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對頭邵揚不是人類。
他能夠隨意來到我的夢境,做出一些難以啟齒的事。
直到有一天他不再滿足於只在夢中。
他把我按在大學寢室洗手台上,啞聲道:「學長,放輕鬆。」
「你,到底…是不是人?」我屈辱至極,咬牙罵他。
「不是。」
「實在受不了的話,」他輕笑一聲,然後靠在我耳邊低聲說:
「你也可以把這當成一場夢。」
【1】
我昨天晚上夢到邵揚了。
鬼壓床。
他把我壓在牆上親吻,在夢裡我使不出力氣,只能眼睜睜看著他用手鉗制住我,瘋狂掠奪我的氧氣。
漆黑的眼睛低垂著看我,眼尾上挑。
那是屬於上位者的戲謔。
「你跑不掉了,李銘。」
隨即後頸一陣疼痛。
我抬手抓了一把冷水拍在臉上,終於清醒。
已經持續好幾天了。
春夢也能夢見死對頭,真是活見鬼。
在邵揚高考失利選擇復讀後,我給他發了一張志願填報單的照片。
還附贈了一句【菜就多練。】
然後轉手把他刪了。
這些天我卻因他失眠。
【2】
「銘哥,你黑眼圈咋這麼嚴重?」室友王磊說。
我無力地爬下床,怨氣衝天:「最近失眠。」
走進洗手間,我「嘭」的關上門,開始沖涼。
我對鋪的室友謝成在打遊戲,聽見我們的對話,他放下手機問王磊:「我打呼嚕了?」
王磊搖頭,一臉懵。
「一個高中同學復讀考到我們學校了,」打完槍,我推開門走到書桌前坐下,「這幾天有點煩。」
「他瘋了?我們學校這麼爛。」王磊一臉不可思議。
他問:「你們關係不好嗎?」
人無語到極致真的會笑出聲。
我扶額:「廢話。」
謝成安慰我:「華大那麼大,專業那麼多,就算在一個學校也不一定碰上。」
我是貧困生,國家勵志獎學金需要綜測分。
我轉頭問謝成,「對了成兒,最近有沒有加綜測的活動?」
謝成是青志社長,專門管這些事。
「有啊,」謝成說,「迎新志願者有加分。我把群二維碼發你。」
我點頭:「謝了哥們。」
「沒事。」
謝成臉色突然凝重起來:「銘兒,你脖子後面怎麼回事?」
我拿出八卦鏡照了一下。
「什麼都沒有啊。」
謝成緩過神,道:「可能是我看錯了。」
「明明剛才看見了一個牙印。」他想。
我點頭,沒當回事。
【3】
第二天一早,我穿著紅馬甲站在一樓。
一個熟悉的面孔穿過人群向我走來。
是邵揚。
「學長,麻煩了。」
他指著身後的行李箱說出了那句冰冷的話。
我咬牙,笑著一字一句道:「不麻煩學弟。你的寢室號是?」
他似笑非笑:「521。辛苦了。」
五樓。
寢室樓最高就五樓。
我差點裂開,笑容僵硬:「呵呵,不辛苦。」
命苦。
他笑了笑,露出一顆虎牙,抬手示意我去幫他扛行李。
寢室樓沒有電梯,我一手一個行李箱,終於爬到五樓。
汗水從鼻尖滴落,我放下行李按著膝蓋氣喘呼呼。
一隻白皙修長的手刮過我的後頸,擦掉汗珠。
「就這麼累。」
後頸被觸摸的地方一陣發熱。
我抬頭正對上邵揚深色眼眸,他正摩挲著食指和拇指之間屬於我的汗水。
我冷不丁想到昨天夢裡的情景。
…
「額…」
我喘不過氣,努力張口呼吸。
一隻蒼白有力的手從我的後背伸出,輕輕蹭過我的嘴角。
「就這麼舒服。」
…
想到這裡,我後背一陣惡寒。
「行李放這兒,我先下樓了。」
邵揚淡笑:「好,樓下我還有兩個行李箱。辛苦學長了。」
腳步頓住,我看四下無人,拉起他的領子小聲威脅:「王八蛋,你差不多行了吧,別欺人太甚。」
他面不改色,從容道:「有償。」
我遲疑:「多少?」
「一千塊錢。」他頓住,笑著問,「夠嗎?」
「你就站在此地不要走動。」
說完,我就往樓下跑。
十五分鐘後,所有行李歸位。
「給錢。」我向他伸手。
「微信加個好友。」
我狐疑眯了眯眼。
他淡笑解釋:「多個朋友多條路。」
我呵呵一笑:「你最好是。」
【4】
加上好友後,邵揚言而有信地給我轉了一千元。
我收款後回到宿舍就又把他刪了。
當天晚上,我又做了一場夢。
夢裡我還在高中,教室里只有我和邵揚兩個人。
他用手臂把我圈在角落裡。
我暗罵一聲,立即閉眼,妄圖從夢裡醒過來。
睜開眼時,邵揚一臉淡然地看著我,然後微微一笑:「怕我?」
我趁機掙脫開他的鉗制,使勁閉眼。
「三、二、一。」
我在心裡默數三聲。
等再睜開眼時,邵揚倚牆抱臂,好整似暇地望著我:「你是在玩什麼新型遊戲嗎?」
我低頭一看,是高中校服。
邵揚則是昨天見到的一身便裝。
「為什麼我穿校服?」
心聲不小心脫口而出。
他若有所思,片刻後才道:「因為我喜歡。」
「那你怎麼不穿?」我氣極反笑。
邵揚嘆了聲氣,狀似無奈:「如果你喜歡的話。」
他打了一個響指,瞬間換上了一套藍白校服。
我有那麼一瞬間恍惚,仿佛真的回到了高中。
「為什麼又把我刪了?」邵揚溫聲問我。
我愣住。
明明這是在夢裡,所有的東西都是假的。
他是怎麼知道的?
難道是潛意識在作祟。
邵揚突然抬手把我按在講台上,講台下突然出現我的同班同學。
他們在座位看著我們,像高中看物理實驗視頻一樣認真。
「算了,時間不多,該做正事了。」
他舔了舔虎牙,親切地抓住我二弟。
「高中時我就這樣想了,可是你太小。」他頓了頓,意有所指,「怕你受不住。」
我…小?
我想反駁,抬頭卻撞見了一雙漆黑的、沒有瞳孔的眼睛。
後背發涼。
「靠…」
……
第二天早八我沒去。
屁股那塊一碰就疼,我面如死灰地趴在床上。
王磊:「銘哥,你還沒起啊?」
我嗓音沙啞得可怕:「嗯。」
謝成收拾課本的手停下,抬頭問:「銘兒,你嗓子怎麼了?」
「感冒。」
喉嚨好像破皮了。
我有氣無力:「麻煩你們幫我請一天假。」
「行,你好好休息,實在不行去六院看看。」
六院就是華大的附屬醫院。
我點頭答應。
這幾天下來,我再遲鈍也發現了不對勁。
夢裡的邵揚特別變態。
難以啟齒。
而且哪有人做春夢能做到下不了床?
下午兩點,我終於能勉強下床。
走到洗手間照鏡子時,我突然感覺後背發涼。
陰風陣陣,門來回搖晃,吱呀出聲。
我心裡發毛。
這宿舍最近風水好像不對。
鏡子裡我的臉突然變成了邵揚。
他向我笑了笑,低聲關切:「現在才醒啊。」
我抹了一把冷水拍在臉上,清醒過來。
廁所聚陰。
我走到書桌前,拿出一面八卦鏡,按了按眉心,擦乾淨銅面照了照。
一枚紅色的牙印赤裸裸地出現在我後頸,霸道又陰冷。
我天生與鬼怪投緣。
但這幾年也很少碰到這些事。
況且邵揚他不是活得好好的嗎?
【5】
我下午去了六院。
精神科挂號排隊時,我看到了一旁穿著紅馬甲的邵揚。
王八蛋朝我笑了笑。
我扭頭裝死。
機器終於叫到我的名字,我走進問診室,醫生問了一些問題。
最後得出結論。
【中度神經衰弱。】
我出門時邵揚扭頭看了我一眼,嘴角微動。
「學長好。」
我頭也不回地走了。
人要相信科學。
出了醫院,我立即撥了一串號碼。
科學的盡頭是玄學。
道觀里,一個老道士閉眼坐在蒲團上,口內念念有詞。
突然道袍里的老人保響了。
「老李。」
我開口聲音沙啞。
老道士眉毛一跳,掛了電話。
我拿著被秒掛的電話,不厭其煩地撥了第二遍。
「我不是要錢,這次真有急事。」
那邊好像嘆了聲氣:「說——」
「我好像被鬼壓床了…」
「……」
老道士沉默了好久,才幽幽開口:「哦…」
「那它真是餓了。」
我嘴角抽動,補充道:「…什麼時候您老人家能過來一趟?」
那邊不急不忙:「我沒錢坐高鐵。」
我根本不信:「你不是會遁地術嗎。」
老道士慢悠悠開口:「新來的村長說破壞綠化,不允許用了。唉,孩大不中留。我早就跟你說了,誰叫你當時考那麼遠……」
我咬牙打斷:「行,我出錢。」
我小時候被親生父母扔在道觀門前的老槐樹下,是這個老道士撿了我。
他教給我許多在學校學不到的東西。
老李震驚於我的「慷慨」,正經起來:「真的有鬼看上你了?」
我:「……」
這話怎麼怪怪的。
他繼續問:「到什麼程度了?」
我算了一下,答:「正好第七天。」
老李:「好自為之。」
我:「?」
電話被掛了。
不是…嗯?
【6】
剛開學,校辯論社正在招新。
作為社團宣傳部部長,我要抽出晚上的時間去面試新人。
來的人大部分是大一新生。
在問了一些基本問題後,我讓他們填了一張表格就完事了。
脖子有點酸。
我抬頭,邵揚突然出現在面試現場,鶴立雞群。
我心下一驚,拿著申請表的手不自覺抖了一下。
「學長,好久不見。」
王八蛋卻神色自如。
我卻感覺後頸牙印處越來越燙。
「你對辯論有什麼看法?」
邵揚從容道:「辯論是一種語言表達的形式。」
「你為什麼選擇辯論社?」
他笑了笑,深色眼眸凝視著我:「因為喜歡。」
「把這張表填一下,兩天後會在招新群裡面給答覆。」
王八蛋拿著表格,點頭應下,隨口道:「學長最近身體不好嗎?」
我嘴角抽動:「沒啊。」
他垂眸,片刻後起身。
「我知道了。學長再見。」
晚上我又失眠了。
好不容易勉強睡著,半夜卻又醒了。
自從做噩夢後,我就把八卦鏡放在了枕邊。
今天聽老道士的語氣,我遇見的東西應該不簡單。
我打開手機,翻遍了高中同學朋友圈,終於找到了一張邵揚的照片。
照片上的少年氣質陰鬱,五官精緻,唇角微微上揚,有一種詭異的驚悚感。
我當初是跟邵揚做同桌認識的,他平時特別孤僻,也不愛和別人說話。
憑藉同桌這層關係,我是班上跟他話最多的人。
很奇怪的是,我發現他在偷偷看我。
上課時,我總能感受到那雙冰冷的視線掃視著我的脖頸。
我皺眉:「你老是看我幹嘛?」
他低頭不回答我。
班主任正好在後窗看見這一幕:「李銘,站到後面去,下課到我辦公室。」
我:「?」
自此,我不太喜歡這個人。
好不容易高考完,我終於能擺脫那道冰冷的視線。
卻突然從同學口中聽到他理綜缺席的消息。
雖然我討厭邵揚,但還是覺得惋惜。
除了有些時候莫名其妙之外,他人也挺大方。
在知道我的生日後,他每年都會給我準備禮物。
反正不收白不收。
而且他的成績很好。
談不上清北,但也能沖C9。
凌晨三點。
我睡的不踏實,卻睜不開眼。
手腳像是被釘在固定的位置,不能動彈。
脖頸處冷颼颼的,不太妙。
有人在我耳邊說話,語調很冷很平:「在害怕嗎。」
一種詭異的麻痹感從脖頸蔓延到四肢,我發不出聲音。
心臟不受控制地跳動,好像被什麼冰冷的東西握著,它按動一下,心臟才跳一下。
「願意陪我嗎?」
冷汗浸濕了我的臉頰。
我拼盡全力搖了搖頭。
「呵。」
我睜不開眼。
自然不知道一個高挑虛幻的身影壓在我身上。
他一手握著我的脖頸,一手按在我胸腔,感受著我急促的心跳。
高挺的鼻尖幾乎要抵在我的頸窩裡,沾了些許汗水。
虛影意味不明地眯了眯眼,在我快要窒息而死時,偏頭吻上了我的唇。
他在給我渡氣。
冰涼柔軟的東西輕易撬開了我的唇,沁人的空氣瞬間湧入。
過度缺氧的腦子裡空白一片。
「他不殺我?」
我模糊睡去,四肢的僵硬感慢慢減退。
他分開唇,抬眼看了看枕邊的八卦鏡,沉默良久,隨手給它翻了一個面。
「就這麼怕我麼。」
八卦鏡里倒映著一張冷俊煞白的臉。
是邵揚。
【7】
當晚我夢到了高中。
與其說是夢,說回憶更適合。
我以旁觀者的視角看著一切。
外面下著大雨,教學樓的走廊被飄來的雨水打濕。
夢裡的「我」跟一群男生在走廊玩笑打鬧,走進教室時,一個少年正巧抬眼與「我」目光相對。
眸色偏深,五官清俊,但眼神有種說不上來的陰鬱。
夢裡的「我」被他看得不自在:「新來的?」
那人聞言低頭不再看「我」,聲音悶悶的:「嗯。」
「我」沒聽清,皺眉:「叫什麼名字?」
他聲音大了一些:「邵揚。」
後來新同學成了新同桌,他話少就顯得「我」話癆。
夢裡的「我」很自來熟:「哎你喜歡什麼?」
他握筆的手指頓了頓,嗓音透著變聲期的沙啞:「不知道。」
「籃球?」
他遲疑片刻,搖頭。
「足球?」
他搖頭。
「打遊戲?」
他還是搖頭。
「我」無奈,隨口開玩笑:「難不成你就喜歡寫作業?」
「我」看向他筆下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擬】。
他愣了一下,神色有一瞬間空白,慢慢點頭。
「啊?」
他說:「我只會這個。」
「…噢。」
一幀幀畫面浮現,像是走馬燈。
突然一道低沉的聲音傳入我的耳朵里:「為什麼討厭我呢?」
我愣住,已褪去青澀的青年人走到我面前,眼前的幻影破滅,只剩下我和邵揚。
我有些恍惚:「我…不知道。」
他半眯起眼,嗓音暗啞,喜怒難辨:「什麼意思?」
討厭算不上。
頂多算不喜歡。
我不知道他現在什麼狀況,不敢輕舉妄動。
他冷不丁抬手握著我的脖頸,無名指壓著我的喉結,把我抵在牆上,雙腳懸空。
氧氣與氣管仿佛橫隔了一道無形的屏障,我臉色發紫。
就在瀕死的那瞬,我拼盡全力咳出一句「邵揚」。
他才像是突然清醒一樣,猛地鬆開了手。
我一落地就彎腰猛咳,臉開始泛紅。
邵揚難得無措:「…你沒事吧?」
我擺了擺手,問了一個蠢問題:「…咳咳,你還活著嗎?」
他臉色瞬間僵硬,隨即扯出一個蹩腳的笑,黑色瞳孔擴散到整個眼球。
「你猜。」
我緩過來,說:「你想殺我。」
他搖頭,只是笑著。
我問:「那你為什麼纏著我?」
他沉默許久才開口:「約定。」
他的身體漸漸透明,斷斷續續道:「…執子…之手…與子…時間…別忘記…我……」
我醒了。
聽見謝成叫我:「銘兒,你今天也請假嗎?」
我起身拉開床簾,啞聲說:「嗯。」
「噢好,那我們先走了,你記得吃藥。」
我點頭應聲。
隨手拿八卦鏡照了照脖頸,原本牙印的位置被一道青黑色的掐痕覆蓋。
我抬手摸了摸,酸痛炙熱。
手機突然響了,是老李的電話。
接通後,老李氣喘吁吁:「來後山接我。」
就匆匆掛了電話。
我罵了一聲,然後下床洗漱。
在洗手間刷牙時,鏡子突然出現一行紅字:「約定。」
我愣了愣,趕緊換好衣服去了一趟後山。
【8】
「你們…那個了嗎?」
老李探究的眼神落在我脖頸上,讓人渾身不自在。
我下意識想否認,卻又遲疑不決。
我心知肚明,夢裡我們該做的、不該做的都做了。
老李像想到什麼,補充道:「在夢裡的不算。」
我皺眉不解:「沒有。你問這個幹什麼?」
他捋了捋灰白鬍須,高深道:「他有跟你說什麼嗎?」
我搖頭,問他:「你今天來做什麼?」
老李愣了一下,沉聲道:「本來是給你收屍的。」
我迷茫:「啊?」
他解釋:「鬼壓床能持續七天絕對是大凶,你這種體質碰上必死無疑。你告訴我的時候太晚了。」
我沒明白:「那我怎麼還活著?」
他眯了眯眼,捋順鬍鬚:「我也不知道。」
見我要炸毛,老李接著說:「但可以肯定的是,他沒想殺你,或者他現在暫時沒有殺你的想法。」
他問我:「他活著的時候,你得罪過他嗎?」
我遲疑片刻後,點了點頭。
我欺負過他的。
高中他剛轉過來的時候,實驗班裡有些人看不慣他。
加上那時我因為他被班主任罰站的事,也看他不順眼,所以我加入了他們。
我還記得當初月考時,一群人在樓上把水桶里的髒水潑在他身上時,他看向我的表情。
當時我站在那群人旁邊。
「難以置信」和「難過」這兩種情緒最容易分辨。
當時我也只感受到這些。
後來他回家待了半個月,再回來時,就不是我的同桌了。
那時他消瘦了許多,雙眼經常是無神的狀態。
想到昨夜他問的「為什麼討厭我」,我突然有些內疚。
老李瞭然地點頭:「那就合理了,因果報應。」
我撓了撓頭,問:「那我該怎麼辦?」
老李雲淡風輕:「感化他,滿足他的一切需求,直到他滿意為止。」
我:「……?」
【9】
老李回去後,我一個人回到寢室。
手機突然響了一下,是邵揚的好友申請。
我思索片刻,還是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