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珠裴七完整後續

2025-02-19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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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我又被人搖醒。

我以為女王又來了,嚇得下意識捂住了胸口,結果一睜眼,沒看到人。

待我的眼睛漸漸適應了黑暗,才發現了近在咫尺的一雙白眼珠。

「噓。」

是三丙!

他為了避免出聲,根本不說話,只轉身背朝我,瘋狂示意我爬上去。我順勢往他背上一趴,他便飛速開拔,赤裸的雙腳落地無聲,貓一樣靈巧。

暗夜寂寥無聲,王宮的侍衛在打盹,女王的寢殿內亦是一片黑暗,寒風獵獵,我望著這低矮宮牆,居然無端生出一點不舍的情緒。

兩名侍衛之前一直居住在宮內偏殿,此時也早已等候在外,三丙伸手一招,二人便在我們身後斷後。

翻牆而出的瞬間,我和三丙幾乎貼到了宮外一守衛的身上。

守衛在睡夢中皺了皺眉,還揉了揉自己的鼻子。

我和三丙屏息凝神,靜止不動,眼看著兩個斷後的侍衛一步踏空就會砸到這人身上,我死命擺手,終於讓他們暫停了動作,一番左搖右擺,終於勉力維持住了平衡,站在了牆頭,結果不遠處忽然傳來了一聲暴喝:「豎子爾敢!」

到底還是被發現了。

我回過頭,看見女王帶著衛隊從巷子另一邊氣勢洶洶而來。

不遠處有我們的人接應,三丙並不慌亂,對兩個侍衛點了點頭,一馬當先便走,兩人先後縱下城牆,飛身便追。

女王在身後喊我:「珠,你對這裡,真的沒有留戀嗎?」

我在崑崙奴背上回過頭,看見了她臉上的不甘,垂下了眼,用新羅語說:「對不起。」

我在此地盤桓一月有餘,女王一直遷就我,同我說漢語,大約也是想精進自己的漢文。然所有婢女侍衛,皆不懂漢文,故而一些日常用語,我都已學了個大概。

許多年後我依然記得那晚的月光,記得新羅女王皎皎如月的臉。她還想再追,但身邊一個男子勸住了她,那是她的舅舅,這個國家的無冕之王。

後來聽說她死於亂戰,因為無子,王位傳到了她舅舅手中。

不過那都是後話了。

總算逃出了城,我鬆了一口大氣,問三丙:「將軍現在正在何處?」

黑暗中我看不清三丙的臉色,卻總覺得自己從中讀出了一些沉痛的味道:「將軍仍在熊津。」

「不是要押送高麗、百濟國王回國嗎?將軍……難道在等我?」

「將軍身中劇毒,已經昏迷了多日,軍醫束手無策,只能用藥壓著吊命。我們回去的時候,他還在不在……也未可知。」

我的一顆心猛地沉了下去:「什麼?難道不是他派你來救我的嗎?」

三丙嘆了一聲:「是將軍身邊的徐副官看見了他臉上的留書,派我來接夫人的。」

(二十)

我們趕到熊津城的時候,聽聞裴曜已經遇到了良醫,目前轉危為安,沒多久就能下床了,本十分激動,結果到了他臥房門口,居然被人攔住了。

攔我們的是一名女醫,一身白袍、表情倨傲:「將軍剛剛好轉,需要靜養,閒雜人等不得入內。」

哎喲,口氣不小。

裴曜的副將急忙出來解釋:「真醫正,這位娘子是將軍家眷,不是閒雜人等。」

那女醫一雙眼上下掃視了我一遍,冷冷對徐副將道:「如果他們驚擾了將軍,致使將軍病情惡化,都是徐副將負責嗎?」

徐副將額頭上的汗一下子就下來了,訥訥著想來勸我回去,張了幾下嘴,卻沒說出個所以然來。我笑了:「若是這女醫心懷鬼胎,想要閉門對將軍不利,一切後果,也是徐副將負責嗎?」

徐副將險些給我跪下,一張長臉揪成了苦瓜,艱難地擠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珠娘子……」

那女醫被我反嗆,滿臉的難以置信,揚手欲向我打過來。三丙一步上前,擋住了我,黝黑的臉上沒有表情,並不高大的身軀充滿了力量。女醫訕訕收回了手,哼了一聲。

門內終於傳來了裴曜虛弱的聲音:「珠珠兒……快來……」

徐副將見狀不敢耽擱,連忙打開房門將我放了進去,結果那女醫緊隨其後就走了進來。

裴曜見了我,露出了一個釋然的笑,向我伸出了手。我衝上去,將他的手一把握住,他卻伸出一指點了點我額頭:「你啊你。」

我撥開他的手,伸手去摸他額頭:「可好些了?」

裴曜閉眼輕輕點頭:「好多了,扶我起來。」

我剛要去扶他,耳邊忽然傳來一聲暴喝:「住手!」

我一愣,回頭去看,卻見那女醫叉著腰,氣得呼哧呼哧喘著氣:「怎麼,將軍一見這個妖女,就連自己的身體都不顧了嗎?如果是這樣,真妍還是早些離去吧,將軍如果非要這樣荒唐耽擱病情,是把我這些天來的努力看做了什麼!」

我在那一瞬間有些茫然。

如果我不是裴曜三書六禮明媒正娶的妻子,還真的要被她弄糊塗了。

這當家大娘子訓斥夫君寵幸小妾女色誤身的語氣,不得不說,已被她拿捏得十分傳神了。

裴曜也被她這一股無名火噴得一愣,淡然說了一句「無事」,示意我繼續扶他起來。

那女醫的眼圈一下子就紅了,氣得胳膊一甩,嘴癟著要哭似的,看我將裴曜扶了起來,卻又猛然衝過來,一把奪過床邊的軟枕,送到了我面前:「你,快把它給將軍墊起來!」

哎喲,真是謝謝了。

還真多虧她手腳快,她要是手慢上一點,我就自己把它拿過來給裴曜墊上了。

「真醫正,裴某現在無礙,如果……」

「如果我以後進了將軍家的門,地位會在她之下嗎?」

女醫絞著手帕,哀怨地看著我:「救命之恩,難道比不過一個以色侍人的小妾嗎?」

哈?

我一臉震驚地轉頭去看裴曜,卻見他表情莫測,深深看了此女一眼,無悲無喜道:「真醫正,你對裴某有救命之恩,裴某必有厚報,然裴某似乎未對你言及婚姻之約,你這揣測,卻從何來?」

女醫滿臉震驚、受傷、無措的表情,滿眼的淚奪眶而出:「將軍昔日在山洞中被我所救,我已經和將軍有了肌膚之親,你身上至今還有我留下的手帕,難道將軍不願意對我負責嗎?」

山洞?

肌膚之親?

裴曜默了默,從懷中掏出了一塊手帕:「真醫正所說,可是此物?」

我一看那手帕,愣住了。

這不是我在御榻上醒來以後,發現身上遺失了的手帕嗎?

在夢中,我確實用它給昏迷在山洞中的裴曜敷過額頭……

它沒有落在御榻上,倒當真跑到了萬里之外的裴曜手中?

我正怔愣難言,那邊女醫已經跳了起來:「就是它!這塊,就是我的手帕!」

(廿一)

「你的?」我是對這女醫的忍耐實在到了極限,「這上面圖案你可認得?所用刺繡針法為何?劈絲幾股?」

女醫被我問得語塞,嘴癟了癟,又嘴硬道:「這上面繡的就是我百濟國的傳統圖案!至於什麼針法,我哪裡知道。娘子去吃雞蛋的時候,還要去管下蛋的母雞是怎麼將它生下的嗎?」

我看著絲帕上的寶相花圖案,實不知我大唐的紋樣何時成了她百濟國的傳統圖案,腦筋直跳,正想回嘴,裴曜卻忽然拉住了我的手:「無妨,反正如今也沒有百濟國了,只有我大唐的熊津都護府罷了。」

女醫如遭雷擊,愣在了當場,眼淚噼里啪啦直往下砸來,半晌,猛然抬起頭問裴曜:「真妍是亡國之女,便連進裴將軍的家門也不配嗎?」

「那手帕明明就是我……」

我正要說出真相,裴曜卻又捏了捏我的手阻止我發言,自己卻說:「裴某未有此言。」

我難以置信地看著裴曜,不知他究竟何意,只反問那個自稱真妍的女子:「你說你救了裴曜,還和他有了肌膚之親,卻不知你是怎麼施救的,救他的地點又在何處?」

真妍哼了一聲:「人皆知將軍當初是被仙子醫女所救,眾所周知我在國中素有仙子醫女之名,將軍不是被我所救,又是何人?難不成是你?那崑崙奴與你一個鼻孔出氣,定已將他發現將軍時的情形悉數告知。你要冒充仙子醫女嗎?卻不知你有什麼可以稱道的醫術!」

我氣得頭上冒煙,幾乎要將真相說出,裴曜卻又拉了我一把,反對那真妍道:「好,此事裴某定給真醫正一個交代,不過珠珠兒是裴某心愛之人,裴某不會讓她寒心,不如真醫正先去休息,讓裴某獨自開導她一番?」

真妍破涕為笑,最終扭扭捏捏地走了出去,臨了還翻了我一眼。

裴曜給了徐副將一個眼色,後者沖他微微點頭作為回應,帶著三丙,悄悄下去了。

他們一走,我便一把甩開了裴曜的手,指著他手裡的帕子:「此乃我貼身之物也!」

裴曜笑著點頭:「我知。」

嗯?

裴曜咳嗽了兩聲,笑著捋了捋我頰邊的鬢髮:「我曾在娘子身上見過此物。娘子最喜寶相花,愛紅色,擅畫,喜食東市胡人賣的油酥胡餅。我都知。」

我愣住了。

「你如何得知?」

他卻不答話,反問我:「那天在山洞中,救我的,真是娘子?」

我卻猶豫了:「我也不敢肯定那究竟是真是幻,不過我確實在夢中到過一處海邊山洞,用貝殼蒸水喂哺於你,還用石頭砌了牆防風,又為你脫了身上濕衣。我似乎有夢中魂魄離體之能,還能……還能傳遞事物。」

裴曜點了點頭:「應當便是如此了。當初我遭遇海難,幸得三丙在身邊不離不棄,帶我涉海,與我流落平安北道。到了岸邊,我發起高燒,三丙為尋找淡水不得已離開了我身邊,留我一人高燒不退,獨居山洞之中。昏迷中似有一女子,喂我淡水,幫我除去了濕衣,待三丙尋了淡水趕到,我燒已退,全身衣物都在火堆旁烘曬,只有一大氅裹身。山洞火堆中有幾對燒裂的貝殼,似乎就是我記憶中喂我淡水的水器。」

我皺起了眉:「那個真妍如何得知此事?她口中說的『仙子醫女』又是何人?」

裴曜無奈嘆氣:「拿下平壤後,當地多有小股叛亂,我軍不勝其擾。主帥便決定將我這一段經歷添油加醋放出去,以凸顯我軍神威天授。初時還只說我得仙子相救,似乎與仙子有了肌膚之親;後來以訛傳訛,便成了仙子救我,我以身相許,二人結了百年之好;再傳下去,就成了仙子醫好了我後便懷了身孕,卻被拘回了天庭,只盼我立下功勳、位列仙班,好到天上與她相聚……」

我:「……所以那真妍就是聽過這些傳聞,故意來冒充的?」

裴曜點了點頭:「然也。她所說一切,都與外面傳聞對得上,卻與實際情況,頗有出入。」

我皺眉沉思:「所以,你這般縱著她,是想放長線,釣大魚?」

裴曜又點了點頭:「人言醫女心靜,你觀『真妍』言行,可有半分像個醫女?可我這毒,又確確實實是她解開的,而且毒性始終纏綿不凈,她也一直以此為藉口在我身邊周旋,若說她與下毒之人毫無瓜葛,我不信。」

我癟了癟嘴,揶揄道:「人家對你心動了,如何心靜。」

裴曜揉了揉我的頭髮,突然很認真地問我:「三娘,你吃醋了嗎?」

我一掌拍開了他:「盡會胡沁。就她,也配?呸。」

裴曜面色蒼白,海藍眸子因憔悴而染上了幾分難以言喻的溫柔,嘆息一般說道:「珠珠兒,我不是說她配不配,我是說,我配不配。」

我當時便一愣:「郎君此話何意?」

裴曜目光悠遠:「我很早便認得三娘,只是三娘不認得我。那時的三娘,眼裡只有一人,其餘人等,大約都是透明吧。」

我心中已經警鈴大作,咽了咽口水,問道:「郎君何時何地見過我?」

裴曜道:「我第一次見三娘,是在兩年前的行宮獵場。」

一聽「行宮獵場」四個字,我細思了一下,緊接著便捂住了頭臉。

那是我唯一一次隨聖人、娘娘進行宮圍獵,當時便抓住了這一可貴機會,勇於爭先,衝上前把崔九的小廝擠開,自己搶了他的韁繩,為他牽馬牽了一路,期間為了跟他多說兩句話,好好的脖子,幾乎抻長了二尺。

此事在當年便傳遍了京城。

此後姑母再沒召我去過禁苑,現在想來,大約是丟不起這個人。

這麼一幕,居然……居然落在了裴曜眼中?

我不活了!

(廿二)

「珠珠兒當真放下他了嗎?」

裴曜問我。

我還未回答,自己先是一愣。

我當真放下他了呀。

如此輕易,就放下了。

從前我未必不知自己痴愚,臭名遠揚之後也時常悔恨,也多少次怨恨崔九為何對我忽冷忽熱,每每我要放棄,又給我一點機會,每每我以為他心中有我,便狠狠潑來一瓢涼水。

可每當崔九一靠近,我就忍不住心跳,他對我笑一笑,我當真便什麼傻事都做得出。

當初用一張畫到我婚禮上攪局,這手段並不高明,但一直以來,對付我,崔九從不需要高明。

再拙劣的謊,我也會自覺替他圓。

可自從那一夢以後,崔九的一切,便再不會牽動我的任何思緒,我看到他的時候,無悲無喜,甚至連過多的怨恨都不曾有。

倒是只見過數面的裴曜,牢牢抓著我的心緒,我明知這是一場政治聯姻,明知我們都是棋子,卻想拼盡一切向他靠近。

他親近我的時候,我總有一種錯覺,仿佛這些事,我們做過千萬次。

看我沉思不語,裴曜會錯了意,嘆息一聲道:「算了,我還可以給三娘時間。」

我卻撲上去一把將他抱住:「裴七!你這是嫌棄我以前做過傻事嗎?一次兩次把我往外推。」

裴曜愣住了,低頭看著我氣嘟嘟的臉,笑了:「所以三娘心裡,真的放下崔九了嗎?」

我氣結:「你讓我如何回答?說放下了,顯得我水性楊花。說沒放下,更顯得我水性楊花。崔九有什麼好,你不提他,我早把他拋到腦後了。」

裴曜猛地把我抱了起來,目光灼灼:「珠珠兒,你叫我一聲。」

我不敢直視他的目光,只低頭喚了一聲「郎君」。

他卻不依,說:「叫七郎。」

我又聲如蚊蚋地叫了一聲七郎。

下一瞬間,高下易位,他如蒼鷹搏兔,猛然便壓了下來。

我見他向我壓下來的面容,渾身一僵。

不知怎的,我想到了「阿史那賀延」。

他吻到我後發現我全身僵直,問我:「怎麼了?」

說話間,動作已停了下來,眸光里的星輝漸漸暗淡了下去:「珠珠兒,你若還是無法接受我……」

我摟住他脖頸,把臉埋在他肩窩:「我只是想到了……離開高麗那天。你那個樣子,我好害怕,我怕你真的是『阿史那賀延』。我一閉眼,就能看到那無數雙向我伸過來的手。」

裴曜默默翻身躺在了我身後,將我圈在了懷裡,輕輕撫摸著我的頭:「對不起,我還打了你。疼嗎?我本想著一直待你如珠如寶,結果居然對你動了手……」

我搖了搖頭:「如此緊要關頭,不該矯情這些,那一巴掌,我知是假的,痛一下便過去了。我只是有點怕……」

他將我翻過來對著他,輕撫我面頰,鼻尖挨著我的鼻尖,呼吸灼著我的呼吸,笑著說:「我輕輕地,讓你忘了那些事,好不好?」

我愣住了,臉紅到了脖子根:「七郎……你……餘毒未清……這樣不好吧?」

他笑了笑,在我震驚的注視中擦掉唇上的麵粉,露出了紅潤的顏色:「餘毒未清?裝的。」

幾個時辰後,我渾身酸痛,依偎在他懷中昏昏欲睡,心中卻閃過一個念頭——他為何如此執著於我對崔九那點小心思?又為何……為何這樣在意我的悲喜,這樣喜歡聽我叫他的名字。

這世間男女都是因為相愛才結為夫婦的嗎?並非如此。

多少人心裡有座墳,住著未亡人,還不是要和其他人成親生子,度此餘生。

我們政治聯姻而已,他做他為夫的本分,我做我為妻的本分,他在戰場上博前程,我守住後宅,為他開枝散葉。

可我不安分,他更不安分。

不過,若我二人可以如此不安分地度過一生,也極好。

(廿三)

請真妍解毒,清醒之後,裴曜便在高麗另請了名醫,不過面上卻在陪她演戲。

按照真妍的安排,裴曜要在附近的硫磺泉中進行最後一次「拔毒」之後才能徹底清掉餘毒。而高麗名醫卻表示,那「餘毒」本就下在每一次的解藥中。

那硫磺泉易攻難守,是個設伏殺人的寶地。

但裴曜等的就是她的同夥傾巢出動,故而攜我一同前去,故意鴛鴦戲水,大放空門。

真妍前來指導「拔毒」的時候,裴曜懶洋洋泡在泉中,只露出一截脖頸和一點鎖骨。我在他身後抱著他,把下巴擱在他的肩膀上,嬌嬌俏俏眨巴著眼睛看她。

她一看我們這幅姿態,表情數變,才勉強穩住,在我幾乎以為她要罵我們荒淫,或者說什麼餘毒未清不宜近女色的話之時,卻以頭搶地道:「將軍,真妍有罪,求將軍給真妍一個機會,將功補過。」

裴曜挑眉:「哦?真醫正何罪之有?」

真妍滿臉不甘,面有痛色:「以解毒之名,一直給將軍的湯藥中下毒,其罪一也。勾結族人,陰謀反叛,欲殺將軍奪回熊津,其罪二也。」

裴曜面露意外:「真醫正倒是坦白。」

真妍苦笑:「監視我如此之久,將軍想必早已得知了吧?」

裴曜笑了笑:「真醫正當真警覺。」

「可將軍不知,他們準備了許久,不僅有在此地設伏的計劃,還要在將軍必經的路上水攻!只要將軍答應……答應未來將真妍留在身邊,我便將所知全盤托出。」

裴曜淡淡道:「真醫正將所知全盤托出,裴某可保你不死。」

「只是保我不死嗎?」真妍卻瘋魔了一般,「我不漂亮嗎?我不要正妻的名分,只是想跟隨將軍,都不配嗎?」

我倒是笑了:「原來真醫正還真想過裴將軍正妻的位置啊。要不是懷有身孕,時間長了不好掩飾,你還真想徐徐圖之,或者另外物色一個目標吧?」

真妍如遭雷擊:「你怎麼知道?你……你真的會醫術?」

我笑眯眯道:「真醫正脂粉不施,便皮膚雪白,偏偏唇色發烏,面龐常有浮腫。腰身尚且不顯,但雙手時常護持腹部。」

「這個孩子,明明就是,明明就是……」

「姓扶餘吧?」裴曜接口,「真醫正,我大唐寬仁,沒有對百濟王室扶餘遺族趕盡殺絕,但密謀反叛,就是另一回事了。你早招供,也早點洗脫罪名,不是嗎?」

真妍癱坐在地上,面如死灰。

擒住了所有反賊,又處理完了熊津都護府的事務,裴曜與我啟程回京,為免穿幫,待他在城外紮營整頓之時,我便提前回了京城,將冒充我吃齋禮佛的宮女替下。

結果鋪塌還沒坐熱,便聽到消息,說我阿姊懷上了龍種,被陛下封了婕妤,結果在酒席宴上,一屍兩命。

負責宴席酒水採買的,如我夢中一般,正是我那兩個不成器的哥哥……

現在他們已經下了大理寺大獄,只待大理寺卿審出結果,定下罪名。

屋內炭火很旺,暖意融融,我卻一身冷汗,只覺寒氣徹骨。

父親傳信要我歸家商討對策,想不惜一切代價救回兩位哥哥。

我知他六神無主,難免心疼,自駕車而回。

卻不想甫一進了父親的書房,門便在身後關上了,門內沒有姐姐妹妹,也沒有父親,崔九倒坐在一旁飲著茶。

門外傳來父親的聲音:「三娘,你好好勸勸崔郎君,讓崔大人網開一面,不要追究到底,放你二位兄長一條生路。」

我這才明白。

父親不是要讓我來商量對策的,他已有對策。

不惜一切代價救回二位兄長之中,我,就是那個代價。

(廿四)

崔九的父親崔啟是大理寺卿,此次我二位兄長的案子,就交到了他手裡。

崔啟素來與姑母不對付,之前不主張聖人立姑母為後,姑母上位後曾將他貶至黔州,近期卻又因聖人之故得到起復。

我父親也是病急亂投醫到了一定地步。

我二位兄長的案子,莫說崔九一個白身,一個小輩,能不能左右自家父親的判斷,便說他父親,難道當真是想怎麼審案,就怎麼審案嗎?

聖上對姑母所為早有猜測,故意用崔啟審案,以示公允。但崔啟當真敢將這把火燒到姑母身上,反倒放了我這二位紈絝嫡兄嗎?

可在我父親十分有限的認知里,沒有賣個女兒解決不掉的問題,如果有,就再賣一個。

崔九聽到我父親的說辭,表情也難看了起來,霍然起身:「伯父這是何意?您說邀請崔某來欣賞前朝古畫,卻不知這古畫在何處?」

父親哈哈大笑:「九郎,我家三娘自幼眉目如畫,宛如前朝古畫里的仕女,此時你可盡情欣賞,還不滿意嗎?」

我只覺面如火燒,腦中三屍神暴跳,有心奪門而出,卻很清楚他必有後招,只得強自鎮定道:「父親,女兒該回了,裴家規矩多,既無事,我就不多留了。」

父親在外面哈哈大笑:「是也,裴家簪纓世家,高門大戶,若是新婦慘遭調戲,哪怕對方來自累世公卿的清河崔氏,想必,也是不會善罷甘休的吧?我那女婿七郎素來勇武,得知妻子受辱,可會輕輕放下,忍了這口氣呢?」

崔九一雙眼霍地瞪得溜圓,怒而拍案:「夏晨懷!崔某尊你一聲伯父,是敬重你身份,萬沒想到你能做出這等寡廉鮮恥之事!便是親生女兒,你都要出賣嗎?」

父親冷冷道:「我家三娘清清白白,何來出賣?若九郎答應回去規勸你父親,對我二子高抬貴手,夏某自當守口如瓶,今日崔公子曾與小女共處一室之事,我只做從未發生,崔公子懷中玉佩竟雕著小女小像的奇聞,自然也不會傳遍京城。」

我聞聽此言,愣了一下,回頭去看崔九,卻見崔九耳尖通紅,根本不敢直視我:「胡說!我懷中玉佩雕刻的是……是我母親少時的小像,與三娘何干!」

父親笑得老神在在:「令堂鼻樑上,也有一顆小痣嗎?夏某有幸見過令堂,卻是從未發現呢。」

「夠了!」

崔九暴跳如雷之後,頹然嘆了一口氣:「那玉佩雕的確是……確是三娘,我頭前準備送她做生辰禮的,奈何她早早嫁了人,再送便不妥當了。除此之外,我對三娘子絕無非分之想,皇天后土自可明鑑。」

在我夢中,我早過了生辰,可在那個生辰,我絕沒有收到崔九的禮物。甚至我的生辰宴,都因為他要隨母省親,未來參加。

不過我不想去追究崔九到底對我是否有意了。

他便是對我有過那麼丁點好感,與榮華富貴、家族前程相比,也不過是過眼雲煙罷了。

我目光一轉,計上心來,看這崔九,突然道:「九郎不是一直要同我比試作畫嗎?此處文房四寶俱全,不如我們各畫一張,來日請大家們品評如何?有我父親從旁見證,我們比得光風霽月,又何懼外人道呢?」

崔九轉臉來看我,目光中有迷茫,緊接著似有所悟,深深點了點頭。

我不動聲色,上前鋪紙研墨,淡然道:「九郎與我,不如各作一幅山水吧。」

崔九遲遲未動,我卻已經取了父親筆架上的筆,一筆便落了下去。

崔九喜用淡墨,我卻研的是濃墨,自己怎麼順手,便怎麼畫,無所顧忌。他在旁邊欲言又止,只得自己找了個缽盂兌了淡墨下筆。

畫完了一幅山水,我將墨跡未乾的畫紙交給了崔九:「九郎且拿去請大家品評吧,戰書,日後自是不必下了。」

崔九還未畫完,擱了筆,接過我的畫,表情尷尬,細細看了,正想品評幾句,我卻忽然說:「九郎的玉佩,可以讓我看看嗎?」

崔九裝傻:「什麼玉佩?」

我說:「自是我父親剛剛提到的那塊玉佩。」

崔九猶豫了半晌,還是將玉佩從懷中拿了出來,羊脂玉溫潤,沾著他的體溫。

那玉佩上女子巧笑嫣然,鼻樑上一顆小痣,與我生得一模一樣。

我將玉佩在桌邊蹭了幾下,再拿起來,用手一抹,那痣已無影無蹤,再笑著把玉佩舉過去給崔九看:「此小像上如何便是我了?尋常仕女的頭像罷了。說是這位娘子也像,說是那位娘子也像。方才九郎的話,只當說笑罷了。三娘不多留也,再晚,國公府的午食便趕不上了。」

崔九看著玉佩,表情怔怔。

父親在門外怒道:「夏曉珠!好你個逆女!」

我湊到門邊冷冷道:「父親這是生恐二位兄長死得太慢了。此刻趕快進宮,給姑母磕上百八十個響頭,他們倆,倒還有一線生機。」

門忽然便開了,我父親站在門口,滿臉詫異:「三娘,你此話何意?」

我並不理會他,從他身邊擠了過去,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後來沒聽說崔九有拿我的畫和他自己那一幅去找人品評。

只聽說,他房中多了一副水墨山水,作者不詳,人皆言筆力尤在他之上。

他親手裝裱,不肯假他人之手,下人整理房間時,要將它挪動一下,他都不讓。

(廿五)

裴曜回京當日,我被診出了兩個月的身孕,全家的表情都頗為精彩,只有裴曜喜出望外,不管外人說了什麼,都堅信我清白。

崔九特意派人來遞給他一封信,內容他死活不給我看,不過看完,卻微微一笑,閱後即焚,不以為意。

我問他這上面究竟寫了什麼,他笑道:「他要我信你。我還用得著他解釋,才肯相信自己的娘子嗎?」

我把頭埋進他懷中,笑了。

另外,在全家人的異樣眼光中,國公爺八風不動,還賞了我一隻長命鎖,壓下了眾人議論。

我猜,老謀深算如他,當是已經知曉我這些天的行蹤,只不便說出來罷了。

我與裴曜入宮謝恩,他要到聖人面前述職,我卻自到姑母宮中敘話。

姑母坐在佛前,檀香縈繞,我遞上回京後重新整理的新羅、高句麗、百濟風物誌,她饒有興趣地翻了幾下,又轉頭去看一邊的地圖,看著那圖上的大好河山,突然對我說:「聖人百年之後,姑母欲問鼎這天下,三娘以為何?」

我愣了一下,想到連續被廢的幾個太子,瞭然笑道:「有何不可?三娘路過新羅時,嘗居於新羅女王宮中,觀她文治武功,並不輸於男子。小國寡民之女尚有如此之能,更何況姑母乎?」

姑母訝然抬眉:「哦?三娘此行,收穫頗豐。」

我笑道:「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

「那……汝姊之死,三娘以為,確是你哥哥們所為嗎?」

我後背的冷汗如雨。

咬死了是哥哥們殘害姑母誤傷阿姊似乎是最簡單的答案,但以姑母觀人之能,又怎會看不出我是在演戲?今日我可以為活命攀咬嫡親兄長,焉知來日會不會反噬於她?若是得此答案,姑母固然會留我一時,但只怕沒過多久,就會除我而後快。

故而我沒有正面回答這一問題,只說:「三娘以為,兄長糊塗,父親亦糊塗。阿姊出入禁中,得寵於聖人,從一開始,便是錯的。」

「哦?那三娘以為何?」

「三娘以為,夏家應上下一心,克己復禮,襄助姑母問鼎天下之業。」

姑母笑了,眉目瞬間舒展開來,伸手摸了摸我的發頂:「姑母不喜得此圖志,姑母喜得吾家寶駒也。」

當是時,我二位兄長仍在獄中,父親曾來求過姑母一次,臉色灰敗而歸,只聽聞大理寺卿秉公執法,把哥哥們賣官鬻爵、貪贓枉法的事情也都審了出來,眼見著十分不好。

姑母這般試探,我若一個應對失策,夏家,就是個全軍覆沒的下場。

所幸我這一番回答雖然亦是貽害無窮,但在明面上,起碼姑母是滿意了的。

後大理寺卿崔啟便查出我二位兄長是失職瀆職之罪,沒有蓄意謀害皇后,加之賣官鬻爵等等罪名,判了個流放瓊州。

父親也被查出不少過失,流放黔州。

倒是裴曜,轉了文職,進了兵部,再不用與我分離兩地。

後新羅不顧大唐襄助之恩,公然出兵攻打熊津、平壤,陛下震怒,有意征討,姑母便拿出了我當初送她的新羅圖志,當庭傳閱。

禮部郭侍郎怒斥圖中新羅女子打扮有傷風化,姑母淡淡答道:「此即新羅也,蠻荒貧瘠之地,物產不豐,民智不開,何至於動用大軍?且連年征戰,百姓疲勞,不如固守遼東,保我中原膏腴之土。」

郭侍郎無奈嘆息,朝中大臣不外如是。

有將領有意請戰,但見勇冠三軍且征戰高句麗立下赫赫戰功的裴曜巋然不動,最終聲音寥寥,不了了之。

那是聖人在姑母面前的第不知多少次妥協,又或者他不是在對姑母妥協,只是在對百姓妥協,對現實妥協。

又二年,聖人身體每況愈下,於冬宮駕崩。

姑母登鼎帝位,改元易幟,血洗朝廷。

我心疲憊,最終與裴曜商定,急流勇退,閒雲野鶴,度此餘生。

(廿六)

裴曜壽終正寢時七十三歲,兒孫繞膝。他一去,我便跟著駕鶴東遊了。

閻羅殿里,我卻是青春年少的模樣。

大約人死以後,都是如此罷。

我倒想再見見裴曜少時的容顏,只是他比我先至,只怕此時已經投胎去也,且不知下一世還能否再續此生緣分。

判官卻道:「夏曉珠,歿年十五,一生清白,執念已消,應走人道重入輪迴,可有異議?」

我愣住了。

「判官大人,您是不是弄錯了?我壽終時年七十一。」

我年少時雖做過一噩夢,夢見自己被一杯鴆酒送上了西天,可那是夢啊。

判官卻淡淡道:「此皆夢幻。你歿年十五,死於鴆毒,怨氣深重,還因陪葬豐厚遭遇盜墓,曝屍荒野。幸得左武衛將軍裴曜斂骨,入土為安,卻身化厲鬼,糾纏於他。他以鬼為妻,折損陽氣;你亦受他身上血煞侵蝕,魂體漸薄。後國公府為他延請術士,欲將你除去,他卻自甘折壽二十年,以此為代價為你編織了一場夢幻,好讓你在幻夢中度過圓滿一生,以消去執念,重入輪迴。如今你已在幻夢中壽終正寢,再無執念,可入輪迴,但幻夢終究是幻夢,你依舊是那個早夭的亡魂。」

早夭而死不是幻夢,兒孫繞膝才是幻夢?

我不信,只顧搖頭,眼前卻閃過了一些陌生又熟悉的畫面。

兩軍陣前,劍雨如飛蝗,一女鬼三兩下替年輕將軍撥開了射向他的羽箭,又美滋滋跑到他面前邀功:「裴七裴七,我厲不厲害。」

堅城久攻不克,女鬼附身敵軍開了城門,又在年輕將軍入城之時故意飄在半空中,被他長槍穿身而過,浮誇地演了一場「啊我死了」,又屁顛屁顛摟著他的頸子,飄飄蕩蕩地自誇:「剛剛我演得是不是特別像。」

城中城外都是斷肢殘體堆成的血海屍山,女鬼卻早死過一回,對此熟視無睹,沒心沒肺地拉著年輕將軍,照樣蹦蹦跳跳。

年輕將軍在營帳中借著如豆燈光看兵書,女鬼卻哧溜一聲鑽入他懷,指尖撓他臉頰:「裴七裴七,我幫你這麼多次,你能不能也幫我一次?」

年輕將軍頭也不抬,鼻孔出氣:「何事?」

女鬼囁嚅道:「在人世的記憶,我已忘得差不多了,只記得自己有一心上人,叫崔九郎。你能不能帶我去找他?」

年輕將軍翻書的姿勢猛然頓住,沉吟了好久,才說:「回京以後吧。」

女鬼歡天喜地而去。

京城裡,崔家門庭若市,披紅挂彩,新郎官崔九郎面如冠玉,意氣風發。

女鬼看見他這副樣子,如遭雷擊,走上前,伸手在他面前晃道:「九郎,是我。」

崔九看不見她,只笑著舉杯祝酒,笑著回了洞房。

女鬼哭,喊,不住哀求。

但崔九聽不見的。

便是聽見了,又怎樣呢。

那天以後女鬼的身子忽然邊虛了許多,渾渾噩噩,本不靈光的腦子更加糊塗了,時不時就管年輕將軍叫「九郎」。

「九郎,這是你最喜歡的桂花燒,我親手釀的,你嘗嘗。」

她端著一碗燒刀子,非往年輕將軍手裡送,眼裡的嬌羞嫵媚,卻是他沒見過的。

「九郎,你說我穿紅色最是嬌艷,我穿上了,你可歡喜。」

她幻化出一身紅裙,身子卻越發透明,飄搖蹁躚,似要隨風而去。

「九郎,你答應了要給我買東市的油酥胡餅,又騙我。你總是騙我,你個大騙子。」

她嘟嘴佯怒,一雙手卻死死勾著他的袖子。

他陪她演了許久,終於受夠了,逮著她問:「九郎想現在要了你,你可願意。」

她只罵了他一聲討厭,便去解裙衫。

他愣住了。

他不承想,女鬼竟願為「九郎」行事至此。

那一晚他們當真越了界。

神魂顛倒間,女鬼迷迷糊糊地念叨著:「九郎,九郎。」

他僵了一瞬,卻只變本加厲,讓女鬼連連求饒。

血氣方剛的將軍,不知疲倦的女鬼,他們糾纏,共舞,互相撫慰,互相折磨。

他本恨這女鬼瘋魔,最終卻淪落到與她一起瘋魔。

連日荒淫,讓年輕將軍面色青白,家人皆知他有恙,請了術士做法。

他看著笑嘻嘻的女鬼,疲憊不堪:「她既然想她的九郎,就放她回去追九郎吧。」

術士說:「回不去的,無非幻夢耳。」

「那便送她一場幻夢吧,幻夢裡,有完滿一生。」

女鬼以為他們要將她超度,灰飛煙滅,抵死反抗,死死抓著他的衣擺求他:「裴七,不要,我再也不想見崔九了,我只陪著你,好不好?」

可年輕將軍不信。他一邊抱著她安慰,一邊暗中示意術士施法,撫著她的髮絲,輕聲說:「珠珠兒,乖,只是一夢而已,不痛的。」

他只是沒想到,女鬼對崔九的愛意,早已在身為孤魂野鬼的日子消磨殆盡,她只是三魂七魄已散,只記得生前心上人的那個名字而已。

他只是不敢相信,女鬼曉珠在重新擁有人的心智以後,第一件事就是主動與崔九割席,冥冥之中被指引著一般,拼盡全力向他靠近,只想和他共度一生。

我想起我們洞房時,他一整夜不曾回來,非要與國公爺討論軍情到天明。

我想起他一次次地拒絕我,明明心動,卻能死死忍住,不肯越雷池半步。

想起他一再確認我已將崔九放下,才終於肯與我圓房。

他……只是不想再聽我在床上叫他「九郎」吧。

我呆怔了好久,才想起來問判官:「裴曜,如今可尚在人世?我能不能等他來了,再一起去投胎?」

判官搖頭:「地府自有法度,不容攪亂,不過你不用急,他也快要下來了。」

我以為折壽二十年,是八十歲的壽終正寢,變作六十歲壽終正寢,卻不想,是將軍百戰身名裂。

我抵死哭號,扒著奈何橋的橋墩子不肯上前,死活想看裴曜最後一眼,卻被鬼差硬按著押到了孟婆的湯鍋前。

孟婆湯灌進嘴之前,我問鬼差,來世,我還能見到他嗎?

鬼差說,有緣自會相見。

(廿七)番外-現代篇

閨蜜哭著給我看那個讓她愛到死去活來的男人照片,我:地鐵,老人,看手機。

閨蜜解釋說他只是不太上相,其實本人很帥,我:……尊重,祝福。

閨蜜氣成了一條河豚,怒指著我電腦螢幕上剛畫的古風帥哥:就你能,你倒是找個這樣的男朋友試試?

幾天後,漫展上,閨蜜看著我挽著的猶如從畫里走出來的混血小奶狼,眼淚從嘴角 Prada Prada 地掉:「神筆馬良同志,你看,就沖咱倆這麼些年的交情,你能不能也畫個男朋友給我,求求你……」

1.

「學姐,好久不見。」

被咚在一棵梧桐樹上無法動彈的時候,我短暫地蒙了一下。

當我抬起頭,看清了他稜角分明的臉上乾淨的線條,看見他長到犯規的睫毛掩映下的海藍瞳仁,還有那白 T 恤下纖薄有力的肌肉……

我嚇得一個戰術後仰磕在了樹上,痛得淚花直飆,卻只能艱難地擠出了一個尬笑,附和道:「好好好好久不見……」

我一邊尬笑,一邊偷偷往外蹭,準備腳底抹油,快點開溜。

結果咚我的混血小帥哥察覺到了我逃跑的意圖,左腳上前一步卡在了我右腳外側,膝蓋前屈往樹上一頂,封住了我所有退路:「我好不容易找到你,你又想跑到哪裡去。」

我今兒非得死這兒不可。

他靠得太近了,一抬頭,我的額頭直接就會擦到他的下巴。熱量直接從他身上輻射過來,蒸得我滿面通紅。

「你你你你聽我解釋……」

小奶狼淡定點頭,掏出手機,把一幅速寫的照片?到了我面前:「好的,這個,你解釋吧。」

我瞄了一眼就知道是什麼,痛苦地閉上了眼睛:「我我我我真的是誤會……」

他手指一滑,露出了另一張圖片:「那這個呢?還是誤會?」

我抬頭一看,當時就傻眼了,伸手就去搶他的手機:「你你你你這張圖從哪兒來的?我從來沒對外發布過!」

小奶狼嘴角輕翹:「黑你電腦啊,笨。什麼連結都敢點,電腦里八百個木馬,還得我一個一個給你清。要我說你還是換個 Mac 吧,以你的計算機水平,基本上也就告別 Windows 了。」

我以手扶額,腳趾摳地。

結果這個小混蛋居然仗著身高優勢揉了揉我的發頂:「你說你吧,畫畫的時候尺度比天大,我以為你多豪放,一見到本人,還社恐起來了。怕我幹嘛,我又不吃人。」

那可不一定……

2.

這事兒吧,得從兩個月前說起。

兩個月前,我暑假回老家,到以前教我畫畫的老師家做客,被他直接按住,讓我畫個范畫,給這幫逆子看看什麼叫水平。

逆子們不服啊,這女的誰啊?哪個美院的?

這不就尷尬了嗎,這不就尷尬了嗎。

我學的專業,和美術沒有一點關係。

「美術高考都沒考過,指導我們?」

逆子們炸鍋了。

我正等著老師力壓群雄撐住場面,結果他接了個電話,走了。

面對這一雙雙不服不忿的眼睛,我大腿一拍:「行不行,練練再說。」

畫靜物體現不出勞資的水平。

我在畫室轉了一圈,發現了寶藏。

看到他的瞬間,我的心跳都漏了一拍。

之前畫室里的人體模特請的都是 60 歲往上的,仿佛肚皮不夠松、褶子不夠密就體現不出藝術的深度與高度,會流於膚淺和庸俗。

可是當我同老師說起的時候,他選擇了白眼一翻:「屁,年輕的要錢多。」

而此刻,專屬於人體模特的放在背景布上的椅子上面,高高坐著一個小帥哥,混血的面龐稜角分明,微合的雙目上睫毛如扇,西方骨相配東方皮相,頂配美人了屬於。

更難得的是小哥身高腰細腿長,優美的肌肉線條撐起了身上的白 T,微微汗濕的後背洋溢著撲面而來的青春氣息,十足十小奶狼一名。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是覺得他分外眼熟,只看上一眼,掌心就沁出了汗,左掌心正中那顆痣,明明已經汗濕,卻總讓我覺得灼痛,讓我的手指忍不住蜷起來,在上面按了又按。

我拿筆的動作更是鬼使神差,大腦還沒反應過來,手已經在畫紙上一邊速寫,一邊解構模特的身體結構了。

我從來沒這麼如有神助過,他身上每一根肌肉的線條,我似乎都能透過衣服看個清清楚楚,每次下筆,都覺得猶如在自己腦中描摹了千萬遍。

逆子們開始倒抽冷氣了。不知道哪個偷偷說了一句「這不比老師畫得好」,其餘人等皆沉默。

再無喧譁,再無鼓譟,他們屏氣凝神看著我換了 3 個角度,5 分鐘一張,畫了,3 張速寫,全方位還原了小帥哥的人體之美,連衣服下的每一根肌肉線條都解構了個十成十。

我心下得意,想著等一會兒他睡醒正式幹活了,把衣服一脫,跟我手上的畫一對比,這幫逆子就該知道什麼叫活體 X 光了。

3.

這邊廂,逆子們的態度 180 度大轉彎,張嘴學姐,閉嘴學姐,非讓我猜小帥哥身高。

我說 188-190 之間,出了這個範圍學姐請你們吃飯。

然後是猜三圍。

然後就猜到不可描述的地方去了。

逆子們說,猜錯了怎麼辦?讓我去量。

我也不知道自己一個母胎 solo 是從哪裡來的蜜汁自信,大腿一拍:「不用量了,至少 18cm,我的眼睛就是尺!」

此時畫室內爆發了一陣鬨笑,眾逆子揶揄地看著我。我正納悶這幫孫子給我挖了什麼坑,肩膀忽然被人拍了兩下,我回過頭,只見那混血小奶狼的一雙藍眼,正水汪汪地帶著幾分睡眼惺忪地看著自己:「所以,姐姐是怎麼看出來的呢?」

我抬頭去看,專屬人體模特的寶座上,之前畫過 N 次的老大爺一絲不掛,正陰惻惻看著我。

再回頭,看著面前小奶狼瓦藍瓦藍的眼睛,我似乎明白了些什麼,又不是那麼明白。

這時去煲電話粥的老師終於回來了,看見小帥哥,一巴掌拍在了他肩頭:「你這孩子,我剛還想說呢,要睡覺回屋去睡,上人體模特那個座上睡幹啥,人家模特馬上就來……哎呀老張,來啦!」

模特老張沖他輕輕點頭打了個招呼。

睡眼惺忪的小帥哥揉了揉自己的捲毛頭,一臉歉意:「我不是故意的,姑父,我就是看別的座位上都有人,就到那裡打了個盹。」

姑姑姑姑父?

所以他根本不是花血本請來的人體模特,而是師母的娘家侄子?

我悄咪咪打開夾子把幾張速寫拿了下來,卷吧卷吧夾在腋下就想開溜。結果小帥哥長臂一伸,一把拉住了我:「姐姐,你還沒說,你到底是怎麼看出來……」

我一巴掌拍在他肩膀,止住了他的話頭:

「這有什麼看不出來的,你看你褲子腳這個拉鏈,它多長,多白。」

4.

趁小奶狼一愣神的工夫成功逃跑的本口嗨怪·污妖王·八爪魚大觸把這幾張速寫認認真真掃描了下來,尤不過癮,還當成底稿厚塗了一遍,越看越滿意,那個形體之準確、光影之靈動、色彩之豐滿,我以前從來沒做到過。

一激動之下我差點把圖發出去,是僅有的節操止住了我罪惡的腳步,我小心翼翼把幾張圖在 iCloud、百度雲、QQ 空間(僅自己可見)、微博相冊(僅自己可見)各備份了一遍,沒事就欣賞一下。

後來我畫了很多插畫,多少積攢下了一批粉絲,但畫上的每一個男主,都像是他。

此刻,被他真人咚在樹上,近距離看著他可稱神顏的絕美面龐,我本該看到他和我畫中人的所有細微不同,那畫里本有太多我臆想的部分。

可我驚訝地發現,我臆想出來的每一個細節,居然都和他真人對得上號,堪稱嚴絲合縫。

在我的畫里,他掌心也總有一顆痣,不過是在右手。

想到這個細節,我的心跳陡然快了起來,喉頭滾動了幾下,有心去掰開他咚住我的右手看個究竟,結果身後忽然傳來一聲驚呼:「珠珠?」

我和小奶狼同時回過頭,看見學生會崔會長踩著個小電驢,單腳落地,一臉驚訝地看著我們:「不是說好了 10 點半到部里來開會的嗎?快來,一會兒遲到了。」

我啥時候跟你說好的?我壓根也沒加入學生會啊……

雖然因為是同專業的緣故有過一點交集,可我跟這位崔會長總共也沒說過 5 句話,當真是不熟啊。

我正納悶,他忽然沖我擠了擠眼睛。

啊……

學長想幹嘛?有事找我?不想讓混血小帥哥知道?

我正納悶,小奶狼已經將手收入褲兜,另一手攬住我腰,往自己身邊一帶:「我們倆正要吃飯去呢,學長。珠珠早起還沒吃過飯,餓得前胸貼後背,不管有什麼事,都不差這一會兒吧。」

他似笑非笑看著崔會長,藍眼睛裡卻隱約溢出了絲絲殺氣。

這倆人……有過節?

我被小奶狼攬著,整個人都不自在極了,隱約察覺到自己似乎卷進了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暗中較量。

崔會長眉毛一揚:「部里有零食,珠珠我們邊吃邊開沒關係的。可是,別忘了要守時哦。」

好尷尬啊。

當面拆穿學生會長信口胡說會不會被秋後算帳啊。

我正糾結尷尬到直摳背後的樹皮,小奶狼卻簡單粗暴地沖崔會長直接翻了個白眼,拉著我就走了。

這……不關我事哈。

不是我故意不給崔會長面子,是他拉我的。

等我們倆走出來一段距離,回頭已不見崔會長身影,我悄悄問小奶狼:「你們倆有什麼過節啊?幹嘛這麼不給學生會會長面子。」

小奶狼懶洋洋居高臨下斜睨著我:「他自己沒幹要臉的事,我憑什麼給他面子。」

???

「他幹什麼不要臉的事了?」

「他?那可多了。覬覦我老婆,算不算?」

5.

沉默了半晌後,我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不燙。

沒發燒怎麼說胡話呢?

你到法定婚齡了嗎,啊?

難不成……是事實婚姻?提前辦酒席等到婚齡領證那種?這……

看我滿臉糾結,小奶狼噗嗤一聲笑了,口袋裡掏出手機,又點開一張圖給我看:「這是我老婆。」

沒太看清,他就把手機收起來了,隱約看見是一張畫。

合著你們倆搶的是二次元老婆?

我表示無語凝噎。

到了學校門口的西餐廳,小奶狼熟門熟路點了我最愛的番茄肉醬面和西冷牛排,拄著胳膊看著我吃。

我也不知道他咋知道我愛吃這個,也不敢問,為緩解尷尬,只能悶頭乾飯。

他卻從我口袋裡摸出手機,直接對著我的臉解了鎖,打開微信掃了他的二維碼,發送了好友申請。

我叼著滿嘴麵條強支棱起來搶手機,結果他操作完畢,很自然地就還給了我。

剛接過手機,「對方已通過了你的好友申請」,緊接著唰唰唰就是兩條信息:

「我叫裴曜。」

「記好了。」

裴曜……

看到這個名字的瞬間,左掌心又莫名灼痛了起來。我搓了搓手,點了點頭:「我叫夏曉珠。」

他眼皮都沒抬一下:「我知道。快吃吧,吃完,我有事請你幫忙。」

「請我?為什麼?」

「也沒什麼,就是聽人說你畫了我的裸照,一看,還真畫得挺好的,想和你合作一下。」

我梗住了。

6.

「什麼?開發獨立遊戲?」

我人傻了。

「你……團隊有幾個人?預算多少?」

小奶狼表情淡定:「做獨立遊戲,人員精簡反而效率高。」

我已經察覺到了不對,警惕道:「有多精簡?」

小奶狼聳了聳肩:「我自己一個人就可以做,不過我不擅長做美術,做的遊戲畫面一般都比較簡陋。」

「你自己一個人就做過獨立遊戲?你現在才大一吧?」

他問我:「聽說過《冒險手記》嗎?」

還真聽說過。這遊戲很出圈,還得過獎,畫風清奇,全屏火柴人+黑白線條畫,但玩法非常有趣,創作者腦洞賊大。

我驚呆了:「你做的?」

小奶狼點點頭:「高中的時候做著玩的。」

牛啊,高中學習那麼累怎麼有時間……

哦,不對,他是混血,高考可以走外籍人士專用通道,不用和我等一起卷。

結果小奶狼似乎猜到了我的想法,淡淡道:「我是中國籍,和你一樣參加高考來的 C 大。」

有捷徑為什麼不走?

看我滿臉的疑問,小奶狼淡笑著輕輕翻了一下眼睛:「至於麼,又不是考不上。」

霸氣側漏,這就是傳說中北方的狼族嗎?

愛了愛了。

7.

他有這個水平,那我們可就得好好嘮嘮了。

這要是做個獨立遊戲出來,那我當仁不讓就是主美啊。

正好我專業不對口不好找工作,只能拿作品當敲門磚。

萬一和他合夥,創業成功,飛黃騰達……

用我畫澀圖的事情逼我就範?不存在的。我們這是志同道合!不謀而合!珠聯璧合!信口開……沒有信口開河,我相信他!

稍一細聊我發現,他這次野心挺大的,想做個古風末世的遊戲,封建王朝+喪屍圍城。

這個設定!!!

太帶感了!!!

看見我眼神里興奮的光,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掃碼結帳,起身拉住我就走:「走,去我那裡看看,有好多有意思的東西。」

少年手掌溫潤,五指修長,與我十指相扣的瞬間,仿佛兩塊磁鐵「啪嗒」吸在一起,比呼吸還要自然。

我們拉著手在銀杏飄灑的九月的微風裡奔跑,樹縫裡漏下的金光照在男孩子雕塑般的肌肉線條上,我的心仿佛也跟著那金光一起在他身上雀躍。

空氣甘甜,青春美好,萬物可愛。

8.

我就這樣被他拐進了他的「工作室」,其實就是他家。

這是一個典型的技術宅的家,不大,小一居,獨立廚衛。

房間裡滿滿當當是各種電子元器件和五花八門的主機箱,還有個無敵奢華的遊戲太空艙,酷炫我一臉。

他給我看他的設計手稿,一堆火柴人。畫風和他之前做的遊戲可以說是一模一樣了,笑死。我隨手給他完善細化一下,他滿臉嘆服,豎起大拇指,說有電影鏡頭內味兒了。

他還說美術資源不用做太細,原畫就用我發在微博上那種「半小時速塗」的精度就好,保留一種原始粗獷的美感,也減少工作量。不過 UI 不能用現有的模板套,要從頭自己設計以和畫風保持一致,多少又會增加一些工作量。

我們倆不知不覺就聊了一上午,聊到口乾舌燥,他去水吧給我倒水,我跟過去,結果他一開門,嚯,

最上層滿滿當當一格子全都是壓縮餅乾和軍用罐頭,最下面一層全是桶裝礦泉水。

我驚呆了:「哥們你這……至於麼?」

他看了我一眼,聳了聳肩:「瘟疫和戰爭離我們沒你想像中那麼遠。我們不是生活在一個和平的時代,只是生活在一個和平的國家而已。」

想到目前波詭雲譎的國際形勢,我沉默了。

結果什麼叫說曹操曹操就到?

我這一杯水才喝兩口,我們倆的手機幾乎同時響了起來。

電話一接,我們都傻了。

本市出現了一例「新冠」陽性,他的一個密接者剛才和我們在同一個餐館就餐。

我們倆現在都是次密接,需要居家隔離,學校也不能回了。我抬頭看著滿柜子的壓縮餅乾和罐頭,一時無言。

9.

醫護人員上門采鼻拭子,我感覺天靈蓋都要被戳透了,裴曜卻沒什麼反應,我一看他拔地而起的高鼻樑,羨慕的口水從嘴角流了出來。

都是陰性,等三天再測。

不過,已經是晚飯時分了,這屋怎麼住是個深刻的問題。

他這一居室里連沙發都沒有,就一張單人床。

單人床……

多餘的被褥也沒有……

我打開外賣軟體試圖讓對方送貨上門,結果訂單剛下,店家就來電話要求我取消,因為我們小區已經封了,騎手送不進來。

再去找別家,突然發現我們所在地址超出了附近所有店的配送範圍。

我人傻了。

現在是九月,夜裡還是有點涼意的。

裴曜翻出一塊能蓋住他上半身蓋不住他下半身的幾層紗布的薄蓋毯,說要去住太空艙。

我攔住了他,想了半天也沒想出這個意思怎麼才能矜持地表達出來,只得低頭看腳,腳趾摳地差點把鞋底摳漏:「還是擠擠吧。」

裴曜一雙藍眼深深地看了看我,揶揄地笑了笑:「好。」

10.

1.2 米單人床上睡兩個人,是不存在緩衝帶的。

不管平躺還是側臥,想不直接貼在一起都太難了。

我本來平躺著,結果胳膊有點被他壓到,一抽回去,又會壓到他,倆手沒處放,只能互相摳,腳一動就碰到了他的腿,又燙到了似的飛速收回,只能換了個側躺的姿勢,以縮小自身占地面積。

我心裡還在偷偷感慨,他這腿是真長,我有 170,腳背才到他小腿肚。

薄被幾乎貼在身上,輕鬆勾勒出他傲人的腰線,可我的眼神剛掃過去,他就轉過頭詢問地看著我。

我清了清嗓子,沒話找話:「你是在國內長大的嗎?」

他搖搖頭:「不算,之前我爸媽在俄羅斯做生意,我在聖彼得堡一直讀到了小學才回國。」

我說你這中文真溜,他說,混血嘛,語言天賦多少有點。

哥們你是真不謙虛啊,我看你那表情在說「這有的肯定不是一點,哥這種語言天賦秒殺你等凡人」。

「你會幾種語言?中俄英?」

他歪了歪自己優美的脖子:「還有法語,在聖彼得堡的時候有學。」

「西班牙語和義大利語,只能簡單日常交流,德語、希臘語只會幾句,土耳其語能聽懂一些,不大會說。」

合著你中俄英法語都不只是簡單日常交流的水平?

我驚到戰術後仰,但忘了自己是側躺的姿勢,而且人已經到了床邊,一個倒栽蔥就往床底下滾了過去。

失重的瞬間,一雙有力的臂膀抱住了我,用力一收,我就貼上了他的胸膛。

心跳如鼓。

他放穩了我,然後臉也有些紅了,收回手撓了撓頭。

這一瞬間,我看清了他手心的痣,在右手,和我左手掌心上那顆恰好能對得嚴絲合縫,和我畫里的一模一樣。

11.

猶豫了半天,我問他:「你聽說過那個說法嗎?掌心有痣,說明……前生有一段未了的緣分。和自己掌心同樣有一顆痣的人,就是前生有那段未了緣分的人。

「你……信嗎?」

他看了看我,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知道他那雙海藍瞳仁倒映月光,美得驚心動魄:「也許吧。不過,過去的事情,都不重要了,還是向前看吧。」

我覺得心裡突然有什麼東西向下墜了下去,空落落的,說不清是什麼滋味。

「是,是啊,都 2022 年了這種封建迷信不會有人信了吧,什麼宿命愛情都是扯淡的,搞事業搞事業沖沖沖,以後請叫我合伙人,咱倆現在就像車庫裡的沃頓和喬布斯,以後一定能飛黃騰達,飛黃騰達,哈哈哈哈。」

等等,沃頓和喬布斯後來好像……翻臉了?

我這張破嘴都在瞎叭叭些什麼啊救命!

「你再……往前靠點吧,再往後躲你又要掉下去了。」

「哦,是嗎,單人床確實有點緊張……」

「要不你枕我胳膊上吧。」

「這……這合適嗎?」

「條件所限,也沒有別的辦法。」

「那……那辛苦你了。」

「沒事,你又不重。」

我枕在他胳膊上,掏出手機,隨手刷著學校表白牆,看著萬人血書跪求中俄混血大一新生帥弟弟出道的帖子,突然陷入沉思。

混血帥弟弟……

大一新生……

點開小圖,我木了。

嘴角控制不住地咧到了耳朵根。

一群 LSP,這就是你們把體育場堵到水泄不通想親眼看一下本人的中俄混血帥弟弟是嗎?

跟我一被窩了。

你們饞了好長時間的線條流暢的胳膊,枕我腦袋底下了。

我差點沒憋住要在宿舍群里嘚瑟一圈,想了半天,忍住了。

是我自己和她們說我到親戚家住的,這個時候自揭老底,不好。

12.

我們倆「純潔」地度過了這三天,每天白天做遊戲,晚上在擦槍走火的邊緣反覆試探。

隔離第四天,一大清早就有人砰砰敲門。我還沒醒,迷迷糊糊間,身邊的裴曜一個鯉魚打挺坐了起來,我還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就見他手裡已經多了一把尖刀,大馬士革鋼紋路華麗,寒氣森森。

枕、枕頭底下摸出來的?

我這幾天一直枕著把刀睡覺?

他他他他到底要幹嘛?

這時他好像才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怔怔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自己手裡的刀,又看了看門,聽見門外「采核酸了,開一下門」的呼喚,長出了一口氣,順手想把刀塞回枕頭底下,看見我的眼神,頓住了,尷尬地扯出了個笑容,比畫了兩下,還是把刀拿回廚房,放到了刀架上。

我們拖了這麼久才開門,我覺得一身防護服的醫護人員等得挺累,很不好意思,結果一開門,兩位醫護人員的目光在我和裴曜身上逡巡了一下,隔著防護面罩我都能看出她們眼裡的曖昧,好像在說,現在的年輕人啊……昨晚上累壞了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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