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對我笑。
我的視線卻落在他的手、或者說是手腕上。
那裡猙獰的青紫痕跡輕重不一。
在江清鍾極度蒼白的皮膚的映襯下,顯得極為可怖。
我明知道,這些痕跡是我造成的,可還是從心底湧上來害怕。
怕江清鐘的手腕。
就這麼廢掉。
15
出乎意料的是。
直到寒假到來,搬到這間寢室的江清鍾都沒有任何動作。
只是每天跟在我身後。
替我占課、幫我打飯、主動承擔我的一切花銷。
我無數次想要躲著他。
卻都沒用。
只能放任。
我和江清鐘的相處模式,仿佛回到了我們最開始遇見的時候。
只不過其中。
我和江清鐘的身份,調換了過來。
江清鍾變成了那個默默跟在我身後的影子。
直到周圍有朋友笑著問我,是不是跟江清鍾和好了。
我才終於忍無可忍。
在江清鍾又一次跟在我身後,和我一同前往我校外兼職的路上時。
我轉過身,看著他。
卻被他不小心撞了下,整個人跌入他懷裡。
「……」
鼻間湧起熟悉的薄荷香味。
「抱歉。」江清鍾主動退了一步,對我說。
我明知道江清鍾是故意的。
但原本要說得話,還是因為他的舉動,失去了顏色。
只能艱澀地問:「你到底想做什麼?」
江清鍾望著我,漆黑的眼睛裡,閃過無數種情緒,最後低聲吐出兩個字,「追你。」
我沉默了一瞬。
想不到江清鍾竟然會給出這個回答。
想到這些天,他的那些行為。
種種皆是我那時追他時,對他做得。
「……」
16
一整天。
江清鍾都坐在我兼職的那家咖啡廳的角落裡。
只是每當我朝那處看去,都能夠對上一道落在我身上的視線。
讓我想到大一那年。
我在咖啡店兼職的過程中,遇到的一位高三生。
那時的我,也是這麼被他盯著的。
偶爾我將咖啡遞到他面前,就能夠聽到他嗓音清冽地一聲「謝謝」。
仔細想來。
那人,便是當時的江清鍾了。
而接下來的幾天。
江清鍾說要追我,就真的是在追。
許是那天我地質問,讓他意識到了自己的行為有些不妥。
寒假期間。
因分手時,我便把江清鍾給我的錢,都轉給了他。
於是主動留校兼職。
為開學後的學費而努力著。
江清鍾卻變了一種方式,出現在我身邊。
每到中午。
我總能收到一份別人遞給我的午餐。
只是貼在飯盒的紙條上,筆鋒有力的字,時刻在提醒著我——
這是江清鍾做的。
而每天。
當我回到寢室,總能在書桌上發現一個禮物。
小到一束包紮拙劣的鮮花,大到價格昂貴的腕錶。
更有……一枚戒指。
在看到那枚戒指後。
我終於忍無可忍。
轉過身,我看向江清鍾,想問他究竟想做什麼。
卻對上他帶著一絲期待的眼睛。
像孤零零的小狗。
呼吸一窒。
江清鍾總是最懂該如何讓我對他心軟。
許是察覺到了我的沉默,江清鍾問:「不喜歡嗎?哥哥……」
他還記得。
我最初和他在一起時,憧憬著說出的話。
——在畢業後,買一對戒指。
他一個,我一個。
可送出這項東西的時間,不對。
我低頭,緩慢將戒指放回盒子裡,面無表情地遞給江清鍾,再次提醒他。
「我們分手了。」
但不知是這句話哪裡出現了問題。
江清鍾盯著我將戒指送出的手,抬頭,望向我。
似乎是燈光有些刺眼,我看到了江清鍾眼底隱隱的水痕,他還是喊我「哥哥」。
我「嗯」了一聲。
這些天。
江清鐘不止一次解釋過。
他沒有戲耍我,他愛我……
更用行動來告訴我,是愛的。
用大款的身份來接近我,是他一時的鬼迷心竅。
而也因此,讓那時,他以除開「男友」的另一個身份,接近到了我時。
開始胡思亂想、疑竇叢生,覺得我不愛他。
覺得我只要有錢,就誰都可以。
更問我,究竟有幾顆心。
可這本身就是一個悖論。
宿舍里。
江清鍾近乎祈求地說:「收下吧……」
我指尖顫了一下,手中的戒指盒子好似燙手。
江清鍾起身,抱著我。
貼在我脊背上那雙骨節分明的手,因這段時間學習做飯,布滿了刀口。
明明我什麼都沒有感受到。
但就是有一種直覺告訴我。
江清鍾在哭。
「司郁……」他嗓音沙啞,「收下吧……」
「我會學會的。」
「我會學會怎麼去愛你的……
「別放棄我……
「求你……」
他卑微地祈求著。
求我接受他卑劣的愛。
窗外。
臨近年底。
大片大片絢爛的煙花綻放在夜空。
很美。
美到哪怕人們知道它的絢爛只有一瞬間,還是會前赴後繼地點燃它。
我看著。
肩上,因江清鐘的淚水,暈開一小片痕跡。
心臟無端端縮了一下。
我像個膽小鬼,遲遲無法說出那句「好」。
我還是害怕。
害怕在我答應後。
重新迎來因為「太順利」,而衍生出來的欺騙。
可江清鍾在哭。
他喊我「哥」。
求我再給他一次機會。
於是我抬起頭,注視著江清鐘的眼睛。
這些天相處的畫面,不斷在我眼前閃過。
「江清鍾……」我說,「別再騙我了……」
17
今年的海市下了場大雪。
在我時隔多日,被江清鍾從宿舍裡帶回那棟別墅後不久,就迎來了新年。
冬日的松樹被雪壓了厚厚的一層。
新年當天。
我和江清鍾在廚房裡包著餃子。
看上去十指不沾陽春水,從小養尊處優的大少爺江清鍾,反而是我們兩人中最會包餃子的人。
而我。
則弄得笨手笨腳。
最終做了我最擅長的——搓湯圓。
糯米粉間裹著黑芝麻餡,在手中滾一滾,湯圓就成了型。
鍋中氤氳著的水汽不斷蔓延。
就好像我和江清鍾之間的感情。
朦朧,又捉摸不定。
自那日江清鍾求我不要放棄他後。
我們在寢室里待了一周,才回到這裡。
我們誰都沒提分手與和好這件事。
但相處模式,卻漸漸回到了我們還是戀人關係的時候。
餃子一個個下了鍋。
水汽涌了上來。
江清鍾戴著圍裙從後摟住我的腰,忍不住親了親我的耳朵,輕聲道:「學長……」
我耳垂有些紅。
這幾天,江清鐘好似無師自通了撒嬌這項技能。
總愛黏著我,「學長」、「哥哥」叫個不停。
「哥哥怎麼不說話?」江清鍾靠在我肩膀上,歪著頭看我。
「江清鍾……」
「嗯,清鍾在呢……哥哥繼續說。」
窗外。
五顏六色的煙花在夜空炸開。
屋內。
鍋中的餃子一個個飄了上來。
江清鍾在盛。
神情認真。
我看著,突然道:「江清鍾,春節後,你陪我回一趟家,好不好?」
一句莫名奇妙的話。
卻讓江清鐘的手顫了下,轉過頭,他看向我。
窗外,一朵朵煙花綻開。
我主動吻上江清鐘的唇角。
在準備抽離時,被他按住,加深了這個吻。
18
春節一晃而過。
絲絲細雨落在人的肩膀上。
時隔多年。
我帶著我的戀人,見到了我的父母。
山路難走。
但一路,都是江清鍾背著的我。
我終於在十六歲那年之後,重新見到了我的父母。
雨水被風刮在臉上。
我看到江清鍾在墳前磕了頭。
一下一下,極為認真。
胸膛里,那顆始終不安的心臟,終於平定下來。
自十六歲那年。
父母因意外離世後。
終於有個人,能與我一起走過泥濘的山路。
番外
江清鍾視角
1
從小我便知道,我註定是不討人喜歡的。
包括我的父母。
可我還是愛上了一個人。
司郁可能不知道,在他大一在校外的咖啡廳里兼職的時候。
有個身穿校服的高三生,一直在角落裡緊盯著他。
對他一見鍾情。
我愛司郁。
於是在和他考上了同一所大學後。
我偽裝成司郁會喜歡的模樣,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效果很好。
他和我談起了戀愛。
可這還不夠……
2
我的學長總是說。
他蒙著眼睛出現在我面前時,是在搖尾乞憐。
很蠢、很讓人噁心。
可他不知道,我有多麼想要將那些瞬間收藏。
那是值得珍藏的寶物。
怎麼會是令人噁心的呢?
我愛到,恨不得與他一起奔赴黃泉。
3
我熱愛司郁的每個模樣。
於是那棟別墅里,有著一面貼滿了司郁照片的牆壁。
有司郁笑著時候的,更有他哭起來時候的。
但最讓我喜歡的,還是我費力收集的,高中時候的他。
那時。
五官青澀的少年穿著單薄的校服,冷漠地看向鏡頭。
很可憐。
總是讓我想到。
如果那個時候,我能夠出現在他面前的話,是不是就可以更快的成為司郁最愛的人。
我時常為此而惋惜。
可好景不長。
還不等我想好現在我和司郁的以後。
我們分手了。
4
我怎麼可能同意。
於是我將司郁帶回到了我的房子裡。
日日夜夜的和他在一起。
祈求靠著這種方式,讓他重新愛上我。
我一遍又一遍地告訴我的學長。
我不是騙子。
我很早之前,就喜歡上了他。
並對他坦白,我卑劣的愛意。
以此祈求著。
我的哥哥能對我心軟,哪怕一點點。
但失敗了。
司郁還是想逃離我。
於是為了讓他徹底死心的我,給他創造了一次逃離的機會。
卻又親手打碎他的希望。
我出現在了他的宿舍里。
那一晚。
我們極盡糾纏。
可司郁卻說他恨我。
他說,早在我欺騙他的時候,他就知道了我的身份。
他問我,耍他耍得開心嗎?
他喃喃念著那句「太順利了」,情緒崩塌。
我無法想像,司郁有多痛苦。
只是看著他的眼淚,心口傳來鈍痛。
心臟像是浸泡在硫酸里。
每過一秒鐘,就被腐蝕下來一層。
疼得連靈魂都在顫抖。
那天,我對司郁說了無數聲「對不起」。
可他只是看著我,掉著眼淚。
於是我退出了司郁的世界。
開始學習著,怎麼去愛一個人。
做飯、認真挑選禮物、包紮花束……
我在重新追回我的戀人。
也是在那一刻。
我想到了我母親。
那名優雅又尊貴的夫人,在發覺我骨子裡改不掉的偏執時,憐憫又無奈的跟我說得那句話。
「清鍾,我為日後被你愛上的人感到悲哀。」
5
我的學長很可憐,被我愛上。
可我還是不想鬆開手。
於是我向他坦白心意,更拼盡全力的對他好。
給他買戒指。
祈求他的原諒。
求他不要放棄我。
終於。
司郁心軟了。
他總是那麼好。
好到我恨不得將他藏起來,不給任何人看。
我重新和我的學長,變回了戀人的身份。
我們過了新年。
司郁還帶我回家,見了他的父母。
那一刻。
我的世界綻開了永久的煙花。
上山的路很泥濘。
但我背著司郁,走得很穩,每一步都是。
我還是改不掉刻在我骨子裡的占有欲和不安。
可我的戀人在包容我、在教我怎麼去愛他。
而我,將一生都無法放開他。
那條泥濘的山間小路,我願意走上一輩子。
只因。
背上的,是我的戀人。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