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長……
「我喜歡了你很長時間……從我們最開始的遇見,到讓你喜歡上我,每一步,都是我精心策劃的……」
江清鐘下巴搭在我的掌心,連眼淚都掉落在其中。
灼人得厲害。
「太順利了……」他說。
「我總在害怕你會離開我。所以,我想看看,你究竟能為我做到什麼程度……」
我怔怔地看著江清鍾。
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只剩下那句。
太順利了……
10
距離那日我意外跌入浴缸中,已經過去一周。
和江清鍾在這棟別墅里的一個月內。
我不知道他究竟做了什麼。
才沒有讓外界,對於我這名在校就讀的大學生突然消失,產生懷疑。
如果之前早早知道。
大二這年的我,會因為一時的「見色起意」,淪落到這般下場的話。
當時就算有人給我一千萬,讓我和江清鍾談一場戀愛。
我都會毫不猶豫的拒絕。
可偏偏,沒有如果。
而或許是我這段時間的聽話,讓江清鍾放鬆了警惕。
我逃了。
11
這個時機的出現很巧妙。
早在把我帶到這棟別墅里時。
江清鍾每天的睡眠時間,就肉眼可見的減少。
從一開始的六七個小時,到後來的兩三個小時。
有時甚至我半夜一睜開眼,就能看到身旁,江清鍾漆黑的眼睛。
裡面沒有一絲神彩。
像是流水線上,製造出來的刻板玩具玩偶的眼睛。
我有時會被嚇到,有時會伸手遮住他的眉眼。
而大多時候。
察覺到我醒過來的江清鍾都會抱緊我。
像在擁抱一個失而復得的寶物。
可我不是他的寶物。
許是我這段時間的乖巧,令江清鍾鬆懈了神經。
他第一次,先我陷入了睡眠。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
我就這麼睜著眼睛,等待他睡熟。
當我從江清鍾懷中小心掙脫出來時。
我清楚看到了他皺起的眉頭,與輕到惶恐的一聲「阿郁」。
我愣了一下。
這段時間的相處畫面,一幕幕在我眼前出現。
有江清鍾讓我充當他畫筆下的模特,說我是他的繆斯的;
有他因為我突然的絕食,焦躁不安,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少爺,半夜對著教程學習做飯,祈求我吃一點的;
更有他注視著我的眼睛。
紅著眼眶,一聲聲告訴我。
他沒有騙我。
他就是愛我的。
我落地的腳步因想到這些,頓了一下。
回過頭。
我看向江清鍾。
耳畔的那句「太順利了」,久久不散。
得到了逃離機會的我,沒有絲毫猶豫地離開了這棟別墅。
所幸這裡不是山林,而是處於繁華都市的中心。
我幾乎沒有費任何力氣的回到了學校,一路上順利得不可思議。
沒有上鎖的別墅大門、正巧回家且順路的司機、沒有到門禁時間點的宿舍。
以及……
推開門,空無一人的寢室。
12
當燈光亮起的時候。
剛放鬆神經的我,清楚地看到了對面江清鐘的臉——
他像是等候在這裡多時。
我轉身想要逃,卻已經來不及。
我被江清鍾捂住嘴,眼睜睜地看著寢室的門被其關上。
耳畔,江清鍾幽冷的嗓音響起,「學長,跑什麼?」
這一刻的恐懼感,不亞於被一名怪物纏上。
我脊背顫了顫。
從未這麼清楚的知道,我逃不開江清鐘的掌控。
宿舍的燈光亮了又關,關了又亮。
我被江清鍾緊抱著。
從始至終,我都被他抱著。
……
視線一次次陷入昏暗,又一次次被迫清醒過來。
在我意識不清時。
江清鍾問我:「你為什麼總想要跑?哥哥……」他嗓音很低,「我有很多的錢,都給你……不要離開我,好不好?」
我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只微微低頭,用力咬在江清鐘的脖頸處。
他蒼白的皮膚被我尖銳的牙齒壓出青白痕跡,看上去極為駭人。
要不是我害怕明天的海市新聞頭版上會出現——
「海市知名大學中,兩位男性學生於宿舍驚奇離世」的話。
或許會更用力一點。
直到咬出鮮血。
如果說在逃出那棟別墅時。
我對於江清鍾還存在著一絲微不可查的憐憫。
那麼此刻。
那一絲憐憫就全部變成了恨。
我不明白。
只是放過我而已。
為什麼江清鍾要一而再,再而三地不肯鬆開手。
明明只要他招招手。
就會有無數人因為他的皮囊、錢財,上趕著被他戲耍。
可他卻偏偏只緊抓著我不放。
好似我真的是他摯愛的人一般。
裝模作樣、惺惺作態得令人作嘔。
我已經半點力氣都沒有。
鬆開口,我費力地仰起頭,汗水與淚水順著下巴滑落。
這些天堆積的情緒,終於在這一瞬間坍塌。
我嘶啞地問:「江清鍾,耍我很開心嗎?」
江清鐘不說話,只是眼睛裡寫著難過。
我快恨死他這副模樣了。
仿佛我才是那個,讓他淪落成現在這般、讓他痛苦的罪魁禍首。
「你一遍又一遍地問我,為什麼不相信你……為什麼要離開你……」我竭力地說,「江清鍾,耍我好玩嗎?」
「你知道嗎?早在你通過別人的口中,告訴我,你母親又病重了時——
「我就知道了,你的身份。」
我笑著,「江大少爺,耍我耍得開心嗎?看著我在你面前搖尾乞憐,高興嗎?」
眼淚卻不自覺順著眼眶往下掉。
「太順利了……」我喃喃念著這幾個字,不由想笑。
在我為了江清鐘的困境,整夜整夜的睡不著、險些步入歧途時——
卻被人告知,這一切只是因為,「太順利了」。
江清鍾抱著我,手臂隨著我的話一點點收緊,勒得我呼吸不暢。
當我再想說什麼的時候。
一滴微涼的淚水,滴在了我的眼皮上,緩慢墜落。
像是我的眼淚。
江清鍾清冷且立體的一張臉上,眼眶猩紅,纖長的睫毛微垂。哪怕我不去看,都能夠肯定。
他的眼睛裡,是我。
我第一次透過一個人的眼睛,看自己。
很狼狽。
江清鍾望著我不說話。
我在這一刻,竟扯唇笑了笑,「你哭什麼?」
我磕磕絆絆地說:「我都沒、沒哭,江清鍾,你……別告訴我,你他媽高興哭了。」
話音剛落。
我唇上傳來一陣刺痛。
江清鍾咬著我的唇,像在發泄著什麼情緒。
明明是憤怒的,卻無端端令人感到壓抑與喘不過來氣。
也是在這一刻。
在眼前斑駁的光暈下。
我想起了我和江清鍾見到的第一面。
13
穿著白襯衫的少年,在食堂里吃著廉價的飯菜。
當發現我在看他時。
抬起頭,那張清冷又精緻的臉直直對著我。
看上去十分冷漠、不好惹……以及,可憐。
我常覺得我是因為江清鐘的那張臉,所以才一直關注他。
直到後來。
我因他母親生了病。
看到他本就單薄的身體,由於經常兼職,逐漸變得更加單薄,才終於意識到——
讓我一直關注,並持續在意江清鐘的。
不是我以為的見色起意。
而是因為他身上那股,隱藏在淡漠情緒下的可憐。
像是陰雨天。
身上本就淋了雨,卻還是被路邊的汽車濺了一身水的流浪小狗。
每個路過的人都在驅逐它。
它窘迫、不安、害怕。
讓我幻視了那個從蜿蜒山路里,走出來的自己。
我貧窮、普通、愛財。
可能拼盡全力,全身上下都找不出幾個優點。
於是在江清鍾答應了我的表白時。
我又驚又喜。
那時。
我是真的仔細想過,我與江清鐘的未來。
像兩隻皮毛都濕漉漉的小狗,縮在一起取暖。
我會努力擔負起江清鍾,與他背後支離破碎的家庭。
如果這一切。
不是一場騙局。
在我和江清鍾在別墅里的那一個月。
有時候。
我甚至會不由自主的恨他。
恨他為什麼要告訴我,他和江清鍾是一個人,為什麼不能瞞得再好一點。
讓我掩耳盜鈴般所以為的——
我在拯救我瀕臨崩潰的戀人的美夢,驚醒。
那條蒙在我眼前的綢帶。
成為了我被自己的戀人,戲耍的蠢態。
我的男友不是什麼清貧且一無所有的窮學生。
而是位出手就是上百萬的大佬。
是親手將我哄騙進深淵裡的騙子!
可我偏偏還在想著掩耳盜鈴。
只覺得……只要不戳破這一切。
江清鍾就還是江清鍾。
眼淚將視線模糊。
恍惚間。
我和江清鍾戀愛時,他對我說得那些話,一遍遍重新迴蕩在耳邊。
他喊我「學長」,喊我「寶貝」,也呢喃著叫著我的名字,喚我「阿郁」。
說他愛我。
裡面的愛意,真切得讓人不由沉溺。
江清鍾那張冷得嚇死人的冰塊臉,說情話時,卻專注認真得要命。
我那時沉溺於此。
縱使江清鍾病態的占有欲讓人受不了,仍舊想不起來「分手」這兩個字。
但如今。
卻恨不得聲嘶力竭地說上一千遍,一萬遍!
14
我已經忘了那天我是怎麼昏睡過去的。
只記得意識昏迷的前一秒。
一道嗓音沙啞的「對不起」,從江清鐘口中說出。
醒來時。
我沒有躺在江清鍾昏暗的臥室里,而是在宿舍的床上。
之後幾天。
我的生活里,江清鍾這個人好似消失了。
我逐漸回歸以往的生活。
每天按部就班的上課。
只是偶爾遇到熟悉的朋友,他們都會下意識看向我身旁,接著隨口問一句,「司郁,你男朋友呢?」
他們習慣了每天出現在我身邊的江清鍾。
於是在看不到那抹身影時,總會下意識詢問。
每每這時,我都平靜地回:「分手了。」
幾次過後,便不再有人過來詢問。
我的生活里,屬於江清鐘的痕跡,終於徹底消失了。
可,好景不長。
一個月後。
臨近我大三放寒假的時間點。
原本只住了我一個人的四人間寢室,突然被通知要臨時加上一位同學。
當我打開寢室門的時候。
江清鍾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出現在我面前。
呼吸一窒。
過往的記憶如潮水般將我吞噬。
我幾乎沒有半點猶豫,就想把宿舍門關上。
卻被江清鍾伸手阻攔。
隨著「咚!」的一道令人牙酸地碰撞聲。
我沒有想到,江清鐘的阻攔方式,不是用手去推門。
他蒼白又瘦削的手腕,就這麼被夾在門縫當中。
我有多用力地想要關上門,江清鐘的手腕就被夾得有多麼的猙獰。
瘋子。
我不由鬆開手。
隨著門移動開。
江清鍾手腕上被夾出來的痕跡,就這麼暴露在我眼前。
我怔怔地望著他。
江清鍾卻還有心思對我笑。
他緩慢扯了扯唇角,「學長……對不起。」
「你瘋了。」我說。
江清鍾拎著行李箱走進來,將門反鎖。
仔細看,能夠看到他微紅的眼眶。
「學長怎麼不用力?」
畢竟只要我心狠一點,江清鍾今日怎麼說都會廢掉一條手腕。
莫名的冷汗湧上我的脊背。
我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只剩視線僵硬地盯著江清鍾。
甚至連轉身背對著他都不敢。
「你……」
江清鍾走近。
把行李箱放在了離我床位最近的一張空床位前,隨後伸出手,說:
「我們以後就是舍友關係了,學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