜十點,我和陸博雅坐在地板上,他負責疊,我負責裝,然後退貨保平安。
有點丟臉。
目送快遞小哥離開,我耷拉著腦袋跟在陸博雅身後,剛進客廳,腦門就撞上了溫熱的一堵人牆。
緊接著,下巴被一根手指勾著,往上抬。
「徐釐,」他平靜看我,「你不是我學生,不是我晚輩,不是有求於我的什麼不相干的人,你是我女朋友。和我在一起,你緊張激動、手忙腳亂我都可以接受,但你戰戰兢兢、謹小慎微、惶恐無措……讓自己低入塵埃,捧我高高在上,這些我不能接受。」
我乾巴巴道:「可你……本來就高高在上啊……」
陸博雅嘆了口氣,點點頭:「好。」
他放下手,改抓我手腕,大步走向院子裡。
我跌跌撞撞被他半拖半扯,還沒反應過來,整個人就被抱著腰懸空而起。
「喂——」我驚慌一喊,腳下穩穩踩中他腳面。
我瘦歸瘦,但身高明顯,又常年泡工地,渾身是結實的精肌肉,重量著實不算輕。
我真怕自己把陸博雅腳骨踩斷了。
「別動。」陸博雅箍著我的腰,低眸看我,「現在,你夠不夠高?」
「高什麼高!」我亂成一團,「快放我下來,別把你踩壞了!」
我的反應沒能讓陸博雅滿意,他又把我抱起來,放在高出一截的玉蘭樹木樁上。
平視看我:「現在,你夠不夠高?」
不踩他的腳,我沒那麼慌,但也不是很懂他的意思。
陸博雅見我不說話,再度抱我,這次,直接讓我坐在工具箱上。
離地面80公分高的木質工具箱是我親手做的,四平八穩,我坐在上面,居高臨下,看向陸博雅。
在我的注視下,陸博雅又慢又緩,屈膝低身。
「你做什麼!」我驚喊。
陸博雅單膝點地,仰頭看我:「這個高度,才該是我們之間真正的距離。」
我怔怔地看著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梅雨季的夜風濕漉漉刮過,厚重的積雲被吹散開來,月光淺淡又溫柔地落滿庭院。
「那句話,我想再說一遍,」陸博雅眉眼平靜,一字一句,「徐釐,我沒有那麼好,你也並不差。」
我嘴角緊抿成一線,心窩裡盛滿了又暖又漲的歡喜。
我跳下工具箱,踮起腳,朝他笑:「我很高。」
又蹦了蹦,彎彎眉眼:「這麼高!」
雙手壓著他的肩膀,用力再蹦,笑出聲來:「這麼這麼高!」
陸博雅摟著我的腰,任由我蹦啊跳啊的。
我一通蹦完,喘著氣仰頭看他,臉上通紅一片,眼中笑意滿滿:「你不矮,我也高!」
陸博雅收攏懷抱,下巴抵在我發頂,輕聲笑嘆:「我不矮,但你更高。」
我只覺得,自己是被滿樹的玉蘭花包圍住了。
記憶中,那棵巨大的茂盛的玉蘭樹,在每個花期都會開滿碗口大的玉蘭花。
我爬上樹幹,坐在花與葉之間,盪著雙腿,與身邊的少年說說笑笑。
是……少年嗎?
光影浮動,我眼前恍惚一瞬。
「徐釐?」陸博雅低頭看我。
我捂著後腦勺,嘶了一聲:「有點疼。」
「這裡嗎?」陸博雅的手摸到了我腦後,指尖沿著那條長長的疤痕輕撫。
「嗯……」我埋首在他懷裡,悶聲說,「上次暈倒後,就總疼,剛剛還產生了幻覺。」
「你的檢查結果和影像資料我拿給國外專家看過,沒發現病灶或者病變,」陸博雅單手攬著我的腰,一手摸著我腦後,「大腦是人體最精密的器官,很多症狀難以解釋,你剛剛看見什麼了?」
「就,」我皺眉道,「...一個,小男孩?」
不太確定,我深想深挖:「好像是男孩子……挺小一個..…和我一起坐在樹上?…然後……然後……」
後腦勺又開始疼。
我說不下去了,連貫不起的影像猶如碎掉的玻璃碴,鋒利地往傷疤上扎。
「別想了。」陸博雅說,「那些幻覺不重要,你只要好好活著,活在現在,活在當下,就這夠了。」
摸著我腦後傷疤的手指頓了頓,陸博雅又說:「樹即使被砍了,木樁也還在,證明它存在過。記憶也是一樣….…只要人還在,就什麼都不重要了。」
我頭疼得厲害,實在分析不出陸博雅有感而發的高深言論。
陸博雅給我揉了半天后腦勺,成功把我給揉睏了。
打了個哈欠,被陸博雅摟著回了屋子。
進臥室前,我一把拉住已經說完晚安,準備上樓的陸博雅。
「徐釐?」他疑惑看我。
我摟住他的脖頸,踮腳在他臉上重重親了一口。
滋啵帶響的那種。
親完,我嘿嘿兩聲:「晚安!」
陸博雅住在我樓上,躺在床上往天花板上看,盤算著他與我的直線距離……三米五!
我應該緊張的,應該左右騰挪,輾轉反側,可我現在的心情卻平靜到難以想像。
沒什麼不安的。
他選我,自然是因為我好,就像我選他,是因為他好一樣。
我們是平等喜歡的戀愛關係。
這真是——幸福透了!
帶著這樣的幸福一覺睡到天亮,我開門就聞到了食物的味道。
「醒了?」陸博雅圍著圍裙站在廚房裡。
我幽魂似的飄到他身後,抱著他的腰看向鍋里:「小餛飩?」
「雞蛋蝦仁餡,」陸博雅攪了攪鍋,「喜歡嗎?」
「喜歡呀,」我毫不避諱,張口就來,「比喜歡你差了一點的喜歡。」
陸博雅輕笑,側頭看我:「去洗漱,馬上開飯。」
「好嘞!」走之前,我趁機摸了一把他窄細的腰線,「嘖,這小腰兒……」
「快去。」陸博雅打了我手背一下。
我樂顛顛洗漱完,換了衣服,陸博雅端著兩碗餛飩出來。
嘗了一口後,我沉默不說話。
「不好吃?」陸博雅問。
我沉重嘆氣,抬頭看他:「西餐做得好,餛飩做得更好,做什麼都好,只會害了你!」
陸博雅笑而不語。
吃完飯,我鄭重其事地把一串鑰匙給了他。
陸博雅收下後,給我說了一串號碼,是他房子的門鎖密碼。
「咱們這樣有點像結婚的時候交換戒指。」我笑眯眯地說。
陸博雅眼睛似乎一亮:「你想結婚?」
「怎麼不想,」我一點不彆扭地說,「不是說好,儘量明年把我當家屬帶去單位的嗎?」
「明年帶你去,」陸博雅笑了笑,「說好的。」
出了門,我朝陸博雅揮手,開出巷子。
上高架,進高速,哼哼了半天歌后,我驀地驚覺——他省略了「儘量」。
那就是——板上釘釘的結婚安排起來了呀!
行!挺好!我就說,我和陸博雅妥妥的雙向粗箭頭嘿!
16.
陽光小學的校址山區里,一路上坑坑窪窪,翻山越嶺,還有幾條不算窄的溪流。石板橋勉強能過一輛車,溪流兩岸河灘地上,牛羊懶洋洋地啃著青草,幾個小孩子聚在樹下打打鬧鬧。
今天周二。
倒車鏡里,我看得清楚,那幾個孩子的年齡都該上學了。
這片山區里有好幾個村鎮,卻沒有一所小學,所有孩子都必須去山外讀書。
或許有認知不到位的厭學情況,但客觀上說,沒有便利學校也是造成失學的主要原因之一。
屁股顛了幾個小時才到目的地。
操著濃重方言的村幹部滿臉笑意地接待了我。
雖說都是一個省,我也只能連比畫帶猜瞎溝通,心裡忍不住嘆,難怪是最不團結的一個省……
校址選在了難得的一塊平地上,對比圖紙,我大致走了幾圈。
到了晚上,工程隊的其他人陸陸續續到位,開始丈量、打樁。
開工前的準備事宜不少,忙活到半夜,我才回到村委會提供的小屋子裡。
江南梅雨季,這小屋子返潮嚴重。
我洗漱完,貓進被窩裡,拿出手機敲敲打打。
山區信號不那麼好,一段話打完,發了半天才顯示發送完畢。
陸博雅回復得很快。
【陸博雅】:我在你車后座放了大衣,山區比外面冷,要多穿點。
【釐釐原上】:大衣我看見了,晚上在外頭全靠它頂著,大風呼呼的,我整個人都給刮傻了!(失了智吐舌頭jpg)
【陸博雅】:現在在哪?
【釐釐原上】:被窩裡,被是挺厚,就是不暖和……(瑟瑟發抖jpg)【陸博雅】:我明天下午沒課,給你送床被子去?
【釐釐原上】:你可千萬別來!!(爾康手jpg)
【釐釐原上】:這裡不是蘇南,到處都是山路,山路十八彎的那種,一天根本往返不了。而且我就住兩天,還得回蘇南調設備,正式開工前,我肯定把衣服被子都帶齊齊的。
【釐釐原上】:這兩天準備事情特別多,你好好地等我回去,別讓我跟著心驚膽戰。(寶貝兒你真乖jpg)
我好言好語安撫著我那貌美如花、文靜賢惠的小嬌夫。
好不容易讓他保證,會乖乖等我回蘇南,我鬆了口氣,提起另一件事。
【釐釐原上】:今天看見好幾個孩子在河灘上放牛放羊,也不知道幾歲了,能不能趕上新學校開學。
【陸博雅】:你很在意讀書的事。
【釐釐原上】:讀書本來就是大事啊。
【釐釐原上】:對很多人來說,讀書是人生中唯一能改變命運的方式,我自己沒有機會,就更希望有機會的人,都能讀書上學。
【陸博雅】:你很有心。
【釐釐原上】:我對你更有心!(發射愛心jpg)(愛心炮彈jpg)
【陸博雅】:(抓抓抓jpg)
我樂不可支。
在山區待了三天,我領著工人回了蘇南。
高速公路出口,我果斷開車上了市內高架,直奔蘇南大學本部。
陸博雅的課表我牢牢掌握,知道這個時候,他在上課。
節中間,我神不知鬼不覺,溜進教室,等他一往下看,內心爆炸:哎喲我那麼大個女朋友怎麼出現了還朝我笑呢!
我撲哧一聲,自己先笑了。
按計劃,我溜達進了數學院大樓。
時間把握得很好,正好在一二節課中間,只要上了三樓,左手邊第二個教室,就能把幻想變成現實了!
…幻想能不能變成現實我不知道,但——
她是誰?
站在走廊里,隔著來來往往的學生,我一眼看見站在窗邊的兩個人。
陸博雅和一個裙裝長發,氣質出眾,漂亮到不可思議的女人。
女人抬頭看陸博雅,笑著說話,懷裡抱著幾本書。
乍一看,俊男美女,相輔相成。
再一看。
和乍一看一樣。
我默默欣賞了幾秒鐘後,走過去喊人:「陸博雅!」
陸博雅頓了一下,轉頭看到我,眉眼瞬間明亮起來。
他匆匆走過來兩步,我小跑著,直直奔著他去了。
站定在他面前,我笑得見眉不見眼:「我回來了!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嗯,」陸博雅伸手握住我的手,緊了緊力道,「驚喜,意外。」
畢竟是在教室外的走廊里,周圍都是學生,這樣內斂的交握收力,比擁抱更讓人心動。
「博雅。」那女人走過來,看了我一眼,笑容明顯停滯,「這位是…」
「我女朋友,徐釐,」陸博雅平緩介紹,「徐釐,這位是我的校友,橋樑設計師,伊琳,是出差來蘇南參加項目競標的。」
陸博雅的校友,橋樑設計師,學霸光環加精英美女!
我和她交握了一下手,沒來得及說話,上課鈴響了。
「去辦公室等我還是跟我一起上課?」陸博雅問。
「必然是上課呀,」我笑著說,「病中驚坐起,天天要學習!」
陸博雅笑了一聲,轉而看向伊琳:「正好我女朋友回來了,晚上我們請你吃飯,幫你接風。」
「…嗯。」伊琳輕聲答應,又看了我一眼,神色意味不明。
進教室時,我一眼瞧見了周劫幾個人。
「姐!姐!」
周劫朝我揮手,我坐到他們小團體里,嘻嘻哈哈了兩句,陸博雅開始上課。
上完課,我跟著陸博雅回了他辦公室,在走廊里,我隨口問了句:「你們辦公環境私密嗎?有監控啥的不?」
得到了否定答覆。
一進辦公室,我反手把他按在門上,湊過去親了他臉頰好幾下。
親完,抱著他的腰,長嘆一聲:「想死你了。」
陸博雅摟著我肩膀,把我摁在懷裡,輕輕的吻落在我發頂。
「誒你別親這兒!」我連忙從他懷裡掙脫,搔了搔短短的髮絲:「我三天沒洗了!」
陸博雅哭笑不得:「你——」
「等我洗完澡,你愛親哪親哪。」我大咧咧露白牙。
陸博雅眸色暗了暗,低聲問:「真的?」
「真的真的,」我敷衍了事,順便問,「剛剛那個美女什麼情況?」
陸博雅心不在焉地回答:「是校友,也算朋友。」
這麼冷淡……
陸博雅的反應和伊琳的神色好像對不上。
不想過度臆測一個初見面的人,我也沒去深想。
晚上請伊琳吃飯的地方在一個園林飯莊,從進門開始,伊琳的視線就在建築物上沒挪開,詢問陸博雅。
「榫卯結構做的橫樑,支撐性不比鋼構差,你說呢?」伊琳問。
陸博雅淡淡道:「我不懂這個。」
「對對對!」我立刻附和,「榫卯支撐穩定,如果不是現代化大勢所趨必須用鋼構,榫卯才是永遠的神!」
伊琳勾了勾嘴角沒說話,又看向走廊的月亮門,低聲對陸博雅說:「中式建築對美的詮釋和西式完全不一樣。」
陸博雅嗯了一聲。
我打了個響指:「你太懂審美了!蘇南水道發達,古橋一百多座,有空我帶你好好參觀一下,肯定對你的專業有幫助。」
伊琳抿緊嘴角,眼中沒什麼笑意地看我:「徐小姐這麼懂建築?」
「略懂,略懂,」我謙虛了一下,「靠這個吃飯,不懂不行。」
「徐小姐是設計師還是工程師?」伊琳問。
「我……」我乾笑,「我是……」
「施工承建方。」陸博雅替我回答,看向伊琳,「徐釐是做工程建築的。」
陸博雅說完,朝我笑了笑,「雖然不參與設計,但一線承建方才最懂建築,從這一點上說,徐釐確實很專業。」
挨表揚了!
我美滋滋,握著陸博雅的指尖,勾了勾他柔軟的掌心。
這頓飯吃得很有意思。
伊琳不和陸博雅聊建築,改聊他們以前讀書時,學校的事。
這我更有興趣了!
那可不是國內頂尖大學,那是全球頂尖大學,我這個人——慕強!眼饞!無條件服氣一切高等教育!
菜都顧不得吃,瞪圓的眼睛滴溜溜轉,津津有味地聽伊琳說她和陸博雅的大學。時不時發出「啊!是嗎!」「你們好厲害!」「欻真棒!」這樣發自肺腑的讚嘆。
伊琳越說臉色越不好,最後乾脆把筷子一撂:「徐小姐,你——」
「怎麼啦?」我把拆剝好的蟹肉遞給伊琳,崇拜地看她,「你繼續說呀,多說點,我特別想聽——吃口螃蟹,蘇南大閘蟹特別好吃,這家是老字號,個個保真……你說你的,我給你拆!醋要麼?薑絲不夠我再給你加點?」
伊琳的唇瓣抿了又抿,抿了又抿,最後站起身道:「我去補個妝,失陪。」
趁著伊琳離開,我又拆了一隻螃蟹,剝了幾隻河蝦,放進小碗里,擺在伊琳的餐盤旁。
陸博雅忽然就笑了。
我奇怪看他:「笑什麼?」
陸博雅彎唇問:「以前怎麼沒發現,你這麼懂得拿捏人心?」
「我從來不懂拿捏人心,」我不解地問,「你怎麼會這麼覺得?」
可能是因為我十來歲就在工地里,和一群爺們兒搬磚砌牆摔打到大,直來直去,有一說一才是我的性格。
倒也不是說,我沒有心機腦瓜,而是不想也不願意用到利益無關的人身上。
利己主義沒有錯,但我堅持與人為善。
「你,沒有?」陸博雅眯了眯眼。
「我沒有什麼?」我徹底被他弄傻眼了。
陸博雅看我歪頭懵懂,又看了一眼包間的門,片刻後,笑了一聲,自語道:「無形傷人,最為致命。」
伊琳大半天不回來,一問才知道,她先走了。
走之前,把帳給結了。
這波屬於失禮又沒完全失禮——我深表遺憾,她還沒說完和陸博雅本科相識的細節呢!
白嫖了這頓飯後,我和陸博雅在園子裡遛食。
江南園林總離不開一個水,水池一側,窄小的涼亭頗有古意。
涼亭的石桌上放著一把古琴。
我坐在石凳上,雙手按著琴弦,對陸博雅喊:「快幫我擺拍幾張。」
陸博雅還真拿出手機,給我拍了好幾張照片。
我伸頭看了一眼螢幕,嘴角扯了扯:「怎麼看著這麼假呢……」
說是擺拍,可我這做作的姿勢,這中性化的外形,騙照都不敢這麼騙。
「你手法錯了,當然不像。」陸博雅收起手機,手指沿著琴弦緩緩撫摸,而後輕輕一抹。
「錚」的一聲。
我雙眼一亮:「好聽欻!」
夸完,我好奇地看他:「你會彈這個?」
陸博雅淡淡地「嗯」了一聲。
我拉住他的手腕,晃了晃,滿眼期待:「能不能彈一下?就一下,一下下!」
「你想聽?」陸博雅看我。
我重重點頭:「想!」
陸博雅平靜地看向那張烏黑的琴,片刻後,彎了彎唇角:「好。」
陸博雅這人,動有動的好看,靜有靜的好看,彈琴時是超級加倍的好看!
我摸出手機,又是錄視頻,又是拍照片。
鏡頭裡,他每個動作,每個神態,都傳遞出了超凡脫俗的美感。
能把琴彈成一幅畫,自成一處景的,只有陸博雅。
在園子裡吃飯溜達的人,不少都聚集過來看。
陸博雅不受影響,自顧自彈完琴後,牽著我離開。
我激動得不得了,狂吹彩虹屁。
「你聽得懂?」陸博雅似笑非笑地問。
「必然是聽不懂啊!」我晃了晃交握的手,「但我就是覺得好聽,好聽還好看,這樂器好學不?你彈的水平算特別好還是無敵好?等咱們以後結婚,我在房子裡給你弄個茶室,種點花草,也買個琴,你閒著的時候泡泡茶、養養花、彈彈琴...也順便給我解壓,怎麼樣?」
陸博雅沒答話,由著我絮絮叨叨老半天,才輕笑了聲:「如果是給你彈琴的話,我可以。」
這話說到我心窩裡了,專屬感誰不愛?
晚上回去,我上傳朋友圈,九宮格,大原圖,三百六十度無死角曬男友。
17.
回蘇南的舒坦日子也就那一天,之後是忙,忙到腳後跟不沾地。
陽光小學的項目沒什麼利潤不說,位置還不好。
這年頭,誰不知道,人力最金貴。
同樣是建築工人,搞商業項目月入過萬,搞公益項目月入五千。
我可以為愛發電,但不能強求讓人家給我建個核電廠啊!
扣來抵去,發動人脈,最後一算——工人拿的錢不算少,我自己等於白玩。
也行。
不虧不賺,這波能沖。
連軸轉了一個禮拜,我沒空去找陸博雅。
他有他的工作,我得養我的「團隊」,談戀愛再甜,也不能當飯吃,該搞事業的時候搞事業。
我這兒正紅紅火火搞著呢,錢彧一通電話給我攪了個天翻地覆。
他最近在追一個蘇南大學數學院的女學生,沒事兒就去學校里溜達。
「……我去了二十多回,瞧見陸博雅八回,其中六回身邊都有個女的,徐爺你莫不是要被綠?!」
我沉下臉色,握著手機沒說話。
「我真沒看出來,他不光是巨包盆,還是水煎包!」
「人不可貌相,長得好看,水性楊花!」
「這種媳婦兒咱要不得!」
我眉心越皺越緊:「一個禮拜,你去了蘇南大學二十多次,有空追妹子,沒空交圖紙,錢彧你還是個人嗎?」
「兩碼事!」錢彧果斷喊道,「現在說的是陸博雅!他身邊那女的誰啊?幹什麼的?我瞅著都有一米七五了吧,又高又瘦,又白又美,還特別有氣質……她叫什麼名兒?」
「錢彧,」隔著手機,我面無表情,「你該脫油了,有點膩得慌。」
「我油田,陸博雅海王,誰比誰高貴啊。」錢彧哼哼兩聲。
「別拿自己和陸博雅比,」我不屑一顧,「你是在拉低我的審美。」
「行,」錢彧氣笑了,「陸博雅上位成功,你也被他煮熟了,我反正提醒你了,愛信不信!」
掛斷電話,我盤算了一下時間,下午陸博雅有一節大課。
推了晚上的飯局,我火速跑去學校。
倒不是說我不信陸博雅,但這種事..…總要先看看,再捶捶,最後作判斷。
不知道運氣好還是不好。
教學樓外,我一眼就看見了伊琳。
相親相到大學教授這件事,直到今天我都覺得很魔幻。
我有車有房有錢……獨獨沒文化,他有車有房有錢……還有文化!
所以,他到底喜歡我哪?
1.
巧了麼這不是!
她手裡拿著好幾個文件夾,和身邊的人不停說些什麼。
等說完了,她起抬頭才看見我。
我朝她笑了一下。
伊琳嘴角也動了動:「這麼巧?」
「不巧,」我說,「我來找陸博雅的。」
「哦,」她淡淡說,「我也是。」
我看向她手裡那個文件本,其中一本沒夾住紙張,露出圖來。
露出的部分不多,但這個形狀……
「橋?」我大膽一猜。
伊琳迅速把圖紙整理迴文件夾。
我笑著說:「我也建過橋,不是那種跨江大橋,是市內橋樑的基建。造橋的技術難度比蓋樓高多了,工程量也大多了,這還是普通橋,要真是那種跨江跨海的……蓋完會很有成就感吧。我有一次開車過金城大橋,金城大橋你知道嗎?雙向八車道,開的時候都覺得爽快……」
「徐厘。」伊琳打斷我,看向我,微微皺眉,「我來找陸博雅,是因為工作的事。」
我眨了眨眼睛:「我看出來了,你拿這麼多設計圖在外頭乾等,肯定不是找他聊天的,而且剛剛那個人——就是和你說話那個,那個人我認識,蘇南大學建築學院的黎教授,國內鼎鼎有名的建築專家!我不知道陸博雅一個數學教授和你一個造大橋的能合作什麼,但肯定有聯繫吧……」
這麼說著,我又乾巴巴地笑了一下:「上回陸博雅介紹我是做工程的,其實我做的工程比較……基礎!人往高處走嘛,我也不想永遠干基礎活兒,提升業務能力挺重要的,你們都是干大工程的精英,我想知道你們這些做高端建築的是些什麼流程。」
我大概知道,建築和數學很有關係。
可我接觸到的工程,實在用不到高深數學,但伊琳顯然能用到,此時不偷師,更待何時啊!
就算偷師不成,長長見識也不虧。
我是這麼想的,但伊琳 get 不到。
我發自肺腑的一番話說完,她胸脯的起伏明顯起來。
文件夾在她手裡捲曲,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
我咽了咽口水,不會吧不會吧,她不會是……生氣了吧?
可我也沒說什麼,凈恭維她來著,夸人沒夸對地方?
「你是故意的嗎?」伊琳冷冷質問我。
我忍住捏鼻樑骨的衝動,伊琳和陸博雅不愧是校友,說話一樣沒頭沒腦。
我怎麼就故意了,我故意什麼了?
「……要是不方便讓我聽,那我去陸博雅辦公室等他也行,你先來的,你先請?」我好商好量。
文件夾肉眼可見的弧形又加深了十五度。
伊琳氣出冷笑:「好,既然你這樣,那我們不妨把話說開!」
我:「?」這不是一直開著麼。
「我是喜歡陸博雅。」伊琳死死盯著我,「做出這副毫無察覺的表情,你不覺得自己很虛偽嗎?」
「不是,」我哭笑不得,「我當然不是毫無察覺,你對我這麼明顯的敵意,我又不是傻白甜,再說我長得也不甜……我只是覺得,一碼歸一碼。
「陸博雅和我是相親認識的,我們確定關係沒多久,你和他是校友,那應該認識很多年了,在我之前,你們應該……沒談過吧?」
伊琳沉著臉色,不說話。
「那就是了,」我笑了笑,「陸博雅第二次見我時,就說對我是一見鍾情。」
「你是在和我炫耀?」伊琳語氣驟冷。
「不是,我的意思是,陸博雅這人,看著挺文靜也不愛說話,其實特別果斷,」我對伊琳說,「如果他喜歡你,肯定也會第一時間告訴你,可你們認識這麼多年,也沒談過戀愛,那只能說明他不喜歡你呀!
「至於你說你喜歡他,我覺得挺正常的,畢竟陸博雅那麼好……可你不該和我說。」
我收斂了幾分笑,正色看向伊琳:「我是他女朋友,你喜歡一個有女朋友的人,這本來是你自己的事,可你告訴我,這就是不道德的事,換句話說——你有點跌份兒,也有點掉價兒。
「還有,大家都是成年人,就像你現在來找陸博雅,是為了工作的事一樣,我能理解,我不會幼稚到只猜測你可能喜歡他,就影響他的社交,因為……說白了,一個人的人脈圈子就這麼大,誰還沒有用到誰的一天呢?你不說,我不干涉,可你這麼一說,你覺得我應該怎麼做?
「我裝聾作啞?那我多憋屈啊!
「我橫加阻撓?可陸博雅做錯什麼了?
「你覺得和我撂狠話是硬氣,可我覺得——你挺傻的。」
我說完,若有所思點點頭,補充道:「你一句喜歡陸博雅,把你自己,把我,把他,都架起來了,你說,咱們三個該怎麼下這個台?」
我又抬了抬下巴,示意她手裡的文件夾:「你找陸博雅,我是應該算『正事』呢,還是應該算『私事』呢?畢竟,你當著我這個現女友的面,說喜歡我男朋友,我覺得我很難大度。就算我真大度了,你最好也離我遠點,這樣雷劈下來,才不會連累你。」
這一通話說完,伊琳臉色變了又變。
「你可別捏了,」我從她手裡扯出文件夾,無奈道,「再捏,這幾個本子就被你捏裂了!」
伊琳強自鎮定:「我找陸博雅真的是為了工程,和私心沒關係。」
「你看我信嗎?」我面無表情地問。
「我真的是為了工程!」伊琳疾言厲色,「這個工程關係到他家轉型,也關係到我的工作室,很重要,非常重要!」
我眨了一下眼睛:「保衛我的愛情也很重要。」
伊琳下嘴唇都快咬破了:「只要項目落實,我立刻就回香江,你別這樣可以嗎?」
「我的愛情觀里容不下一顆沙子。」
「和愛情沒關係!」
「沒關係你幹嘛要喜歡陸博雅?」
見我油鹽不進,說服不了,她氣得眼眶泛紅。
「所以我才說,你挺傻的,」我嘖了一聲,「智商高,情商低,人情世故一點不懂……你就算喜歡陸博雅,也該等項目做完再告訴我嘛。」
「我沒想告訴你,」伊琳又咬了咬下嘴唇,「是被你氣的!」
「我說我根本沒想氣你,你肯定也不信。」畢竟陸博雅都不信,雖然我真的什麼都沒做,有些無語地看向伊琳,「行了大小姐,我一個受害者都沒委屈,你也別一副快被我氣哭的樣子了。」
把文件夾重新塞回她手裡,我看了眼時間:「陸博雅快下課了,你有什麼要和他談的就好好談,方便呢,我就聽聽,不方便我去他辦公室等。」
「我說了是正事!」伊琳紅著眼瞪我,「沒什麼不能讓你聽的!」
「所以,是橋咯?哪個項目?」我好奇心又起來了,「蘇南快兩年沒競標過橋樑了吧?」
「不是蘇南的,」伊琳沒好氣道,「是北江山區。」
「我馬上要開的工程也在北江山區!」我驚喜道,「那邊要修大橋了?修在哪?修幾座?有公路配套嗎?」
伊琳皺眉:「北江山區那麼大,你工程在哪?」
「楊圃村,」我回答,「我承包了陽光小學的建設。」
「楊圃……」伊琳打開一個文件夾,看了看,「南關鎮那個楊圃?」
「就是那兒。」
「這次要競標的橋樑一共六座,最大的一座就在楊圃。」伊琳看向我。
我笑了出來:「那咱們可以商量一下,能不能把橋樑裝飾和樓體風格跟當地的元素結合一下。」
「你做基建的,」伊琳問,「也懂設計?」
「這不是還得向你學習進步嘛。」我笑眯眯。
下課鈴響時,陸博雅從教學樓走出來,伊琳只看了他一眼,低頭把兩個文件本遞給他,交代著要計算哪裡,評估哪裡。
交代清楚後,轉身要走。
「等一下!」我喊住她,笑著晃了晃手機,「加個微信唄!」
伊琳看我的眼神很複雜,猶豫一瞬後,還是和我互加好友。
我笑著目送伊琳離開,平靜地問:「她喜歡你,你知道嗎?」
「以前不知道,」陸博雅一手拎著電腦包,一手握著我,「她從來沒有告訴過我,也沒有表現出朋友以外的關懷——或許,也表現過?但我的心思不在她身上。是她來了蘇南,知道我有女朋友後,我才察覺到她對你和對我的異常。」
「這麼漂亮優秀的人,你不動搖?」我扭頭看陸博雅。
「心有所屬,無暇他人。」陸博雅輕笑。
我同樣笑了,又輕嘆了一聲:「挺好……」
「好什麼?」陸博雅問。
我摟著他的腰,整個人靠在他懷裡,笑呵呵地說:「我不討厭她,她也有她的驕傲——我看得出來,雖然衝動地亮了底牌,可她都快後悔死了……她沒想和我爭你,我也不想防她,這樣就很好。」
兩個女人互為情敵,惡意競爭,往往是因為中間有個搖擺不定的男人。
陸博雅不是這種人。
我信他。
2.
一整個晚上,錢彧在我耳邊喋喋不休,說我被美色蒙蔽了雙眼,說陸博雅這樣的人,以色圈錢,洗腦手段堪比殺豬盤。
「他和我在一起,就只能是為了錢嗎?」我問。
「不然還能為了啥?」錢彧不屑一顧。
「有沒有可能,是為了愛呢?」我真誠地問。
錢彧默默灌了兩杯紅酒,不搭理我,起身和別人推杯換盞。
包廂里煙霧繚繞,我也端著酒杯,小口抿酒。
工程一開,各方都要打點好,關照好,酒桌文化不可避免。
我不愛喝酒,這種場合必須抓壯丁,身為合伙人,這麼專業對口的事錢彧向來不拒絕。
一頓飯吃完,幾個老熟人相互遞了個眼色,朝我笑:「小徐總,咱們接下一攤?」
「下一攤的好事輪得到她?」錢彧笑嘻嘻地說,「你們安利錯人了,往這兒看,看我,我就等著下一攤呢!」
「唱歌捏腳樂和樂和,現在這個時代,只要有錢,什麼場合什麼性別都能給照顧得妥妥帖帖。怎麼樣,小徐總,一起去放鬆放鬆?」
我放下酒杯,大大方方地笑道:「家裡有人管,我真不去了,錢彧陪你們,甭管喝酒唱歌還是捏腳,就一句話,給我面子,全算我的,千萬別想著省錢!」
插科打諢把一群人哄好了,臨走前,我低聲對錢彧說:「玩歸玩,正事……」
「放心。」錢彧笑了笑,「我什麼時候誤過事?」
客不是白請的,工程需要的設備儀器物料,全靠這些合作方,哪一樣都不能出錯,出錯一點,耽誤一天,損失都不是這頓飯能比的。
笑盈盈送他們勾肩搭背離開,我輕吐了口氣,抹了一把臉。
推杯換盞,功利庸俗,成為一個市儈又油膩的人。
我討厭這樣的自己嗎?
……好像也不。
很神奇,明知道自己是大俗人、土老闆,並從心底羨慕著陸博雅的高潔優雅,可我居然並不討厭自己。
該交的稅我交,該做的好事我做,除此之外,賺錢嘛,不砢磣!
該說不說,論樂觀,我服氣我自己。
臉上一涼,我抬頭看了看,蘇南的雨季,說下就下。
我頂著小雨往停車位走,順便手機搜代駕。
信號不太好,頁面刷不出來,加之高峰期停車位偏僻,這一走,就從酒店走到了……一巷之隔的酒吧。
我低著頭看手機,迎面撞上一堵人牆。
「對不起!」道歉的同時,我下意識扶住對方,忽然一愣,「伊琳?」
已經喝得東倒西歪的伊琳眯著眼看我:「徐厘!」
這兩個字,簡直是從後槽牙的摩擦聲中硬擠出來的。
我看了看她臉色,咋舌:「你這是喝了多少?醉成這樣?」
臉紅不說,眼睛裡全是紅血絲,站都站不穩,歪歪扭扭,高跟鞋啪嗒啪嗒的,隨著她左右搖擺,響得清脆。
「不用你管!」伊琳推開我,用力不小,整個人往後仰。
「小心!」我一把扯住她胳膊,把人拉回來,無語道,「明天又不放假,你喝成這樣,不怕影響工作?」
「影響……還能影響什麼!」伊琳又是憤怒,又是難過,死死瞪著我,「都要撤資了……我在香江籌備了兩個月……又跑到這裡……設計圖……我改了,十八……十八版!改了十八版!馬上要競標了,馬上!現在要撤資?……我到底是為了什麼!我——他憑什麼?憑什麼!」
聽我一句勸,千萬別和酒蒙子聊天,他們是喝懵了,你是聽懵了。
我一頭霧水,邊扯著伊琳,邊問:「什麼撤資?誰要撤資?」
「陸博雅!」伊琳喊完,狠狠甩著包,往牆上砸,「混蛋!」
「別別別——」
為了拯救那隻無辜的 LV ,我只能從扯著她,變成摟著她。
一手摟著美女,一手抓著名包,順便嘆氣:「從暗戀到混蛋,愛恨只在一念間啊。」
說完,我正色看向憤怒顫抖的伊琳:「所以,你和陸博雅是合作夥伴?」
我猜測,應該和我與錢彧的關係差不多。
雖然各有各的一攤,但相互之間有些投資,屬於利益捆綁,合作共贏。
伊琳沒回答我,肩膀緊縮低著頭,長長的卷髮狼狽蓋住了半張臉。
片刻後,細細啜泣。
我:「!」
油膩厘厘,最怕眼淚。
無條件投降,無條件認輸,對對對,你說得都對。
我把她的包斜挎在肩上,一手摟著她,一手胡亂抹她的臉:「天大的事壓下來,想辦法解決就好,買醉有什麼用?哭就更沒用了!」
「別碰我!」伊琳帶著哭腔,來回晃腦袋。
她喝成這樣,還亂晃腦袋,成功把自己的腦容量調成了雞尾酒。
醉得更厲害了。
「好了好了,」我輕著聲音,給她抹眼淚,「別哭了,這麼漂亮一美女,大街上哭成這樣,別人看見還以為我欺負你呢,別哭了,別——」
我忽然「咦」了一聲,兩根手指捻了個東西下來:「這什麼?」
伊琳哭著看了一眼,氣得跺腳:「我的假睫毛!」
這一跺腳,跺出了事來。
啪的一聲。
又高又細的鞋跟,斷了。
伊琳半個身子都塌了。
「啊!」她短促驚呼。
我也沒想到會有這個變故,始料未及下,沒能第一時間發力。
伊琳整個人摔坐在地上,不哭了,摔傻了。
我回過神來,連忙把人又拉起來:「沒事吧?」
伊琳愣愣的,在被拉起來時,猛地一蹙眉:「疼!」
「哪?哪疼?」我攙扶著她,上下看,「屁股疼嗎?」
「不是,」伊琳表情痛苦,「腳!腳疼。」
這一晚,伊琳失去了她的合作夥伴、假睫毛、高跟鞋跟,以及身體健康。
崴腳了。
腳踝肉眼可見地腫成了饅頭。
我看了看周圍:「過了馬路再一公里有個醫院,我扶你過去。」
大概是疼得厲害,酒也醒了些,伊琳抽回手臂,咬著嘴唇道:「我自己叫救護車。」
「你是崴腳了,不是骨折,這麼近的距離沒必要叫救護車。」
我苦口婆心:「真的,你信我,崴腳這事兒工地上不罕見,你這也不算嚴重,醫療資源儘量給有需要的人用。」
伊琳自己抹了一把臉上的淚痕,也不搭理我,一瘸一拐地往前走。
「我扶你。」我跟上去。
「不用!」她推我。
「別逞強……」
「滾開!」
「你這腳真不能……」
「別碰我!」
「你能不能正常點!」忍無可忍,我失去耐心地吼了過去。
在她略顯錯愕的目光中,我沒好氣道:「這是在大街上,不是你家一畝三分地,由著你個大犟種生根發芽頭頂開花。喝成這樣,還崴了腳,我倒霉讓我遇上了,你要是自己能去醫院,我給你寫個服字,但你要是出了事,算誰的責任?」
「算誰的責任也不算你的責任!」大犟種還不服氣。
我氣笑了:「我要是瞧見你第一時間就走,那確實不是我的責任,現在咱們倆糾糾纏纏十多分鐘,你能說得清,我可洗不清。」
「那你想怎麼樣?」大犟種又開始紅眼圈。
「我知道你想哭,但你先別哭!」我一把扯過她,瞪她一眼,「等我把你扶到醫院,交給醫生,監控下確認你全須全尾,死活都和我沒關係,到時候你愛怎麼樣怎麼樣,我才懶得理你呢!」
大犟種又氣又疼,又疼又氣,力氣不如我,還說不過我,只能氣惱地讓我扶著,不情不願往前挪。
她受傷那隻腳完全使不上力,沒受傷那隻腳還套著七公分高跟鞋。
過了馬路,她氣得踢飛了兩雙鞋。
赤腳走在路上,細小的石子把腳底板硌出了不少傷口。
我看得清楚,也無奈得厲害。
遠遠瞧見了醫院大樓,我看了眼伊琳腦門上的細汗和怎麼都舒展不開的眉心。
算了算了!
我問她:「疼嗎?」
「不。」伊琳聲音是顫著的。
「應該挺疼的,」我說,「我十來歲去了工地搬磚,是真搬磚,那時候不會別的,力氣沒多大,全靠一口氣撐著,大人搬十塊,我也搬十塊……逞強嘛,就逞出事來了,腳面被砸了,也是疼得不要不要,一步一步走著去的診所。」
「你崴腳……有我這麼嚴重?」伊琳悶聲問。
「我不是崴腳,」我笑起來,「我啊——我是腳骨砸斷了三根。」
伊琳猛地頓住,看向我。
我還是對她笑:「沒人扶我,都忙著掙錢,我也委屈過,甚至心裡質問,就不能扶我一下嗎?就不能幫我一下嗎?一個好人都沒有嗎?可是,好人也要養家,也要活著,也要……有條件才能去幫別人。我覺得,我現在就挺有條件的,各方面都有,我能當個很好很好的人。」
「你什麼意——啊!」伊琳驚叫。
我一把抱起她,輕鬆自如:「先說好,別亂動,我力氣再大也不是搞舉重的,五十公斤的沙袋我最多能運八百米,你得有一百公斤了吧?」
「你胡說什麼!」伊琳急了。
「一百公斤也沒事兒,」我邊走邊笑,「女孩瘦是漂亮,胖也是漂亮,只要健康都好看。」
伊琳腳疼不敢掙扎,只能急急地說:「你別這麼抱我……我,我不習慣!」
「那你可得好好習慣,」我緩了口氣,說道,「當沙袋的機會,不多。」
我雖然力氣大、干糙活,可抱著個成年女人長途運輸也不輕鬆。
走了兩百多米,我就感覺到腦門開始冒細汗了。
伊琳不說話了,就這麼看著我。
見我呼吸越來越重,她猶豫半天,摟住我脖子。
我多少輕鬆了點,屏住呼吸,大步走進醫院。
把伊琳放在輪椅上,我揉了揉手臂,邊吸氣兒,邊對護士說:「她腳踝扭傷了,得拍個片看看,還摔了一跤,下肢都得照一下,腳後跟和腳掌有擦傷,得消毒包紮,別的……」
我看向沉默著的伊琳:「你還有哪裡不舒服,一會兒和醫生說清楚,最好都檢查一下,也放心點。哦對了。」
我又看向護士:「她喝酒了,有什麼不能做的檢查,不能開的藥,麻煩你和醫生說,注意一下。」
交代完,我拿出手機,調出攝像頭,對準伊琳:「來吧,現在開始。」
「什麼?」伊琳遲疑。
「說你全須全尾到了醫院,沒有生命危險,」我頓了頓,笑嘻嘻,「就算一會兒有,也和我沒關係,來,我錄個視頻做證據,免得你事後碰瓷,我好好一個開大路虎的,別因為扶了你抱了你,就一夜回到搬磚前,快說!」
「徐厘!」伊琳臉又紅了起來,被氣得。
陸博雅說我無形氣人最致命,可我覺得,我真要想氣誰,能把對方氣死!
我不加掩飾地大笑:「逗你玩兒!」
伊琳粗粗喘了兩口氣,居然沒喊回來,只是盯著我看。
我收起手機,甩了甩酸疼的胳膊:「這一晚上折騰的……我不陪你了,你自己找護工吧。」
「知道了。」伊琳低聲回答。
我洒脫笑道:「我走啦!」
「等一下!」伊琳喊住我,看我的眼神複雜極了,聲音卻輕了下來,「謝謝。」
「嗯!」我笑。
離開醫院,我找了家便利店,買了雙拖鞋,叫了跑腿小哥,留了伊琳電話。
偶遇伊琳這件事,我不打算瞞陸博雅。
既然要說,就要把話說開,說透。
我是這樣的性格,幸好陸博雅也是。
於是,我得到了完整的起因經過結果——簡單來說,陸博雅為了避嫌,也為了和伊琳劃清關係,翻臉無情地給雙方進行到一半的合作畫上了句號。
陸教授一個搞數學研究的,對文字刻薄,能少則少。
【陸博雅】:不借合作名義,做曖昧回應。
【陸博雅】:結束合作,雙方兩清。
【厘厘原上】:其實,我相信你拎得清,合作是合作,感情是感情。
【陸博雅】:正因為你相信我,所以我想不辜負你。
Emmm……有點臉紅!
我抱著手機在被窩裡換了個方向,自顧自笑嘻嘻了幾下後,才美滋滋回覆:「大家都是成年人,應該從事業出發,不能一味戀愛腦,格局要放開呀教授!」
【陸博雅】:我心胸狹窄,眼界低微,女朋友以外的異性可以當熱絡同事故交同學,但絕不做朋友,更不做利益相關的特殊朋友——以上,是基礎邏輯定義,無需證明論述,本人對此有唯一解釋權,不接受任何質疑。
【陸博雅】:(就要表白.jpg)(發射愛心.jpg)(愛你愛你.jpg)
噗!
我弓成蝦型,抱著被子哈哈哈了老半天。
陸博雅發表情包越來越多,越來越 OOC ,可偏偏就是他會做的事。
我可太喜歡他了。
3.
早上天還沒亮我就爬起床,一手拎著行李箱,一手抓著行李袋,背後還背著防水包,該扔車上的扔車上,該放后座的放后座。
大門打開,車燈晃過,我一腳踩住了剎車。
清晨水霧濃重,陸博雅站在桂樹下,手裡拎著保溫袋和電腦包。
見我停了車,他邊朝我笑,邊抬手晃了晃袋子。
「你站了多久?」我盯著他明顯潮濕的頭髮。
「沒多久,」他把袋子打開,拿出面盒、澆頭、湯袋、小菜,「我也是剛到。」
這人……
我嘆了口氣:「給我打個電話不行嗎?非得守株待兔,我不是也給過你鑰匙?」
「我知道你今天要走,但不知道你幾點走,太早來會打擾你睡覺,太晚來可能遇不到,想來想去,守株待兔也挺好,」陸博雅這麼說著,把筷子遞給我,「先吃面,吃完正好順路送我去上班。」
「順路?」蘇南大學和高速入口是兩個方向。
「不順?」他斜睨看我,淺笑著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