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確,誰允許你這麼說我妹妹?」
沈確顯然沒弄清楚,為什麼一直討厭我的溫隨年,突然之間站在我這邊替我講話。
他將厭惡的眼神轉向我,摟住搖搖欲墜的溫初初,像一個英雄守護自己心愛的姑娘,將所有矛頭對準我:
「姜禾,你又在背後搗什麼鬼?
「是不是你與溫隨年說了什麼,他才突然站在你這邊的?
「我告訴你,初初不光是我的未婚妻,更是我的救命恩人,我這輩子都只喜歡她一個!」
鏗鏘有力的話擲地後,一道清麗的女聲驟然驚呼:
「當初救你的人,不是姜禾嗎?」
14
一句話,讓聚集在天台的所有人炸了鍋,閃爍的射燈,都壓不下溫初初臉上的蒼白如雪。
喊話的人,正是那天我在金店救下的女孩林薇。
與當日在金店不同,她眼底的怯懦和驚恐消失,看向我的眼神只剩下堅定與信任,以及始終未變的強烈擔憂。
沈確先是一愣,反應過來後嗤笑一聲。
隔著半個天台,我都能感受到沈確對我濃濃的嫌惡。
「姜禾,為了引起我的注意,你連救命恩人這份功勞也要想盡一切辦法來冒領嗎?」
站在他身邊的溫初初狠狠咬了口下唇,將躲閃的目光轉向我。
「姐姐,我知道你一直想融入溫家,也知道自己霸占了你的位子十八年。可我兩個月前救了沈哥哥,是盡人皆知的事兒。
「我知道你喜歡沈哥哥,若是你想要這份功勞,我讓給你便是了。」
蒼白的小臉,不斷讓步的話語,讓沈確眼圈都紅了,甚至連溫隨年都有一瞬間的愣怔,深陷疑惑。
林薇翻了個白眼,從小小的手提包里摸出手機,點開後,一段視頻呈現在所有人眼中。
只見被撞得七零八落的一地車零件中,渾身是血的沈確躺在駕駛座里昏迷不醒。
一個瘦小的身影正吃力地將人從駕駛座中拖出,然後緊急撥打了120。
郊外的路燈雖然昏黃,可林薇的手機像素極佳,將我的側臉照得一清二楚。
就連眼尾那顆小痣,都在螢幕中若隱若現。
書里對這段劇情的記載,只有隻言詞組。
講述沈確在城郊開車分神,不小心撞上了隔離帶,腦袋撞到方向盤暈了過去。
迷迷糊糊中,感覺自己被一個人救了。
醒來後,發現自己躺在醫院,而身邊正是他喜歡的女孩溫初初。
順理成章,他對自己的救命恩人更加愛慕,訂婚日子又提前了幾個月。
林薇還在替我爭辯:
「我雖然不是溫家人,但是也聽說,姜禾才是溫家的親生女兒。
「她在外吃苦受罪十八年,一年前好不容易回家,不但沒有得到你們所有人的真心相對,反而還要被你們欺負。
「一個只有十九歲的女孩子,究竟受了多少的委屈,才能在金店那日抱著必死的決心,毫不猶豫地衝上前替我擋下那一刀!」
她說得神情激憤。
眾人聽得面露唏噓。
林薇手機中拍攝下來的那段視頻,還在一遍遍循環播放。
我長期營養不良的瘦弱身形一次次努力將沈確拖出變形的車子,生怕汽油泄漏引起爆炸,咬牙將人拖到一個安全的位置。
最後,林薇又盯著溫初初毫無血色的臉,語氣森森補了一句:
「若不是我剛好經過,恐怕有些人要真的冒領救命恩人的功勞了。」
溫初初臉色白得可怕,死死咬著下唇,眼底的怨毒一覽無餘。
我將感激的眼神投向林薇。
雖然我不是原主。
但是替原主謝謝她。
是她偶然路過隨手拍下的視頻,給了原主一個清白。
如果我能在九泉路上遇到原主,一定會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她。
沈確不自覺鬆開了抓緊溫初初的手,腳步虛浮,不可置信盯著我的眉眼:
「禾禾,當初救我的人……居然是你!」
15
沈確正慢慢地向我靠近,臉上的愧疚與痛苦溢出。
他顫抖地伸出骨節分明的手,咽了口唾沫:
「禾禾,天台危險,你先下來。我保證,以後再也不會誤會你了。」
溫隨年也在一旁焦急幫腔:
「對,禾禾,你先下來,那邊危險,乖,快過來。」
他們臉上的擔憂不似作假。
有一瞬間,我感覺拿團寵劇本的人好像是我。
可我這個萬人嫌,早該下線了。
身後是呼嘯的涼風,吹得我頭髮胡亂拍在臉上。
一張張擔憂的臉在我面前逐漸放大。
不能再等了。
我完全沒有義務替原主走完多餘的萬人嫌劇情。
我連自己的人生都過不好。
哪裡還有精力去走旁人的人生?
心一橫,在一片驚呼聲中,我果斷翻越天台,張開雙臂,像一隻折翼的蝴蝶,以最優美的姿勢急速下墜。
滿天繁星綴於瞳仁。
沒過天台前,我看到距離我最近的沈確,臉上擔憂的神色瞬間凝聚成驚懼。
他瘋了似的衝著我撲來,卻只摸到我飄揚起的裙擺一角。
柔軟綢布滑過他的指縫。
在一片驚聲尖叫中,我重重落地。
卻沒有感受到預想的疼痛。
我挪動下靈活的四肢。
身下是一片柔軟。
五樓不該是這樣的結果才對,何況這裡的樓層普遍要更高一些。
一片吵嚷中,我清楚地聽到溫隨年劫後餘生的聲音:
「幸好,我悄悄讓人在下面鋪了消防墊。」
難怪,這麼高的地方掉下來,感受不到任何疼痛。
讓走進科學來,都能拍個八十集的連續劇揭秘。
我摸了摸自己心碎的胸腔。
頭一歪,徹底暈死過去。
16
周遭景色變化,我仿佛陷入了一場光怪陸離的荒誕夢境中。
在這場夢裡,我又開始一個人踽踽獨行在城市一角,燈紅酒綠的世界與我總是隔著一層朦朧的霧。
周圍人像是看不到我似的,接連從我身邊擦肩而過。
我仍舊維持著穿越前的生活,兩點一線,極少與人交流。
每日睜開古井無波的雙眼,獨自一人裹挾在擁擠的人流中。
突然,一輛車轟鳴著油門沖我開來,我本可以躲避,卻久違地長喟一聲,選擇了站在原處不動……
刺耳的剎車聲響起,我睜開眼,發現自己又一次回到了醫院。
來這個世界不足一月,這已經是第二次進院了。
這次醒來,病床前圍滿了人頭,個個面帶擔憂,看到我清醒,才紛紛緩緩長舒了口氣。
沈確眼眶通紅,緊緊抓著我的手,像是怕我再一次離他而去,哽咽著:
「禾禾,過去很多事,是我錯怪你了。
「答應我,不要再做傻事。
「我知道你一直喜歡我,等你養好了身體,咱們就訂婚,我發誓,這輩子只喜歡你一個人。」
我警惕地抽出手。
「喜歡你?我什麼時候喜歡過你?」
喜歡他的人是原主!
若是沈確現在就變成一捧骨灰,興許還能追上沒來得及投胎的原主,兩人在奈何橋來一段鬼鬼情未了。
我只是個異世而來的孤魂,對眼前這個只有一面之緣的男人,提不起任何興趣。
更何況,沈確實在不算良配。
在原主回溫家的第一日,他彬彬有禮,像極了一個儒雅的紳士,突兀地出現。
熱情詢問原主喜好,耐心追隨在身後,時不時將溫沈兩家的聯姻掛在嘴邊。
上前獻殷勤之餘,卻緊盯著溫家對原主的態度。
他拿不准溫家究竟是更在意真千金,還是培養十幾年的假千金。
結果顯而易見,溫家並不稀罕原主。
沈確在得知這一消息後,立馬與原主劃清了界限,轉而繼續向溫初初獻殷勤。
兩人經常站在豪華闊氣的溫家別墅前,笑著看原主被所有人棄如敝屣的狼狽模樣。
於我而言,沈確就是腳底的泥,誰沾誰倒霉。
許是我眼底的清冷太顯而易見,沈確微微打了個冷戰,壓下心底不安,強顏歡笑:
「禾禾,你怎麼可能不喜歡我呢?若是不喜歡我,怎麼會拚命救我呢?
「你這次跳樓,也是因為我要訂婚了,你心裡難過才做出這樣瘋狂的事。」
一旁的溫父溫母也抹著眼淚附和:
「是啊禾禾,等你好些,咱們就去改名字,然後你開開心心嫁給沈確。
「那麼高的樓,你是怎麼狠心跳下去的。你知不知道,媽媽現在一閉眼,全是你跌落天台的樣子……
「這些年,是媽媽忽視你了……」
我冷眼看著這群人表演。
遲來的親情與愛情,於我而言像是過期的饅頭,上面長滿一層令人作嘔的灰黃絨毛,再飢餓,也不會拿來充飢。
我拉過薄薄被子蒙住自己腦袋,冰冷地下了逐客令:
「我有些不舒服,溫先生溫太太,還有沈先生,你們先出去吧。」
隔著被子,我聽到溫夫人悶悶的哭泣聲,以及溫隨年在我身邊輕聲地勸慰哀求。
最終,我只聽到一句不知誰的輕喃:
「禾禾,抱歉。」
17
聒噪的人群散去,我重新環視一圈病房。
這明顯是一間VIP病房,窗口被封得死死的,無法打開,所以他們能放心離去。
已經是後半夜,白日喧囂的城市裡只剩路燈投下一小片昏黃。
我窩在病床上,揉了揉永遠都憋悶的心臟。
跳動有力的心臟好像缺了一塊。
讓我做什麼都提不起興趣,就連平時最簡單的起床洗臉,都要在心裡做無數次建設,才能艱難起身挪動腳步。
仿佛有隻無形的手,用力攥著我的心臟,讓我透不過氣。
我在心底盤算著到底該怎麼避開這群人,好繼續我的死遁計劃。
病房的門被人大力推開,一個修長的人影出現在我的面前。
來人身上裹著一身寒氣,上前一把掐住我的脖頸,咬牙切齒道:
「姜禾,你又在背後做什麼妖?」
脖頸上的手指收緊愈發用力。
我的心底卻湧出無限喜悅。
用力一點。
再加把勁。
說不定,今晚我就可以實現自己的死遁夢,脫離萬人嫌的身份。
這種地獄開局,留給下一位幸運兒吧。
我嘴角含著一縷微笑,表情放鬆,連掙扎的力度都沒有,靜靜享受著即將到來的死亡。
肺里的空氣越來越稀薄,在我即將失去意識的前一秒,脖頸上的力度驟然消失。
大量空氣湧進肺中,將我拉回現實。
來人像是對我這副順從的表情氣憤至極,氣急敗壞道:
「你把訂婚宴攪和了以後,初初突然不見了,連手機都摔爛留在了婚宴上,是不是你私下找人綁架了她?
「除了一直看初初不順眼的你,我實在想不到還有誰會這麼做!
「姜禾,你到底給其他人灌了什麼迷魂湯,他們居然認為不是你做的?」
我劇烈咳嗽了半天,才緩過神來。
綁架?
這麼耗費金錢的事兒,是我一個萬人嫌能做到的?
就在昨天,我查看過原主的手機餘額。
裡面剩下可憐巴巴的二十塊錢。
禍不單行,今天一早,會員續費扣了十九,餘額只剩一塊。
買個淋巴肉包子都不夠,哪裡有錢僱人綁架?
果然拿的是萬人嫌劇情,人在醫院躺,鍋都可以準確無誤地扣到我頭上。
我清了清嗓子,看向來人,首先問出了心中疑惑:
「你是誰?」
18
來人表情猛地一僵。
病房裡明亮的白熾燈照在他臉上,我清晰地看到他臉上肌肉的抖動。
寒氣籠罩,半晌後,才不自然回了句:
「姜禾,你又耍什麼把戲?你怎麼可能不認識我?」
我當然不認識他。
腦海里這麼厚的一本書,內里出現名字無數,我怎麼可能將新面孔全部對上號?
認識溫隨年,是因為他長得與我像極了龍鳳胎。
認識沈確,是因為他與溫初初訂婚,溫家人對我提起過無數次。
至於眼前這位莫名出現的人,鬼知道他是誰。
我隨意編了個蹩腳藉口:
「我從沈家訂婚宴的天台上墜落,不小心磕到了腦袋,記憶出現問題,以前的人很多都忘記了。」
簡短的幾句解釋,讓來人不可置信後退一步,眼眶瞬間紅了一圈。
他抖著唇,仍是不敢相信問了句:
「你忘記了我?」
「對,不重要的人都忘記了,其中包括你。」
不知是不是錯覺,在「不重要」幾個字說出口後,對方劇烈顫抖了一下。
「不可能,你與我在同一個孤兒院長大,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忘了我……」
看著他痛苦地搖頭,眼底紅得愈發厲害。
我這才恍然大悟。
眼前這個人,是夏時清,團寵文女主溫初初的頭號備胎舔狗。
也是與原主在同一個孤兒院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
夏時清與原主同歲,兩人在孤兒院相互扶持跌跌撞撞長到十八歲。
在原主認親回到溫家後,夏時清為她開心,曾上門找過她。
誰知,遇見了一襲白裙,優雅萬千的溫初初。
一眼萬年。
青梅竹馬十八年,抵不上拉小提琴窈窕身影的強硬闖入。
夏時清一顆心全撲在了溫初初身上,知道自己身份低微配不上溫家大小姐,選擇當一隻舔狗,跟在她身後默默保護,只為心愛的女孩能平安順遂。
我在看原劇情時,最疑惑的是青梅竹馬十八年的夏時清,為何在見了溫初初短短几次後,就無可救藥地愛上她,轉而厭棄原主。
在見到他的這一刻,心中疑惑驟然明朗。
原主像一棵野草,在孤兒院裡豎起了滿身的尖刺,資源分配極度失衡的前提下,需要日日通過爭搶來獲得一點點食物與讀書的機會。
身材瘦弱的夏時清就是這樣躲在原主身後,磕磕絆絆地讀完了高中。
現在他成年了,有了保護自己的能力,至於當拐杖十幾年的原主,自然會被丟棄。
站在聚光燈下的溫初初成為他魂牽夢繞的女神,占據他荷爾蒙爆滿的全部大腦。
至於原主,被比成了一塊脾氣暴躁爭強好勝的爛泥。
我沒好氣地打量他一眼:
「我說過,不重要的人,我都忘記了。
「不記得你,那證明你肯定是我生命中可有可無的人。」
19
夏時清失魂落魄地離開了醫院,罕見地沒有再提起他的女神被綁架這件事。
在他離開後不久,我悄悄地溜出了醫院。
呼吸著久違的新鮮空氣,我一個人慢慢踱步到醫院附近的大橋上。
站在高處向下俯瞰,湍急的江水滾滾奔騰。
在這個異世我已經茍了一個月,也該到了離開的時候。
雖然死遁的時間有些晚,奈何橋上大機率見不到原主。
但我還是揚起一抹微笑,盯著翻騰的江面,剛打算翻身沒入滾滾江流。
身後一隻強勁有力的手一把將我箍在懷中,一塊濕乎乎的棉布覆蓋在我的口鼻上。
刺鼻味道鑽進鼻腔,不過片刻,我便失去了所有掙扎的力氣。
意識徹底消散之前,忍不住在心底吐槽了一句:我這條命真是比水泥樁子還硬!
再次昏沉著醒來,耳邊有海浪翻湧的拍打聲。
咸腥的海風裹挾著濃厚水汽縈繞在我身旁。
我慢吞吞睜開雙眼,發現自己躺在海邊一塊礁石上,居高臨下滿臉得意的,竟然是溫初初。
她臉上的表情有些許猙獰,完全不復往日的純潔模樣。
天邊泛起魚肚白,有冉冉初升的朝陽即將突破黎明前的黑暗。
溫初初似乎恨極了我,眼底怨毒一覽無餘。
「姜禾,你都已經消失十八年了,幹嗎還要回來動搖我的位子?
「現在溫家所有人都站在你身邊,我假裝被綁架,留下證據證明是你乾的,除了時清哥哥以外,居然沒有人相信!」
她越說越氣憤,昔日團寵身份在我穿越來後,以極快的速度分崩離析。
片刻後,溫初初冷靜下來,湊到我耳邊,小聲耳語:
「姜禾,我今天要讓你知道,如果我們遇到危險,他們選擇的人永遠是我!」
我掃了眼一旁凶神惡煞的劫匪,心下瞭然。
溫家人選擇誰,對我而言。
又有什麼關係呢?
我又不是原主,自從來到這個世界。
從來沒有對溫家人抱有過期待。
看向一波波漲潮洶湧翻騰的海水,我枯寂已久的心,浮現起一個大膽的衝動。
20
溫家人來得比我想像中快。
我與溫初初被劫持在一處怪石灘涂上,輕輕一倒,身後就是瞬間能將人吞沒的漆黑海水。
溫隨年掛著兩個大大的黑眼圈,站在不遠處嘶吼著:
「你要多少錢都可以,快放了禾禾和初初。」
劫匪不耐煩地嚷了句:
「兩個都放,老子還拿什麼當人質?你們只能選一個離開,剩下的,錢到帳,我自然會放了她。」
溫初初哭得撕心裂肺:
「爸媽,哥哥……救救我……」
夏時清擔憂的雙眼在我與溫初初身上轉了幾個來回,最終囁嚅著開口:
「姜姐姐,這劫匪是你找來的對嗎?
「別鬧了,海水開始漲潮,站在那裡很危險,快回來吧。
「你只要回來,我就原諒你這次的胡鬧……」
我翻了個白眼。
劫匪愈發不耐:
「趕緊選,不然兩個都丟到海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