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來倦完整後續

2025-02-18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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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幸那晚,他躺在床上,眸子裡浮著一抹嘲諷,「你看見了嗎?我是個廢人,動不了,你得自己來。」

他是這世間最矜貴,最不願讓人看輕的人,可今晚卻在他最討厭的我面前自嘲,把自己踩進泥土裡,把心撕開,叫我看看他有多不堪,多可悲。

我曾見過他鮮衣怒馬意氣風發,見過他金甲銀槍睥睨天下,他說要建功立業,要天下臣服。

可就是這樣一個心高氣傲的人,卻斷了雙腿,再不能站立,從此低人一頭。

這對於他,該是何等殘忍。

我默默抱著被褥,把自己捲成一團,背對他淺淺睡下。

「李長風,我不是來笑話你,更不是來招你討厭的,你若不願意,我碰都不碰你一下。」

身後的人沉默片刻,忽然用力將我光溜溜的身子掰過來,他的力氣那麼大,以至於我完全沒有反手之力。

「你躲得那麼遠,是因為厭惡我嗎?」

他咬咬牙,狠狠按住我的頭,強迫我與他相吻,直到我呼吸不上來,直到我們的唇間沁出腥甜的血絲。

我被他揉出了一身的紅印,怎麼也掙不開,終於泄了氣,趴在他起伏的胸膛上淚流不止,「李長風,你這個王八蛋,你什麼時候才能明白我。」

遇見李長風那年,他七歲,我五歲,在賢王府門口,想看兩厭。

那年,他還是王府世子,而我只是一個侍衛的女兒。

那年,我爹為了保護賢王,自己被山賊砍了數刀,流血而死。

那年我還不大知道什麼是傷心,只跟叔父嬸嬸們一塊兒跪在那棺槨前,他們哭我也哭。

賢王就在那時候走進靈堂,抱起我說:「阿倦不哭,爹爹只是睡著啦,阿倦跟叔叔走好不好呀?我們去住大房子,睡大床,好不好?」

我紅著鼻頭問他:「那,爹爹……」

賢王拍拍我的背,紅著眼睛笑,「等阿倦長大,爹爹就醒啦!」

彼時我還不知道,爹爹這一覺再也不會醒,只懵懵懂懂地點頭,跟著他進了王府,以為等我長大了,爹爹就能來接我。

他說的沒錯,王府可真大呀,好多房子,好多轉角,好多一眼望不到頭的長廊,小小的我站在裡面,就好像一粒無主的沙。

我四處張望著,李長風就在這時進入我的視野。

他是賢王獨子,是這府上頂尊貴頂尊貴的人,一出來,身邊就簇擁著數十個小跟班。

可我眼裡沒別人,只看得見他,他可真好看呀,眉目間都淌著貴氣,小大人似的負著手,冷冷地看著賢王牽我進來。

我從來沒有見過那麼好看的男孩子,心臟怦怦地跳得好快,忘記了腳下的路,目不轉睛地瞧著他。

但他一點表情也沒有,他不喜歡我,後面的很多年,他都不喜歡我。

我在王府過得很好,我哭的時候,王妃會抱我,我鬧的時候,王爺會哄我。

他們待我就像待李長風一樣好,李長風吃什麼,我和他一桌,他讀什麼書,我也有一份。

王府請來了教書的夫子,他上課,我也上課,他背書,我也要背,他挨打……不,他腦子好,從不挨打,只有我才會因為背不熟功課挨打。

我們幾乎天天都黏在一起,但我們形同陌路,他不愛搭理我,若非必要,他絕不會主動和我說話。

小時候我以為他是害怕我搶他爹娘,我還跟他說,我不會跟你搶呀,我有爹,我爹只是太貪睡了,等他醒了就會來接我的。

他不說話,依舊對我不冷不熱。

後來我明白了,他討厭我就是討厭我,不需要什麼理由。

他怎麼對我,我也就怎麼對他。

花園裡有一顆老棗樹,樹下擺著一張小桌,這是李長風做功課的地方,賢王常常坐在一旁督促他。

後來這裡又為我擺了一張小桌,放上筆墨紙硯讓我亂寫亂畫。

賢王看完李長風的功課,又來看我,指著我畫的兩個圈圈問我:「阿倦畫的什麼呀?」

我抓著毛筆指給他看,「畫一個大棗,給阿倦吃,畫一個燒餅,給王爺吃。」

他樂不可支地哈哈大笑,又問:「那給長風畫什麼呢?」

我看了一眼李長風,他假惺惺地看著書本,眼眸半垂,一副不在意的模樣。

我鼓鼓腮幫子道:「不給他,什麼也不給他。」

話音剛落,就聽見咔吧一聲,李長風捏斷了手裡的筆。

這個人很記仇,我對他好的時候,他半點反應也沒有,我對他不好了,他就要黑好幾天的臉。

這回也是,他那眼睛像是能自動過濾掉我似的,好多天都沒有在我身上停留片刻。

他不理我,我也不理他,王爺說,我要是不高興了揍他都行,可我不能揍他。

我知道我爹醒不來了,他不會來接我了,我知道現在是寄人籬下,我再不高興也沒資格揍主人家。

日子就這樣平平淡淡地過著,我們被春夏秋冬輪番拔著,一截截地長高。

在李長風高我一個頭的時候,他終於要去書院讀書了。

上學的第一天,他顯擺似的帶著小書童,大步流星地跨出門,嚷嚷著終於擺脫周舒倦這個討厭鬼了,好高興。

聲音很大,生怕我聽不見。

我坐在棗樹下哭了一天,但書院不讓女孩子進,誰家的女孩子也不行,不行就是不行。

日暮時分賢王來看我,笑眯眯地問:「阿倦捨不得長風嗎?那,等你及笄,就嫁給長風做媳婦好不好呀?」

我的臉頓時紅得像猴屁股,哭得更大聲了,「誰要嫁給李長風呀!我就是嫁個屠夫也不嫁他!就是當尼姑我也不嫁他!我就是跳河死了也不嫁他!」

我說這話的時候,李長風正好下課回來,他看著我,臉紅一陣白一陣的,最後什麼也沒說,咬著牙氣鼓鼓地走了。

李長風一天天地長大,錦州的夫人們也一天天地把他越盯越緊了,有事沒事就要來王府拜訪,順道帶上家裡的姑娘,說是向王妃學學廚藝。

其實王妃哪會什麼廚藝啊,廚房都叫她炸了好幾個了,但人家來都來了,她也沒辦法,她得笑著活下去。

那些人來時,我都不出門了,這都是錦州最最尊貴的門閥,配得上李長風的姑娘,也只能來自這些人家。

他們知道我的存在,但從沒人拿我當回事,他們都說,世子怎麼可能娶一個侍衛的女兒啊,這種事當個笑話說說就算了,誰會當真啊。

是啊,李長風就是要娶,也該娶個高門貴女,再怎麼樣也不可能是個侍衛的女兒。

我有自知之明,我很早之前就明白了。

王爺五十歲生辰那天,大擺筵席,請了好多好多的人,就連京城也有人專門趕來。

那天下著雨,我被淋濕了,落湯雞似的站在廊下擰裙角的水,各家來的小姐們就聚成一團偷偷打量我,捂著帕子躲得遠遠的。

我沒抬頭,餘光瞟著那些明艷優雅的貴女,第一次覺得自己啥也不是。

開宴後,不斷有人引薦自己孩子,李長風就淡淡應著,什麼也不說,王爺也淡淡笑著,什麼也不談。

終於有人急了,忍不住問王爺:「世子如今已有十六了吧?真是一表人才,頗有王爺當年的風範啊,說起來,王爺十六歲時,好像已經娶親了。」

王爺喝了一口酒,笑眯眯地說:「王大人記性真好。」

「哈哈哈,我追隨王爺這麼多年,自然是記得很清楚的。」

那王大人賊兮兮地瞧了李長風一眼,又道:「世子如今也差不多到了婚配的年紀了,不知道王爺可有什麼意向?只要王爺開口,下官願為王爺效勞。」

王爺察覺話茬不對,半垂著眼皮道:「長風還小,不著急。」

話都說到這地步了,還有人沒臉沒皮地搭茬,說世子呀,真是一看就讓人好喜歡,也不知道世子這樣的人物會喜歡什麼樣的姑娘。

王爺還是笑,敷衍著過去了。

陸安候夫人瞟了我一眼,笑眯眯地探話,「我在京城時聽人傳謠,說世子將來要娶一個侍衛的女兒,唉喲,怎麼可能嘛,我當時就罵了她們一頓,叫她們不要胡說,世子要娶親,自然是要娶個門當戶對的,怎麼可能隨便一個什麼女子就行呢!太荒唐了!」

她一邊掩嘴笑,一邊骨碌碌地轉著眼睛,觀察王爺的反應。

我和李長風一齊僵住了,誰都沒有吭聲,王爺轉了轉酒杯,抬頭笑道:「不是謠傳。」

席上眾人齊刷刷地抬頭,齊刷刷地張嘴道:「啊?」

王爺好笑地看了他們一眼,指了指我,說道:「這就是那個侍衛的女兒,也是我想讓長風娶的人。」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俱是驚詫。

陸安候夫人訕笑道:「王爺在說笑吧?」

「哈哈哈,我哪有興致跟你們說笑。」

他將席上眾人挨個掃了一眼,直瞧得他們渾身難受。

「你們說,長風要娶,就得娶一個門房戶對的,可我倒想知道,誰家能與我賢王府門當戶對?」

他盯著那些人,問道,「是你陸安候府配得上?還是你陳國公府配得上?還是你,王大人,你配得上?」

那王大人被他嚇壞了,手裡的酒杯啪地落在地上,咕嚕嚕地滾了好遠。

「不不,王爺,下官對世子絕無非分之想啊!」

王爺看著跪俯在地上的王大人,敲了敲桌子說:「你們得明白,我瞧得上誰,誰才配得上。」

說完,又恢復了那副樂呵呵的和善模樣,「哎呀,總歸這是兩個小孩子的事,也不是我一個人做得了主呀!」

旁人有了台階下,也就舉起酒杯當什麼也沒發生地敬起酒來。

我看完這一齣戲,又羞躁又難受,我被人取笑看輕倒也罷了,誰叫我出身就是如此呢?

但李長風好端端地,被他爹當眾說要娶我這個討厭鬼,一定氣壞了。

我不敢看他,趁著王爺和眾人聊得火熱,想要悄悄起身溜走,卻沒想到一直僵坐的李長風忽然抓住我的衣袖,將我扯了下去。

「別走。」他低低說了一聲。

「嗯?」

他沒再回我,於是我又要起身,這下他直接拉住我的手,將我按在了旁邊。

「不許走。」

他給了我一記眼刀,不動聲色地扭過頭,用只有我能聽見的聲音說道:「不許把我一個人丟在這兒。」

真是討厭鬼,連逃也不許我逃了。

那些人巴巴地盯著李長風,不是沒有道理的。

當今皇上病多無子,一直有消息說,太后打算在幾位王爺的孩子裡挑一個做儲君,李長風是這些後輩里最聰慧的一個,很有可能被挑中。

若能把女兒嫁給他,將來可能就是皇后了。

所以,突然冒出來的我,無疑成了那些人的眼中釘肉中刺。

我看著這一片其樂融融的景象,只覺得後背發涼。

那天是怎麼結束的,李長風是什麼時候放開我的,我都不大記得了,只知道那天過後,我倆的關係就變得很尷尬,李長風也變得很憂鬱。

要擱以前,我肯定覺得他在裝深沉,可現在,我開始覺得他的深沉別有深意,是因為不想娶我嗎?

這事鬧的,說得好像我願意嫁他一樣。

我看著他挺拔的背影,心裡想,我真的不願意嗎?其實,如果他不討厭我的話……

想著想著,李長風竟像是感應到了似的,突然回頭看我,然後,抿嘴輕笑。

見鬼了,李長風對我笑了!莫不是中了邪!

我拍拍心口,啪地關上了門。

日子一天天過去,我都不怎麼長個兒了,李長風卻越來越高,越來越結實,春天裡他騎著馬從我身旁飛馳而過,濺了我一身的泥點子。

我看著那矯健的身影,頭一回意識到,我們真的都長大了。

你看,我就不會因為他弄髒了我裙子而生氣了,我知道他心裡有事。

是我問不得,也幫不了的事。

賢王是個好脾氣的人,幾乎從來沒生過氣,可就在前幾天,他發了好大好大的火。

那會兒李長風坐在棗樹下寫文章,我遠遠地看見他們倆面紅耳赤的,好像在爭論什麼。

我不敢過去,遠遠地瞧著,直到最後賢王抓起桌上的紙撕了個稀巴爛,拂袖而去。

李長風看著他走遠,平靜地蹲下身子撿地上的紙屑。

「李長風。」我走過去,叫了一聲。

他不理我,我頭一次沒有笑話他,蹲下來和他一起撿,「你又惹你老爹生氣啦?」

他往賢王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冷冷道:「誰惹他。」

我撿起一張碎片,神經一跳。

天下臣服,碎片上就四個字。

我抬眸,撞上他幽深的眼睛,那裡面是少年稚嫩的野心。

我想起他曾經說過他不會像賢王一樣,偏安一隅,胸無長志。

可做個富貴閒人,不好嗎?

遠處的山坡上傳來一聲嘶鳴,將我從回憶里驚醒,我猛地抬頭,那裡已經沒了李長風的身影。

只有一個伴讀,慌亂地跑著,撕心裂肺地叫喊:「來人啊!世子墜崖了!」

我向他跑去,摔了好幾跤,一身一腳的泥,腦子好像被慌亂吃掉了,軀殼裡就剩一片空白。

王府的侍衛們把他背上來的時候,我看著他染紅的白衣,哭得心口好疼好疼。

「李長風!李長風!」

他軟軟地趴在侍衛背上,不管我怎麼喊都沒有反應。

「李長風!你醒醒呀,你別嚇唬人,我求你了……」

侍衛們一路跑著進了醫館,我緊緊跟著他們,寸步不離,生怕我一走,再見到的就是個沒氣兒的李長風。

沒過多久,賢王滿頭大汗地趕過來了。

他說:「阿倦,你別怕啊,你先出去,我在這兒看看,你可不能哭,一會兒王妃來了,你可要穩住她。」

「好,好。」

我關上門盡力平復,胡亂地抹著臉,抹出個帶淚的笑來,王妃來的時候跌跌撞撞地,幾乎要昏倒在門前。

李長風那血糊糊的模樣,哪能讓她看見啊。

我抱住她,不讓她進去,抽抽噎噎地跟她說:「王妃,李長風沒事,真沒事,我剛剛陪著他一塊兒來的,他還跟我說笑呢,他說就是摔了個屁股蹲,疼一下就過去了。」

她按著胸口,把那些堵住了嗓子的哽咽都按下去,抓著我的手說:「阿倦,你讓開,讓我進去看看。」

「不能進去,王妃,他那麼要臉的人,咱們進去看見他灰頭土臉的模樣,得多傷他自尊啊。」

王妃又推了推,沒了力氣,抱著我傷心得站不穩腳,我心裡兵荒馬亂,卻還是擠著笑,抱她哄她。

我多希望我剛剛說的是真的啊,李長風就是摔到了屁股,拍一拍就好了。

我們在門外等著,等到天都黑了,賢王才出來。

他把心力交瘁的王妃抱在懷裡,拍著她的背,一遍遍地說:「沒事了,沒事了。」

王妃垂著腦袋看不見,可我卻清清楚楚地看見,他滿臉都是淚痕。

李長風的命保住了,就是斷了幾根骨頭,腿上那幾根,再也長不好了。

他醒來已經是三天後,我們都在他身邊,誰也不敢說什麼,但他好像全都知道了,眼珠子都沒轉一下。

「都出去。」

他聲音沙啞,卻那麼平靜,平靜得讓人心裡發慌。

王妃紅著眼睛,強笑著握住他唯一沒被纏著的那隻手,問他:「長風,你餓嗎?好幾天沒進食了,你可想吃點什麼?」

李長風沉默了好一會兒,把手抽回去,側過腦袋不看我們,又說了聲「出去」,聲音已經有些微微顫抖了。

我們怕留在這裡再惹他心裡不快,再擔心也只能先出去。

那天過後,李長風的房門便總是緊閉著,不許人進。

他身上多處骨折,自己根本就動不了。

即便是這樣,他還是要強撐著,不要人幫忙,那些去給他換藥的下人,一個個都被他趕了出來。

他那麼驕傲的人,被人摸來摸去,抬來抬去的,他哪受得了啊。

沒有辦法,賢王乾脆搭了個小床,住進了他的房間,自己照顧他。

李長風也抗拒,但賢王再怎麼說也是他老爹,是唯一能鎮住他的人。

如此過了小半年,直到他的手好了,能撐住自己了,王爺才搬出來。

他好一些了的時候,賢王請人給他做了一個輪椅,王府里也有了李長風專用道,避免他出行不方便。

雖然他基本不出門。

他變得十分沉默寡言,常常一個人手持一卷書,在樹下一坐就是一整天。

我和王妃有時候圍著他轉,在他旁邊講笑話,他也不理會。

他身體的其他部位恢復得很好,只有腿,是真的再也站不起來了,不僅如此,一到下雨天還會發疼,疼得一身冷汗。

郎中來看過,開過藥,沒用,還是疼。

他不愛表現出來,可我能看出來他有多難受,陰雨天的時候,他的手常常抓在膝蓋上,忍痛忍得青筋暴起。

我想幫幫他,想找個法子緩解他的疼痛,我這麼不愛看書的人也看起了醫書,試圖找到個治他的方子。

有一天我在樹下看書,李長風不知道什麼時候到了我旁邊,那麼久以來頭一次主動和我說話。

他說:「周舒倦,別看了,用不上的。」

我那會兒不知道他為什麼說的是「用不上」,而不是「沒用」,我只是高興,因為他肯跟我說話了。

我高興得話匣子一下子有點摟不住,跟他說了好多好多。

他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好像很後悔剛剛為什麼要跟搭理我似的。

我不管,我就要鬧他,把我攢了幾個月的笑話都講給他聽。

我問他:「好笑嗎好笑嗎?」

「……」

他搖著頭,推著輪椅趕緊跑了。

我在醫書里沒找到什麼方子,能用的郎中都已經給他用過了,倒是在外面聽人說,可以試試蛇毒膏。

我跑出府在找了好幾天,找到了做這種藥膏的人,他斷了一條腿,一瘸一拐的,和李長風一樣每到陰雨天就腿疼。

他說下次再疼,就用這蛇毒膏在手心搓熱了,在疼痛處揉按,會好很多的。

我取了藥膏,高高興興地回府,雖然是晴天,還是想立馬給李長風試試,可才到門口就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王府大門外停著幾輛馬車,輪子上都沾著好多泥土,一看就是從遠處來的。

這又不是什麼節日,也沒誰過壽辰,哪來的遠客呢?

我看著那些馬車少見的制式,心裡咯噔一下,有了不祥的預感,慌慌張張地跑進去。

一進門,就看見李長風被許多人圍著推出來了,賢王沉著臉跟在一旁,王妃捂著帕子靠在門邊抹淚。

我腿灌了鉛似的,一步比一步沉地走近他們,也不管旁人,就問李長風:「他們是誰呀?你要去哪兒?」

李長風不說話,賢王拉住了我,說:「阿倦,長風他,要去京城治腿疾。」

這話說得極勉強,去京城,那是治腿疾的嗎?去了京城,他還回得來嗎?

我抽回手,把住李長風的輪椅不讓他們推走,哽咽著說:「李長風,不用去京城了,我找到辦法了,我有辦法讓你不疼了,真的,別去京城了好不好?」

李長風掃了我一眼,淡淡說了句:「放開。」

我不肯,扒住他不肯放。

「李長風,京城有什麼好呀?別去了好不好,留在錦州吧,我以後再也不惹你生氣了,你讓我消失我就消失,再也不煩你了,好不好?」

推輪椅的人見李長風不搭理我,有了氣勢,板著臉訓道:「你這小丫頭怎麼沒完沒了了!」

說著就掰開我的手要將我丟開。

「住手!」李長風回手抓住他的衣擺,手上青筋凸起,片刻後,又僵硬地鬆開,恢復了冷淡的神色,「我們走吧。」

「李長風!」

我又跑了兩步,被賢王死死拉住了,直到他被推上馬車,賢王府外只留下一地煙塵。

我在門口坐了好久好久,後知後覺地明白那天李長風為什麼說的是「用不上」了。

他早就知道京城會來人了。

李長風走後兩個月,皇上就駕崩了,那會兒錦州剛好下了第一場雪,一片白茫茫的,很襯這國喪。

皇帝駕崩後第三天,李長風登基,賢王府被圍。

這早就是預料之中的事,賢王這輩子從沒想過當皇帝,老了老了,倒成了個名義上的太上皇。

雖無野心,但太皇太后不放心,太后也不放心,這兩位本來也是冤家,但對於軟禁賢王這件事倒沒有異議。

「沒讓我暴病而亡,太皇太后也算是很仁慈了。」

賢王說這話的時候,臉上的表情很輕鬆,他年紀大了,看得很透,對於自己的命運,早就沒那麼關心了。

他唯一關心的,就只有遠在深宮的李長風了。

轉眼李長風登基已滿一年,我每天都盼著他能寫封信回來,但每天希望都落空。

賢王說,他就算寫信,那也得先被太皇太后看一遍,再被太后看一遍,長風是個聰明人,他不會寫的。

我望著京城的方向出神,被困在這權力的棋局裡,李長風他,過得很苦吧。

「阿倦,這是長風自己選的路,就讓他自己走吧。」

賢王跟我說這話的時候,正澆著花兒,風吹過,他的白髮隨之拂動,一如我寂寞無主的歲月。

「那王家大公子昨天又來府上了,我覺得他挺喜歡你的。」王爺伸了伸腰,ƭũ̂₍笑得很真誠。

「哎呀,我都說了我還是個寶寶啦!」我跺跺腳,跑開了。

自打李長風去了京城,賢王就再沒提過我倆的事,反倒開始留意別家公子,讓我多跟人家接觸接觸。

我自己也知道,我和李長風是沒可能了,隔開我們的不僅僅是山川河流,更是下棋人心中的溝壑。

然而轉機出現在十二月,國喪期滿一年後,宮中開始選秀了。

錦州也要出一名秀女,這個人可以由賢王來定。

這事看似平常,實則是宮裡那兩位老太太掐架,都想找一個炮灰去替自己頂著罷了。

賢王選了一人,不是我。

得知消息後,我跑進他的書房,告訴他,我要進宮,要去陪李長風。

賢王嘆了一會兒氣,勸我,「阿倦,記得以前我問你要不要嫁給長風時,你說過什麼嗎?現在我要告訴你,你就算是嫁個屠夫,也不要進宮,就算是做尼姑,也不要進宮。」

「阿倦,皇宮是個吃人的地方,我好不容易從那兒出來了,長風又進去了,我老了,受不住打擊了,不能把你也搭進去。」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我仿佛能從他眼角的皺紋里看到那些黑暗的歲月,我知道皇宮一定很可怕,可是,李長風在那裡啊。

我說:「王爺,李長風一個人在那裡,他得有多孤獨啊。」

「這是他自己選的。」

「可是,想要陪著他,也是我自己選的。」

「王爺,你讓我去吧,起碼李長風害怕的時候,身邊能有個人,就算什麼忙也幫不上,只要想著自己身邊還有人,就不會孤單了。」

「王爺……」

賢王聽我說了一晚上,蒼老的眼角沁出朵淚花兒來,終於,他划去了另一名女子的名字,改成了我。

三月,春寒料峭,我坐上了前往京城的馬車。

王妃和賢王送我到門口,哭得像嫁女兒一樣。

王爺掏出他寶貝了多年的老玉給我,我掛在腰間,看了看,上面有新刻的字痕。

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馬車走了半個月,我們終於到了京城,選秀那天,我心裡慌得不得了,好在早就學過禮儀,不至於出醜。

我從早上就開始期待,什麼時候能見到李長風啊,我等呀,等呀,到下午時,才終於進了殿,見到了他。

他瘦了點,少了些稚嫩,多了些威嚴,看見我的那一刻,他怔了一瞬,也就一瞬,很快就恢復了平靜,眼睛沒在我身上多留一刻。

我有一點小小的失落,但也就是一點點,不至於哭出來的那麼一點點。

這次選秀留下了八個人,除了我和另一個炮灰,剩下的人兩位老太太各占一半。

入選後,我們花了十天學習宮中禮儀,這十天裡,李長風影兒都沒見。

嗯,他不來看我,肯定是有自己的考量吧,這可是皇宮,他哪有那麼自由。

我想著,想著,磨著後槽牙,啪地一巴掌拍在桌上,有什麼考量,我看他就是討厭我!

「周,周美人,你冷靜點……」

我瞧著面前的姑娘,一時半會兒還沒反應過來,這周美人就是我自己。

呸呸呸,李長風娶八個老婆,不要臉!

我揉了揉拍疼了的手,收拾包袱去了明德殿,這就是我將來要住的地方。

那天晚上,我正生著李長風的氣,坐在門邊考慮要不翻牆跑回錦州算了的時候,大門突然被打開,幾位公公進來告訴我,皇上翻了我的牌子。

不等我反應,便被許多人塞進轎攆,送到一個地方洗白白,用被子裹起來,運到了李長風的床上。

我揪著被角,暈乎乎地等著,近三更時,才聽見骨碌碌的聲音,李長風被人推進來了。

他ẗüⁿ抬眸看我時,我怔了一下,他的眼神讓我意識到,這不是李長風,這是皇帝。

他一臉威嚴,被緩緩推到床前,然後,被太監架住胳膊,扶上了床。

不得不說,看起來有點狼狽。

這就是他一直不願意讓我看見的模樣,這就是在錦州時,他禁止我進他房間的原因。

他真的很辛苦。

我心裡頭酸酸的,但不敢讓他看出來,用被子遮住半張臉,只留下一雙眼睛看他。

他揮了揮手,那些太監便拉下簾帳,退了出去。

「躲起來幹什麼?」

他看著我,眼裡浮著一抹嘲諷,「你看見了嗎?我是個廢人,動不了,你得自己來。」

我心一抖,疼得不像話。

他是這世間最矜貴,最不願讓人看輕的人,可今晚卻在他最討厭的我面前自嘲,把自己踩進泥土裡,把心撕開,叫我看看他有多不堪,多可悲。

我看見了他最不願意示人的一面,這對於他,該是多麼殘忍的事情。

我默默抱著被褥把自己捲成一團,背對他淺淺睡下。

「李長風,我不是來笑話你,更不是來招你討厭的,你若不願意,我碰都不碰你一下。」

身後的人沉默片刻,忽然用力將我光溜溜的身子掰過來,他的力氣那麼大,以至於我完全沒有反手之力。

原來剛才那一副孱弱的模樣,都是演給那些太監看的。

「你躲得那麼遠,是因為厭惡我嗎?」

他咬咬牙,按住我的頭強迫我與他相吻,直到我呼吸不上來,直到我們的唇間沁出腥甜的血絲。

「李長風!你幹什麼!」我不知道是嘴巴疼,還是心裡疼,哭得不像話。

他捧住我的臉,問我:「周舒倦,你為什麼要來?告訴我,你為什麼要來?是他們逼你來的嗎?告訴我?」

他怎麼會問這種話?他在宮裡這一年是怎麼過的?他到底經歷了什麼?

我心疼得不得了,抽泣著在他胸膛上捶了一下,罵道:「沒人逼我!你這個王八蛋,早知道我就不搶這個名額了,我還怕你孤單,還怕你一個人沒人陪,巴巴地跑到這兒來,結果你就這樣對我。」

他眼睛紅了,裡面閃著欣喜又絕望的光。

「你不該來的。」

「你不該來。」他重複著,說著我不該來,卻吻著我的唇,掐著我的腰,幾乎要將我揉進他的身體。

我們的呼吸慢慢柔軟,慢慢纏在一起,不分彼此。

這一夜,我被他折騰得骨頭都幾乎散了架,最後被他圈在懷裡,軟成一攤水,眼睛都睜不開了。

好傢夥,這就是廢人。Ṫú¹

李長風裝了那麼久的廢人,我自然不能給他露了餡。

第二天從他的寢殿回去時,我一直低頭沉默,滿臉的悽苦難言,就差把夫君他不行寫在額頭上了。

按常理來說,侍過寢的后妃應該升一升位分的,但我沒有,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裡,我都不會被升位分。

李長風的後宮一共被塞了八個人,其中氣焰最高的,還得數太皇太后的侄孫女梁逐月。

她父親是當朝大將軍,大概是家風如此,她性子潑辣張狂,行事率直,眼睛裡揉不得一粒沙子。

所以我被臨幸過後,第一個來找我茬的就是她。

「聽說你自幼被賢王收養?你與當今聖上也算得上是兄妹了,如今又來做他的后妃,不覺得有點,違背綱理倫常嗎?」

她扶了扶頭上的一枚金簪,問得漫不經心的。

我聽得心一跳,這話她怎麼敢說。

但仔細想想,她娘家勢力強大,背後又有太皇太后撐腰,確實就該有這樣的底氣,別說是我了,她恐怕連李長風都不大瞧得上。

我暗暗掐自己一把,憋紅了鼻頭,微微側著臉,一副上不得台的小家子模樣,「姐姐說笑了,王府肯收留我,給我一口吃的,就已經是天大的恩德了,我在王府也不過是做做下人的活兒,報答王爺王妃,不敢奢求其他,更不敢與皇上以兄妹相論。」

王府遠在錦州,我小時候的事,他們哪能查得那麼清楚,還不是我想怎麼說就怎麼說。

梁逐月嗤笑一聲,有些傲慢,大概是覺得與我深究多少有點丟面兒,扭了扭脖子,也就不提這茬兒了,只散漫道:「倒挺會說的,不算太笨。如今咱們都在一個屋檐下,就是一家人,唯一的責任,就是為皇上開枝散葉。」

她頓了頓,又道:「你千里迢迢趕來,還沒安頓下來就被召侍寢了,也是辛苦,回頭該好好養養。」

這番撫慰真是好真誠,一點也不酸。

我又把那副「夫君他不行」的表情擺出來,委委屈屈,強顏歡笑,淚珠兒幾乎就要落下來,「不辛苦,這是我的福氣。」

梁逐月果然看愣了,大概被我弄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她很快就會明白了。

那天過後,李長風每晚都翻了一個牌子,每一天,都會多一個人明白我那天為何是那樣的表情。

到最後梁逐月也明白了,她被翻牌子的第二天,是鐵青著臉出來的。

意料之中。

李長風每晚就擺出一副病弱的模樣,被太監們抬上床,然後示意后妃們,朕不行,你看著辦吧。

像梁逐月這樣自幼嬌生慣養,半點委屈都沒受過的,哪幹得了這個,見李長風不動,自己也不好意思動,最後只能捏著被角,心亂如麻地挨到天亮。

就是有那真敢自己上的,才往李長風身上一靠,他就開始腿疼,直把人嚇得手足無措的。

李長風跟我描述的時候,神情是少見的歡樂,好像又回到了年少的時光。

「她們要的可不是我,她們要的,是懷上我的孩子。」

真是人間清醒。

我心裡樂開了花兒,嘴上卻一點兒也不饒,一邊幫他取下頭冠,一邊假模假樣地酸道:「可你還是跟她們睡了,李長風,你髒了,我不要你了。」

銅鏡中的人身子一僵,笑容突然消失了,反手扣住我,問道:「你說什麼?」

我被他嚇了一跳,不懂他怎麼這麼大的反應,手裡的玉冠拿不穩,啪地落在地上碎了一地。

他將我往下拉了拉,與我平視,眼底有點紅,有著天大的委屈,也有隱忍的怒意。

「周舒倦,你剛剛說什麼?」

我心一慌,磕磕巴巴問道:「李長風,你怎麼了?」

他呼吸粗重,帶著輕微的顫意,一雙眼睛幾乎要把我盯穿了,那抓著我的手已有些控制不住力道,捏得我生疼。

「你怎麼能說這樣的話?你明知道……明知道我有多難。」

這話像針一樣,直扎進我心尖兒,我竟忘了,他在皇宮這一年吃了許多苦,比從前敏感了許多。

這樣的話於我而言是玩笑,於他卻是割肉的鈍刀。

「我錯了,李長風,我說錯話了,你別生氣。」我抱住他,不停地撫摸他的背。

他的呼吸漸漸平復,身子也從僵硬中緩過來,回手抱住我,輕輕蹭著我的頸窩道:「我不髒,你別不要我。」

「阿倦,你不許不要我。」

這麼些年來他從來沒有叫過我阿倦,眼下這一聲差點沒把我整個人給融化了,我瞧著他這副可憐的模樣,只覺得自己說的不是人話,心裡愧疚得不得了。

「我怎麼會不要你呢,我剛剛胡說八道了,我這碎嘴,我我我……我打我自己!」

我抽出手,在嘴上拍了拍,李長風抓住我,而後,將我拉到大腿上,俯下身子親吻我。

「阿倦,阿倦,你好傷人……」

他吻著我,從鏡邊到床上,從外到里,一寸一寸,不知饜足。

迷離間,我好像看見了他嘴角的一抹笑。

我是不是,上當了?

「長風,我還是有點怕,要是懷了小寶寶怎麼辦?」

他不停頓,咬咬我的唇說:「我辦事,你放心。」

夜近三更,我實在體力不支,才結束了這場盛宴。

穿好衣裳,在他懷裡休息了一會兒後,不無擔憂地問他:「這樣下去總不是長久之計,你能騙過這幾天,以後怎麼辦呢?」

我選擇進宮時就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李長風不可能是我一個人的,他是皇帝,他會有很多女人。

即便如此,想到那些女人我還是心裡難受,他現在肯推拒她們,我自然高興,可以後呢?上面的那兩位塞了人進來,不是當擺設的,時間長了懷不上孩子,她們一定會再想辦法。

李長風笑笑,抱著我的手緊了緊,道:「無妨,明日為我治腿的人便要進宮了,又能挨半年,半年,也夠我處理掉一些人了。」

我只聽進去了那前半句,睜了眼,抬頭問他:「你的腿還能治?」

「嗯。」

「真的?在錦州的時候,那些郎中都說治不了,原來只是他們醫術不精!」

我高興得滿眼星星,問他:「靠譜嗎?要怎麼治?」

他看著我,伸手捋了捋我汗濕的額發,平靜地說道:「斷骨重生。」

我愣住了,我曾聽說過的,這個法子是要敲斷長歪的骨頭,重新接上。他知道會有多疼,卻說得這麼平靜。

可若不是沒了別的辦法,也不會選擇這麼痛苦的一種。

思及此處,我忍不住鼻頭酸了酸,眼中水汽朦朧,望著他道:「李長風,你別怕,我陪著你。」

他問:「你陪我一塊兒斷骨嗎?」

我吸吸鼻子,眼淚落了下來,貓兒似的鑽進他懷裡小聲道:「也不是不可以。」

他嗤笑一聲,輕撫我的後背,似真似假地說:「我怕,我可太怕了。」

「不怕不怕。」我抽出手來拍他的胸膛,卻被他一把捉住,一抬頭,便撞上了他那炙熱的眼眸。

「我真的好怕,所以,今夜便再哄哄我吧?」

我瞪大了雙眼,慌忙往後縮,「這這,我不行,這對你的身體也不好啊!」

「明天過後可就沒機會了,阿倦……倦倦……」

這一聲倦倦叫得我五官都扭曲了,瞬間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以前看不出來,還覺得李長風冷淡,原來他為了吃肉什麼話都說得出口。

「別,唔……」

我剛想伸手推他,卻被他探頭堵住了嘴,可惡啊,我的力氣又被抽走了。

第二天將近黃昏時,傳說中的那位給李長風治腿疾的神醫才風塵僕僕地趕來,一進宮就直奔李長風。

我入宮後,大概有了「誰都想迫害李長風」妄想症,對任何接近他的人都不放心,這神醫也一樣,只可惜我沒能見到他,只能自己擔心。

他們聊了一夜,第二天中午,李長風的寢殿便被封鎖了起來。

他就要被斷骨了。

雖然知道自己進不去,但我還是在得知消息的那一刻,下意識地拔腿跑了出去,即使看不見他,不能牽他的手,也要在最近的地方陪著他。

我去的時候,門外已經站了六個妃嬪,除了梁逐月一個人站著,其他人不甚明顯地分成了兩堆,若是不知情的人見了,還看不出什麼端倪。

我放慢了步子,端著手,對著這群人挨個施禮。

自前些天李長風翻過所有人的牌子後,這些人都一一被抬了位分,他很心機,雖都是一樣的睡了一晚,位分封得卻有高有低,如此一來,相互之間便漸漸有了猜忌,生出嫌隙。

太后塞進來的那三位尤其明顯,雖聚在一起,卻是貌合神離。

今日唯一沒來的,是和我一樣的另一位小炮灰,叫吳萱萱,她是最清冷,最不會去搭理李長風的一個,卻也是位分最高的一個。我挺喜歡她的,因為她對李長風真的半點心思也沒有。

梁逐月抬手扇了扇風,渾不在意地看著我們,笑了聲,「喲,都來了。」

我抿嘴笑笑,並不搭話,盯著那緊閉的門,快把門盯穿了,只想看看裡面的情況。

站了很久,裡頭一點聲音也沒有,我心裡焦灼,額上漸漸冒出汗來。

過了一會兒,門突然開了,一個滿頭大汗的小太監弓著腰身竄了出來,抬頭一見著我們,頗為驚訝,「喲,幾位娘娘怎麼還在呢?皇上說了不讓進了。」

梁逐月一邊扇著風一邊問道:「王公公,這到哪一步了?」

王公公回頭瞅了一眼,合上了門道:「奴才不是大夫,也不知道是到了哪一步了。但瞧著,一時半會不能結束,幾位娘娘,要不先回宮去吧,有了消息奴才上門挨個跟各位說。」

梁逐月擺擺手,「沒事兒,我們不進去,就只在這兒等著,陪著皇上,公公忙自己的去吧。」

「唉,行吧,奴才去給幾位娘娘泡茶。」

王公公走了沒一會兒,又送了茶回來。

我一口也喝不下,倒是梁逐月一邊喝著茶一邊晃悠,嘴裡念叨著,「這麼久了,怎麼一點聲兒也沒有?」

我被她念得心裡愈發不安,也愈發煩她。

李長風向來是個能忍的,這會兒恐怕正咬著牙,生怕漏一點聲呢。

他得多疼,多疼啊,我想著他從前疼得面色蒼白的模樣,心裡痛得不行,差點就掉眼淚了。幸而風大,抬頭望一望也就吹乾了。

等了近一個時辰,門還是沒開,有人站不住了,開始扶著頭請退,「各位姐姐,我實在暈得厲害,怕不是皇上還沒好,我就要先倒了。」

有人開了頭,慢慢地也就不斷有人效仿,沒一會兒,人也就走光了。

到了日暮時分,梁逐月也等不住了,跟王公公千叮嚀萬囑咐,說皇上這邊好了一定要告訴她,交代了好一會兒才捶著腰走了,就剩下我一個人來。

旁人都走了,我也就沒了形象,坐在了門前。

王公公也學我,坐在我旁邊打盹,天黑時又去吃飯,捎了一個饅頭給我。

一直到深夜,門終於開了,開門的人衣擺上沾著許多血點子,觸目驚心。

「你……」

我不等他說話,一把推開他闖了進去,一地的水,一屋的藥味。

我步子抖得厲害,小跑著到了床前,李長風閉著眼,眉頭緊鎖,半躺在床上,他滿臉的汗,才一天沒見,我竟覺得他瘦了許多。

旁邊還有許多人,見了我,騷動起來,不知是誰叫了聲:「周美人!」

李長風猛地睜眼,雙眼猩紅地看向我。

我好想撲過去,好想抱抱他,可是這一屋子的人,我不知道那些是他的人,那些是信不得的。

只能強撐著身子,福了福身喚他:「皇上。」

他額上青筋動了動,咬著牙問:「誰准你進來的!」

他不想讓我看見這副模樣,怕我擔心,可他知不知道,若看不見,我會更擔心。

王公公跑了進來,跪道:「皇上恕罪!奴才沒能攔住周美人,請皇上責罰!」

我咬著唇,不讓自己哭出來,低頭道:「臣妾從中午就在等,只想見皇上一面,見不到便不能安心,這才不顧阻攔闖進來,此事與王公公無關,請皇上責罰臣妾吧。」

他看著我,目光軟了軟,問我:「你一直在外面等?」

我抬頭,不待我回答,他卻突然變了臉色,撿過床邊小桌上的茶杯,啪地摔在我腳下,罵道:「滾出去!」

我被嚇得後退了兩步,還在茫然中,便聽見身後一聲尖細的驚嘆,「呀!皇上這是怎麼了?」

這聲音好熟悉,我側過頭看,原來是太后身邊的大太監察海,他們來得好快。

我立時明白了李長風的用意,撲通跪在地上,「皇上恕罪!」

李長風帶著幾分怒色道:「別在這惹人煩了,還不快滾?」

「臣妾這就走。」我提起裙擺,弓著身子退了出去。

一邊走一邊聽見察海說了一句:「動怒傷身,皇上可得小心龍體呀!」

聲音越來越小,之後便再聽不見什麼了。

我被李長風趕出來這事,很快就成了人盡皆知的笑話。

翌日向太后請安,偶然聽見其他妃嬪議論,說:「幸好昨天走得早,沒跟周美人似的,硬去觸皇上的霉頭。」

「是啊是啊,誰叫她邀功心切,不知自個兒幾斤幾兩呢。」

我低著頭,哀哀切切地走過去,她們這才閉了嘴,轉移了話題。

不時有人假意拉拉我的手,讓我不要傷心,我就低眉順眼,抿嘴苦笑。

請安完畢,各妃嬪都陸陸續續走完時,一直沒說話的梁逐月忽然從後面挽起我的胳膊,一邊走一邊說:「妹妹辛苦了。」

我柔聲回她:「不辛苦,這是我的本分。」

她掩嘴笑了笑小聲道:「我是說妹妹做戲辛苦了,把那些蠢貨哄得一愣一愣的。」

我身子一僵,梁逐月她果然不簡單。

「姐姐說的什麼話,我怎麼不明白呢?」

「周美人啊,在我面前就不用裝了吧,我看著累得慌。你看似位分最低,最可憐,實際上卻是被保護得最好的,你和皇上之間,情分不淺。」

「姐姐說什麼呢,皇上在錦州時就極討厭我,這事兒隨便找一個人問問就能知道。」

「我可沒那閒工夫找人問,我只相信我猜到的。」

她笑笑,道:「你放心,我不會戳破你的,看著那些人犯蠢,不是很有意思的事嗎?」

轉眼到了分岔口,梁逐月鬆開我的胳膊,揮揮手道:「妹妹可要保重身子啊,我還等著多看幾齣戲呢。」

她轉過身,腰扭得很誇張。

什麼都知道,卻什麼都不說,心中分明有算計,表現得卻是漫不經心。

我思緒漸漸凝重,這個梁逐月以後恐怕會是個大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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