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中秋前夕,皇帝病危,以宋明為首的世家發動兵變,裴昭逼宮。
23
裴昭給了我和宋紫鳶一人一份休書,安排蘇瑾年帶我們離開。
他說:「若事成,我會去接你們。」
我問:「若敗了呢?」
他沉默了一會兒,眼眸柔和:「那你便是自由身,天高海闊,此後餘生,你和孩子替我去看一看吧!」
「你便不怕我跟著你殉情嗎?」
「你不會。」
「……」
24
宋明勝券在握,向二公子卻已經帶著幾萬精兵埋伏在城郊,就等著他們逼宮,再以謀權篡位之名斬殺他們。
一夜之間,天下兩度易主,太子登基。
「你……到底是誰?」
宋明被綁在地牢,往日的儒雅清高全無,只剩滿身狼狽。那身雪白的長衫浸滿血漬,紅得刺眼,如同當年我晉家那滿地的鮮血。
他的眼神從陰冷,到憤怒,到怨毒,到困惑,他問我:「你到底是誰?」
我用雪白的帕子擦著手裡的尖刀,笑得陰冷,一字一頓:「我便你口中那自不量力的,妄想撼動百年世家的卑微賤民啊!」
「你……你是……」他不敢置信,眼裡終於露出了一絲驚懼之色,「不可能……」
「想起來了?
「怎麼不可能?你的好兒子還是我殺的呢!那不是花柳病,是毒。準確地說,其實他當時只是假死的狀態,卻被你們給活埋了。」
他怒目圓睜,掙扎道:「我殺了你。」
我放聲大笑,又刺了他一刀,血液噴濺到我的臉上,顯得我像地獄裡出來索命的惡鬼修羅,比當年的他還可怕瘮人。
我用最狠厲的刑具一個一個折磨他,有些刑具還是他創造出來的呢!
他一開始還有點傲色,後來只剩驚惶,再後來他苦苦求饒。
「饒了你?」
我忍不住笑了。
「當年我族人苦苦哀求你時,你可曾饒過他們?我阿娘大著肚子求你時,你可曾饒過她?那些匍匐在你腳下,求你饒他們一命的平民,你可曾饒過他們?
「你沒有,你偽善,你清高!你看不起寒門,看不起平民。你權傾朝野,享受著百姓的供養,卻不擇手段,視人命如草芥,你不曾對那些供養你的百姓有哪怕一絲的憐憫之心。
「那麼,你和你那些吃著人血饅頭的族人,都活該死在你口中的賤民、螻蟻手上。放心,我不殺你,我會砍掉你的手腳,將你做成人彘,你會像我當年那般,親眼看著族人被一個個斬殺,死於非命,然後繼續活著……」
他眼裡驚恐萬狀,我手起刀落,砍去他的四肢,又命太醫為他醫治。
務必確保他長命百歲,享無邊苦痛。
25
裴煜給了我親自送走裴昭的機會。
他的牢房條件相對優越,有窗、有桌案、不臭不髒。
這是我為他申請的優待,他有潔癖。
當初在島上之時,他也要整潔不苟的。
可是現在的他,孤寂地坐在角落裡,衣衫有些許凌亂,額前的碎發也沒有收攏起來。
他正拿著我送他的香囊怔怔出神。
裴煜已經同他說了我的真實身份。
可他看見我時卻沒有很明顯的情緒反應,眼眸依舊柔和。
他看著我走過去。
看著我在桌上擺上酒菜。
看著我拿起酒壺,給他和我各斟了一杯酒。
他看我,我卻不知為何,不敢與他對視。
我要端起酒杯,他忽然伸手蓋住杯口。
他知道這是送他上路的酒。
我輕笑道:「我是被煉過毒的,百毒不侵。」
「喝酒傷身。」他輕聲說。
「……」
「最後一次了。」我低聲說著,抓開他的手,一飲而盡。
我又給自己斟了一杯酒:「有什麼想問的?問吧。」
他看著我一杯接著一杯地飲,終是開了口:「孩子……」
「我託付給了宋姐姐和蘇瑾年,對了,蘇瑾年也是裴煜的人。」
「也好。」
又是良久的沉默。
我倒完了最後一杯酒,酒壺已空。
他問我:「你……有沒有愛過我?」
我飲下最後一杯酒,抬眼看向他,迎著他柔和的目光,緩緩傾身過去,附在他的唇上,將那杯酒渡到他的嘴裡。
「裴昭,祝願你來世有父母疼愛,有和睦相處的兄弟,有全心全意愛你的女娘,還有子孫滿堂。」
千萬不要再遇到我這樣的。
我無法描述他最後的眼神。
為什麼沒有一絲怨恨?
為什麼還是那樣柔情似水?
他該恨我的啊。
我看著他倒在我的面前。
終於泣不成聲。
我欠他一句「對不起」。
來看他之前,曾經的貴妃,如今的太后同我說:
「昭兒這孩子本性是好的,我見過他幼年時極用心地救一隻樹上掉下來的雛鳥,結果卻被他母后訓斥了好久,他們還當著他的面將那隻鳥摔死。一個孩子的心便是這麼日復一日變冷的。他的父皇原本並沒有那樣冷落他,是因為晉家的覆滅,他父皇恨上了世家,恨上了皇后,連同他也被遷怒。一開始他還想要討好,可是一次又一次被厭棄,到後來逐漸認命與淡漠……」
26
向葵來找我。
她問我為何不把孩子帶在身邊。
「你知道的,我被煉過毒,活不久的,便不要讓他們對我有太多印象了。」
「我會治好你。」
「治不好的,而且我怕苦,不想喝藥,最後的時光,我想去看一看那天高海闊。」
「一起吧。」
我留了一封信,將手鐲壓在信上,同向葵離開了長安。
她一邊懸壺濟世、收集藥方,一邊做了各種藥丸投喂我。
甜的,一點也不苦。
我們走到了偏遠的山村,卻依舊能聽到百姓稱讚當今陛下。
譬如,減免了各種苛捐雜稅。
譬如,平民無需高官貴族舉薦,也能參加科舉了。
譬如,女子能獨立落戶了,貞節牌坊被推倒了。
譬如,北方被向將軍收復了,百姓不再受戰亂之苦。
譬如,晉家和其他被構陷的寒門全都翻了案。
……
百姓的日子越來越好。
阿爹阿娘很久沒來我的夢裡了,他們在天有靈,該是瞑目了。
我的身子一日比一日爽利,應該還能活很久。
醫毒不分家,我也用我的毒救了不少人。
三年後,我們踏上了歸家的路。
向葵回了長安。
而我去了一個鳥語花香的城鎮。
朗朗的讀書聲從一個私塾里傳了出來。
「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學,不知道……」
我看見那私塾的門匾上寫著「雲錦書院」。
竟是我的名字啊!
我蒙著面紗,只敢遠遠地望著。
我看見了宋紫鳶和蘇瑾年。
桃花樹下,宋紫鳶大著肚子,蘇瑾年將耳朵貼在她的肚子上,在說著什麼。
他們眼裡皆是幸福的笑意。
真好。
她值得這樣的幸福。
過了一會兒,有幾十個孩子興高采烈地從私塾里跑出來,面上是放學的快樂。
我盯著每一張臉辨認,生怕錯過什麼。
直到最後,一個年輕俊美、溫潤如玉的年輕男子走了出來。
他左手抱著一個四五歲的小姑娘,右手牽著一個小男孩。
兩個小孩長得很像,肉嘟嘟的臉,可愛極了。
我竟忍不住熱淚盈眶。
有個大娘拍了一下我:「姑娘,你也看上那蘇家二公子啊?」
也?
我問:「還有誰看上他了?」
「那可多了!」大娘笑得曖昧,話匣子一開便停不下來,「蘇二公子青年才俊,生得俊俏,十里八鄉看上他的女兒家多的是,可媒婆把門檻踏爛了他愣是一個瞧不上。」
「為何?」
「他啊,對他那個亡妻情深義重,你不知道吧!這家私塾叫雲錦書院,用的便是他那亡妻的名字。他是個心善的,鎮上有很多交不起學費的孩子,他通通照收不誤。但是會要求學生用柴、米、瓜、果等抵了學費。其實都知道那些連學生的伙食費都不夠抵的。但是他對外皆稱,他們交了學費,同其他學子是一樣的……」
當年那杯酒的確是毒酒,卻不是要他命的毒酒,而是一杯讓他忘記過去的酒。
我用陛下欠我的那條命,用我與陛下青梅竹馬的情誼,用我那些年為寒門付出的一切,用我能換的一切,求來了裴昭和宋紫鳶能光明正大活著的機會。
宋紫鳶與蘇瑾年終成眷屬。
而裴昭已經死了,如今的他叫蘇昭。
他是蘇家的二公子,蘇瑾年的弟弟,有父母疼愛,有和睦的兄嫂照應,有滿心滿眼皆是他的兩個孩子。
這裡沒有勾心鬥角,沒有利益權衡,沒有無邊孤寂,只有純粹飽滿的愛包圍他。
過去的那些不堪,忘了便忘了吧,包括我。
三年前我托蘇瑾年給失憶的他留了一封遺書,我已經是他的亡妻。
大娘又忽然放低了聲音:「聽說,縣令的女兒也瞧上他了,那可是我們縣的第一美人,生得那叫傾國傾城,沒有男人不喜歡,你怕是沒機會咯!」
也好。
我轉身離開。
他該遇到更好的女娘。
我同我的夫君和孩子擦肩而過。
有風吹來,迷了我的雙眼,吹落我眼角的淚珠。
「姑娘。」身後一聲熟悉的聲音。
我心頭一跳,回頭。
蘇昭拿著我那被風吹走的面紗,問道:「這是你的嗎?」
我點頭。
他蹲下身,將懷中的小姑娘放下,將面紗交於她:「福兒,給姐姐送去。」
小姑娘走來,雙手將面紗交到我手上。
她一雙圓溜溜的眼珠子打量著我,忽然喊道:「爹爹,姐姐同畫上的娘親長得好像。」
「福兒,不可無禮。」他輕責一聲,走過來牽起小姑娘的手,轉頭很客氣疏離地同我說,「抱歉,稚子不懂事,請姑娘莫要見怪。」
「無礙,她很可愛。」我說。
我們互相行了禮,各自轉身離開。
走出了幾步,我忍不住回頭,卻見他也回過頭來。
「姑娘,請問……我們是否在哪裡見過?」
番外:
見我沉默無言,他說,「抱歉姑娘,是我唐突了。」
他默默地轉身離去。
我看著他們的背影怔愣出神。
「小錦。」一聲呼喚。
「真的是你!」宋紫鳶和蘇瑾年急急走來。
「我還以為你……」她抱著我泣不成聲,蘇瑾年必是同她講了我的身體,我如此久沒回來,她以為我已經死了。
她問我:「你不認我們,是否還芥蒂當年的事?」
我:「……」
我曾想,我屠了宋家滿門,對於宋紫鳶來說,我是否便如同當年的宋明。
可是她說:「小錦,我爹、宋家獲罪,皆因他們自己做過的那些事,每一條皆是無可饒恕的重罪,同你並無關係。你是受害者,是宋家欠了你。某種程度上來說,我也享受了他們掠奪而來的優待,我理應同他們一起接受制裁。是你為我求來了新生,如今我只是蘇家的長媳,只是你的姐姐,你莫要再心存芥蒂。」
我不由得眼眶發紅,將她抱住:「宋姐姐。」
蘇瑾年說:「還有蘇昭和孩子,你當真放得下嗎?」
我們一起回了雲錦書院。
面對一臉疑惑的蘇昭,蘇瑾年同他解釋:「二弟,她的確是你的妻子,其中的緣由,由她同你解釋吧!」
宋紫鳶和蘇瑾年把我拉到一旁,重複了大娘那些話,蘇昭如今可搶手了,青年才俊,又生得好看,媒婆把門檻都踏爛了,可他一個沒瞧上。
他們讓我要多點耐心,好好哄哄,哄不好也彆氣餒,反正來日方長。
我同蘇昭並肩漫步在鳥語花香的路上。
我同他說:「如果我說,當年我病入膏肓,做了最壞的打算,才給你留了那樣的一封信,而這三年我其實是去治病了,方才不敢認是因為近鄉情怯,你信嗎?」
「嗯。」他點頭,而後問我,「治好了嗎?」
「好了。」我說。
「那便好。」他說。
好像也沒那麼難哄?
我的手緩緩移了過去,勾了勾他的手指。
他愣了下,卻沒有躲開。
我膽子又大了些,便牽上了他的手,十指緊扣,掌心相貼……心跳有點快,氣氛很微妙。
「我們以前……便是這樣牽著走的。」我說。
他「嗯」了一聲,面色同我一樣,有點紅。
我問:「你以前有想過我是什麼模樣嗎?」
「想過。」他說,「我時常想,究竟是什麼樣的女娘能讓大哥大嫂提到便紅了眼,是什麼樣的女娘才能為我生出如此可愛的兩個孩子?我想像不出來,可我知道皆不是我見過的那些女娘的模樣,直到今日你出現,我便覺得,我的妻子便應該是你這個樣子。」
我聽著聽著,不由得彎唇而笑。
他的唇角也微微揚起。
記憶會流失,愛的感覺卻永久刻在了骨子裡,只要她出現,便能輕易喚醒。
——
雲錦書院並不賺錢。
家裡的營收多來自賣出的字畫。
不管是蘇昭、宋紫鳶、蘇瑾年,他們的字畫皆是一等一的,根本不愁賣不出去。
可他們皆是斯文人,不擅商道,字畫被中間商黑了大半。
我來了之後,管起了字畫的買賣,家裡的營收立馬翻了好幾倍。
蘇父蘇母皆是極善良的老人,他們對宋紫鳶、蘇昭、我,都視如己出。
宋紫鳶和蘇昭在生身父母那得不到的,在蘇家都加倍地補上了。
而我在兩個老人身上看到了我阿爹阿娘的影子,世上愛孩子的父母大抵都有著相同的模樣吧!
唯一讓我們有些哭笑不得的是,他們如同那些隔代親的老人一般,將福兒和寶兒簡直寵上了天,含在嘴裡怕化了,捧在手心裡怕摔了。
可是我想,若我阿爹阿娘在,必定也同他們一般將外孫寵上了天。
這有什麼要緊的,在愛中長大的孩子,在那麼多可愛可親的人身邊長大的孩子,能寵壞到哪去?
我又做了一些買賣,有了積蓄後,我撥了一部分錢開了一家大院,收容那些無家可歸的孩童們。
在他們身上,我仿佛看見了昔日的自己。
我曾遭遇風雨,幸得諸多良善之人相扶,方守得雲開見月明。
如今我也想成為那撐傘之人。
這些孩子再不必顛沛流離,再不會任人販賣輾轉,再不會被騙去煉毒,再不會挨凍受餓……
他們有熱飯可食,有暖床可眠,有書可讀,有師長循循善誘,教導他們分辨是非,傳授他們謀生之道……
他們會成為一個有溫度有責任心之人,成為另一個撐傘人,去為其他淋雨的人撐傘。
——
我到蘇家後,依然有不少媒婆上門要給蘇昭說親。
還有人在那兒嚼舌根,說我名不正言不順的,是自己厚著臉皮貼上來的喲。
在他們心裡頭,蘇昭的原配夫人已經去了,我這突然間冒出來的人,他們可不認帳喲。
我無所謂,這點口水根本傷不著我,蘇昭卻提出再成一次婚。
他說,如此他們便皆知他已娶妻,便不會再登門。
如此,那些見過我的郎君們,便不會再來打聽我是不是成了親。
是的,我也是有人惦記的。
我點了頭。
而後我才知曉,自我歸來之日,蘇昭便已悄悄為我籌備嫁衣。
當我看到那繡工不算差,卻跟嫁衣上的巧奪天工相形見絀的紅蓋頭時,不由得眼眶泛紅。
我摸著蓋頭上的鴛鴦:「這做工……好似同其他的不一樣。」
我聽到蘇昭有些難為情地說:
「我繡的。我聽過一個傳說,若新娘子的蓋頭是新人滿心誠意繡出來的,便能得到月老的祝福,心越誠,他們便越美滿。」
「你信這些啊,為何不喊我繡?」
「你的心哪有我誠?」
我頓時淚眼漣漣,把蘇昭嚇壞了。
我也拿出一個很醜的香囊。
他很高興地掛在腰間,說這是全天下最好看的香囊。
我沒有娘家人,原本想從大院出嫁,一切從簡。
可成婚前一日,長安忽然來了人。
向葵,大夏國第一個女官,我的摯交。
向川,大夏國驃騎大將軍,向葵的夫君。
裴煜,大夏國國君,化名雲星,我的兄長。
大夏國太后,我的乾娘。
他們一來便在全城最貴的一座府邸掛上一個門匾,命名雲府,落款「裴煜」!
整座城皆炸了。
能不炸嗎?
誰家的門匾是皇帝親筆題名的啊!
誰家的娘家人是驃騎大將軍和大夏國第一個女官啊?
何況還有那出身不明卻必定貴不可言的兄長和乾娘……
我被接到雲府,太后親自為我梳發。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髮齊眉,三梳兒孫滿地,四梳梳到四條銀筍盡標齊。」
她說著眼裡泛著水光,「你阿爹阿娘在天有靈,看見你今日的模樣,必定十分歡喜。」
她將頭上的玉簪子拔了下來,插在我的髮髻上,「這是我成婚時你阿娘贈予我的,如今轉贈予你,願你夫妻幸福安樂。」
我抿唇而笑:「多謝乾娘。」
她摸了摸我的頭,又感慨了一句:「那孩子是個有福氣的。」
出門之際,裴煜走了進來,其他人便無聲地退下了。
如今的他,舉手投足間盡顯沉穩,貴不可言。
我穿的是他為我定製的嫁衣,比蘇昭為我準備的還要奢華得多。
他的眼眸在我的嫁衣上停留,似有無限欣慰,又伸手無言地為我整理裙擺。
最後,他從懷中緩緩掏出了一個熟悉的手鐲,那是我曾兩次退還於他的手鐲。
「雲兒,戴著它,這一世,我便只是你的兄長。」
我伸出手,喊了他一聲:「哥。」
「你倒是從善如流。」他笑了一下,將手鐲套到我的手腕上。
我從雲府出門,十里紅妝,來到雲錦書院,接了蘇昭,繞城一周,回到雲府。
沒錯,裴煜說:「雲家的姑娘只招婿,不出嫁。」
他是大舅哥,他最大,他說了算,無人敢反駁。
禮堂上,裴煜牽著我的手,將我一步步引向蘇昭,再將我的手珍之又珍地交到蘇昭的手上,說了一句:「願你二人鴛鴦比翼,幸福綿長。」
酒席從街頭擺到街尾,見者有份,宴請全城。
我心裡直犯嘀咕,太誇張了,裴煜莫不是把他的大半個私庫花我身上了?
可我沒來得及問,聽聞他看著我行完禮後,卻連酒席皆沒吃便離開了。
我大婚這日,大夏國頒布了三條舉國同慶的政令。
一則大赦天下。
二則免賦稅三年。
三則開放女子參加科舉。
事後,蘇瑾年同我說:「嚇死我了,我還以為他要來搶親。」
我笑笑:「怎麼可能。」
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我們首先是親人。
我知道他,他的底色是良善的。他從來不會,也捨不得逼迫我做任何不願做之事。
因為他知道我的性子,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穿他為我定製的嫁衣,戴他送的手鐲,已經是他的極限操作了, 這點要求其實一點也不過分。
何況他千里迢迢而來,所做的一切, 皆是他作為娘家人,作為兄長, 想要給我的底氣。
他希望我好,我亦希望他好。
婚房裡, 我趁著蘇昭不在, 換了他為我做的嫁衣, 卻找不到他繡的蓋頭。
蘇昭回來看見,問我:「怎換了嫁衣?」
「你用心準備的,不能讓你留遺憾。」
「不要緊, 我一路皆揣著那方蓋頭,月老定是見證了我們的婚禮。」
好吧, 難怪找不到,原是他拿了。
我問他, 關於我忽然冒出的娘家人,他是否想知道些什麼。
他說:「想,也不想。
「想,是因為想了解你的一切。不想, 是因為若是可以說,你早便告訴我了。若是他們的身份不方便與他人說, 那便不說了。
「你選擇了成為我的妻子, 伴在我和孩子身側, 便已是上天最大的恩賜。其他的, 並不重要。」
其實蘇昭不知道, 太后也為他帶了一件禮物。
他的生身父親因身體原因來不了, 卻用心地為他打了一隻黃金如意稱。
稱心如意,是一個老父親對兒子衷心的祝福。
那如意稱借蘇瑾年的名義,送到了他的手上。
太后說:「誰能想到呢!最後是晉家的女兒救贖了他。他終歸是個有福氣的, 遇上了你, 雖忘掉了過往,可現在的他看得出來是溫暖的,幸福的。」
何嘗不是他救贖了我。
我曾對他滿心欺騙,他卻對我全然信任。
我也曾不再相信愛, 不敢去愛。
他卻用最純粹的愛, 讓我在真真假假中,最後只剩下真。
我目光灼灼, 看著眼前溫文儒雅的青年:「夫君,春宵一刻值千金。」
我緩緩傾身過去,卻被他捂住了嘴。
「夫人稍等, 我們還沒掀蓋頭。」
「……」
這該死的儀式感。
他掏出蓋頭, 蓋我頭上, 很有儀式感地用杆子掀開我的蓋頭。
我轉身將他壓倒。
「夫君,蓋頭掀好了,紅燭、薰香我也給你點上了, 連這桃花也給你鋪上了, 可以了。」
「夫……」
我俯首吻了上去,傾注了全部的愛意,而他從善如流, 回應了與我相對等的愛……
我們皆曾困頓、曾迷茫、曾落淚,幸而不曾放棄彼此。即便風雨飄搖,但人間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