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掩蓋住那一絲厭惡,唇瓣輕啟,眉眼無辜,答非所問道:
「周寂,你為什麼不抱我。」
他眼睛微眯,有些漫不經心:「我不抱你你就不會跳了嗎?」
我平靜地回答:「這是規則,我不想跟你一起受罰。」
他嗤笑一聲,偏過頭不再看我:「真是好學生。」
我右手一翻,跟他十指相扣;左手拉著他的手腕,將它搭在我的腰上。
周寂的身體顯然有些僵硬,他目光涼涼地看著我,手卻沒有掙扎。
旋律逐漸高昂,周寂掐在我腰上的手也愈發用力,男步引帶女步轉圈,最高潮時,他我往回一拉,錮住我的腰身,將我死死地扣在懷裡。
然後伸手,扳正我的下巴,逼迫我抬頭看他,唇角微勾:
「雖然是個瘋的,不過你現在這副模樣,比你埋頭學習的時候可愛多了。」
我沒有反抗,神色如常:
「你弄疼我了。」
周寂這才放開了我,卻將他那個還未完全結痂的傷口伸在我眼前晃了晃:
「很疼嗎?別忘了這是拜你所賜。」
我輕輕撫上那個傷口,指尖在周邊的皮膚表層上不斷摩挲著,輕笑道:
「很漂亮啊。」
皮膚撕開了一個玫瑰色的傷口,確實漂亮。
只可惜那一刀不是刺在周寂的心臟上。
周寂神色複雜,最終他抽回了手,語氣不再冰冷,更像是喃喃自語:
「江念,你真是個瘋子。」
放學後,我沒有收拾東西,坐在座位上,對著一張已經寫完的卷子轉動筆桿。
江衡一如既往地在班門口等我,懷裡抱著幾本書。
我起身,慢悠悠地走到他面前:
「不用等我了,你先回家吧,我寫完作業再回去。」
江衡皺了皺眉:「回家不能寫?」
我餘光瞥了瞥不遠處盯著我的溫茹,笑著說:
「我寫題的時候停不下來,不然思路就斷了,你先走嘛。」
江衡只能答應,重重地揉了揉我的腦袋:
「注意安全,早點回家。」
路過溫茹身邊時,他沒有分給她多餘的一個眼神。
在這個時空中,我的干預也會影響江衡的判斷。
現在的我,已經不會提心弔膽地害怕江衡會像上一世那樣愛上溫茹了。
但上一世的那些總會在我腦海中閃回的噩夢般的片段,以及那個被我備份好的錄音記錄,都在不斷提醒著我,惡人需要付出代價。
江衡離開沒多久,我也收拾好書包,敲了敲向秋的桌子,跟她交換了一個眼神後,獨自出了校門。
果然不出片刻,一群人便慢慢悠悠地跟在我身後,跟我保持著一定的距離。
走到一個人煙漸稀的地方,一個人突然從後面攬住我的脖子。
隨後黑壓壓的一群人便圍在了我的身邊。
攬住我的那個人,自然是當初的那個大姐頭。
她笑得危險,湊在我耳邊說:「妹妹,有沒有人告訴過你同學之間要互幫互助。
「向老師告狀揭發同學,是很可恥的一件事哦。」
說完,她便扯著我的頭髮往巷子裡拖去。
12.
又是那棟爛尾居民樓。
我被跌跌撞撞地拖到那片空地,抬眼,溫茹已經站在那裡了。
我還沒站穩,後膝就被人踹了一腳,整個人跪在了溫茹面前。
溫茹居高臨下地看著我,指尖挑著我的下巴:
「江念,你今天挺開心的吧。
「害我當眾出醜,又在體育課上勾引周寂,你就這麼喜歡打我的臉嗎?
「該怎麼懲罰你好呢?」
她輕聲笑了起來,我的頭髮被人向後一扯,撕拉得生疼。
溫茹揚手就是一個耳光,她特意留長的指甲將我的臉刮出一道紅痕,隨後,又是一個耳光。
「你應該給我磕個頭,哭著求饒才對啊。」
聞言,大姐頭將我的頭用力往下一按,我的額頭狠狠地磕在了那摻雜著碎石的地上。
拳頭和巴掌悉數落在了我的身上,很疼,還伴隨著耳鳴。
真疼啊——哥哥當初在巷子裡被打的時候,也是這樣疼嗎。
溫茹笑得嬌俏,從地上撿起一個塑料罐飲料,晃了晃,往我頭上倒,冰冷徹骨。
我吃力地抬起頭,看著溫茹,嘴角盛開一抹笑,嘴巴動了動:
「你說什麼?」
溫茹挑著眉,將耳朵湊到我的嘴邊。
我從喉嚨里悶出一聲笑:「我說……你這張臉,真是醜陋得刺眼啊。」
她氣得臉部扭曲,繼續往我臉上揮著巴掌。
打得累了,便讓人脫下我的衣服,隨後拿出手機,笑盈盈道:
「不知道大家看到我們的大學霸這副樣子,會是什麼反應呢?」
我的衣服被撕扯到一半,巷子裡就傳來了一些異常的響聲。
小太妹們也很謹慎地停下了動作,往外邊張望。
我失力地趴在地上,眼神看著拐口的方向,殘喘著粗氣,快意卻湧上心頭。
大姐頭又踹了我兩腳,便跟溫茹提議道:「小茹,別在這裡,不安全,去老地方吧。」
笑聲又在這群人中傳開了。
我被帶到了繁花酒吧。
酒吧里又吵又黑,只有星星點點的霓虹燈打在我的臉上,很少有人注意到我。
即使看見了,也當是家常便飯。
我被按進了一個卡座里,溫茹坐在我身邊,點燃了一根女士煙。
她笑著對大姐頭說:
「你不是說,老闆有賣那種藥嗎?去搞點過來,給我們的小白鼠試試效果。」
大姐頭心領神會地離開了,片刻後,手裡拿著一個裝著藥物的小透明塑料袋。
她拍了拍我的臉:「張嘴。」
我心裡拿捏不准這到底是什麼藥,便一言不發,冷冷地看著她。
大姐頭無語地笑了一下,一個巴掌就揮在我的臉上。
「我他媽讓你張嘴!」
溫茹嗤笑一聲,將手上的煙頭往我的手背上一按,錐心般的灼燒感終於讓我忍不住慘叫出聲。
正當大姐頭準備將藥丸往我嘴裡塞時,一個低沉沙啞的男聲落在了我的耳邊:
「你們在幹什麼?」
我抬眼,跟周寂對上了視線。
13.
周寂的出現在我的意料之外,濕漉漉散在我眼前的流海掩住了我眼裡的興奮。
真是……太順利了。
周寂早就脫下了校服,身上穿著一件鬆鬆垮垮的黑色T恤,戴了一頂鴨舌帽。
他的那幫弟兄們正站在身後,饒有興味地往這裡看。
我一眼就認出了那個一刀捅死我哥的二五仔。
「周寂……」
溫茹驚呼出聲,臉色變得慘白。
周寂只是掃了她一眼,隨後又將目光轉移到我的臉上,表情辨別不出溫度。
他沉默片刻,隨後開口,語氣冷沉:
「這個人給我。」
大姐頭自然不樂意,她雖是不滿,但也看出了周寂不是個好惹的貨色,她拍了拍周寂的肩膀:
「兄弟,我們的事你就別管了。」
話音剛落,便被周寂一把攥住手指,往外一掰。
大姐頭痛得大罵了一句「操!」。
而周寂臉色沉沉,冷冽地笑著:
「誰是你兄弟?」
溫茹趕忙上前將大姐頭拉回來,強裝鎮定地對周寂說:
「周寂,是江念先惹了我,我朋友才幫忙教訓一下她。
「我們沒什麼惡意,如果你還想繼續玩的話,這人就留給你了。」
周寂沒看她一眼,只說了一個字:
「滾。」
溫茹帶著太妹們滾了,取而代之的是周寂,他靠在我的身邊坐下了。
他沒說話,一旁的小混混先調笑著開了口:
「周哥,哪位啊?」
一聲口哨聲響起,另一人也跟著笑:
「能讓周哥英雄救美的,你說是哪位?」
調侃聲中,周寂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只是氣定神閒地看著我,眼神中有一絲玩味。
他沉聲說了句:「再說廢話,你們也滾」。
其他人識相地噤了聲。
我跟周寂平靜地對視著,眼神卻沒落到實處,餘光一直在注意著那個捅死江衡的二五仔。
那人相貌很普通,眉眼卻陰鷙狠厲。
其餘人都神情放鬆地喝酒抽煙,只有他沉著一張臉發獃,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我還在走神地思考著,周寂的手已經撫上了我的臉,迫使我重新集中注意力。
他指尖在我的臉頰上滑動,我知道他是在描著那些印跡分明的巴掌痕跡。
「不是很會瘋嗎,怎麼把自己搞得這麼慘。」
他語氣帶著戲謔。
我笑了笑,垂下眼睫,伸手將自己的手覆在他的手背上,語氣卻有些嘲諷。
「你要替我報仇嗎?」
周寂像是聽到了有意思的事:
「替你報仇,你能為我做什麼?」
我沒說話,只是輕輕地握住他的手指。
周寂沒有掙開,目光灼灼:
「你不怕我會提出什麼過分的要求嗎?」
我挑挑眉:「有多過分?想跟我睡覺?」
周寂僵住了,面色晦暗,反手攥住我的手腕:
「你這張嘴還真是……總能蹦出讓我意想不到的話。」
我自然沒想過讓周寂替我報仇。
意識到自己繼續坐在這裡只是浪費時間後,我用力掙開他,起身就想走。
周寂沒什麼表示,我走到那幫小混混的面前,有人伸手握住我的胳膊,痞里痞氣地笑著:
「嫂子,這就走了?不多坐會兒。」
我正想甩開,周寂低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別碰她。」
那人悻悻鬆開了手。
路過那個二五仔時,他正低頭玩著手機,我不著痕跡地快速打量了他一遍。
除了黑眼圈很重之外,外表並沒有什麼特別的,而他的手機頁面,是餘額的轉帳支付明細。
上面顯示餘額只有幾塊錢。
下面卻顯示著不同時間段的十幾筆整數的巨額支出。
這人很缺錢,至少現在是這樣。
我沒來得及細看,便跟二五仔對上了視線,他眼神頹喪,沒什麼情緒。
我生生壓住想要一刀捅死他的衝動,轉身便離開了卡座。
出了繁花酒吧,我無視了路人投在我身上的驚訝目光,從書包里掏出一部手機。
我戴上無線耳機,點開跟那隻遠程操控錄音筆的App,按下了錄音鍵——溫茹書包里的那支錄音筆早在被她發現之前,已經被我拿了出來。
就在剛才,周寂和大姐頭對峙的那幾秒,我趁著暗色的環境,將錄音筆又放進了卡座沙發底下的縫隙里。
14.
「周哥,剛剛那妞到底是誰啊,看著挺清純的。」
是不認識的聲音,依舊流里流氣的。
「一個瘋子。」
周寂的聲音。
「我靠,不是吧?剛剛看你們倆那氛圍,我都想換個地兒坐著,怕妨礙你們呢。」
「哈哈哈哈……」
我慢慢地走在回家的路上,耐心地聽著一些毫無意義的廢話。
終於,耳機里傳來了一點別的信息。
是一個沙啞得有些可怖的聲音:
「周哥,你能不能再借我點錢。」
這話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了,一片死寂。
片刻後,我聽到「啪」的一聲響,是扣動打火機的聲音。
「上次不是才借了兩萬給你?」
周寂的聲音聽上去沒什麼情緒。
「是……但是我媽病得很重,兩萬根本不夠,我周圍的兄弟里,只有你是有能力幫我的了。」
我聽到了周寂的一聲嗤笑:
「兩萬不夠,怕是兩百萬也不夠你揮霍的吧?李四,你的錢是拿去給你媽治病還是拿去賭,你自己心裡有數。」
李四的聲音激動起來:「我他媽不是去賭!」
隨後,是一陣酒瓶被敲碎的劇烈聲響。
「李四你他媽發病了是不是!周寂欠你的了?是,你他媽不是去賭,那你自己說你當初為了賭錢借了多少高利貸,每天的利息都得有兩萬了吧?你媽都快病死在床上了你也捨不得給她買點好的,要不是周寂一直出著住院費你老娘早他媽不知道在哪個墳頭了!」
「有你他媽的什麼事!」
……
爭執聲很大,近乎要戳痛我的耳膜。
我站在家樓下,關閉了錄音鍵,小區保安室的玻璃窗映出了我的臉。
狼狽不堪,傷痕累累。
可我卻是笑著的。
一個貪婪的賭徒,在必要的情況下,也可以變成一把殺人的刀。
家雖然在4樓,我卻爬得很辛苦,大口喘著氣,仿佛剛才被踢打的痛楚又重新匯聚到身上。
太陽穴很痛,頭也昏昏沉沉,我必須死死撐著欄杆,才能避免自己不要暈過去。
站在家門前,我深吸一口氣,按響了門鈴。
江衡開了門,開門的時候,他手裡還拿著一杯牛奶。
見了我,他一個沒拿穩,牛奶悉數倒在地上,玻璃杯也碎了一地。
無視了他錯愕的眼神,我嘆了口氣,想走進去拿掃把清理地上的殘局。
我跟他錯身而過時,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臂。
他一隻手扶在我的肩膀上,一隻手微抖著撫上了我的臉,哽咽著聲音,甚至沒辦法完整地組織好語言。
「小念……你……告訴哥哥,發生了什麼事……」
我沒什麼力氣,軟軟地任他動作。
我想對他笑,卻覺得連微笑這個動作都讓我好累。
最終,我只來得及氣若遊絲地說出一句:「哥……很快就好了……」
暈過去前,我看到的是江衡慘白而迷茫的臉。
15.
我不知道自己暈了多久,再睜開眼時,我已經躺在病床上了。
江衡將頭伏在我的病床邊,像是睡著了。
我睜著眼睛,靜靜地看著天花板出神。
沒過一會兒,媽媽一手提著大袋小袋,一手拎著一個雙層保溫碗走了進來。
見我醒了,她又驚又喜,急急忙忙將東西放在我的病床邊的柜子上,眼淚卻先掉了下來。
「寶貝醒了?還有沒有什麼地方不舒服的?」
我乖巧地搖搖頭。
江衡自然也被這動靜驚醒了,他有些蒙地抬起頭,隨後馬上清醒,伸手就往我的額頭上探。
「還好……沒有發燒了。」
媽媽在一旁給爸爸打電話,告訴他女兒醒了,抱怨他停個車怎麼停那麼久。
江衡定定地看著我,眼神里蓄滿了心疼,他伸手替我撩開擋在眼前的髮絲,聲音很輕:
「以後哥哥不會再讓你一個人回家了。」
我眨了眨眼睛,淺笑一下,示意自己知道了。
「你告訴我,這一身傷是誰幹的。」
說這話的時候,江衡的表情出現了一種我很陌生的陰沉。
我看著他,沒有說話。
媽媽打完電話,撲在我的床邊,一邊流淚一邊說:「小念,你告訴媽媽,是誰幹的。」
「我們去警察局報了警,想要調看你回家路上的監控,可是今天下午那一片居民區都斷電了,連監控都調不出來。」
我搖了搖頭。
「是不認識的人嗎?」
我點了點頭。
沒有監控,意味著沒有證據,唯一的證據在我的手上,我卻不能貿然交出去。
哪怕報警了,也只會被定義為一起普通的校園霸凌案件。
溫茹和那幾個小太妹都還是未成年,且我身上的一點巴掌痕皮肉傷,連法律層面的輕傷都夠不上。
到最後不過是民事調解或者一封檢討書罷了。
病房外傳來了爸爸急沖沖的腳步聲,剛衝到病房門口,他又放輕了步伐走了進來,兩眼通紅地看著我。
見我精神狀態不差,便擠出了一個慘慘的笑:
「我們女兒受苦了,先吃點東西吧。」
因為身體並沒有什麼大礙,當晚我就被接出醫院,回到自己的家。
晚上睡覺前,江衡端著一杯熱牛奶放到我的床頭柜上,溫聲道:
「正好趕上周末,這兩天就在家裡休息,養好精神再去上學吧。」
我「嗯」了一聲。
江衡還沒走,站在我的床邊,面沉如水,房間裡安靜得近乎死寂。
我有些不解:「怎麼了?」
他彎身湊到我的床邊,專注地看著我的眼睛:
「小念,不要瞞我,無論什麼事。」
我眼睫輕顫,最終從喉嚨里「嗯」了一聲。
「睡吧。」
江衡的手輕輕蓋在我的眼睛上,替我關了最後一盞暗燈。
江轍走出門後,我躺在床上盯著黑暗的天花板,又靜靜等了一會兒,才坐起身,掏出枕頭下面的手機。
一打開,便收到了向秋髮來的視頻。
視頻不長,卻能清晰地看出溫茹和那幾個小太妹猙獰的臉,以及她們的暴行。
視頻下面,還附帶著幾條消息:
【江念,對不起,我太害怕了,不小心弄出了聲音後就跑了,所以沒有拍到全過程。】
【雖然我不知道你想做什麼,但如果需要幫助的話,請告訴我,我會義無反顧地站在你這邊的。】
我沒有回覆,按滅手機螢幕,沉沉睡了過去。
16.
等我第二天睜開眼時,江衡出門,父母工作。
家裡又只剩下了我一個人。
我洗漱了一番,先將昨天酒吧里的錄音記錄備份起來,又按照課時進程,完成了練習冊上相應的題目。
做完這一切,我又癱在床上,這才注意到手機上推送了幾條消息。
一條是向秋的:
【江念你還好嗎?】
還有一條是好友驗證消息。
一個莫奈灰的純色頭像,備註一片空白。
我先給向秋回了一句:【沒事,別擔心。】
隨後面無表情地通過了那條好友申請。
下一秒,這人就發來了消息。
十分簡短的三個字:
【你在哪。】
我回了一條:【你是誰?】
我當然能猜到他是誰。
對方十分迅速地彈了條語音消息過來。
點開一聽,果然是周寂沉沉的聲音。
他說:「把你家地址發給我。」
「?」
「想見你。」
我對著手機螢幕,無聲地笑了起來。
指尖緩緩觸屏,將敲好的消息發了過去:
【繁花酒吧見吧。】
這一次,周寂沒有秒回,過了很久,他的消息才又發過來:
【我已經在這裡了。】
我沒有回覆,又在床上躺了一會兒,才慢悠悠地起身換衣服。
等我走進酒吧,一眼便看到了周寂。
他低頭看著手機,臉色陰沉得嚇人。
我緩緩向他走去時,他也抬頭看到了我。
他擰著眉,表情並不好看,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
「你還挺有時間觀念的。」
我坐在他身邊,神色淡淡:
「全身都疼,所以來得晚。」
「……」
周寂沉默了一會兒,只能悶悶地「嗯」一聲。
我四周巡視了一圈,工作日的上午,酒吧比較冷清,卻依然會有一些社會閒散人士的身影。
我漫不經心地問:「你的朋友們呢。」
周寂不太高興:
「只有我,不可以嗎?」
我笑了笑,隨口道:「只是想多了解關於你的事罷了。」
聞言,他嘴角微勾了勾,拿起桌上的酒杯,仰頭一飲而盡。
然後一個電話,一幫小混混勾肩搭背地來了。
其中也包括那個李四。
「周哥,有什麼指教?」
其中一個小伙搓著手掌,興沖沖地說。
周寂伸長胳膊,散漫地搭在我身後的沙發上,手垂在我的肩膀旁邊。
很容易造成一種我被他攬著的錯覺。
他看了我一眼,神情帶點倨傲:
「你想了解什麼,隨便問他們。」
他們灼灼的目光和煙酒味混雜著瀰漫在我的周邊,讓我有些反胃。
甚至某個瞬間,我會有點恍惚。
自己應該在鳥語花香的教學樓里上課,為什麼會在這裡忍受這些惡俗下流的東西。
我指了指明顯沒什麼興致的李四,笑著說:
「我對他更有興趣。」
17.
全場沉寂下來,而我身體往後一仰,有意無意地靠著周寂。
我沒有看他,卻感受到他呼吸的熱氣灑在我的耳邊。
他輕聲說:「關於我,你沒有想問的嗎?」
見我不說話,他冷笑一聲:
「李四,江姐問你什麼你就答。」
李四這才看我,他習慣性佝僂著身子,表情有些陰沉。
我淡淡道:「這位哥哥看上去不太喜歡我。」
聞言,有人搭上李四的肩膀,警告般地拍了兩下,笑著對我說:
「這小子就是昨晚輸錢了,又欠了債,心情不好。
「放心,他再怎麼樣也不會對兄弟們翻臉的,你說是吧,李四。」
李四沉默著,眼神依舊黯然。
我偏頭湊近周寂,以一種在場的人都能聽到的聲音說:
「他們叫你一聲哥,你就會給他們收爛攤子嗎?」
李四猛地看過來,臉上出現了一些期望,等待著周寂的回答。
周寂沒說話,他的小弟先皺著眉開口了:
「江姐,你是不知道周哥對他已經夠好了,隔一天兩萬隔一天兩萬地借,咱們這些兄弟哪個沒被他借過錢啊。
「這小子就是個無底洞,老娘快病死了還去賭,還是周哥給出的住院費。」
我輕笑一聲:「周寂哥還真是有本領啊。」
周寂淡淡道:「這些事你別摻和,髒。」
他說完,便引起了周圍小混混的一片噓聲。
我妥協般地點點頭,起了身:
「我去下洗手間。」
我穿過兩個拐口以及一條長長的走廊,才找到女廁所的位置。
等我洗完手出來,李四已經在女廁門口等著我了。
我佯裝詫異,驚呼一聲:
「你!」
他眼疾手快地上前捂住我的嘴,以一種懇求的姿態說:
「江姐,我知道周哥喜歡你。
「你能不能幫我求求他,讓他再借我一點錢,我發誓以後不會再去賭了,那些要債的天天來我家,我已經很久沒敢睡好覺了。
「你心腸軟,周哥也不缺錢,只要你開口他一定會答應的,我求你,我求你!」
說完,李四便真的對著我,彎著身子跪下了。
我面無表情地盯著他的發頂,腦子裡一直構想著江衡被捅死那天的場景。
一群社會仔圍毆一個學生,有什麼帶刀的必要嗎。
不管在哪個時空,李四都是個賭徒,他和周寂也註定會發生金錢糾紛。
暴力催債,家人病重,自己卻身無分文。
如果那天,走投無路的李四原本就想跟周寂來一個了斷呢?
我將猜測吞進肚子裡。
哪怕李四最終會跟周寂反目,那一天的到來對於我來說還是太晚了。
我沒那個耐心。
我嘆了口氣,抱著雙臂靠在牆上,語氣無奈:
「你這麼說,真的讓我很為難呢。
「與其卑微地向周寂低頭借錢,不如先牢牢把握好自己手中可以利用的資源。
「市中心醫院每天的住院費大概是一千五吧,一個星期下來也是小一萬了,既然周寂願意幫你出這個錢,不如就拿這筆原始賭資,再試一次。
「橫豎都是死路,我要是你,乾脆就破釜沉舟,鋌而走險;要是贏了,就是活脫脫一條生路啊。
「人麼,倒霉過了頭,上天都會眷顧你的。」
說完,我俯身,伸手拍了拍李四的肩膀,附在他耳邊輕聲道:
「我相信你。」
18.
我從洗手間出來,看了看酒櫃邊上的時鐘,已經到了該吃午飯的時間了。
我原想遠遠地用手勢示意,告訴周寂自己要走了。
畢竟那一圈人污糟糟地圍坐在那裡,連靠近我都覺得晦氣。
然而一轉眼,便看到周寂已經靠在離門口不遠的牆邊,逆著光,半張臉匿在黑暗裡,晦暗不明。
他看到我,嘴角一勾,向我伸出了手:
「帶你去吃飯啊。」
我跟著他出了門口,走到一輛黑色重裝的哈雷紅火摩托車旁。
他將一個全新的粉色頭盔戴在我頭上,示意我上車。
我神色複雜,一臉猶豫,站著沒動。
周寂眉梢微微上挑:「你怕?」
我提醒道:「我們還未成年。」
他神色更加桀驁了:「放心,就算被交警查了,也沒人敢拿我怎麼樣的。」
一副天經地義、理所當然的樣子。
刻薄又冷漠的上位者姿態,跟上一世,他對著警察說「我不知道他會帶刀」的樣子如出一轍。
對於我哥的死,他甚至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仿佛這只是一件無關緊要的事。
周寂,你怎麼能不得到懲罰呢。
我笑了笑,溫和道:「真厲害啊。」
然後腿一跨,上了他的車,雙手環繞著他的腰,將臉貼在他的背上:
「那就拜託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