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銀瓶.完整後續

2025-02-25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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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避之不及,為了前途,為了名聲。

妻妾之分,男人明白得很。

「只是玩玩,這種女人怎麼敢娶回去呢。」

萱夢姑娘面色蒼白地辯解著受害者無罪,人人平等之類的話,又惹來一陣譏諷的笑。

我想起了我和暮璃提起萱夢時,這個困在南國作質的男人一臉嘲諷。

「她天真活潑,腦子裡總有稀奇主意,喜歡說人人平等,還不叫下人尊稱她。」

「她是第一個沒被我的金瞳嚇到的,還說我一定因為這金瞳吃了不少苦,還摸了摸我的眼睛,叫我阿金,意思是無價之寶。」

大殿搖曳的燭光照在他的半張臉上,這個落敗的男人依舊妖異如鬼魅。

「在我們趙族,一個女人值半隻雪狼。」

「而她不一樣,她腦子裡主意多,顯得那麼特別。」

暮璃詭秘一笑,帶有族部落刻在骨子裡的殘忍。

「所以我用她和我的弟弟們換了三隻懷孕的母狼。」

我愣住了,早聽說北荒民風剽悍,向來不把女人當作人,甚至冬日糧食吃緊時,默認女人是可以烹的冬鮮。

「不過是女人,妄想以皮肉在男人那裡換來權柄,要做北荒的王后。」

「金瞳是鷹王血統的證明,真是無知。」

「你們中原男人嘴上視她若珍寶,依我看,不過是看個新鮮玩物罷了,中原有三種女人,妻母,尼姑和娼妓。」

「可是在我們趙族,女人只代表著性慾和牲畜。」

「沒有狼群,山,沒有血統,士兵,沒有馴獸的本事,也敢同我說平等?」

第一次聽見如此赤裸的話,叫我一陣陣目眩。

我不恨她,也說不上可憐,只有同為女子,無盡的悲涼和慨嘆。

這世上的道理於女子是重重的枷,從前我被鎖在高門大院,跪在地上抄那些書,並不知曉男人的天地竟然這般廣闊,北荒的山永遠對他們敞開,他們可以縱馬高歌,去掙自己的前程,從年少到耄耋,只要他願意,他可以一直是少年。

生而為女子,若有勇氣與愛人出奔,便是淫奔,若有才華狂放,便是價值千金的稀罕玩物。

而這些落在男人身上,元宵夜奔,千金買笑稱得上千古風流。

這些話無人能說,說了恐怕比我和徐子儀換了身子還叫人害怕。

至於她要和徐子儀如何相處,都與我無關了。

我已經不在意了。

夜深微寒,更漏響了一聲。

「我不會娶她。」徐子儀試著去拉我的手,「瓊月,你別生氣了好不好,從前是我的錯……」

「我們已經和離了。」我抽出手,不去看他。

他手一頓,又哀求我:「瓊月你別生氣,我錯了,不知道你受了這麼多委屈。」

「母親刁難你,我知道了,那些姨娘設計害你,我也知道了,對不起……」

「以後不會了,我會護著你...」

「你再相信我一次好不好.…..」

他還是不懂,以為我像從前年少時鬧脾氣,哄一哄就會好的。

事已至此,從此殊途,我只有滿心的悲涼。

忽然,他像想到了什麼似的:「你是不是喜歡楊昭溪了!他一直覬覦你….」

我一愣,嘆了口氣:「不是。」

「求求你….…別喜歡他好不好...」

「你再給我一次機會……」

他徐子儀,徐大將軍從來意氣風發,何時如此低聲下氣過?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

「子儀,當初你母親辱我輕賤我,我未曾有怠慢,因為她是你的母親,不是我年幼喪母,所以趕著趟給自己認個娘。」

「她在你面前和顏悅色,口口聲聲把我當成女兒,可你身在北荒如何得知,我在這後院的種種委屈?誰家的女兒在自己家不是當個寶貝似的疼?我娘家雖貧賤,卻不至於養不活一個老姑娘。」

「至於你說的孩子,我真的怕。」

「我怕戰場刀劍無眼,剩他與我終日垂淚;我怕我像我娘,像修遠他娘一樣沒能來得及看她一眼就撒手人寰;我怕後宅的女人們只顧著搶個孩子傍身,疏於教導;我怕他負心薄情辜負旁人,我怕她同我一樣,愛一個人奮不顧身,拋卻世俗,捧著一腔愛慕,只想奔向那個人時。」

「卻被婆家說是淫奔,被夫君休棄,終日遭人詬病。」

「我怕她走上和我一樣的路。」

外頭的月色照了進來,一室月色如水,像極了那個他棄我如弊履的夜。

若不是老天有眼,叫我們換了一遭,他恐怕依舊不知悔改。

他死死攥著拳頭,最終一咬牙,重重跪在了我面前。

月色漫進屋子,一室靜默。

我面色如常,他膝下有黃金,我的真心也是無價寶。

見我無動於衷,他試圖去拉我的手。

「瓊月,都是我的錯,我答應照顧好你卻沒做到….」

「你原諒我,好不好,別和離好不好……我知道後宅的事情把你弄得心力交瘁…..」

「今後你不必管他們….我只信你….」

已經回不去了,他還是不明白。

不明白瑣碎的日子不過是個導火索。

「子儀,我要同你和離,並不全為這四年,瑣碎磨人的後宅日子。」

「這四年我愛意蒙眼,願意學著做一個大家閨秀,願意為你困在這裡,讓你沒有後顧之憂。」

「可是這份愛沒有了,我也想通了。」

「我已經不恨你母親,也不恨那些刁難我的姨娘了,她們太苦了,倘若我不曾在獵場馳騁,不曾與旁人痛飲三白,不曾見過深宅之外更廣闊的天地,我也會慢慢地變成莊姨娘周姨娘,然後困在樊籠之中,和她們斗個你死我活。」

「但是我見過了,我想起來了,我就不甘心一直在後宅之中等一個男人來愛我。」

北荒的天藍得可以沁出水,笑屍山夏日的牧草一望無垠,天地廣闊得讓我醉心,我還有很多想做的事,我的心已經無法放到他的身上了。

他愣愣地看著我,似乎聽不懂我在說什麼。

「那你和離後,一個人要如何生計?」

我笑了笑,當初同我和離時,他從未想過我一人子然一身,要如何活下去。

如今倒是想到了?

「我們當初說好的,我們當初那麼要好...我跑遍了北荒給你折一枝梅花,你還記不記得當初說的,牆頭馬上遙相顧,一見知君即斷腸……瓊月,你還喜歡我的,喜歡的,對不對……你只是生我氣了.…」

「你當初答應我的,不會讓我那個夢成真的,夢裡你騎著照夜走了,一次都沒有回頭看我...我以後不出去打仗,我們就做一對尋常夫妻...我也不會讓母親斥責你了....」

我不再言語。

他的聲音越來越卑微,黑暗裡他死死抓住我的手,一如我們成親那日,怕我走了,不肯鬆開。

我知道他應該是流淚了。

我們已經沒辦法回到從前,兩小無猜,青梅竹馬的時光了。

一夜銀燭高燒,一如我們當初洞房花燭夜。

那一晚他不肯睡,只摟著我,握著我的手,看著我傻笑。

「瓊月真成了我媳婦了。」

「我知道瓊月嫁給我吃了很多苦,我不會辜負瓊月的。」

「我得好好看著你,不然他們又想著拆散我們了。」

「我會去好好打仗,我在家中說得上話,就再沒人敢欺負你。」

後來,家中瑣事愈多,他更忙了,我寄去的書信他也很少回。

他為戰事困擾,我為家中瑣事煩心,那時候我們之間漸行漸遠,已經說不上話了。

其實我們都在努力奔向對方了。

我放下了琵琶和醫書,忘記了無憂無慮的日子,從馬背入高門,勤懇恭敬,不敢有疏忽,生怕旁人笑他娶了個鄉野村婦不懂規矩;他久戰沙場滿身是傷,戰場謹慎不敢大意,那些我母家給不了他的便利,他說要憑自己去掙,好叫旁人不敢輕慢了我,也叫我不必愧疚。

但這世上沒有兩情相悅,便一定能白頭偕老的道理。

那時我們還太小,認準了彼此便奮不顧身,抽斷了藤條,扛了世俗的枷,血淚換了合巹,便以為世間眷侶間最大的磨難,已被我們捱過去了。

可生活面目猙獰,洞房夜不過將將掀它蓋頭一角。

「妾弄青梅憑短牆,君騎白馬傍垂楊。

牆頭馬上遙相顧,一見知君即斷腸。」

是樂天的詩,可他不知道這《井底引銀瓶》的下半闕:

「為君一日恩,誤妾百年身。」

17

我和徐子儀換了回來。

為慶賀北荒戰事已平,京城縱情宴飲,燈火不歇,盡歡三日。

盡歡三日,女眷亦可結伴出門遊玩。

我攜綠珠去寺廟,那個護我而死的少年,跟了我一陣的紅玉,人死燈滅的周姨娘,我想找僧人為他們做場法事。

出了寺廟,一路上熱鬧非凡。

結伴而行的婦人們下了車馬,有丫鬟們也湊趣說笑,衣帶香風,暗光浮動。

夜市三日不歇,坊間披紅掛綠,流光溢彩。從年頭到年尾的時令玩意兒一應俱全,稚子小兒們吵著虎頭燈還是兔子燈,捏糖人是要劉備還是關羽,面具要白狼王還是孫悟空,爭得臉紅脖子粗。

笑鬧聲熙熙攘攘,蒸騰而上的是人間煙火。

綠珠不過十三歲,傷心了一會,又瞧著街上熱鬧,玩心大起,一時人群衝撞,我尋她不到,卻誤打誤撞走到了當初和徐子儀訂盟的望仙橋上。

湖水靜謐,偶有微風吹落橋邊海棠,飄到湖心,引魚兒們出水,泛起一陣陣波瀾。任暮春的風吹起我的頭髮,我靠在橋邊發著呆。

幾個孩子笑鬧著跑過去,卻不想撞我一個翅趄。

「小心。」一隻手及時扶住了我。

「謝……」我抬起頭,看見了一個戴著白狼王面具的少年。

這聲音怎麼這麼耳熟?

我略一偏頭,就看見了熟悉的髮帶:

「楊副將?」

他略一遲疑,輕輕點了點頭,摘了面具。

我們坐在岸邊看孩子們放煙火,煙火撕撕地落在水面上,散出萬點銀光。

「是你對吧。」他忽然開了口。

「嗯。」

我知道他說的是什麼意思。

「我聽說他求聖上允他解甲歸田,是你要同他和好嗎……」

我沉默看著水面,這種難堪的家務事,我開不了口。

「……也好。」他勉強地笑笑,「那以後我就是主將了,我努力了很久了。」

他是楊國公家的公子,若是徐子儀把主將的位子讓出,不出意外這責任要落在他身上了。

「我在努力….…不知道這麼些年,有沒有比他強一點。」

「我總想著趕上他,再像他一點,再穩重一點。」

「從書法到槍法,我都不想輸給他。」

「可我始終慢了一步。」

他是個要強的少年,所以總才把自己和徐子儀對比吧?

棄文從武想必吃了很多苦,當初徐子儀何等天縱奇才,爬到今天這個地位也吃了不少苦,身上新傷舊疾早數不清了。

「..我是不是比他優秀了?或者….…我有沒有一點像他……」

他的聲音帶上了一絲顫抖。

「你比他好得多。」

我想拍拍他的肩膀,像從前在北荒一樣安慰他。

他卻抓住了我的手腕。

我抬頭,怔怔地看著他。

他苦澀一笑,眼梢已然是紅了:

「.…那你為什麼不能看看我呢?」

不知誰調皮,往湖心扔了塊石頭,濺起波瀾。

月亮升起來了,連微風都擺動,吹起一地白海棠的花瓣。

我看見他眼裡那個小小的自己,懦弱又膽怯。

我不願從一個樊籠,再入另一個樊籠了。

「你大約不記得了,四年前,你和他大喜的日子。」

「我和弟弟玩鬧,衝撞了你的轎子,連祖母都在斥責我。」

「我又慌張又害怕,可你不顧忌諱,下了花轎,把我扶起來,讓他們不要斥責我。」

「他們笑你出身鄉野不懂規矩,但是你不在乎,只問我撞疼了沒有。」

「那個時候吹起來一陣風,我看見了喜帕下面你的臉。」

「人是可以一瞬間長大的,瓊月你明白嗎?」

「那條被徐子儀扔在地上的姻緣帶,我把它偷偷撿起來,好的地方裁剪下來剛好夠做一條髮帶。」

「我有時候也會做夢,夢到這是你給我的。」

「我和我的心思一樣,骯髒齷齪見不得人,一輩子也不可能光明磊落。」

「當初徐子儀在戰場上,我並不願救他,我甚至盼著他戰死。」

「可是他死了,你會傷心。」

「很可笑對吧?可我就是……不敢想你傷心的樣子。」

「這世上有瓊月姐姐這樣,為愛奮不顧身的人,也有我這樣,光是遠遠地看著,即可知足的人。」

我怔怔看著他,他沉默許久,我看見他眼中蒙上了一層霧氣,少年身影似有千仞寂寞,像極了笑屍山上、凜冬時總不肯散的晨霧。

他察覺到了我的目光,乾脆摘了面具扣在我臉上,不叫我看見他的狼狽。

「該說的都說完了,我要去當我的大將軍了!早就看瘦鴉他們幾個不順眼了。」

他故作輕鬆地扔了一塊石頭進水裡,想打個漂亮的水漂。

可那石頭很不給他面子,一跳也不跳,徑直沉到湖裡去了。

他很尷尬地咬了咬下唇,侷促無措的樣子又像極了四年前。

我嘆了口氣,真是憨瓜一個。

18

一切塵埃落定。

那是一個萬里無雲的晴天,拂開了冬日陰霾,河堤綠煙一路吹到了城門口。

和離書落契,我收拾東西準備離開將軍府。

「我家小姐還是梳待嫁的頭好看。」綠珠笑嘻嘻地為我挽發簪花,「咱們小姐都多久沒打扮了。」

一支綠蕊海棠,月白襦裙,烏髮斜綰,黛色入鬢,一點絳色。

「倒像剛出閨門的小姐!」

出了門,看見一臉不快的老夫人,忐忑的修遠和憔悴的徐子儀。

徐子儀眼前一亮,又很快黯淡下去。

我沖他們一拜,明白此去山長水闊,恐怕再不會相見了。

「瓊月嬸嬸…..」修遠小心翼翼地去拉我的手,「嬸嬸,你比從前好看多了.…」

老夫人又氣又怒,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修遠:「哪個是你嬸嬸?」

修遠一愣,轉頭去看徐子儀:

「嬸嬸以後不回來了?」

徐子儀只沉默,修遠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卻被老夫人一個眼刀子嚇住。

大約是看到我被休棄,竟然打扮得如此鮮亮,竟然沒有一個棄婦哭哭啼啼,狼狽的樣子,所以心裡不痛快吧。

不過痛不痛快,已經和我沒關係了。

照夜親熱地蹭著我的脖子,似乎是明白今後不必離開我了。

「修遠要好好念書。」我摸了摸修遠的頭,「上次入泮考,你沒考上,你要好好念書,別讓你娘親失望。」

修遠擦乾眼淚,點了點頭,小聲地說了聲對不起。

我翻身上馬,照夜歡快地揚起前蹄。

我從姨娘們的眼中,看到了一絲真切的羨慕。

我調轉馬頭,徐子儀啞著嗓子開了口:

「你……就沒什麼想跟我說的?」

我搖了搖頭:

「徐子儀,咱們一別兩寬,各自歡喜吧。」

我能說的,已在那首詩中寫盡了。

「我會去北荒找你!」他猶且不甘心地沖我喊道,「我會彌補我的錯!」

那是他的事情,與我無關了。

出了門,繁花映牆,鳥雀啁啾。

楊昭溪一襲白衣,紅帶束髮。他靠著那支銀槍,叼著一根草稈在花牆下小憩。

滿架薔薇映在他的肩膀,映得他白衣照雪,像只慵懶的貓。

照夜沖他打了個響鼻,他睜開眼,正對上我的目光,他眼中一亮,忽然就紅了臉,慌忙把草稈吐出來:

「這、這麼巧?」

依我看,一點也不巧,這是條出城的必經之路。

「..…一起嗎?」我沖他一笑。

「好、好啊。」

楊昭溪如他所言開了善堂,收留那些戰士遺孀遺孤們,我本想著去馬廄裡頭重操舊業,他忙說善堂正缺人手。

我想了想從前答應他的,點了點頭。

他大約是說穿了心事,總紅著臉不肯看我,路走錯了兩三回,照夜跟著他倒是繞了好些彎子。

「楊昭溪,你真的認識去北荒的路嗎?」我被他氣笑了。

「……認、認識。」

啊,我真的懷疑當初他是怎麼七日就北荒京城跑了個來回的。

終於在他走錯了第十九次路時,我忍無可忍。

我輕喝一聲,照夜越過他跑得飛快,我順勢把那晚他的白狼面具,頑劣地扣在他頭上:

「跟上!憨瓜!」

他微微一愣,忽然也笑了,一夾馬腹,縱馬追了上來。

天藍得可以沁出水,笑屍山夏日的牧草一望無垠,天地廣闊得讓我醉心。

北荒很大,大到可以跑一輩子馬,永遠不會膩煩。

而餘生很長,很多事情其實不必立刻想明白。

對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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