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教授他太斯文完整後續

2025-02-26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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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陸博雅結婚當晚,兄弟們囑咐:「人家陸教授斯文體弱,你可得輕點!」

我笑容猙獰:「輕是不可能輕的,老娘有的是力氣和手段!」

第二天,我啞著嗓子,腫著眼睛,朝金絲眼鏡西裝革履的陸博雅喊。

「騙子!」

什麼斯文體弱,全是假的!

1.

我和陸博雅是相親認識的。

我小姑口中的他:大學教授、品貌端正。

等見到本人時,我牙根一陣抽抽。

你管這叫品貌端正?這根本是天仙下凡吧!

陸天仙一身剪裁精良的三件式西裝,鼻樑上架著金絲眼鏡,眼鏡腳盪著兩根細細的鏈子。

他抬頭朝我笑,鏡腳的鏈子晃了晃,鏡片折射西餐廳里的水晶燈光,一整個大寫的美若天仙。

我沉迷美色,恍惚覺得,自己的心也跟著晃了晃。

他白玉似的一隻手伸了過來,聲音爾雅:「你好,我是陸博雅。」

我低咳一聲,勉強回神,遞上一隻手。

我的手,麥色,粗糙,指上有深淺不一的繭。

握著陸博雅的手,就像握著一團軟軟的棉花,我都不敢太用力,生怕把這矜貴的「玉手」給捏碎了。

淺淺交握完手,我尷尬地捏了捏耳朵,呵呵笑:「大意了,沒想到和我相親的是位天仙。」

大概沒被人這麼直白稱讚過,陸博雅先是微怔,緊接著低笑:「謬讚了。」

真不是謬讚。

陸博雅長成這樣,和工地上風吹日曬、黝黑硬毅的男人一萬個不同。

「小姑和你說過我的情況吧?」我問。

「說了,」陸博雅頷首,「徐主任說你是建築集團的工程師。」

我一愣,有些無奈,對陸博雅扯嘴角:「不是工程師,我是包工頭。」

陸博雅眼中閃過一絲錯愕。

為了挽救,我嘴比腦子快地補道:「但我是很有錢的包工頭!年入百萬,有車有房,父母雙亡!」

硬體條件一股腦搬上來,陸博雅無言以對,沉默良久。

見他這樣的反應,我飄啊盪啊晃啊的心哐的一聲砸在地上。

……完了。

2.

徐釐這孩子,命苦。

這話,是小姑一直掛在嘴邊的。

十歲喪母,十四歲喪父,在工地搬了十年磚,搬出一身粗力氣。

小姑怕我在工地混久了,混成性別錯亂,一直不間斷地給我介紹相親。

可我這長相,這氣質,這分不清是男是女的搓衣板身條——不費吹灰之力達成100%相親失敗成就。

為此,小姑不惜昧著良心,把包工頭美化成了工程師。

「沒事兒。」我洒脫一笑,對陸博雅說,「就當交朋友了,這頓我請,吃完咱各回各家。」

話雖如此,我還是不可避免地在心裡遺憾。

這麼標緻的天仙啊……一見鍾情的心動啊……

同時,又有些自嘲,本來就不是一類人,癩蛤蟆吃不到天鵝肉。

西餐廳里三刀兩叉,大盤小盤。

牛排端上來時,我攥著刀叉,不知道該從哪下手。

「我來。」陸博雅端走我的盤子,低頭切牛排。

我有些不好意思,但也坦誠地說:「我平時不吃這個,工地活兒多,吃這個也吃不飽。」

陸博雅聞言,直接把自己盤子裡的牛排挪到我盤子裡。

「不用!不用!你的你自己吃!」我連忙說。

「沒關係,」陸博雅抬眸對我笑,「是我考慮不周,應該吃中餐的。」

..…哪裡是他考慮不周,他是根本沒想到相親對象不是高雅知性的工程師,是個大口吃飯、大塊吞肉的包工頭。

不過,雖然但是……

這人體貼又溫柔,宜家又宜室。

可惜我不配。

3.

原本我打算好好吃完這頓飯,偏偏事與願違。

一口牛肉剛插起來,隔壁桌就有了動靜。

小提琴,玫瑰花,大張旗鼓地在求婚。

男的半跪在地上好幾分鐘,扯著女方的裙子,苦苦哀求。

女方臉上又是氣急又是羞憤:「我只當你是朋友,你快起來。」

「我不起!你不答應,我就不起!」男的態度強硬。

餐廳的食客原本打算看個求婚的熱鬧,沒承想還有這一茬,有人拿出手機錄像,也有人低聲嘲笑。

隱隱有起鬨的意思。

女方臉色漲紅,眼眶也紅,拚命扯著自己的裙擺,想要掙開。

「等我一下。」我放下叉子,朝陸博雅笑了笑。

幾步走到跪在地上的男人身邊,我一把鉗住他的手腕,皮笑肉不笑道:「差不多得了,人家姑娘不樂意,強求可就沒意思了。」

「你誰——嘶!」他原本瞪我,忽然抽氣。

我一寸一寸,把他的手挪下來,對眼瞅著要急哭的女孩說:「沒事的話,你可以先走。」

女孩看了看臉色煞白的男人,又看了看笑眯眯的我,咬著下唇一再道謝後,匆匆跑了出去。

「你放開!」男人此牙咧嘴,疼得冷汗往下掉。

「你也會說放開呀?」我故作驚訝,「怎麼剛剛別人讓你放開,你卻死皮賴臉不鬆手呢?」

我將他整個人提溜起來,輕聲說:「老天爺給了男人天生一把好力氣,不是讓你糾纏女孩的。人要臉樹要皮,風度可以丟,臉面最好還是撿一撿。」

說完,我鬆了桎梏。

看那人罵罵咧咧滾遠了,我冷哼一聲,轉過身來。

窗邊位置上,陸博雅單手撐著側臉,鏡片下清澈的一雙眼,正定定看向我。

在這麼高檔的西餐廳里搞事,他應該是覺得我太過粗魯。

我乾巴巴地解釋道:「我不是動粗,我是在見義勇為。」

「嗯,」陸博雅笑意淺淺,「看出來了。」

「真的,真是見義勇為!」以為他敷衍應和,我特別認真地對他說,「你看那個女孩兒,明顯不願意,男的就是不撒手,在這種地方被纏上,萬一不明真相的群眾幫倒忙,光是起鬨就把女孩兒架起來了...

「我以前看過一個視頻,大街上求婚,周圍一群人喊『嫁給他」,瞧著是挺浪漫,可我心裡犯嘀咕,萬一女孩兒不願意呢?誰替她考慮過呀。

「求婚的不用負責,起鬨的不用負責,到頭來壓力全給了女孩兒…..」

絮絮叨叨說了一大串,才發現陸博雅的瞳色逐漸深邃,看我的眼神也有些奇異。

我乾笑道:「我……我平時話沒這麼多的。」

人家是教授,又長得文雅,哪願意聽我一個大俗人在這兒囉哩囉嗦。

「你話不多,」陸博雅溫潤的眸光落在我眼中,「人也正直。」

「啊?」

忽然被誇,人在犯傻。

「不但正直,而且溫柔。」他持續給我疊buff。這——

我手足無措:「溫,溫柔?」

說我嗎?

我一個大老粗,這輩子都和溫柔兩字扯不上關係啊!

「正直,溫柔,並且……」陸博雅將一隻芝士熵蝦放在我的餐盤上,抬眸道,「是個很好的人。」

「啊,哈,哈哈……」我僵笑得嘴角抽抽,被發好人卡原來是這種感覺。

雖然知道高攀不起天仙,可就這麼直白地被發卡,心裡還是一墜一墜的。

心不在焉地吃完了兩人份的肉,結帳時,我率先拿出手機:「我來,說好了我請。」

陸博雅沒和我搶,低了低眼睫後,溫聲道:「好,下次換我請你。」

我沒在意他客套的說辭,低頭掃碼,順便說:「我小姑她沒壞心思,就是擔心我結不了婚,才稍微瞞了一下,你也別生氣,回頭我和她說,以後不能再這麼騙人了..…」

我付完錢,一抬眼,又正正和他的目光撞在一起。

陸博雅眼眸微長,眼尾上揚,隱在鏡片後的瞳眸跟水晶珠兒似的,透徹明亮。

單單這雙眼睛,就好看到讓人不敢直視。

我扛不住這樣的美色衝擊,連忙挪開視線,接過店員給的停車票,遞給陸博雅。

「這個給你用。」

陸博雅頓了一下,又把票推回給我:「我沒開車。」

我哎了一聲:「外頭下著雨呢,你怎麼回去啊?」

「我叫車,」陸博雅隨口說,「你先走吧,下雨天車多人也多,又在晚高峰,商場外可能會堵車。」

我一聽這話,立刻皺眉:「你也說下雨天車多人多,這個時間不好打車,我送你回去。」

「順路嗎?」他含蓄地問,「我住大學城。」

「順路順路,」我不假思索地說,「我正好也要去那邊。」

陸博雅的鏡片折光一瞬,彎唇淺笑:「那就麻煩你了。」

4.

我的車停在商場地下,是又高又顯眼的大路虎。

車倒是不差,可我剛從工地出來,半個車身都沾著泥。

別說沾了泥,就是落了灰、滴了水,都和陸博雅極為不搭配。

陸博雅倒是沒說什麼,坐上來後,逕自系好安全帶。

我把車開出商場,上了主道,沒話找話:「雨下得還挺大哈。」

陸博雅配合地回答:「蘇南這個季節是雨季,一周里五天都在下雨。」

「雨季太煩人了,又潮又濕……開車還不方便,容易粘上泥!」

不是我邋遢,真不是!

陸博雅低眸輕笑了一聲。

正好前面是紅燈,我悄悄打量他,他又一副溫潤美好的樣子,點點頭:「你說得對。」

鬆了一口大氣!

心情舒暢,人也輕鬆,我閒聊地問:「小姑說你是大學教授,哪個大學,教什麼的?」

「蘇南大學,教數學。」他回答。

「厲害了!」我瞪大了眼,「蘇南大學國內前十!」

「你是學什麼專業的?」他回問。

我下意識地攥了一下方向盤,趕在紅燈跳秒前,淡笑一聲,輕輕回答:「我,沒上過大學。」

綠燈閃爍,我目不斜視,不去看陸博雅的表情,故作輕鬆道:「我小姑又瞞了你吧。

「我其實沒上過大學,很早就出來搬磚了。

「也怪我,我這個人,硬體條件不好,除了有點小錢,實在沒別的優點能讓她夸,這才,才...」

我有點說不下去了。

陸博雅側頭看我,唇瓣微啟,似乎想說些什麼。

「聽歌嗎?」我打斷他,手指亂按,「我歌單前幾天才更新,一起聽吧。」

陸博雅這樣體貼的人,下一句出口的必然是安慰的話。

可我並不想被他安慰。

「……怎麼也飛不出,花花的世界,怎麼也——」

揚聲器放出音樂的一瞬間,我差點繃不住。

「什麼鬼!」

被夾在晚高峰的堵車路上,我單手握著方向盤,另一隻手狂按下一首。

連著七八首,首首都炸裂。

這歌單是下載了年度最火廣場舞曲目嗎?

我跟石化了似的,僵硬地扭著腦袋,看向副駕駛。

陸博雅曲著修長的手指,抵在唇上,要笑不笑。

「這車….…我前幾天借給朋友開了,歌單是他更新的,我平時不愛聽歌。」我掙扎地試圖挽回形象。

但形象這東西,我大概可能根本也就沒有。

接下來的路,我是一句話一個字都不想說了,心累。

倒是陸博雅,輕聲慢語和我閒閒聊天,不至於讓氣氛降到冰點。

5.

陸博雅住在大學城裡的一個高層小區,叫景園。

我趴在方向盤上,歪頭往窗外看大樓,說:「這還是我蓋的呢。」

「你是施工方?」陸博雅問。

「施工方下屬的包工隊之一。」我說,「這個小區的開發商是香江頭一號的藍耀集團,他們合作的施工方都是大公司,那些大公司手底下有幾百個像我這樣的包工隊。」

層層下放,我算最基層的那種。

「你買這兒的房子算買對了,」我笑道,「質量過關,真材實料,七級地震隨便抗,倒了算我的。」

陸博雅說:「我住27樓。」

「27樓好哇,是最好的樓層,」我想也不想道,「採光特別棒,還能看見湖景。」

「我的意思是,」陸博雅勾唇,「我住27樓,真倒了,還能找到你嗎?」

我:「...」

見我愣住,陸博雅又笑了一聲,解開安全帶對我說:「先進去了,下次見。」

我後知後覺,手指摳了摳太陽穴:…所以,他剛才是和我說笑?

天仙不高冷不驕傲,天仙體貼還愛說笑,這樣的天仙誰不喜歡呢。

「可惜了,配不上。」

我泄了口氣,重新發動車子,開進細細的雨幕里。

車開到一半時,手機響了。

「徐爺!」

嗷嘮一嗓子伴隨嘈雜的音樂聲響起。

「出來喝酒,榆林館304!」

「等著,」我咬牙道,「正好有事找你。」

6.

榆林館是一個會所,涵蓋餐飲KTV客房一條龍。

我按號索驥,推開厚厚的包廂門。

「.…原來我是一隻,酒醉的蝴蝶,你的那一句誓約,來得輕描又淡寫……欻!徐爺!」

音響里傳出的聲音,堪稱鬼哭狼嚎,五音不全。

小舞台上,穿得跟花蝴蝶似的年輕男人見我進來,放下麥克風,坐回長沙發上。

他左手勾著一個長卷髮女孩,右手猛朝我招呼:「快過來。」

我坐在和他相鄰的沙發上,一根手指推開他遞過來的冰啤酒:「開車來的,喝不了酒。」

他沒勉強,胳膊回彎自己喝,喉結翻滾幾下,灌進去大半瓶。

音響里那首《醉酒的蝴蝶》到了尾聲,畫面一跳,開始重放。

我忍著拳頭痒痒的衝動,質問:「上禮拜借我的車開出去,不給我加油不給我洗車,還換了我的車載歌單!錢彧你是不是活膩歪了?」

他挪開酒瓶,大喇喇地擺手:「咱們什麼交情啊,斤斤計較這點小事可就見外了。」

加油洗車是小事,但歌單——

「你自己審美破爛,還連累我丟人,」我一個磨刀霍霍的殺人眼神瞪過去,「以後別想再開我的車!」

「行行行,不開不開,以後再不碰你的車行了吧。」

錢彧滿不在乎,摟著懷裡的女孩晃了晃:「給你介紹一下,我女朋友,瑩瑩。瑩瑩,那是我鐵磁哥們兒,徐釐。」

「徐姐。」瑩瑩有眼力見地喊人。

我還沒說話,錢彧噗地一笑:「叫什麼姐呀,你看她,從頭到腳,哪裡像個女人?她是純爺們兒,徐爺!」

「滾蛋。」我翻了個白眼。

大螢幕重複了三遍《醉酒的蝴蝶》MV,才終於換了下一首。

瑩瑩走上小舞台,拿著麥克風邊唱邊朝錢彧笑。

錢彧噘嘴做了個飛吻的表情後,湊到我身邊,小聲問:「怎麼樣?這個漂亮吧?」

他比了個手勢:「三個LV,拿下。」

我嗤了一聲,不予評價。

「我覺得她比上一個,上上個都好看,關鍵是不貴,」錢彧感慨,「物美價廉啊。」

我受不了地白了他一眼:「動不動就拿物質來衡量來女孩,有你碰壁哭的一天。」

「不是我要拿物質衡量她們,是她們先拿我當ATM機,大家公平交易,各取所需,」錢彧嬉皮笑臉,「你要是有需要,也可以找個…值五個包的優質男人。」

「用錢就能打動的男人算優質?」我嗤之以鼻。

「哦對,我忘了,咱徐爺不喜歡世俗的,」錢彧用胳膊肘懟了懟我,擠眉弄眼,

「徐爺喜歡清高的,優雅的,有文化的,最好能供起來,不吃五穀雜糧,專吸仙氣兒活——這種男人,你得上天庭里找,人間估計不存在。」

我拿起桌上的礦泉水,擰開喝了一口後,自言自語:「那也不一定。」

「什麼不一定?」錢彧沒聽清。

天庭不一定有,人間不一定沒有。

只是...

我搖了搖頭:「沒什麼。」

小舞台上,瑩瑩連著唱了四五首,錢彧啪啪啪鼓掌。

我也跟著鼓了鼓掌,順便一提:「陽光小學的設計圖儘快趕出來。」

「又催,」錢彧哼哼,「陽光小學這種公益項目,又沒什麼錢,你那麼積極做什麼?」

我盯著螢幕上的字幕,淡淡道:「上學讀書,這是大事。」

「行,」錢彧不當一回事,「我讓底下的人儘快趕趕。」

7.

忍。

……忍。

……忍——不下去了!

有些人雖說唱歌難聽,「雅稱」人間烏鴉精,但烏鴉好歹能叫喚出動靜來,錢彧呢?

天使有沒有親過他的嗓子我不知道,閻羅王狠掐過他脖子這簡直是一定的!

丟下唱嗨的錢彧和哭喪著臉的瑩瑩,我開車回了家。

車開出繁華新區,周圍的高大建築逐漸減少,顯露出多橋多水,白牆黛瓦的江南人家。

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老城區的石板路上見不到多少人。

把車停在巷口,我頂著小雨往家走。

巷子裡那棟上了年紀、牆體爬滿綠藤的二層小樓是我家。

走到家門口,我摸鑰匙的同時,手機響了。

「小姑。」我邊接電話,邊開門。

「小釐呀,」小姑的聲音從電話里傳出,「相親相得怎麼樣?小陸長得俊吧,沒騙你吧,是不是和我說的一樣?」

「嗯嗯,」我推開大鐵門,走了進去,「俊,太俊了,沒見過這麼俊的。」

小姑樂呵呵:「小陸那長相,在學校里是出了名的,脾氣又好,學歷又高……完完全全是你喜歡的類型!」

我聽得苦笑一聲:「類型對上了,物種對不上,我是個人,您給我介紹個神,高攀不上。」

「這有什麼高攀不上的,你有車有房還有錢……」

「可我沒文化,」打破小姑盲夸濾鏡,我說,「陸教授社會地位那麼高,自身條件又那麼好,相親也應該相個門當戶對的,我這樣的……配不上人家。

「還有,小姑,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但包工頭又不犯法,沒什麼不能說的,以後您可千萬別再給我編身份了。」

「我不是編,我是高情商介紹。」

「您情商一直高,是我水平太低,您就別幫我潤色找補了。」

小姑唉聲嘆氣,還有點委屈,我只能囑咐囑咐又囑咐,這才掛斷了電話。

我洗了澡,換了衣服,一身清爽地推開書房的門。

雖然很難以置信,可我唯一的興趣愛好居然是看書。

坐在寬軟的皮椅上,我打算按照計劃,把已經看了三天,且即將看完的書解決掉。

以往我看書,能不能看懂不說,起碼專心投入,可今晚卻總是心不在焉。

一頁書翻來翻去,翻去翻來,幾個回合後,我拿過旁邊的手機。

微信介面上,好友列表滑到了「陸博雅」三個字。

他的頭像很特殊,底色是白,黑色的粗條線,蜿蜒扭曲。

第一眼看上去,竟然像一條蛇——這肯定是錯覺,陸博雅這樣的人,怎麼會用蛇做頭像呢。

蛇總是陰冷狠毒,陸博雅卻如沐春風。

我猜這大概是哪位大師的意識流書法。

點開聊天框,簡簡單單只有幾條。

無非是表達身份,以及相親地點和時間,陸博雅言談有禮,倒是一如其人。

表姑說他完完全全是我喜歡的類型,這話一點不錯,他確實是長在我審美點上了。

要不然……我也不會這麼戀戀不捨,明知道沒戲,還上上下下划著螢幕,划著這寥寥幾句對話。

就在我快把螢幕劃出包漿時,他頭像下,忽然變成了「正在輸入中」。

我「欻」了一聲,湊近了看。

沒看錯,確實顯示著正在輸入中。

他要和我說話?!

我心裡突突直跳。

他會和我說什麼?..…大機率是感謝我今天請他吃飯順便送他回家吧……嗯,可能性很大。

有素質有修養的人,接受了別人的好意,總是迫不及待地道謝。

所以,他謝我,我回什麼好呢?

沒關係,不要緊,以後有事常聯繫哈哈哈——

【陸博雅】:徐小姐,明天有時間一起吃個飯嗎?

!

我把螢幕湊近再遠離,遠離再湊近。

這行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他是打算當面謝我?順便再回請頓飯?

哦。

我恍然大悟,抿著唇,認真打字。

【釐釐原上】:你不用這麼破費,一頓飯而已,就當交朋友了。(為我們的友情乾杯jpg)

陸博雅這樣的人能和我吃頓飯,絕對是我賺到了,沒必要也沒道理再讓他回請。

這句話打出來,我遲遲沒按發送鍵。

陸博雅或許是出於禮貌,但我如果「善解人意」,就徹底沒有再見面的機會了。

雖然有些自私,可我真的還想再見一見他。

遲疑著又果斷地,一個字一個字刪除掉,重新回復。

【釐釐原上】:明天我有時間!

【陸博雅】:有什麼特別想吃的東西嗎?

你。

【釐釐原上】:都可以呀,我不挑食。(此牙jpg)【陸博雅】:火鍋可以嗎?

【釐釐原上】:行!(血液里流淌著紅油湯底jpg)

陸博雅選了一家大學城附近的火鍋店,把定位發給了我。

心裡說不上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雖然能再和陸博雅相處一次,可也就僅此一次,最後一次了。

交往結婚這屬於做夢都不敢夢的,如果只是當普通朋友呢?...也不知道神仙願不願意和凡人做朋友。

8.

我和陸博雅約在了早上十點,但我怕早高峰堵車,天沒亮就出發了。

一路暢通無阻,好好欣賞了一下凌晨四點的蘇南。

到約定好的商場時,商場還沒開門。

我看了一眼時間,不多不少四點半。

好像有點早。

我開了車內燈,從置物箱裡掏出本書來看。

睡得太晚,起得太早,看書都沒法提神,幾個哈欠後,我放下皮椅閉目養神。

手機響起時,我睡眼惺忪地接了電話。

「喂……」

「徐爺,這都幾點了你還不起床,」錢或的聲音倒是朝氣得很,「設計稿最快下周搞定,這已經是加塞插隊了,你別再天天催命一樣催我。」

「下周幾給?」我揉了揉眼睛,含糊不清道,「周一是下周,周日也是下周。」

錢或抱怨:「一共就給那麼點錢,還想周一拿圖,你怎麼好意思呢你!」

「最遲周二,」我把座位升起來,「再晚我——」

眼角瞥到儀錶盤上顯示的時間,我倒吸了一口涼氣,難以置信地拔高聲音:「怎麼十一點了?!」

「你才知道十一點啊,」錢或道,「要不我怎麼問你,這個時間還不起床……」

我急急忙忙推開車門往下跑,邊跑邊喊:「我這邊有急事不和你說了下周二不見圖就拿你腦袋施工!」

掛斷電話,我衝到電梯口,拚命按鍵,又迅速查微信。

天地良心,我就眯了一會,怎麼幾個小時都過去了!

微信上,和陸博雅的對話框還停留在昨天,他沒催我,很可能是氣到不想理我。

電梯叮的一聲開啟,我匆匆進去,按了樓層後,迅速發消息給他。

可電梯門一關,手機信號半格沒有。

我急得要死,等電梯到樓層後,我大步跑向火鍋店,同時急躁地看著遲遲不恢覆信號的手機螢幕。

火鍋店是中式裝修,雕花木板隔開一個個半鏤空半敞開的空間。

我四下張望,根本沒有單人獨坐。

他果然是走了。

我沮喪地卸下肩膀,像丟失了最寶貴的東西一樣,空空蕩蕩,難過非常。

就在我站在原地,耷拉腦袋時。

背後傳來天籟之音。

「徐小姐?」

我猛地轉身,緊縮的瞳孔里,映出了想著念著一整晚的陸博雅。

「你,」我聲音發乾,意識飄散,「怎麼沒走……」

「你還沒來,我怎麼會走。」陸博雅對我淺淺地笑了一下。

他今天沒有穿得很隆重,簡簡單單的白襯衫休閒褲,鼻樑上架著細框眼鏡,襯衫整齊地挽在手肘,露出白皙細緻的腕骨和肌膚,左腕上套著一串細細的玉石鏈。

玉石看似雜色普通,卻盤得溫潤極了。

他這身打扮不像儒雅教授,倒像是清俊溫和的大學生。

怎麼說呢……就——清水出神仙,天然最好看!

「位置在那邊。」他端著水果托盤走在前面。

我跟在他身後,急急惱惱地解釋:「我不是故意遲到,其實我出門特別早,比早高峰還早!就是……就是出了點意外…...」

在車裡睡著這事太蠢了,說出來都嫌丟臉。

他忽然停步,我喋喋不休地撞到他背上。

明明沒用多少力氣,他還是被我撞得往前多走了一步。

「小心!」我連忙拉住他,嘴角抽啊抽的,「對、對不起啊。」

他不以為意,說:「到了,就是這桌。」

神仙能不能和凡人做朋友我不知道,陸博雅肯定不會願意和我交朋友。

鴛鴦火鍋,清湯麻辣。

陸博雅清湯煮菜,我紅油涮肉。

還真是——涇渭分明,明明白白。

戳著盤子裡的肉,我有種難以下咽的感覺。

「徐小姐。」他叫了我一聲。

我抬頭,面前是遞過來的圍裙。

陸博雅遞完圍裙遞飲料,遞完飲料遞水果。

這家火鍋店號稱服務第一品質第二,但陸博雅的服務比店員還殷勤。

對一個禮貌回請的外人都這麼貼心,這要是對未來的另一半,還不得如珠似寶疼成眼珠子...

「徐小姐?」

「嗯?」我眨眨眼,意識到自己走神了,「你說什麼?」

「飲料,還要續一點嗎?」他溫聲問。

「不用了,還有大半杯呢,」我掩飾著心不在焉的失落,隨口問,「你手上這串珠子不錯,什麼玉的?」

「這個,」陸博雅抬起手,輕輕晃了晃,說,「不是玉。」

「不是玉還這麼好看,」我呵呵乾笑,「可能是戴的人太加分了。」

陸博雅抿唇淺笑:「戴的人不算什麼,是送的人加了分。」

「誰送的?」我問。

「一個很久以前認識的….」陸博雅輕聲說,「朋友。」

「老朋友啊,」我理解通透,「難怪這麼好看,這得常年盤著,一直戴著吧。」

前幾年莫名流行過一段時間的文玩手串。

有人愛戴木珠子,有人愛戴玉珠子,周圍那群大老爺們幾乎人手一個,整天聽他們說這些玩意兒,我也多少了解一點。

「從收到那天起,十幾年來,從不離身。」他回答。

「那確實不容易。」我點點頭。

話題到這裡似乎就該結束,再問下去就越界了,我又換了個話題。

「你能和我講講大學是什麼樣嗎?」我期盼地看他,眼睛晶晶亮。

陸博雅對我有問必答,一開始只是說了些大學的職能,見我雲里霧裡,話題一轉,說起了他的學生。

他學生很多,每個人都有不同的性格,碰撞在一起,發生了很多有意思的事。

大學校園,永遠不缺新鮮熱鬧。

我聽得目不轉睛,最後喃喃道:「...真好。」

「什麼真好?」他不解。

「讀書呀,」我笑著回答,「讀書真好。」

讀書,上學,是我能艷羨一輩子的事。

有些不太好意思,我咬著筷子,小聲說:「其實我最大的愛好就是看書……」

旋即看向陸博雅:「你呢?你平時喜歡做什麼?」

「我的愛好比較雜,大部分都不值一提,目前有興趣的是旅行,」陸博雅遞了張紙巾給我,「我剛回來不久,很多地方都沒去過,如果條件允許,我很想多出去走走。」

小姑說過陸博雅是香江人來著。

「這邊好的地方太多了,光是蘇南就數不勝數,」我說,「市內有園林,遠郊能爬山。」

「有機會一起去?」他笑著問。

「好呀!」我滿心愉悅地答應著,心裡一再感慨,陸博雅太過體貼,相親不成禮貌在。

職業上騙了他,吃飯時又遲到,他還是給我留足面子。

他真的,我哭死。

火鍋吃到尾聲時,過道上走過去三四個年輕人,末尾的那個忽然停下腳步,看向我們這桌。

「陸教授?!」

他這不高不低的一聲出來,其他人也跟著一起看過來。

「你們也來吃飯?」陸博雅毫不意外,淡淡詢問。

「是,是——」幾個年輕人跟上了發條一樣,一個個脊背挺得直溜溜,又一個勁兒盯著我看。

我點頭,算打了招呼。

陸博雅沒多說什麼,幾個年輕人也沒敢多看多久,拉拉扯扯地往前走。

人是走了,可聲音卻隱隱傳來。

「陸教授對面那個——是他女朋友吧?」

「肯定是啦!」

「沒想到咱們教授喜歡這個類型……」

我霍地站起,喊了句:「你們等一下!」

我這聲喊出來,不但幾個年輕人回了頭,陸博雅也盯著我看。

我正色對他們說:「我和陸教授是普通朋友,不是男女朋友,你們不要誤會。」

幾個年輕人面面相覷,又看向一言不發的陸博雅。

其中一個人,肉眼可見地激靈了一下。

「…啊,是嗎,哈,那個——這家店好像人滿沒桌了,我們去隔壁吃,先走了!教授,您慢慢吃——」

像是被嚇著了一樣,跑得那叫一個飛快。

我重新坐下,看向陸博雅無波無瀾的眼睛,很是正經地說:「你條件這麼好,別讓人誤會了,容易影響相親找女朋友。」

陸博雅平平淡淡地從鍋里撈了一筷子菜,放在餐盤上,沒急著吃,而是用筷子撥了撥。

「所以說,」陸博雅抬起眼,看向了我,「徐小姐是沒看上我?」

火鍋里的紅油白湯咕嘟咕嘟滾。

我腦袋裡好像也有什麼東西在跟著一起滾。

放下筷子,陸博雅悠悠地繼續問:「是我哪裡做的不好,才讓徐小姐對我印象不佳?」

我:「....」

「如果我積極改正,徐小姐能不能再給我一個相互了解的機會呢?」

我:「....」

陸博雅說的每個字我都聽清了,組合起來——是我想的….我猜的….…我認為的那個意思嗎?

他是想繼續和我接觸?

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

在我不確定自己是不是會錯意,滿眼震驚與糾結時,陸博雅乾脆利落地給了答案。

他眼尾像鉤子一樣,柔柔看我:「我對徐小姐很有好感,如果有可能,很希望和徐小姐相處試試。」

他對我,很有好感……

沒有會錯意,沒有理解錯,不是在做夢。

陸博雅對我有好感!

見我久久不語,陸博雅又開口:「徐…」

「你等一下!」我一隻手伸出去,半空攔截他說話,人已經站起身,「五分鐘….…不,三分鐘!等我!」

小跑出去時,我不忘回頭喊:「等我呀!」

我跑到洗手間,把水閥開到最大,狠命擼了兩把臉。

抬頭時,鏡子裡照出了我的樣子。

短短的頭髮還不到耳下,半袖露出的胳膊膚如麥色,精瘦也結實,臉上的五官平平無奇,找不出半點亮眼之處。

轉個身再看。

身材一馬平川,直上直下。

陸博雅的審美是不是偏得太厲害了?

有沒有可能,他看中的不是我的外在?

但問題是,我也沒有內涵啊!

排除掉所有不可能,很顯然,答案只有一個。

錢。

有錢是我唯一的優勢。

順理成章地想,陸博雅很可能是因為錢才願意和我再試試……但我又覺得,陸博雅不像唯利是圖的人。

一個人的外表可以修飾,氣度卻藏不住。

言談舉止,氣質神態,陸博雅都太過從容,甚至可以說矜貴。

不為容貌,不為金錢,還能為什麼?

拍了拍臉頰,我深吸兩口氣,看向鏡子裡的自己。

找不到答案,亂猜有什麼意義?直接問就得了!

跑進洗手間時跌跌撞撞,回火鍋台時大步流星。

我屏著一口氣,看向陸博雅。

「我沒什麼文化,父母去世得早,天生天養活得糙,長得不夠好看,身材一言難盡,雖然有點小錢,也遠沒到大富大貴的地步,你這麼好,確定要和我試試嗎?」

陸博雅靜靜聽我說完,搖了搖頭。

我心裡一墜,茫然地啊了一聲。

他果然,不是認真的。

「我沒有那麼好,」陸博雅眼中全是我的樣子,聲音又輕又柔,帶著些笑意,「你也並不差。」

在他這兩句話落下的瞬間,我愣了愣。

從來沒人真心誇讚過我什麼。

就連我自己都覺得,自己實在太差勁了,可陸博雅卻說我不差。

他看我的眼神,溫和透徹,沒有絲毫客套的成分在。

好像,他真就是這麼覺得的一樣。

我摸了摸耳後,有些侷促,臉頰微燙:「你如果對我印象還行,我也、也對你挺滿意的。」

「真的嗎?」陸博雅笑著問。

「當然是真的!」我一個勁兒點頭,在看見他眼中不加掩飾的笑意後,心慌意亂地挪開眼。

挪開不到一秒,又立刻看了回去。

我耳朵還是熱,臉上還是燙,心跳還是快,語氣卻堅定不移:「我們,試試吧。」

一頓火鍋吃完,收穫了能進一步發展的相親對象,陸天仙。

我覺得自己走路時,後腳跟都是飄著的。

相比而言,陸博雅就淡定多了,結帳時換了停車票。

這次反過來了,他把票遞給我:「給你用。」

包工頭大小算是個老闆。

沒點子智慧我能發家致富嗎?

這個時候,果斷抓緊相處的機會。

毫不猶豫地,我睜著眼說瞎話:「我沒開車!」

我確信,自己是在惡意說謊,不像陸博雅,品格高尚。

「哦,」陸博雅收起停車票,不急不慢道,「我也沒開車。」

「...」我現在改口說其實我開了就是剛剛忘了還來得及嗎?!

「我下午還有課,得回學校,這裡離學校不遠,一起走走?」他問。

我猛猛點頭,雙眼放光。

走到商場大門口時,外面又下起了小雨。

我兩手空空,陸博雅也是一樣。

我唰地扭頭,看向不遠處的雨傘架。

一二三四五……居然掛著五把公用雨傘!為什麼不是一把?

就是說,咱就是說,現在人都這麼自覺的嗎?下雨天自備傘具,說好了全民斷舍離呢!

陸博雅也看見了,他沒做任何反應,只是拿出手機,打了個電話。

「周劫,你們還在吃飯?.…外面下雨了…一樓出口這裡,只剩五把雨傘,你們四個一人一把,現在下來拿。」

他可真是個人美心善,關心學生的好教授。

陸博雅放下手機,對我微笑著說:「年輕人只顧玩,下雨也不知道帶傘,留四把給他們,我們撐一把,介意嗎?」

「不介意。」我順坡下驢,「反正也沒多大的雨,隨便遮遮就行了。」

商場提供的傘一共就那麼大點。

遮一個人勉勉強強,遮兩個人慌慌張張。

相比於人比花嬌的陸博雅,我糙人一個,不怕風雨。

步行街上,我默默往外站了一點,想把空間多留給陸博雅。

陸博雅卻緊隨而來,靠向我。

我不動聲色,繼續往外撤。

他泰然自若,繼續跟著我。

我撤,他跟。

我再撤,他再跟。

我繼續撤,他——

「小心!」

腰猛地被環住,整個人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拉了回來。

我還沒反應過來,身側一輛電動車疾馳而過。

我徹徹底底被籠罩在了雨傘之下,他的懷裡。

陸博雅身上有一股很清淡的玉蘭花香,他芝蘭玉樹,花萼將開未開,香得蠱人。

我愣愣地看向他的眼睛。

象徵著學識斯文的鏡片下,黑瞳幽晦如暗流旋渦,只是這樣看著,就仿佛要被拉入其中,沉溺淪陷。

心在胸膛里跳,也在鼓膜上敲。

咚咚咚,咚個不停。

我嘴唇顫了一下,他低垂下眼睫,再抬起時,眼中透徹明亮,仿佛和煦暖陽。

「沒事吧?」他問。

我來不及反應,甚至沒能抓住他眼瞳一跳後的深沉,只覺得剛剛某個瞬間,自己仿佛被潛伏在暗處的,危險至極的猛獸盯住了一樣。

可緊接著,猛獸退去,謫仙降臨。

眼神的錯換不過是一瞬間的事,見我不說話,陸博雅輕輕放開我。

我下意識抓住他的衣襟,又靠了過去。

我想看清楚,這雙漂亮到極致的眼底,到底是含著陰暗還是灑滿光明。

我出手全憑一股衝動,即使溫然如他,眸中也閃過了一絲錯愕。

比之剛剛,距離更近,近到呼吸清晰可聞,近到氣息雜亂交纏。

尖銳的鳴笛聲倏地響起。

我回過神來,連忙鬆開手。

「對不起、對不起」地連說了好幾遍,再看陸博雅,心跳更快,臉上更熱。

「沒關係,」陸博雅淺笑,又道,「你還是靠我近一點比較好,淋了雨容易生病。」

「我不敢靠你太近…...」我習慣性地摸了摸耳後,不好意思地說,「我怕離你太近了,說不好話。」

「為什麼?」他問。

「緊張唄!」我低頭看地上的小水窪,悶聲笑道,「頭一回和將來要結婚對象離這麼近,我都快結巴了。」

陸博雅沒說話。

我抬頭看他,見他微微低頭,一時間看不清神色。

「怎麼了?」我問。

「沒怎麼,」陸博雅一笑,抬眸看我,和風雅致,「只是沒想到,你會把我當作要結婚的對象來看。」

「不是嗎?」我有些困惑,反問他,「相親的目的不就是結婚?」

「是,」陸博雅笑意不減,徐徐道,「不過我並不會因為相親而結婚。」啊那——

「我,我和你….」我手指在兩個人之間來回比畫,「我們算什麼?」

過家家鬧著玩還是時下流行的約……那啥……

「徐小姐,我想,我應該對你坦誠一點,畢竟你已經這麼直白了。」陸博雅望著我,眼中波光淺淺,「相親只是一個媒介,我不會因為相親而結婚,我結婚只有一種可能。」

「...」門當戶對?才子佳人?強強聯合?

無論是什麼,都和我沒關係。

明明不久前還雀躍著要試試看,沒想到這麼快就試完了。

陸博雅的那句「你也並不差」,那句「對你有好感」,都是客套辭令,我怎麼還……還當真了呢。

小水窪里照出了我苦笑的臉。

「徐小姐,」陸博雅的聲音溫柔帶笑,「我結婚,只會因為相愛,不會因為其他。」

雨線碎碎地打在傘布上,又輕又密。

仲夏時節的小雨天不常打雷。

可我怎麼——怎麼感覺頭頂轟隆隆地響個不停。

雷鳴閃電,直直劈下。

五雷轟頂,不過如此。

我的意識和冷靜被劈得一點不剩,只有嘴還沒離家出走。

這張嘴,有自己的想法。

它傻愣愣地問:「相親不行..…只能相愛……那我還有機會嗎……我這輩子都不可能和你結婚……不能結婚我還高興什麼……還試什麼……還有什麼可試的…」

「徐小姐你是不是沒明白我的意思——」

「我沒機會了.…我這樣的人……你怎麼可能愛上我……相親怎麼就不行呢….…為什麼非得相愛呢…一個人單愛可不可以……愛雙倍的分量行不行…」

碎碎念的同時,後腦勺一陣陣地疼。

我捂著腦袋,忍受著痛楚的同時更覺得難過。

「徐釐。」

我恍惚中,聽見陸博雅喊我的名字,然後捂著後腦勺的手就被拉開了。

我呆滯地看向陸博雅,他的臉漸漸從清晰變得模糊,眼中的世界緊跟著天旋地轉。

「徐釐!」

昏迷前最後那句,聽清楚了,確實是他喊了我的名字。

陸博雅是成年人,可為什麼我聽見的,卻是一個少年在叫我。

到底是誰,叫了我的名字,在記憶最深處,一遍一遍地喊。

9.

耳邊有什麼人在說話。

聲音由遠及近,由弱變強。

「徐釐,徐釐,能看見嗎?這是幾?」

我抬起沉重的眼皮,光線刺目,隱約看見幾根手指。

「這是幾?」依舊是這麼問題。

「…二。」我輕聲回答。

「這個呢?」

「五。」我看得清晰了。

那隻手挪開,穿著白大褂的醫生看向一旁的陸博雅:「意識很清楚,目前沒什麼事,具體情況需要做CT深入檢查。」

「不用做了,」我搶在陸博雅前回答,「我出過意外,那之後情緒波動太大就容易昏迷,檢查做過不知道多少,也沒查出什麼問題。」

「昏迷的頻率高嗎?」醫生問。

「不高,」我說,「十多年來,這是第三次。」

「醫生。」陸博雅眼睛裡沒了一貫的笑意,「該做的檢查都要做。」

我想說真沒必要,可視線對上陸博雅,無端端地沒了動靜。

怎麼覺得,他眼神有點嚇人呢…

覺得嚇人的不止我一個人,醫生看了陸博雅一眼,立刻表示自己要去開單子,步伐快得白大褂都飄起來了。

「意外,」陸博雅盯著我,「是什麼意外,讓你失去記憶不說,還留下了後遺症。」

我摸了摸藏在頭髮底下那條凸起的長疤,解釋道:「我是有點後遺症,可我沒失憶過,從小到大,每件事我都記得特別清楚。」

「每件事都記得清楚?」陸博雅加重了問句。

他看著我,我心亂如麻,本著退一步海闊天空的原則,給自己「留了一步」。

「人長這麼大,也不可能事事都記得清楚,有些無關緊要的小事忘記了也是正常…」在他的注視下,我聲音越發弱小。

陸博雅不說話,狹長的一雙眼睛黑沉得不見天日。

我默默抓緊身上的被子,擋在鼻樑下。

見我這慫樣,陸博雅輕出了口氣,眼底的重色淡了許多:「你的意外,仔細說說。」

我依舊擋著半張臉,露在外面的眼睛巴巴地看陸博雅,一個字都不說。

「不能說?」陸博雅眉心微蹙。

「應該是不太能說吧,」我遲疑又含糊,「好聚好散好朋友,相親不成仁義在,我也想給你留個好印象……」

陸博雅笑了一下,但笑意不達眼底:「我沒想到,這麼多年了,你的閱讀理解還停留在小升初的階段,我說得這麼直接,你還要劍走偏鋒。」

陸博雅這麼說著,兩步走向我。

他離我本來就不遠,兩步之後,一雙長腿緊貼床邊。

然後,整個人俯下身來。

玉蘭花香衝破消毒水味,撲面而來。

我整個人往下壓,臉頰大半陷入枕頭裡,眼睛瞪得圓圓的,與陸博雅隔空對視。

「語文這條路已經被你走死了,現在,我換數學思維來教你。」

陸博雅從被子裡握住我的手,拎出來,掰著我的手指。

四指緊握,食指豎起。

「別動。」擺好姿勢,他握住我的手腕,同時,也豎起自己的一根食指,問我,「這是什麼?」

「..手指?—?兩個—?兩根手指?」

「是點。」陸博雅晃了晃他自己那根長長的指頭,「數學的圖形概念里有『點』

『線』『面』,一切的起源是一個點,由這個點開始,有了線,也有了面——這裡,就是點。」

他的手指慢慢劃向我。

「對你有好感,是我的起點,中間這條線是對你的喜歡,最後和你匯聚成面,就是相愛。」

陸博雅溫軟的指腹貼上我的粗糲的手指,他彎了彎嘴角。

「我只會和我愛的人結婚,我愛的人,必然是我喜歡的,也必然是我心動的。

「相愛、喜歡、心動.……這是程度高低的詞彙,其本質源於唯一答案:

「徐釐小姐,我對你一見鍾情。」

互有好感,繼而喜歡,繼而相愛,繼而結婚。

「現在,你明白了嗎?」陸博雅問。

我怔怔地,盯著交貼的手指,喃喃道:「不是證明題,不是選擇題,不是判斷

題,不是填空題….」

「你說什麼?」

我嘟嘟囔囔,陸博雅一時沒聽清楚。

我抬眼看向他,很慢、很遲鈍地眨了一下眼,又眨了一下眼,然後斬釘截鐵地說:「這是一道送分題!」

就著兩人貼在一起的手指,我當機立斷,一把握住。

眼睛笑彎成了月牙,我握緊陸博雅的手,聲音愉悅到幾乎要飛起來:「你對我一見鍾情,我對你見色起意!」

陸博雅見我眉飛色舞的開心模樣,先是無奈嘆氣,然後又淺淺一笑。

一通折騰下來,外面已經天黑,走出醫院大樓時,我和陸博雅肩並著肩。

下台階手臂輕晃,手指擦過手指。

….…剛剛握的時間有點短,這會兒能不能光明正大地握一下呀?

就在我不安分的爪子蠢蠢欲動時,手機響了。

是小姑打來的,喊我去她家吃飯。

陸博雅幫我攔下一輛車,囑咐我覺得哪裡不舒服記得給他發消息。

車開出去時,我降下車窗往後看。

站在路邊的陸博雅一身清雋,朝我擺手。

我也一個勁兒揮手,直到車拐了一個路口,才坐回位置。

一進小姑家,就聞到了排骨肉味。

「你先坐!」小姑在廚房喊,「湯馬上就好。」

「我幫你。」我洗了手,進廚房,把盤盤碗碗端上了桌。

「坐吧,」小姑給我盛了滿滿一碗排骨湯,放在我面前,「嘗嘗,我煲了一個多小時。」

面前的排骨湯煲得火候正好,我拿起勺子,慢慢舀了一勺,低頭在唇邊沾了沾。

「熱嗎?」小姑見我不怎么喝,問道。

「有點,」我放下勺子,朝她笑,「晾晾再喝。」

小姑感慨:「你從小最愛喝排骨湯,一個人能喝一鍋。」

我沒接話,只呵呵笑。

小姑又問:「我今天下午聽人說,醫學院那邊有個男老師,條件不錯的,要不要給你相相?」

「不要不要,」我連忙說,「我以後用不著相親了。」

「有人了?」小姑詫異。

我抿起嘴,笑著點頭。

「這麼快,」小姑疑惑,「之前不是才和陸博雅…...」

「就是陸博雅,」我也不瞞著,直截了當道,「我們打算進一步發展。」

小姑鬆了口氣,朝我笑道:「陸博雅年輕有為,人又長得俊俏,你可要好好把握。」

已經握過啦!

我竊竊開心直點頭。

小姑不忘催促:「喝湯吧,可以喝了。」

我拿著勺子攪湯碗,屏住呼吸,舀了一勺,但也只喝了半口。

「對了,」小姑忽然說,「嘉怡下周要回國了。」

半口湯含在嘴裡,我整個人呆滯了一下後,才慢慢咽下去。

難怪,這麼急著給我相親...

「哦,嘉怡要回來啦?」我聽見自己是這麼反問的。

「嘉怡出國這麼多年,也是時候回來了,還有,隋濱和她一起回來……!

耳朵里又開始嗡嗡作響,後腦勺又有點隱隱作痛。

我麻木地往嘴裡灌排骨湯,一連五六勺後,被嗆了個正著。

「怎麼還嗆著了?」小姑抽了幾張紙巾遞給我。

我邊咳嗽邊擺手。

「再怎麼愛喝也不能這么喝,還咳嗎?」小姑擔憂地問。

「沒事——沒事——」我平息了好一會兒,才止住咳嗽。

碗里還剩一點湯,底下沉澱肉渣,上面浮著一層油花。

耳朵和腦袋的不舒服加在一起,比不上胃裡的翻江倒海。

我放下勺子,壓著咳嗽對小姑笑著說:「最近接了一個工程,晚上還有應酬,我得先走了。」

「行,」小姑站起身,「鍋里還剩不少排骨湯,我找個保溫盒給你帶走。」

看著小姑忙叨叨地找盒子盛湯,我慢慢拉平嘴角,握緊拳頭。

拎著排骨湯,我沒立刻回家,而是去找了錢彧。

和我住在老城區不同,錢彧偏喜歡新區,買了湖畔酒吧街後的別墅,享受出門就能過夜生活的日子。

我按了四五遍門鈴,門才姍姍開啟。

錢彧穿著渾身是亮片的衣服,大刺剌頂著門:「來得正好,一起去街上玩玩?」

「是去街上玩,還是去夜店玩?」我一眼看穿,同時鄙夷他的著裝,「你這什麼破衣裳,上下八百個洞,還串燈泡。」

「你懂什麼,這叫戰袍,今晚全靠它炸裂全場!」錢彧抖了抖肩膀布料,一副風騷無限的模樣。

陸博雅不懂我的閱讀理解,我也不懂錢彧的審美盆地。

「這個給你。」我把手裡的東西遞過去。

「什麼?」錢彧接過來看了一眼,無語,「又是排骨湯……這個月第三回了吧,你小姑是不是和你有仇啊。」

「廢話那麼多,愛要不要。」我瞪他。

「白來的幹嘛不要,」錢彧抱住保溫盒,對我擠眉弄眼,「怎麼樣?要不要一起去玩玩?不開玩笑的,今晚這局,有大魚!」

說這話的同時,他晃了晃腰,恨不得把嘚瑟兩個字刻在臉上:「膚白貌美氣質

佳,男女都有,還是個高端局,你喜歡的那種也有。」

「謝邀,拒絕。」我藏不住心裡那點小得意,「我和你不一樣,寧缺毋濫,一個就夠。」

「你是一個都沒有吧!」錢彧嗤笑。

「以前沒有,現在有了。」我說。

錢彧「欻」了一聲,驚奇看我:「有了?誰呀?買了幾個包?」

「你滿腦子除了包就沒別的了?」我橫了他一眼,這人不該搞建築設計,應該往箱包市場發展。

「包是一個計量單位!」錢彧一張臉都湊過來,好奇地問,「說說唄,值幾個包的?五個?十個?你眼光高,十五個?」

如果一定要用包來衡量,那他的價值大概是——「一百吧。」

「一百個包?!」

「不是一百個包,」想到陸博雅,我止不住笑意,「是一百面牆的包。」

「咦~」錢或一臉不信,「有沒有那麼好啊,我怎麼這麼不信呢,你把他叫出來我當面驗驗貨。」

「你說的是人話?」我一個眼刀飛過去,不滿他輕佻的用詞。

「這麼護著,」錢或頂了頂我肩膀,「真愛呀?」

「你有時間八卦我的事,不如早點把設計圖趕出來,」我威脅地覷他一眼,「下周二是死線,不見圖,拿命抵。」

「圖,我下周一就給你。」錢彧信誓旦旦,緊跟著,哥倆好地搭著我肩膀,笑得賊眉鼠眼,「你得把你的巨包盆帶出來給我看看。」

巨包盆?

「巨多!包包!金盆!」錢或看出我不解。

「別亂給他起奇怪的外號,也別好奇心到處飛,他是大學教授,正兒八經文化人,我和他才有點苗頭,不想莫名其妙被減分。」我推開肩上的胳膊。

「見個面怎麼就減分了…」錢或嘟噥。

我才懶得理他,扭頭走人。

快走到大門口時,錢或忽然喊:「徐釐!你是不是拐著彎兒損我呢!我有那麼掉價嗎?!」

與天人之姿的陸博雅比,吊兒郎當的錢彧簡直不能更掉價。

回家後,我先去了洗手間,乾嘔了大半天,刷牙漱口又喝了兩大瓶礦泉水,才揉著胃蔫蔫地趴在書桌上。

休息一會兒,就十分……五分鐘吧,休息五分鐘起來看書。

本來打算趴五分鐘,但一分半後,伴隨手機震動,我像脊梁骨裝了彈簧一樣忽地直起身,抱著手機緊盯螢幕。

【陸博雅】:到家了嗎?頭還疼嗎?

【釐釐原上】:到家了,頭也不疼了。(身體倍兒棒jpg)

【陸博雅】:你的檢查報告和CT片我發給了幾個外國專家,有結果我會第一時間告訴你。

【釐釐原上】:謝謝!(感恩的心,感謝有你jpg)陸博雅問我晚飯吃沒吃,我捂著胃,謊稱吃過了。緊接著,他問我吃了什麼。

本著說一個謊就絕對不能說第二個的原則。

我實話實說:「排骨湯。」

這三個字發過去,陸博雅那邊沒了動靜。

我反覆刷著聊天頁面,沒有新消息,也沒有了「正在輸入中」,所以這是……話題結束了?

也太快了吧,我還想再和他聊會天呢。

又等了半晌,確定等不到陸博雅的消息後,我才丟下手機,勉強打起精神看書。

書沒翻上幾頁,門鈴響了四五聲。

我放下書,走到客廳大門邊開了監控。

心不在焉地看了一眼後,便迅速拉開門,小跑著出了院子,急不可耐地打開大門。

門外,陸博雅對我笑了一下:「徐小姐,打擾了。」

「你怎麼來了?」我驚愕不已,完全沒想到他會找上門來。

陸博雅拎起手裡的袋子:「來給你送點夜宵。」

我又疑惑另一件事:「你怎麼知道我家在這兒?」

「相親前,徐主任和我說過你名下的房產情況——尤其強調,老城區這處可能會拆遷……」陸博雅點到即止。

小姑能重點突出的還是一個錢字,畢竟我也沒別的優點了。

我乾笑了一聲,接過他手裡的袋子,道謝的同時問:「要不要進來坐一下?」

「好。」陸博雅一點遲疑都沒有地點了頭。

我本來只是客套一下,推算他這樣的修養,肯定不會這麼唐突地登堂入室。

事實證明,是我想多了。

陸博雅答應了,我卻傻眼,這人怎麼不按套路出牌?

見我沒動彈,陸博雅輕輕揚眉:「徐小姐?」

「啊……」我反應過來,挪開身體,讓他進了大門。

同時,迅速掃向院子。

慶幸自己算是勤快人,前天才除過草,一眼看過去沒有多餘雜物。

我自己還算滿意,奈何陸博雅是個細心怪。

走到一半時,他忽然停下腳步,看向院牆一角。

見他不走了,我也停下,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那個是我自己做的,工具箱,木工活兒我也會。」

我以為陸博雅看的是工具箱,可他卻沉聲問:「樹呢?」

「樹?」我沒明白,又看了一眼,恍然大悟,「你說那個木樁啊。」

工具箱旁邊有一截露出地面,不到十公分的矮木樁。

「樹呢?」他又問了一遍。

「那棵樹被砍了。」我回答完,低聲苦笑,「幾十年的玉蘭樹……現在就剩這節木樁了。」

「什麼時候的事?」陸博雅沒有收回視線,出聲問。

「十多年前的事了,」我不想多說什麼,催促道,「別在這裡站著,進屋坐吧。」

陸博雅又定定看了好幾秒,才默不作聲地跟我進了屋。

我給他翻拖鞋找杯子,一通忙活。

陸博雅拆開袋子,讓我先吃飯。

他買了蝦仁面,面和澆頭分開裝,沒有糊掉,還配了幾樣小菜和一杯冰糖杭菊茶。

我本來吃不下什麼東西,可這碗面清爽不油膩,光是看著就很治癒。

胃裡的痙攣翻湧似乎被撫平,我感覺到了餓。

「那……我吃啦?」我眼巴巴看陸博雅。

陸博雅頷首:「買了不就是給你的嗎?嘗嘗味道,應該是你喜歡的。」

還真是!

蘇南麵食大有名氣,街口巷角到處都是麵店,雖說口味大同小異,但我更喜歡偏甜、偏稠的口感。

那句話怎麼說來著....

要抓住女人的心,一定要先抓住她的胃,這一點上,陸教授很可以的。

我普通且自信,內心小劇場連成海。

冷不丁聽他問:「房子重新裝修過了?」

我咽下麵條,先點了點頭,又反問:「你怎麼看出來的?是五年前裝修的,不算新了。」

「房子是老房子,布置得很新潮。」陸博雅回答。

「這房子是我外公的祖宅,」我解釋道,「外公去世留給我媽了,後來家裡出了點事,這房子…算是賣了吧。五年前我重新買回來的時候,破敗得像個鬼屋,只能全部拆了重新裝修。」

「難為你了。」陸博雅看向我,說了這麼一句。

我輕輕「害」了一聲,筷子攪了攪面碗,儘量輕描淡寫:「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房子嘛……哪能永遠保持最開始的樣子。」

我只是把它買回來,也只能把它買回來。

幸好,房子還是原本的房子,即使裝修變了,不是最初的模樣,但根基還是那個根基,一磚一瓦不曾改變。

等我吃完飯,陸博雅起身告辭。

我把他送到大門口,從他邁出第一隻腳開始,揮手就沒停過。

「路上小心!」

「慢點開車!」

「到家給我發個消息!」

陸博雅的答覆是,回頭,說「好」,再回頭,說「嗯」,最後回頭,說「知道了」。

這人的脾氣值和耐心值全是滿分。

10.

和陸博雅相親算是成功了吧。

我經常這麼問自己,自動自發給了答案:不但成功,而且完美!

那天之後,我和陸博雅的聯絡頻繁起來。

不是每時每刻抱著手機不撒手,畢竟他有事,我也不是無業游民,但閒暇時,總要第一時間回復消息,哪怕上一條消息已經是幾個小時前的事。

我早知道,我和陸博雅不是一個階層的人,也擔憂過彼此沒有共同話題,然而事實上,我的擔憂很多餘。

聊天內容五花八門,小到今天短視頻推送的熱點,大到某本書的某個觀點。

很奇怪,我學歷低,但愛看書,陸博雅是教授,但愛刷短視頻。

「雙向奔赴啊這屬於是。」我嘖嘖稱奇,感慨我們是天作之合。

感情路順,在往好的方面發展,其他方面就…一言難盡了。

周末,我拎著大包小袋去了小姑家。

門鈴按了好幾聲都沒人應,我放滿手袋子,掏出手機低頭找號碼。

就在這時,大門被推開。

我驀地抬頭,笑容還未徹底露出就已凝固在了嘴角。

開門的人也是一怔,定定看我。

他戴著眼鏡,膚色淺而眸色深,一張無害白凈的臉,周身斯文得體。

我望著他,片刻,唇角動了動。

「好久不見。」我輕聲說。

「嗯……」他也回過神來,低低應了一聲。

他站在門內,我站在門外,一時間相視無言。

「隋濱!」有人在屋子裡遠遠喊了一聲,「誰呀?」

隋濱回頭看了一眼,說:「徐釐。」

話音一落,只聽「砰」的一聲。

是碗碟碎裂的聲音。

「怎麼了?」小姑連忙問。

「沒事。」回答小姑的人聲音平淡下來。

腳步聲由遠及近,年輕的女人走到門邊,面無表情地看向我。

我的視線只和她接觸了一瞬,轉而,有些無措地挪開。

她不說話,我無話可說。

過了半晌,我才重新看向她,喃喃開口:「嘉怡…」

韓嘉怡沒等我說完話,掉頭回了屋裡。

隋濱還站在門口,似乎有些糾結。

「隋濱!」韓嘉怡人已經進了屋內,喊了他一聲。

隋濱嘆了口氣,對我說:「進來吧。」

我訥訥地「嗯」了一聲,重新拎起袋子,走了進去。

一進屋,熟悉的排骨肉味迎面直撲。

小姑從廚房走出來,朝我笑:「來啦?」

「嗯,」我把袋子放在沙發上,說,「上次你說阿膠喝著好,我又買了一斤,讓人打好了粉分袋裝。今年春末的六安瓜片下來了,我托朋友裝了兩盒,你先喝著,還有點亂七八糟的...」

「每次來都帶這麼多東西,我就一個人,再吃再喝還能吃喝多少,」小姑笑著看向韓嘉怡,「嘉怡,你和小釐有好幾年沒見了吧,多少年?五年還是六年來著?」

「七年,」韓嘉怡看向我,「七年零四個月。」

「記這麼清楚?」小姑驚奇。

「有些事,很難忘。」韓嘉怡說。

韓嘉怡面無表情,我沉默無言,小姑看看她又瞧瞧我,嘆了口氣。

「你們兩個小時候明明跟牛皮糖一樣黏得緊,睡覺都要躺一個被窩,現在看著怎麼一點都不親呢。小釐不問嘉怡的事,嘉怡也從來不和我打聽小釐……」

知道自己不能不說話,我硬著頭皮對韓嘉怡開口:「小姑說過,你在國外過得很好。」

「你也不差。」韓嘉怡望著我。

隋濱端著一盤菜從廚房走出來,淡淡道:「吃飯吧。」

這頓飯註定要吃得艱難。

小姑照舊盛了一碗排骨湯放在我面前:「小釐,喝湯。」

濃厚的湯水在碗里波動不停,我沒什麼表情,韓嘉怡微不可見地皺了一下眉。

「這碗給你。」小姑把另一碗放在韓嘉怡面前。

我拿著勺子,像是怕燙,邊吹氣,邊一點點抿著湯。

小姑樂呵呵地拉著話題聊天。

聊著聊著,就聊到了韓嘉怡和隋濱身上。

「……早和你們說過,如果一開始就不想回國,那該長遠考慮在國外定居的手續流程,要是還想回國,最好早點回來,現在國內人才多,海歸算不得稀缺了。憑你們倆這學歷資歷,早個三五年,哪怕兩年呢,也能拿個過得去的職評,現在這樣,也就是普通教職了……好在,蘇南大學是個名校,你們也還年輕,以後……」

我麻木地咽下排骨湯,左耳聽,右耳冒。

「….…工作的事先這麼定,結婚……」

「……婚房得抓緊時間看,蘇南的房價不便宜……」

「.…期房不合適,得買現房….!」

「……景園不錯……」

聽到這裡,我看向小姑:「景園在大學城裡,離嘉怡上班的地方近,樓體質量沒話說,格局也做得好。」

「是吧,」小姑眉開眼笑,「我上班天天都路過景園,那小區的環境全市也能排上號了,又在蘇南大學附屬中小學的校區內,周圍還有蘇南大學附屬醫院,地鐵公交都方便。」

說到這裡,小姑頓了一下,面露難色:「樓是好樓,價也是好價……我聽說一平五萬多。」

「物有所值嘛,」我笑了笑,說,「房子的事你就別操心了,我來辦。」

「你辦什麼?」小姑嗔我,「嘉怡和隋濱的婚房,讓他們自己想辦法去。」

我笑著說:「他們在國外是一邊讀書一邊工作,賺著花著,攢也攢不下太多,我這兒能幫襯就幫襯……」

「不用了,」韓嘉怡夾了一筷子菜,隨口道,「我爸留下了一筆保險金,湊湊夠首付,還沒窮到買不起房的地步。」

我手裡的瓷勺緩緩沉在了碗底,輕輕「哦」了一聲。

小姑站起身,拿起我面前的碗:「再喝一碗湯吧。」

在門口和小姑道了別,我開車駛離。

車開了五分鐘後,剎車停在路邊。

我推開車門,跌跌撞撞跑下來,蹲在排水渠旁嘔了半天。

根本沒吃什麼東西,吐出的湯汁泛著陣陣苦辣。

在街邊便利店買了礦泉水,一連漱口兩瓶,又生灌半瓶,才平息胃裡的翻江倒海癱坐在車裡,我捂著臉,半天沒動一下。

手機響起時,我盲按了藍牙接聽。

陸博雅的聲音從車內音響里傳出。

我忙坐起身,撈過手機,轉為聽筒接聽,細緻地感覺他的聲音在耳朵里繞啊繞。

「下午一起吃飯?」他問。

「好,」我想了一下,問,「你小區附近有好吃的嗎?」

「有一家粵菜還不錯,要不要嘗嘗?」他說。

「行!」我一口答應。

回家收拾了一番後,我去了和陸博雅約好的店。

這家店的位置很好,在馬路旁邊,桌側是一面玻璃窗,對面就是景園的住宅區。

我心不在焉地吃東西,視線不住往外看。

「徐釐。」陸博雅叫了我一聲。

我立刻看向他:「怎麼?」

陸博雅把一隻干鮑夾給我,朝我笑:「我昨天熬夜幫學生修改數據建模,只睡了三個小時,今早又看了好幾份報告,中午沒來得及休息,直到剛剛才離校……」

「這麼辛苦?」我皺眉,大學教授也不是個輕鬆的活計。

「辛苦倒是其次,主要....我現在的樣子不太好吧?」他問。

我仔細看了看他,就,還行呀,貌美如花,如花似玉。

「應該是不太好,」他慢條斯理,朝我彎唇,「不然,你怎麼一眼都不願意看我了。」

我:「...」敢情擱這等著呢!

我被他繞了十八道彎的話說得哭笑不得:「我什麼時候不願意看你了,要不是怕你反悔,我都恨不得把眼珠子挖出來掛你身上。」

人為財死,我為色亡。

直白坦蕩,毫不掩藏。

陸博雅倒像是習慣了,修長素白的手指握著烏木筷子,表情似笑非笑:「眼睛沒掛在我身上,倒是掛在窗戶上。」

「我這不是——」我乾笑哄他,「不是有事兒嘛……」

說到事情,我認真問他:「景園裡賣二手房的多嗎?」

陸博雅垂眸,細邊眼鏡折光,一時看不清神色,只聽他輕聲說:「應該不少,我樓下那戶就還空著。」

我立馬來精神了:「空多久了?業主你認識嗎?有沒有要賣的意思?」

「你想買?」陸博雅抬眼看我,眼底有明顯的笑意。

「想給我妹妹和妹夫買,」我說,「他們打算結婚,做婚房用。」

陸博雅看了一眼菜盤,閒聊似的說:「婚房是大事,得好好挑一挑……我樓下鄰居也是買來做婚房的,什麼時候結婚,什麼時候裝修。」

我一聽這話,暗嘆沒戲了。

吃完飯,我和陸博雅在附近散步消食,順便看看其他住宅樓。

陸博雅對樓盤一問三不知,如果不是他笑語晏晏,有問必答,我都懷疑這人是在冷漠敷衍,毫無興趣。

這一走,就走到了蘇南大學的西門。

不比正門恢宏,西門開在一條窄路上,路邊,停著輛風騷的明黃跑車。

渾身潮牌的青年戴著能遮半張臉的墨鏡,懶洋洋靠在車門旁。

打扮與車品一致,花里胡哨,招蜂引蝶。

我一看這車,再看一看這人,頓時怒喊:「錢彧!」

錢彧嚇了一跳,瞧見我朝他跑過去,顧不得擺造型,慌慌張張拉開車門,企圖逃竄。

我一把薅住他後衣領,硬是把人暴力扯了出來:「還想跑?」

「徐爺!徐——爺!親爺爺!親奶奶!你輕點!」

號叫像殺豬聲嗷嗷直響:「我喘不過氣了!你鬆手!」

鬆手是不可能鬆手的,我反手一折,把他整個人按在車門上,冷笑道:「現在知道喊爺爺喊奶奶,拉黑我,屏蔽我,拖我進度的時候怎麼不想想有被我逮著的一天呢!」

「拉黑屏蔽的時候不是沒想著這麼快讓你逮著麼.…疼!」話說了一半,錢彧此牙咧嘴,「你不給我面子,也得給法治社會一個面子啊!」

我冷斥:「說好上周給施工圖,從周二拖到周日,這周又拉黑我,還有臉說法治社會,法治社會容得下你這種言而無信的敗類?」

「我手裡一大把趕工期的單子,你這公益項目只能往後延,」錢或嘶嘶抽氣兒,

「再說,我之前不是給過你機會,讓你把巨包盆帶出來給我看看,我看滿意了就給你加塞插隊……」

「少廢話!」我冷聲,「什麼時候出圖,今天給個準話!」

「我——」

錢彧剛開口,冷不丁背後傳來爾雅溫聲。

「徐釐,你這是在做什麼?」

這聲如同天籟,不但好聽,而且好用——我閃電般收手。

懊惱自己太衝動,看見錢或就忍不住出手抓人,又被陸博雅瞧見了粗魯的一面。

我試圖掩飾:「這人是我朋友。」

「你揍我跟揍孫子似的,還朋友,有你這樣的朋……我靠!」錢或扭著頭,看見陸博雅,粗鄙之詞脫口而出。

我狠狠踹了錢彧一腳,尷尬地介紹:「這是錢彧,做建築繪圖的,他叫陸博雅,蘇南大學教授,我和你說過。」

錢彧一把拉下墨鏡,探頭盯著陸博雅,半晌,喃喃道:「一百面牆……你都說少了。」

「你好。」陸博雅伸出手,笑得無比好看。

錢彧顫顫巍巍伸手和他握了握,又看向我,眼中有些複雜。

錢彧仗著陸博雅在場,又不知死活地牛氣起來,絕口不提圖紙的事,反而笑嘻嘻邀請陸博雅一起吃飯。

「我們吃過了。」我沒好氣瞪錢彧,「你到底什麼時候給圖?」

「這就給這就給,」錢彧答應得不走心,又擠眉弄眼,「飯吃過就算了,一起去喝點?」

「誰要和你去喝酒?」我還是不同意。

「你看你,怎麼這麼不懂做人?」錢彧睨了陸博雅一眼,「咱們是朋友,這位是你…呵呵,不得好好熟悉一下?以後少不了見面相處,你說呢,巨——咳,陸教授?」

捂著被我頂疼的胳膊,錢彧僵笑著改口。

陸博雅笑意不減,風度極佳,答應了說好。

我本以為錢彧會收斂一些,就算要鬧,也不至於胡鬧,可這傢伙半點不懂收斂。

說是喝一杯,哪裡不能喝,蘇南多的是清吧酒咖,非得來夜店瘋?!

震耳欲聾的音樂吵得我耳朵生疼,滿場燈光刺得我眼前發昏。

錢彧整個人跟電動馬達一樣,在座位上彈來彈去,晃左晃右。

他在這裡如魚得水,嘴角咧到耳朵根。

我扯了扯錢彧的衣服,朝他說了句話。

「什麼?」錢彧喊著問。

我湊到他耳朵邊喊:「為什麼要來這種地方!」

「這裡好玩啊!」錢或喊回來。

好玩你大爺!

我氣得要死:「你能不能給我長點臉?別在陸博雅面前拉胯!」

「就你事兒多,你看巨包盆,他都沒意見!」錢彧不以為然。

我順著錢彧努嘴,看向了陸博雅。

他坐在皮質沙發上,穿衣打扮又有不同——白襯衫衣袖上繡著縱條,衣領上別著掛飾,淺藍牛仔褲修身又清朗。

察覺我在看他,陸博雅抬頭沖我笑了一下,這笑溫柔又清透,澈亮的眼瞳映著駁雜彩光,臉上肌膚一片明晃晃的瓷白,五官輪廓在光影之中越發深邃奪目。

像極了博物館裡的鎮館之寶,獨立在展櫃中,射燈下光彩逼人。

真真是——越夜越美麗。

我被他這一笑,給蠱惑得心跳突突快。

陸博雅靠過來,在離我不遠的耳邊揚高嗓音:「怎麼了?」

「沒事...」我別開眼,端起杯子灌冰水。

音樂聲忽然拔高,舞檯燈光變了幾下。

錢彧朝我們喊:「去跳會兒?」

我:謝邀,不會。

陸博雅笑著搖搖頭,也婉拒。

錢彧大拇指示意舞台:「我去玩會兒,你們喝著。」

錢彧來夜店就跟回自己家一樣,眨眼就上了舞台。

台上人擠人,錢彧撩起上衣,露出大片腰線,扭成了一個麻花。

「我和錢彧是朋友!」我對陸博雅大聲解釋,「但是我從來不和他來夜店!」

陸博雅聽明白了,笑了笑,說:「來也沒關係。」

「啊?」我眨眨眼。

陸博雅在我耳邊說:「只要是合法場所,酒吧、KTV,都是給年輕人放鬆的地方,偶爾來玩不要緊。」

我一笑,陸教授思想還挺開明。

錢彧在台上蹦噠得歡,我對陸博雅示意了一下,起身去洗手間。

再出來時,遠遠看見座位旁站著個年輕女孩,正彎腰對陸博雅說些什麼。

我疾步走過去時,瞥見了女孩拿著手機,螢幕上顯示微信二維碼。

步履緩了下來,我站在陸博雅背後的陰影里,屏住呼吸盯著瞧。

音樂聲沒那麼大了,節奏感也沒那麼強了,陸博雅的回應清晰地傳進我耳中。

他用帶著笑意的聲音說:

「抱歉,我有喜歡的人了。」

女孩遺憾地「啊」了一聲。

我呼吸一窒,緊接著是心跳如鼓,臉紅耳熱,卻偏要故作鎮定,拍了他肩膀一下。

陸博雅回眸看我,淺淺輕笑:「回來了。」

「嗯。」我坐回位置上,嘴角揚起的弧度壓都壓不下去。

女孩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瞭然地說了句「打擾了」。

錢彧蹦噠夠了,一身是汗地跑回來,灌了小半瓶冰啤酒後,看向我和陸博雅。

「什麼情況你們,一直喝涼白開?」

我不愛喝酒錢或知道,他的主要目標是陸博雅。

一口一個給面子,社會人一樣勸酒。

我面露不悅,正要發作,陸博雅卻頷首,由著錢或給他叫了一打啤酒。

「你別太過分!」我蹙眉瞪錢或。

「喝點酒算什麼大事,」錢或玩嗨了,不管不顧,朝陸博雅挑眉,「我也不欺負人,你一瓶,我兩瓶,喝趴為止,怎麼樣?」

「我酒量不太好,」陸博雅笑著說,「你手下留情。」

「好不好的,先走一個?」錢或晃了晃酒瓶。

陸博雅拿起一瓶酒,和他碰了一下。

在他抬手的同時,我搶過那瓶酒,看都不看就整瓶喝了下去。

「徐爺牛氣起來了呀!」錢或笑嘻嘻。

我不輕不重地把空酒瓶放在桌上,冷淡地看向錢彧:「陸博雅是我帶來的,我有責任護著,灌酒這事兒,你找誰都行,找他不行。」

說完,把陸博雅拉起來,大步走向門外。

陸博雅原本是被我拉著,幾步之間,握住我的手。

我回頭看他,只見鏡片下,那雙柔麗長眸正泛著細碎華彩。

一口氣把人拉出夜店,大步流星地走向車旁。

夜風吹來,我停住了腳步。

「對不起。」我驀地道了歉。

「嗯?」他尾音揚起。

我心煩意亂地扒拉了好幾下短髮,腦袋往左扭,磨了磨牙,又往右扭,捂了捂臉,最後氣得踢了一腳車輪。

幾噸重的SUV輕微晃了一下。

我儘量心平氣和,儘量冷靜自持,深吸了一口氣,又重重換了一口氣。

抬眼,看向陸博雅。

「我沒想到今天能遇到錢彧,事先也沒囑咐過他,他說去喝酒,我以為就是相互認識一下,才答應跟著一起去……我是問你了,可那種情況下,你也不可能不同意……

「夜店這地方,合法歸合法,也不是每個人都能接受,都願意去放鬆,至少我就不愛去,我不愛去,卻帶著你去……

「還有,灌酒這事……錢或是什麼脾氣什麼為人,我了解,你不了解,你和他不認識,沒義務了解,也不該被情理綁架…

「如果是女孩子,第一次見男朋友的朋友,就被帶去夜店,就被壓著灌酒,那她男朋友又能是什麼好人,我也——我也一樣混蛋……」

這麼說著,我更懊惱了。

性別可以換,性質不會變。

難道就因為陸博雅是男人,就因為陸博雅脾氣好有涵養,什麼招都能接下來,就活該被這麼對待?

說是錢或的錯,我就一點問題都沒有?

我問題可太大了。

陸博雅是因為我才會配合錢彧,他是給錢或面子嗎?他明明是在給爭臉。

我覺得生氣,氣錢或,也氣自己,還覺得委屈,單純替陸博雅委屈。

太糟心太懊悔,一段話說得顛三倒四,詞不達意。

陸博雅卻神奇地聽懂了。

他捏了捏我的手。

我才發現,我們的手牽著沒放開。

下意識往後抽,沒抽出來。

「徐釐,」陸博雅握緊了我的手,定定看向我,「我是你男朋友嗎?」

我愕然:「什麼?」

「你不是說,如果是女孩子,第一次見男朋友的朋友….…」陸博雅省略後文,又問了一遍:「所以,我是見了女朋友的朋友?」

我反應不夠快,在他連續問了兩次,還附帶前情提要後,才忽然明白過來。

瞳孔地震波及大腦餘震,嘴張了合,合了張,老半天支支吾吾吐不出半個字。

倒是臉上的熱度,噌噌猛漲,能烙餡餅。

陸博雅明知道我失了智,也不發揮「善解人意」的特長,不幫忙解圍,不轉移話題,就這麼直白地看我,等著答覆。

「那,」我舔了舔嘴唇,含蓄表達,「我們不早就是雙向奔赴了嗎?」

「我對你一見鍾情,你對我見色起意,這是雙向奔赴?」陸博雅笑得玩味,「你的雙向對我來說,可能是條單行道。」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急切辯解,在他的注視下,又低聲嘟噥,「我都快喜歡死你了。」

「因為我長得好看?」陸博雅問。

「不全是,」我掀起眼睫看他,「長得肯定好看……見面誰不先看臉….…主要……我也說不清楚,反正就..…就第一眼就喜歡了…」

因為喜歡,才不願意也不捨得他被這麼對待。

「今天的事,我沒有生氣,」陸博雅手上收力,拉著我往他身前挪了一步,「你說得沒錯,答應錢彧不是因為我脾氣好到來者不拒,是因為他是你朋友,所以我當時在想,你是會縱容朋友,還是會維護我。」

陸博雅彎下腰,平視看我,眼底鋪滿笑意:「你護著我,尊重我,我很高興。」

「這種事,以後不會有了。」我鄭重其事地保證。

不管是朋友還是其他什麼人,我都不會再讓陸博雅有半點不快。

「我相信你。」陸博雅點點頭。

我嘿嘿地笑了兩聲,晃了晃交握的手:「那咱們——現在算男女朋友嗎?」

「算。」陸博雅給了肯定回答。

我得寸進尺,往他面前又湊了一步,難掩興奮地問:「都是男女朋友了,能不能……親……親近一下?」

陸博雅的視線一凝,慢慢往下挪。

我看他沒意見,果斷出手,用力抱住了一把細腰。

這線條。

嘖!

一把抱完,立即鬆手。

我心滿意足轉身拉開副駕駛的門,坐進去後,喜滋滋朝他喊:「我喝酒了,你開車!」

陸博雅站在車門邊,目色晦暗難懂。

陸博雅把我送回家後要叫車回大學城,我拉住他,把車鑰匙塞進他手裡,讓他開我的車回去。

他也沒彆扭著推拒,頗為乾脆地收下。

挺好!

我心裡暗爽,就喜歡這種挑明關係後大大方方的人。

送走陸博雅後,我接到了錢彧的電話。

他保證三天內把圖趕出來,又問我什麼時候再把巨包盆帶出來一起玩。

「錢彧,」我握著手機,平靜開口,「他是我男朋友。」

「男朋友怎麼?」錢彧問。

「男朋友是我視若珍寶,真心喜歡的人,這樣的人,全世界就他一個,唯一的一個。」

「這話可真肉麻,」錢彧嬉笑不變,「我以前怎麼沒發現你還有這一面?」

我不理他嘻嘻哈哈的調侃,沉下去的聲音透著不悅與告誡:「他因為喜歡我,所以尊重你,給足你面子,可你如果不尊重他,就是不給我面子。錢或,我們這麼多年交情,你別讓我難做,也別逼我讓你難做。」

「至於嗎,」錢或聽出我話中所指,嘟嘟囔囔,「我就拉他喝點酒,你看你,護犢子都沒你護老公的勁兒狠……都說兄弟如手足,男人如衣服,為了衣服不要手足,你傻不傻啊……」

錢彧在給自己找台階,如果是別的事,我可能就給他這個台階下。

但這件事,不是別的事。

我冷聲說:「喜歡的人就是喜歡的人,不是衣服也不是手足。」

「行行行,」錢或不和我爭辯,無奈道,「我沒談過戀愛,我不懂愛情,我反正沒覺得喜歡誰有什麼要緊。你呢,你和我不一樣,要真是死心塌地,十頭牛都拉不回來……」

他說完,別彆扭扭小聲補道:「我一開始以為你是找了個高定來替換平價呢。」

「你說什麼?」我沒聽清他嘰嘰歪歪那句話。

「沒什麼,」錢或乾脆說,「以後我不瞎鬧騰了,你也別抓著不放,這事……這事翻篇兒!」

我哼了一聲,勉強讓他下了這個台階。

錢或說話算話,第三天,圖紙就到了我手裡。

拿到圖紙,我準備著要走,在走之前,還得見一見陸博雅。

約好的地方在蘇南大學數學院樓下。

我提早到位,站在樹蔭下往樓上看,盲猜他在哪個教室。

沒等太久,下課鈴響,大學生們三五成群地走出來。

我看得滿眼羨慕,這可都是頂尖大學的青年才俊,各個學霸光環….…還有神光護體!

看啊看的,就看見了眼熟的幾個人。

關鍵詞:火鍋雨傘。

我看見他們,他們也看見了我,幾個人你懟懟我,我給你使眼色,齊刷刷往我身上瞄。

我比他們放得開,揮了揮手,打招呼。

他們也朝我點頭示意,小聲嘀咕著要走。

「等一下!」我喊住人,笑眯眯問,「你們上的是陸博雅的課?」

「是……」其中一個男生遲疑著回答。

「你們都下課了,陸博雅怎麼沒出來?」我又問。

「陸教授留了作業,有人沒聽懂,還在問問題。」

我點點頭,自言自語:「那我再等等吧。」

幾個人神色各異,邊疾步離開邊壓著聲音說話。

以為很小聲,其實我聽得清清楚楚。

「什麼情況?」

「上次不是說普通朋友嗎?」

「都等下課了,還普通朋友?」

「那誰知道……」

我用手指搓了搓耳垂,轉身又喊人:「你們再等一下!」

幾個人立定站住,扭頭看我。

我笑了笑,說:「更新一下進度,打個補丁哈,我和你們陸教授正在談戀愛。」

「徐釐。」陸博雅在身後喊我。

我轉頭朝他笑:「下課啦?」

「嗯,」陸博雅走到我身邊,看向表情石化的幾個人,「有事?」

幾個年輕人立即搖頭,在陸博雅的目光下,跑得飛快。

我感到奇怪:「他們好像很怕你。」

上次就看出來了,陸博雅明明這麼溫和的人,怎麼這群學生各個膽戰心驚。

「學生對老師有畏懼心是好的,」陸博雅淡然自若,「這樣掛科的時候,就不會幻想能靠同情矇混過關。」

「你是那種不顧學生成績死活的老師?」我望向陸博雅,各種不信。

「當然不是,」陸博雅對我笑得溫柔,「我是學生考49,會給到59的老師。」

「怎麼說?」我好奇問。

「49分,是沒有任何掙扎餘地的成績,但59分,是讓人輾轉反側、悔恨不

已、咬被捶床的結果,」陸博雅彎起的嘴角露出一點冷意,「能給59分的,我通常不給49。」

沒上過大學的學渣,有些同情起了高等學府的學霸,陸教授的打分手段屬實有點可怕。

見我不說話,陸博雅垂下眼,語氣溫和中透著無奈:「現在的學生越來越有主見,我不嚴厲就壓不住他們,沒有老師希望學生不及格….…你能理解嗎?」

他這麼問著,明潤的眼看向我。

「能!」我二話不說,站穩立場,「學生的任務是學習,成績不好怎麼能怪老師!你做得太對了,不及格的學生需要督促,59分是最好的督促!」

陸博雅打分的標準完全可以全國推廣,甚至全球統一標準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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