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被一陣涼意弄醒。
睜眼便抵是在我脖頸處發顫的美工刀。
到底是養尊處優的小少爺,握著這麼一把小玩意,手還會發抖。
我不過一個抬手,就折了方墨的手腕。
看著他哭嚎發顫的模樣,心也跟著痒痒的。
沒辦法,他太會勾人了。
我拿起一旁的助聽器,扯過他的頭髮。
「乖,再叫一遍給我聽。」
1
「凌風,你真他娘的變態啊!」
方墨額際覆著一層細密的冷汗,眼角泛紅。
像是一隻受驚的幼兔般惹人憐愛。
「要不是我當初可憐你,你以為你還能活到現在嗎?」
「我怎麼會忘呢?」
我將手順著他的衣物探進去,滿意地看著他痙攣慌張的模樣。
「我這不是在努力報答少爺對我的領養之恩嗎?」
方墨自然不肯被我控制,可偏偏手卻使不上一點兒力,拍打在我身上,更像是調情。
「你也不想想,除了我,誰會要你這麼一隻殘廢的狗!」
「小少爺,不要把自己說得那麼善良,畢竟我這耳朵,可是拜你所賜啊。」
我一手握住他亂動的手腕,滿意地聽著他吃痛的低呼。
「更何況,當初叫人把我打個半死,再丟出門的,也是你吧。壞心眼的主人,自然要做好被劣犬追上啃咬的準備。」
2
初見方墨,是在福利院裡。
他是方家的小少爺,來這裡是想為自己選一條忠心的狗。
不得不承認,他確實美得驚人。
明眸皓齒,唇紅齒白,比電視上最紅的童星還要多幾分矜貴優雅。
他在一群看著頗有心機的孩子裡看到了我。
視線相觸的瞬間,我仿佛被電擊了一般,一顆心狂跳。
「就那個吧,看著傻不拉幾的,養起來能省點心。」
我以為迎接我的是康莊大道,卻沒想到他那群手下將我拖入深巷裡,不由分說將我打了個半死。
成年人的拳腳如同鐵錘般重重砸在我的身上。
我抱著頭哀叫著,感覺五臟六腑都翻倒了。
尖頭皮鞋狠狠照著我的耳朵踢了過來。
一陣尖銳的刺痛之後,他們肆意的辱罵聲便像是隔著層紗網一般。
耳鳴聲自顱內響起,緊接著,似乎所有的聲音都離我遠去了。
我的手有溫熱的液體湧出,是血。
就在這時,方墨自人群中出現,俯視著我。
他踢了身旁的人一腳,看似相當惱火。
「你們下手怎麼這麼沒輕重!我讓你們打一頓,沒說把人往死里打啊!他都快死了,我這會兒救他還有什麼用!」
惡劣的小少爺想養一隻忠犬,於是自導自演一場英雄降臨的戲碼。
卻沒成想這群手下太過愚笨,他只想要個聽話的,現在卻得了一個聽不懂話的。
我只看得清方墨皺眉罵著他們,嘴唇反覆開合。
然後,我被帶進了方家,關在了暗無天日的房間裡。
因為耳膜穿孔,我成為了方墨豢養的一條殘犬。
3
他起初對我相當感興趣。
我總是跪在地上,看著他滔滔不絕地講著什麼。
他光潔柔軟的腳肆意地踩在我的頭上,撥亂我的頭髮。
聲音仿佛隔著厚厚的牆壁,迴蕩在耳邊的只有幾分辨不清內容的餘韻。
可他的聲音,是好聽的,所以我總會對著他笑。
「我罵你你還點頭?哈哈,還真像只聽不懂人話,只會沖人搖尾巴的狗。」
我喜歡看方墨笑。
像他這樣好看的人,本就是笑起來才會更加生動活潑。
只可惜大多數的時候,他都會掛上諂媚的假笑。
只因為他是方家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子。
要不是他媽一頭撞死在方家的高牆上,他是沒有被認回的可能。
與他相反,哥哥方文才是方家最正統的繼承人。
旗鼓相當的富足母家,自小被培養成的不俗談吐。
我見過方墨同方文在一起的場景。
那時方文剛參加完一個慈善晚宴,傭人前呼後擁服侍著這位未來的家主。
方墨握著手腕立在門口,不過遠遠看到對方的身影,便開始點頭哈腰。
「哥哥,你回來了,宴會好玩嗎?」
明明眼裡的怨毒都快要淬出來了,還自以為演技超凡。
「聽說你撿了個人回來?」
方文的聲音平淡,我卻看到方墨下意識抖了抖。
討好寫在他的臉上,那模樣,如此熟悉又反差。
「哥哥,我只是看他被欺負太可憐了,所以才帶回來了。」
像是突然想起來什麼一般,他又接著開口:
「我也想做慈善來著。」
極近乖巧之能事。
「呵,不愧是父子啊,愛撿垃圾的毛病,一模一樣。」
「既然如此,那下次做慈善,你跟著一起好了。」
方文自始至終都沒有多看他一眼。
他卻因為獲得了上流社會的入場資格而歡欣雀躍。
那一瞬間,我才明白。
在方家,方墨也不過是方文豢養的一條狗罷了。
和我無異。
4
似乎為了竭力證明自己的心善。
我得到了一副助聽器。
可與之相對的,方墨已經很長時間沒來找我了。
就像是他終於玩膩了狗與主人的遊戲,放任我自生自滅。
我在陰暗的房間裡蜷縮著,眼前總會浮現出他暢快的笑臉。
真好看啊。
無邊的孤獨襲來,甚至因為助聽器的原因。
那些細碎的草動與切切蟲鳴,都仿佛在對我精神進行凌遲。
就在我被思念折磨得惴惴不安之時,聽到了一陣宛轉悠揚的鋼琴曲。
曲聲斷斷續續,卻似乎有著治癒人心的力量。
就在我和著琴聲打算沉沉睡去之時,曲聲卻猝然停下。
就像方墨這個人一樣,給予似乎只是為了更暢快的掠奪。
半個小時後,方墨出現在門口。
他堪堪披著一件白色的睡袍,身上混雜著煙酒的氣息。
我還沒來得及竊喜,他便傾身而上。
帶著涼意的一雙手死死掐住我的脖頸。
「笑什麼?你也覺得我好笑嗎?」
溫熱的肌膚相貼,我這才發現他寬大的衣袍之下,不著寸縷。
光滑細膩的觸感,白裡透紅的視覺衝擊。
再加上瀕臨窒息的獨特體驗。
一切仿佛是最上乘的美夢。
我察覺到了身下詭異的聳動。
當然,方墨也發現了。
脖頸處的束縛感沒了,可他的手卻並沒有徹底安生。
游蛇般向下滑動著,堪堪停在小腹上,惡劣地畫著圈。
月光籠罩在他白皙的皮膚之上,他烏黑的雙眼卻帶著促狹之色。
「我好看嗎?」
他的聲音似泉水悅耳動聽,就如同那流暢的琴聲一般。
我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他眼底的笑意卻帶著幾分悲涼。
「想看我的身體嗎?」
不知為何,我竟從他的話語中品出幾分破敗之感。
下意識按住他的手,搖了搖頭。
趁他愣神之際,我在他的手背上落下一吻。
可能顫抖的睫毛和不穩的呼吸已然暴露了我的心情。
但我太了解方墨了,他根本不在乎我。
「你是主人,我永遠都是你的狗。」
單單只是肖想就已經足夠僭越了。
如果我今晚真的因為衝動做些什麼,以方家的做派,恐怕無法活著看到明天的太陽。
即使他惡劣冥頑,但我仍舊想陪在他的身邊。
事實證明,我確實猜透了他的心思。
我如此笨拙的表忠心顯然沒有引起他的半分好感。
「切,沒勁。」
他一腳狠狠踹在我的胸口,表情瞬間恢復到了以往的桀驁。
我順勢抬手握住他的腳,細心為他套上鞋襪。
「天黑了,小心傷著腳。」
頭頂是長時間的沉默,過了半晌,才聽到他幽幽開口:
「想跟我出去走走嗎?」
他在我面前向來無需偽裝,因此那分明的狡黠格外明亮且誘人。
方墨又在憋著什麼壞呢?
我的心在那一瞬間瘋狂跳動著。
卻分不清是因為不安還是因為興奮。
「到時候帶你見幾個有意思的朋友。」
他在我臉上輕輕地拍了幾下,便如風一般離開。
我卻對生活又開始有了新的盼頭。
5
我16歲這天,被方家的下人從幽暗的房間裡帶了出來。
「乖乖享受接下來的每一分每一秒吧,算作你對我忠心的禮物。」
方墨翹著腳坐在穿衣鏡前,高昂著頭看著我被人群簇擁著換衣。
那些造價高昂的衣服貼在身上,似清風拂過。
涼絲絲,滑膩膩的。
如同那晚手撫過皮膚的觸感。
車內的空間狹小且曖昧。
我和方墨面對面坐著。
他今天依舊打扮得像個矜貴嬌氣的王子一般。
我沒有一刻不希望他的視線在我身上短暫停留。
可他卻只是洋洋自得地望著窗外一閃而過的風景。
「喂,你叫什麼?」
他冷不防的一句打得我措手不及。
我搖了搖頭。
福利院裡的每個孩子,只有冷冰冰的編號。
不過是為了方便大人們區分的商品罷了。
許是感受到了我眼中的期許,方墨神色中有了些許遲滯。
緊接著他便嗤笑出聲。
「算了,也不重要,一會兒見我朋友的時候機靈點兒,他們中的任何一個,碾死你都是手拿把掐的事。」
呵,多麼肆意張揚的少年啊。
可這一切的美好都在進入層層把關的包廂之後,猝然破碎。
「方墨,這就是你說的樂子?我他媽還以為是個女的呢。」
脖子被拴上千斤重的鐵鏈,我努力強撐起身子,卻被頭頂的皮鞋死死按下。
「哎呀林少,女孩子都細皮嫩肉的,哪經得住你們這些人玩兒啊,至少他皮實啊。」
方墨臉上帶著熟悉的諂媚,笑得眉目春風。
「我這是真想和你交朋友,才帶他來的啊。」
呵呵,鬣狗終於不堪忍受惡狼的欺壓,妄圖通過拉攏其他勢力來幫自己翻身。
而我不過是他用來融入這群敗類的投誠貢品。
「他真聽不見嗎?」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助聽器便被奪過踩碎。
眼前的一切突然凝滯成一個個輕微掉幀的畫面。
我看著那群爛人們攬過方墨的肩,沖我大呼小叫。
而我呆滯的表情和茫然的神色反而成為了他們的興奮劑。
在他們的遊戲里,我是曠古不變的籌碼。
酒液和著杯子碎片劃傷我的臉,我在模糊里尋找那熟悉的身影。
然而方墨卻只顧著給身旁的人遞酒。
從始至終,他高高揚起的眉眼,都沒有半分落在我的身上。
可他握著酒杯的手明明在微微發抖。
我被扒光了衣服,如同獸一般匍匐在地上。
那個姓林的似乎說了些什麼,眾人望向方墨的眼神帶著些許戲謔。
他臉上的笑容碎了些許,卻不過轉瞬即逝。
有什麼重物狠狠砸在我的額角。
一片血霧之中,我笑出了聲。
方墨,你這樣一個恬不知恥的人,竟然也會有心虛害怕的時候?
人在最痛苦的時候,總要想些快樂的事情才能勉強活著。
我突然想起那晚來找我的方墨。
他聖潔得如同一個墜落凡塵的天使。
他笑著趴在我身上,問我好看嗎。
「好看啊。」
我咳出一口血,渾身如同破風箱一般。
每一次的呼吸,都帶來鑽心的痛。
我想我大抵是活不過今晚了。
良善之人才配圈養忠犬。
方墨這樣惡劣的主人,總該得連皮帶肉咬上一口才行。
至少這樣,他才不會太快忘了我。
我沖身上前,攬過他的脖頸。
被嬌養長大的乳羊怎麼會想到,
老實巴交的牧羊犬會有扼住他的脖頸那一天。
「汪。」
和著他慌張凌亂的神色,我咬上了他的唇。
溫熱滑膩,帶著些許酒液的鮮甜。
竟然比我想像中,還要上乘。
然後是他羞憤怒極的嘶吼。
「你瘋了嗎?你以為你是誰!你怎麼敢!」
他原本是想借這個機會融入上位圈,卻沒想到被眼前這灘爛泥糊了一身。
淪為了那群人的笑柄。
「狗東西!」
我被下人們丟在了垃圾堆里。
無情的暴雨沖刷著身上汩汩流淌的血跡,
連帶著我僅有的痛覺,都一併被麻木帶走。
我想,這便是我生的歸途。
6
再次醒來,眼前一片肅穆的白。
遲來的痛覺報復般的凌遲著我的神經。
「醒了?」
眼前的女人明艷動人,只可惜望向我,卻如同一潭死水。
趁我大腦宕機之前,她扔過來一份厚厚的文件和一副價值不菲的助聽器。
「看看吧,只要你答應,想要多少錢都不是問題。」
命運有時候就是如此滑稽無情。
它慣會將人揉捏重組,然後再投放進紛雜的群體里。
由著他們膨脹破裂,借著血絲誕生出千絲萬縷的關係。
只是眼前的事實之於我,不知是狗血還是柳暗花明。
怪不得我那麼喜歡方墨。
原來,我也不過是大戶人家見不得光的私生子。
只可惜我媽不會為了我一頭撞死在宅門之上。
因為她,根本不在乎我。
要不是自己耗盡心血培養的寶貝兒子身患絕症,
恐怕她根本想不起剛一出生就被當垃圾丟棄的我。
「你覺得你兒子的命值多少錢?」
我靠在牆上,斜睨著她。
這個世上同我最親密的人,卻如同冬日殘陽般冷。
她大抵是有些怒了,不過良好的教養仍舊強撐著她維持最基本的體面。
「你最好想清楚,不是我,你已經死在垃圾堆里了。」
倒還不如方墨,至少他對我,從不掩藏自己的感情。
就連嫌棄,都至少是生動鮮活的。
「好啊,那你再把我丟回垃圾堆,一回生二回熟嘛。至少這次走了,還能拉上個墊背的。」
許是這句話牽動了她最脆弱的神經,高傲的女人,終究是放軟了姿態。
「你想要什麼,除了家產,其他的都好商量。」
切,不愧是精緻利己的資本家。
如果當初先一步找上我的是她,我或許還會迷茫委屈。
只可惜我先遇見的,是方墨。
一想到能親手摺磨報復他,我就興奮得牙痒痒。
我微微挑了挑眉,沖她勾唇一笑。
「很簡單,我只要一個身份。」
7
我以周家養子的身份成為周承天的移動血庫。
看著病房裡面色蒼白的貴公子我挑眉嗤笑。
「名字起得這麼大,活該身子骨這麼差。」
一旁的女人顯然有些不樂意。
「你呢?給自己起名凌風,是嫌自己命太硬了?」
沒有姓周這件事,反倒讓我們二人關係融洽了些。
眼前浮現出那晚被風吹起的衣角,白皙柔滑的觸感。
「是啊,硬點兒好啊。」
想及此,我不由得握緊了手中翻到捲起的雜誌。
這本雜誌不對外發售,只贈與那些成功競拍慈善晚宴的上流圈層。
不過唯有這一本被炒到了天價。
甚至在不久之前,就有人暗地裡在大肆收購這本雜誌。
看來某個人確實是有點兒急了。
「為什麼拒絕手術?你不想當個健全的人嗎?」
這實在是個冷到極點的爛笑話,我扶額給面子地笑了兩聲。
「我早就爛得發臭了,就算聽力恢復了,又能如何?
更何況,世人那些沒用的同情心,對於藝術家而言,可是鑲金的利器。」
「那些蠢人看到殘缺就會幻想苦難,因著苦難再編排出桀驁不屈的靈魂。
我只需要站在那裡,連手都不用招,就會有人自動湧上來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