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師雲錦完整後續

2025-02-21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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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娘將我藏到暗格里,我以為她要同我玩捉迷藏。

可她用布條塞住了我的嘴,嚴肅地叮囑我無論如何不能出聲。

我從暗格的洞眼裡,看見我晉家一百三十二口,滿門被屠,屍骨泣血。

為首之人是一個儒雅的白衣男子,大夏國的中書令,宋明。

他用雪白的帕子擦拭劍上的血,笑得陰冷:「一介卑微的賤民,還妄想撼動百年世家,不自量力。」

所以他的全族也活該死在我這個賤民手上。

1

這一年,我七歲,第一次學會了恨。

我踏過族人的屍骨,從狗洞鑽出府邸,跟隨人流離開了長安。

阿爹阿娘只教我禮義廉恥,卻未曾教我如何辨別壞人。

我被幾次販賣。

逃了,被抓,再逃,再抓……

我不懂得服從,也不懂得討好,於是又被一次次毒打……

後來我因為一顆糖被一個慈眉善目的毒師騙了去。

他將我帶到一個村裡,拿我煉毒。

我在愛吃糖的年紀從此恨上了糖。

那幾年真是生不如死啊!

於是我第一次學會了殺人。

不對,不是學會,殺人只是我求生的本能。

再後來,一場大饑荒席捲而來。

四皇子前來賑災。

百姓說他不僅生得溫潤如玉,還愛民如子。

可那日,我滿目希冀,枯瘦的手抓住他的衣擺之時,他蹙起了眉,下意識的嫌棄之色卻沒有掩住。

「放肆。」一聲冷漠的聲音,我被他的近衛狠狠地踢在臉上,身子受力往後飛出三尺遠。

我頓覺頭暈目眩,臉上火辣辣地刺疼,一股溫熱的液體從我的臉頰滑落。

什麼愛民如子,不過一句笑話。

我摸出了毒粉。

「她只是災民!」忽然一道斥責的女聲傳來。

一抹潔白的人影落在我身前,柔軟的帕子按住我臉上的血口。

她是宋紫鳶,四皇子的未婚妻,我的仇人宋明的女兒,她救了我。

那個偽善的宋明竟也有如此良善的女兒啊!

若是我阿爹阿娘在,我也該被養得如她這般美好吧?

2

我成為宋紫鳶的貼身女使,化名雲錦。

滅族仇人就在眼前。

年僅三十六歲,清高儒雅,位列大夏國的丞相,權傾朝野。

我本可以一把藥毒死他。

可如今的我,已經有了足夠的耐性,怎能讓他死得這般容易?

我傷好之後,出現之時,人群中便不時會有驚艷的目光投來。

可對一個卑微的丫鬟來說,美貌等於災難。

三個月後,宋明唯一的兒子死了,花柳病,年僅十七歲。

沒人知道,是我下的毒。

他見色起意,趁宋紫鳶不在便想玷污我。

我越苦苦哀求,他卻越興奮。

可在我的毒藥作用下,他根本硬不起來,除了弄我一臉口水,什麼皆幹不了。

日復一日,那慢性毒藥終於毒發了,是一種狀似花柳病的毒。

宋府滿門舉喪。

白髮人送黑髮人,哭嚎聲不斷,那聲音竟有幾分像當年我族人被屠時的哀號。

宋明滿目悲痛,我看見他緊握雙拳,指甲嵌進掌心,殷紅的血滴落在他雪白的衣擺上。

而我在不遠處,用潔白的帕子擦著一個瓷瓶,唇角勾起一抹陰冷的笑。

如同當年擦劍的他。

我便是要他一點一點地嘗我嘗過的那些痛。

喪子?這哪裡夠!

我晉家被屠之日,可是連哭喪的人皆沒有。

那時,我阿娘的肚子裡還有一個未出世的胎兒。

3

半年後,宋明過繼了旁支的孩子養在膝下。

宋家是百年世家,枝繁葉茂,死一個公子對他並無太大影響。

何況他還有個妹妹是大夏國的皇后,她膝下的四皇子流著宋家的血。

扶持四皇子登基為帝,宋紫鳶為後,下一代帝王便又是他們的人。

如意算盤敲得可真響啊!

我怎會如他的願?

他並不知道,他的好女兒宋紫鳶其實並不喜歡四皇子啊!

而四皇子,據我觀察,他可不像表面看起來那樣溫潤。

四皇子和他的近衛偶有來府上。

那近衛看我的眼神,同宋明的兒子並無區別。

他是江家的獨子江彥,四皇子的左右衛上將軍,亦是貴族子弟,已娶妻,且有五房妾室。

他大概忘了,我還是那個差點被他一腳踢死的災區乞丐。

我記仇得很呢。

狩獵場上,我如往常般跟在宋紫鳶身邊,忽然有人將我攔腰一抱。

江彥將我撈到馬上,回頭對宋紫鳶喊道:「借你的人一用,保證完璧歸趙。」

青天朗日,眾目睽睽,我與他一起騎入密林,哪裡還有清白可言。

他敢如此,便是篤定了宋家不可能因為一個丫鬟,跟他這個四皇子身邊的紅人傷了和氣。

不僅不會,若他要,宋明甚至會主動奉上。

可憑什麼啊?

就因為我是一個身份卑微的丫鬟,便活該被如此對待嗎?

這可是狩獵遊戲啊,會發生什麼,引人遐想。

可究竟是誰獵誰,還不一定呢!

我等這一天也很久了。

4

江彥的箭精準地射向了一個人。

那個人不是普通人,是一個寒門出身的年輕諫官,堅定的太子黨。

四皇子背靠世家,而太子背靠寒門,可惜寒門已經快被趕盡殺絕了,連陛下也被宋明欺壓得完全沒了鬥志,開始尋仙問道了。

這場狩獵是二皇子舉辦的,他屬於四皇子黨。

狩獵嘛,有個別人被猛獸咬死,也不是不可能,他們便是要藉此剷除異己。

「你看,這便是不聽話的下場。」

江彥的聲音如陰冷的蛇信,在我耳畔滑過。

我害怕得發抖,江彥便笑得肆意。

而向來以仁厚著稱的四皇子見證了一切,卻未曾為我說一句話。

便如同當初江彥一腳踢向我時,他只是不輕不重地說了他一句「你不該傷人」。

他生得俊美,溫潤如玉,一雙桃花眼看誰皆溫和,一言一行無可挑剔。

實則那層溫和的背後是冷漠,是對任何人皆不信任皆不在意的冷漠。

他只在乎利益權衡,而我只是一個沒有利用價值的丫鬟,並不值得他去為我出頭。

可很快,他們也遭受了伏擊。

那諫官明知這場狩獵是鴻門宴,為何還來?

他們想反殺!

蠢啊!

江彥已經顧不得我,將我扔在一旁。

好在那些人的目標是四皇子和江彥一黨,並沒有要攻擊我的意思。

我躲到了樹後邊去。

他們越打越遠。

看不見他們後,我便跑去探那諫官的脈搏。

還沒死透。

我掐住他的人中將他按醒。

「公子,忍住,現在我要為你拔箭。」

我按住他的胸口,用力一拔,再用沾了藥粉的帕子按住他的血口。

男子疼得面目扭曲,依舊不忘同我道謝:「多謝。」

我神情嚴肅:

「公子,你們糊塗啊!殺一個四皇子,太子便能贏嗎?

「皇子那麼多,世家大可以換一個皇子扶持。你們此舉分明是給世家遞刀子,還是好大一把大刀,刺殺皇子啊!你就不怕世家借著這個罪名把寒門一鍋端了?十年前晉家舉族覆滅還不夠慘嗎?傷敵八百,自損八千,屆時怕是太子還要被你們連累。」

男子睜大了雙眼:「我……我……」

血口涌得更厲害了。

「莫激動。」我打斷道,「我有一計,可保寒門,你聽好了。今日密林里忽然出現了一夥刺客,是刺客的箭射中了你,你身上的箭便是證據……」

說完,我抓起他的手按住血口:「自己按好,現場便交給你處理了,我還有事要做。」

我起身,乾脆利落地褪去外衫。

「你……你做什麼?」年輕的男子滿臉通紅,神情緊張。

「放心放心,不會要你負責的。」

我脫得只剩中衣,又扒了一個死了的刺客衣服,換上後便要去追四皇子等人。

「姑娘,請問你是哪家的姑娘?」身後的人問道。

我回頭:「我沒有家,無父無母,我叫雲錦,是宋大姑娘好心收留的丫鬟。記住了,千萬不要透露是我救的你。」

我阿爹也曾是一名剛正不阿的諫官!

我頭也不回地跑了,追到了懸崖邊。

剛好趕上四皇子要被一劍穿心。

而他的近衛江彥已經自身難保,哪裡還會管他?

我沖了上去,擋在四皇子身前。

我穿著護甲,劍捅不進去,可是力道太大了,我們受力落了涯。

我抱住四皇子,轉了個身,我在下,他在上。

崖風猛烈,吹走了我的面罩,露出我的臉。

我迎上他那驚惶又驚愕的眼神。

「殿下,以我為墊,換你的命,只願你好生待我家姑娘。」

5

四皇子可以死。

卻不能死得如此沒價值。

這並不能真正改變寒門的命運,亦不能改變我們這些卑微平民的命運。

這水已經夠渾了,便多我一人去攪弄這風雲吧!

涯底是海,又有護甲加身,我大機率不會死。

我的確沒死。

可是兇猛的海浪將我和四皇子沖開來。

讓我沒想到的是,他竟然不會水,而且很怕水的樣子,撲騰幾下就往水的深處沉去。

真沒用。

我只好潛進水裡,向他游去。

我一手環住他的背,一手扶住他的後腦,傾身過去,給他渡了一口氣。

而後攬著他往水面游。

他下意識地抱緊我,生怕被落下似的。

我們抱著浮木飄到了一座島上。

那天夜裡,養尊處優的四皇子又沒出息地發了高燒,直打寒顫。

太沒用了。

我無奈,只好抱著他。

他畏冷,便也下意識地抱緊我這個唯一暖乎乎的人。

我實在是累了,不知不覺地沉沉睡去。

翌日,他的目光在我的臉上停留了很久很久。

直到我睜開雙眼,目光與他的猝不及防地相撞。

他竟然顯出了幾分慌張,鬆開抱著我的手。

我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不燙了。」

我邊起身邊道:「殿下,你昨夜發燒了,如此……只是權宜之計,不必放在心上。」

「……」他見我要走,問道,「你去哪兒?」

「我去找些果子吃,殿下要在這兒等,還是一起?」

「一起。」

機關算盡,永遠擺著一張溫和假臉的四皇子,在與我一同被困在這座島上後,面上終於有了幾分真誠。

他還有潔癖,總要把自己捯飭得乾淨整潔,一絲不苟。

可想而知當年我髒兮兮的手抓他的衣擺之時,他該有多嫌棄。

日復一日,我們皆沒有看到任何救援的人出現。

我們並肩坐在岸邊,看著潮起潮落:

「殿下,你有想念的人嗎?」

「沒有。」

「我有,我想念姑娘了,她一定正在想方設法找我。你的家人一定也正在找你。」

他竟是自嘲一笑,而後沉默不語。

良久之後,他很是疑惑地問我。

「你為何要捨命救我?」

「大概是因為你是姑娘的未婚夫婿,大概還因為當年是你同姑娘一起救了我。」

他依舊看著我,這個理由並不足以說服他。

一個內心冷漠之人,是很難相信有人會為了報恩捨命的。

況且,他的直覺並沒有錯。

他曾漠視我,我沒理由救他。

可我實實在在地救了他啊!

我顯得有些懊惱:「心隨意動,那一刻什麼皆來不及想,又如何說得清呢?許是因為我善良?還因為殿下在我心中,不是什麼壞人,值得救?」

他又問:「若我不是皇子,只是裴昭,你還會救我嗎?」

原來他清楚所有人對他的恭維,皆因他的身份啊!

我笑了:「我救一個人,從來便跟他的身份毫無干係。」

他也笑了,俊美逼人,笑里是有幾分真誠的。

那日,他同我說,他原本有一個一母同胞的弟弟。

弟弟比他聰慧,比他能言善道,總之樣樣比他好。

他的母后和舅舅宋明很疼愛弟弟,對弟弟精心培養,卻對他越來越沒有耐性,越來越冷漠。

他絞盡腦汁寫了一首關於母愛的詩,卻被他的母后嘲諷斥責,說他光琢磨一些沒用的東西,不長進,沒出息。

直到有一日,弟弟無意落了水,救上來後發了高燒,後來變得痴傻。

他們的態度又完全變了。

他們開始對他噓寒問暖,對他精心呵護與栽培。

而弟弟成了以前的他,無人問津。

以前他以為他們只是不愛他,後來他才明白,原來他們誰也不愛。

他們只是需要一個能鞏固家族利益的皇子罷了。

「後來呢?你弟弟呢?」

「死了,他又偷偷跑去玩水,再次落了水。被發現時,他浮在水面上,軀體腫脹,面目全非,完全看不出當初的模樣。」

他的聲音很低,「沒有人為他掉一滴淚。」

難怪他如此怕水。

他怕變傻,怕死,更怕死後無人問津。

「他們找不到我,必定會擁立其他皇子,便如同當初擁立我一般。」

「殿下,想回去嗎?我陪你殺回去。」我微笑道。

6

我每日皆要下水去探路。

每次游回來時,遠遠地便能看到裴昭立在那裡,眼巴巴地望著我的方向。

我回來了,他眼裡便有了光。

直到有一回,我去了兩天兩夜。

天光微亮之時,我回來了,竟看到他依舊站在那裡。

我還沒到岸,他便急匆匆地跑了過來,踏入他恐懼的水。

一向克制有禮,還有潔癖的他忽然緊緊地抱住濕漉漉的我。

「別再去了,我們不回去了。」

不回去……意味著他要放棄皇子的尊貴與榮耀,一無所有地同我待在這座島上。

這兩日,他一個人駐望這片汪洋大海,等著一個不知道會不會歸來的人。

在某一刻他下了一個決定,若那個人沒有扔下他,他願意放棄一切同她一起。

這一刻我便知,他完了。

這個看似冷漠的少年,其實缺愛又渴望愛。

他被刺殺時、落水時、高燒時、駐望時……每一個絕望時刻,我不曾有一次扔下他。

我一次又一次地拉住他,成為他心裡唯一的光。

不曾得到愛的少年,怎會不貪戀光?

可是我微笑著說:「殿下,我探到路了,我們可以回去了。」

宋明不知道,他一手扶持的皇子正在脫離他的掌控。

每個午夜夢回,我總能看見阿娘挺著大肚子,匍匐在他的腳下求饒,他卻不作猶豫地將冰冷的劍刺入我阿娘的肚子,轉動劍柄,肆意翻攪肚子裡的血肉。

他微笑道:「賤民的種如同螻蟻,死便死了,這是你們的命。」

那麼他的全族的命也該死在我這隻螻蟻手上。

7

我們做了一艘木筏,帶上吃食,歷經五個日夜,回了皇城。

世家果然擁立了其他皇子,八皇子被轉到皇后膝下撫養。

裴昭回去後,皇后、宋明又驚又喜。

聽說皇后甚至紅了眼圈。

裴昭的身上流著的是宋家的血啊!世家最重血脈,裴昭自然是他們最願意扶持之人。

可他,還會心甘情願做一枚任他們擺布的棋子嗎?

至於刺殺之事。

因為諫官那支箭有皇家的標記,他們懷疑到了其他皇子頭上。

二皇子作為這場狩獵的組織者,首當其衝。

偏偏他受了宋明的指點,的確做了一些殘害忠良的勾當,那日被殺害的不止那個諫官。

江彥明知諫官撒謊,卻不可能透露半句。

四皇子生死不明,他這個左右衛上將軍因護衛不力已被革職收押。

若是再加上一條蓄意殺害官員,他基本沒活路了,他不會傻到自投羅網。

於是他也有意無意地,把罪名皆推到二皇子頭上。

最終,草包二皇子成了替罪羔羊。

宋明的棋子又廢了一顆,我便是要一點一點地拔掉他的爪牙。

他引以為豪的世家,將被我這隻他看不起的螻蟻逐步瓦解。

8

裴昭讓我同他回王府,我拒絕了。

回了相府,我同宋紫鳶交代了一切,只隱瞞了諫官那一段。

「你喜歡四皇子嗎?」她問我。

我搖了搖頭。

「那你為何如此捨命救他?」

「他是你的未來夫君。」

她蹙起了眉:「若是他回不來,我的夫君便會換成八皇子,難道你也要為八皇子捨命嗎?你有幾條命?

「小錦,你記住,你的命並不比任何人低賤,若那人真心待你,是與你惺惺相惜的心上人,那我無話可說。可他不是,日後莫要再做這樣的傻事。」

她竟說我這個丫鬟的命並不比任何人低賤,這個任何人包括金尊玉貴的四皇子。

我消失這幾個月,繁華如長安城,卻只有一個她為我夜不能寐。

我的喉頭莫名有些哽咽,點頭:「好。」

我常想,宋明如此偽善之人,究竟是如何養出宋紫鳶這樣一個良善明理之人?

她從小被當成皇后的人選培養,宋明夫婦對她可以說是極盡苛刻,一點行差踏錯便要被訓斥或罰家法。

可她極愛看書,或許是書中的文字養成了如今的她。

她的琴技還是長安一絕,連皇宮裡的琴師皆自嘆不如。

可她琴聲里的苦悶卻無人能懂。

直到兩年前的竹林里,她的琴聲揚起,路過的少年停下步伐,掏出紙硯。

筆墨揮灑間,琴里的意境便躍然紙上。

後來,她每月皆要到竹林里彈琴。

那少年也必定會出現。

他們從未有過任何越矩言行,卻早已心有靈犀。

可是後來,她讓我去同那少年說,她不會再去了,她要嫁人了。

嫁給世家扶持的皇子,成為皇后,是她不可能更改的宿命。

這不,四皇子一回來,宋明夫婦便讓宋紫鳶去王府送補品。

王府里,裴昭和宋紫鳶並肩走在前頭,郎才女貌,貌合神離。

我和江彥跟在後頭。

裴昭將江彥從牢里撈了出來。

仁厚向來是他的手段,他施一點恩,整個江家便對他感恩戴德,死心塌地。

他甚至會縱容手下犯一點錯,如此他便握住了他們的把柄。

何況,即便換一個近衛,便能為他擋刀捨命嗎?

他從來不信。

江彥見到我時,驚訝道:「你還活著?」

他並不知道救四皇子之人是我。

我不應他。

「不理人?」他卻越來勁兒了。

我的眼睛一直盯著宋紫鳶,江彥一直盯著我。

今日我特意穿了比往常低領一些的長裙,露出了雪白的脖領和鎖骨。

我沒理他,他卻越來越放肆,竟忽然摟過我,捂緊我的嘴不讓我出聲,在我的腦門上親了一口。

看,因為我只是一個丫鬟,他便可以肆意欺辱。

那麼他也該死。

9

下個瞬間,有人一拳打在他的臉上。

「我的人你也敢動。」

一向溫和的裴昭忽然像發了瘋的狼,目眥盡裂,對著江彥一頓猛揍。

眼看就要打死人,我和宋紫鳶連忙拉住他。

「殿下,我無事,不要打了,再打他便死了。」我喊道。

裴昭終於停了下來,胸口因氣憤猛烈起伏著,眼圈還有些紅,咬牙切齒道:

「我捨不得碰一下的人,他竟然敢!

「今日之事,誰敢透露半句,死。」

他冷冰冰地下了死令,而後拉著我到屋裡,命人拿來了溫水,一下一下地擦著我的腦門。

「好了殿下,再擦便破皮了。」

我抓過他紅腫的手,打開一旁的藥瓶,將藥膏一點一點塗抹在他的拳頭上。

「殿下,您今日不該如此衝動。」

「他該死。」

「殿下今日怎麼像個小孩似的?」

「……」

「往日是我太縱容他了,慣得他沒個輕重。」

「殿下,若今日江彥調戲之人只是個尋常丫鬟,或者說是還沒同你共過生死的雲錦,你還會如此嗎?」

「……」

「你不會。」

「小錦……」

「殿下,您是皇子,日後還很可能成為這天下的君王。而這天下的絕大部分人,皆是像我這般人微言輕,命如蒲草。若是可以,還請殿下能對這樣的人多一些庇護。」

10

宋紫鳶在閨房裡來回踱步,神情慌張。

「我從未見過四皇子如此失控,他怕是真心喜歡你。

「可是皇家無情,若是姑母、我爹知道,容不下你的,你必須馬上走。」

到了這一刻,她竟只是擔心我的安危。

我搖了搖頭:「我不走。」

她怕是對他爹的能力未有清醒的認知。

世家隻手遮天,我能走到哪兒去?

何況我所走的每一步原本就九死一生,我太弱小了,不賭上命,哪裡能撼動世家?

可我即便是死,也要死得有價值一些啊!

我活一日,便希望這天下可以少一些像我一般的悲劇。

這事原本不算大。

畢竟江彥先是護衛不力,後又德行有虧,且他調戲之人還算是四皇子的救命恩人,怎麼說皆不占理。

給他點教訓並不為過。

我亦罪不至死。

可讓所有人沒想到的是,江彥死了。

傷口經久不愈,潰爛而亡。

沒人知道,是我下的毒。

從他親我的那一口開始,毒便由他的口腔侵入五臟六腑。

我只下了慢性毒藥,他本不該死得那般快。

可我算漏了裴昭會將他打成如此重的傷,算漏了那毒發作得那般快。

他從臉開始腫脹、潰爛,再到身體四肢,五臟六腑。

其痛苦程度,比當年初見時給我的那一腳要高了千倍萬倍。

江家是高門顯貴,江家唯一的獨子,因為一個丫鬟,被四皇子打死了,這可就不是小事了。

宋明命人將我押走之時,我便知道我凶多吉少了。

一個丫鬟的命並不值錢,他們必會用最狠辣的手段折磨我,如此才能解去半點心頭之恨。

可我覺得暢快,裴昭打得好啊,江彥死得好啊。

宋明與世家之間,世家與四皇子之間終於裂開了一道無法彌補的裂痕。

這道裂痕會越來越大,盤根錯節、相互包庇的世家將不再堅不可摧。

11

我被綁在江府陰暗的刑房裡,刑具一個接一個地上。

江父的眼裡充斥著恨意。

喪子之痛已經讓他幾近瘋癲。

他動不了四皇子,便將所有恨意皆發泄在我身上。

可他不知道,我是被煉過毒的,我的血液皆是毒。

他將我折磨得鮮血淋漓之時,空氣中便也充斥著我的血氣。

這裡密不透風,他日夜折磨我,同我待在一起,想不中毒皆難啊!

他活不久的,他會死得比我更慘。

當年便是他為宋明鞍前馬後,屠殺我晉家全族。

如今他們父子皆要死於非命,江家斷子絕孫。

報應不爽啊!

可惜我很沒用,我一人的力量很弱小,跟世家斗便猶如蚍蜉撼樹。

我只能做到這一步了。

但我阿爹阿娘很愛我,他們應當不會怪我。

這裡太黑了,我其實很怕黑。

我想他們了。

12

暗無天日的刑房裡,忽然一聲急切的推門聲,有刺眼的光線照射進來。

我下意識地眯起眼。

光影重疊中,那個本該溫潤如玉的少年只剩一臉的驚惶。

裴昭抱著奄奄一息的我離開江府。

身後是抄家的聲音。

江家因為戕害忠良,貪墨軍餉等罪名,滿門獲罪。

「你向御史台遞了江家的罪證?」我聲音虛弱。

「嗯。」他點頭。

裴昭不是一個草包皇子,表面上跟世家休戚與共。

可他從沒有信任過誰,他手上握有世家的秘辛並不奇怪。

可宋明怎會容忍他如此胡鬧?

他似是知道我的疑惑,溫和地看著我道:

「江彥因我而死,江家有意轉投太子,舅舅自然要將江家除之後快。」

我蹙眉。

「好吧,是我偽造了江家與太子的密信。」他說。

不枉我幾次捨命救他。

我心裡橫生一絲快意,我賭贏了。

在裴昭為我失控到差點打死人之時,我便堵,若我被江家暗害,他會為了救我不惜得罪江家,甚至為了我打掉江家。

我原本並不對這個賭約抱任何希望。

我信不過他。

更信不過什麼愛情。

可他竟真的來了啊!

原來在絕望之時,有人為你而來,是這樣的感覺。

他看我的眼眸是掩不住的心疼。

「好了,不用擔心我,也別管他們了,我們回家。」

家?

我哪裡還有家!

我的家早被世家毀了。

晉家是陛下一手扶持的寒門,屠了晉家便如同砍了陛下的臂膀。

而我借裴昭之手,屠了江家,便也如同砍了宋明的臂膀,又一顆棋子被我廢了,還是一顆重要棋子呢!

接下來便是宋明了。

宋明這樣一隻老狐狸,他未必沒懷疑信件的真假,可是他疑心重,寧可錯殺一百,也不會放過一個。

他走一步算十步,甚至在把我送給江父前便給我灌下了毒藥,那是一種讓我身體不斷虧空,短命的毒。

即便我僥倖從江父手裡活下來,也活不長。

所以他並不擔心裴昭救我。

更重要的是,他從頭到尾清高儒雅,一雙手乾乾淨淨。

我的死皆因江父,同他一點關係皆無。

裴昭不會因為我,與他生了嫌隙。

可他也算漏了一件事。

我是被煉過毒的。

我百毒不侵啊!

他不知道,他看不起的螻蟻,看不起的賤民,正在醞釀一場巨變。

當年他是怎麼用最殘酷、最泯滅人性的方式屠殺我晉家的,日後我便會怎麼加倍地還回去。

我會將他捧得高高的,在他最風光之時,最得意之時,摧毀他的一切。

他以為早已扼殺的一切,即將發生。

13

我成了王府里的掌事姑姑,負責裴昭的飲食起居及後院一切事宜。

裴昭對我並不設防,我能靠近他的書房,能知道王府的諸多秘辛。

那日,宋明來了。

他們準備在太后壽宴中,陷害太子。

計劃是對太子和禮部侍郎李宴的妻子向氏下情藥。

再將他們安排到同一間臥房裡,來個捉姦在床。

李家雖為百年世家,但因李宴之妻向氏出自寒門之首向將軍府,因此李家在黨派之爭上處於相對中立的態度。

可若是太子侵犯了李家主母,蒙受如此羞辱的李家必將完全傾向四皇子。

而太子也將因侵犯官婦而聲名狼藉,屆時世家便能藉此廢了太子之位。

此計實在毒辣,卻是一箭雙鵰的好計策。

裴昭卻猶豫了。

可宋明是來知會他的,並非徵求他的意見。

他說,朝堂之爭哪有君子可言,哪一代的帝王不是踏著屍山血海上位的。

可憑什麼那個無辜的向氏便應該被犧牲?

當年我被那毒師帶到村裡煉毒。

毒師常常一連出去幾日,將我鎖在屋中,任我自生自滅。

每回餓得頭眼昏花之時,總有一個叫招娣的小姑娘偷偷塞東西給我吃。

後來我將那毒師反殺,逃了出來。

那場饑荒,招娣被李府主母向氏收留,而我被宋紫鳶帶回。

我們於去歲在長安相遇。

她說向氏給她取了新名字,叫向葵,還教她識文斷字,授她安身立命的本事。

她口裡的向氏同宋紫鳶一般,是極善良的姑娘。

這樣好的女子,不應該成為朝堂之爭的犧牲品。

宋明離開前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眸光如同當年屠殺我族人那般陰冷。

我適時地咳嗽好幾聲,顯得無比虛弱。

他笑著離開了。

我也笑了。

他想徹底扳倒寒門和太子?

問過我答不答應嗎?

14

壽宴之日,向氏因身子不適,被帶到廂房休憩。

向葵不在,另一個丫鬟向秋是個不靠譜的,輕易便被支開了。

而向氏的夫君李宴被世家少爺纏住,脫不開身。

這時候,太子也因吃食引發了身體不適,被有意帶到向氏的廂房休憩。

我從另一邊的窗戶翻了進去,只見向氏已經軟綿綿地昏睡在床上。

床與廳隔著一道很大的屏風,屏風之後,太子坐在桌旁,他的耳朵發紅,煩躁用手指按著額頭。

我走了過去:「太子殿下。」

他看見我,很是驚訝:「小錦!」

15

我每隔一段時間便會去遠郊的大雜院,給同我一樣無所依靠的老少們帶去一些吃食和衣物。

偶爾會碰到一個少年也來此。

孩子們叫他星哥哥,對他很是熱絡。

少年在院子裡擺了桌椅,教孩子們識字讀書。

我便也坐了過去,跟著學。

我的拿筆姿勢總不對。

少年下意識地抓住我的手指,調整手勢。

手指相觸,他又忽然意識到什麼,立時鬆了手:「抱歉,姑娘。」

「有何抱歉的?難不成因為我是大姑娘了,公子便不願教了嗎?」

那個叫星的少年緊張道:「自然不是。」

「那公子如何待他們,便如何待我吧。」

他點頭說好,卻教得極克制。

儘可能地少觸碰到我,看得出來是個教養極好的。

我還猜他大概沒怎麼摸過女子的手。

碰碰手指而已,他的耳朵便比那桃花還紅。

這個叫「星」的少年,便是太子。

我同他說:「李府主母向氏正在裡屋就寢,而你被下了情藥並刻意帶到這裡,世家要毀了你們。你必須跟我走。」

他任由我牽著,翻出了窗。

情藥已經發作,我能感受到那隻與我相握的手越來越滾燙。

曾經的我對宮廷是熟悉的,我避開人,將他帶到最近的一座廢棄宮殿。

他忽然甩開我的手,跑到一旁的水井,用冰涼的井水澆灌自己。

「沒用的,那是烈性藥,若不……你會死。」我說。

世家勢在必得,怎會給溫和的藥。

「你走。」

他趕我走,聲音卻是喑啞的,眼眸充斥著忍耐和壓抑。

我看著他道:

「太子殿下,你的小名叫星,因為你出生時,滿天星斗。幼時你有一個玩伴,她叫晉雲,因為她出生時,漫天雲霞。你們自小指腹為婚,青梅竹馬。

「你自小聰慧,而她卻很調皮,總也學不好拿筆的姿勢。她還愛拉著你爬樹抓蟬,有一回不擅爬樹的你從樹上摔了下來,後背被樹枝扎破,留下一個很深的傷口。你怕她挨罰,便隱瞞了下來,那段時間是她每日偷偷為你換藥。後來,晉家被世家構陷,滿門被屠,沒有人知道,那個叫雲的小姑娘被母親藏在暗格里,目睹了全族被屠……」

「你……你是雲兒?」

少年因為激動,眼尾氤氳出一圈紅暈,頭髮濕漉漉地,水珠沿著俊美的輪廓,滑過滾動的喉結,墜入鎖骨,瀲灩動人。

我點頭,冰涼的手撫向他滾燙的臉。

「星哥哥,你是寒門的希望,是還我晉家清白的希望,你必須好好活著。」

他貪戀我手上的冰涼,下意識地貼著我的手,眼眸里的炙熱越來越壓抑不住。

我上前一步,抱住了他,在他耳邊說道:「我願意的,星哥哥。」

我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我必須救他,可要救他,不是沒有其他辦法。

而我選擇了這種方式,我要他欠我一條命,要他對我愧疚。

他依舊是那個當年那個良善又有些靦腆的少年,可我早已變了,我不僅不良善,還想利用他的良善。

被我抱住的人渾身滾燙,心跳和呼吸早已混亂不堪。

一個吻落了下來,又不斷地加深。

16

太子把一個手鐲套在我的手腕上。

「這是母親為她未來的兒媳準備的。」

「我不能收,太貴重了。」我想脫下手鐲,卻發現怎麼也脫不下來。

他抓住我拚命扒拉的手,在我的手背上輕輕落下一個吻:「這原本便是你的,物歸原主罷了。」

他看我的目光灼灼,我莫名有些心虛。

我與他早已不相配。

我早已不信愛。

「我該走了,三日後,大雜院見。」

我走回壽宴,路上遇到正在找我的四皇子裴昭。

我謊稱迷了路。

他信了。

我用袖子蓋住了手鐲。

17

聽聞世家安排了人去抓姦,結果非但沒抓到,還鬧了笑話。

更好笑的是,另一間廂房裡,宋明的養子同陛下的嬪妃被捉姦在床。

那妃嬪也是宋明安插在陛下身邊的人。

宋明那張永遠儒雅清高的臉,變得鐵青,被氣的。

穢亂宮闈,他的養子被判死刑。

他權傾朝野又怎樣?他也要清譽,也要服眾,所以他乾脆利落地撇清了同這個養子的關係,並大公無私地請求陛下發落養子所在的一整個旁支。

他們在自相殘殺啊!

看世家狗咬狗真是暢快啊!

我對那寒門的年輕諫官拋去一個肯定的神色,乾得好。

不枉我給他通風報信,讓他去抓姦。

宋明的養子不是第一次同那妃嬪偷情了。

我為什麼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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