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見星光完整後續

2025-02-14     游啊游     反饋
3/3
「讓呢?以後想做什麼?」

讓瞥了眼我胸前掛著的相機,有些不好意思。

「……我想做記者。」

我愣住了。

「我也想像你一樣,讓世界看到那些正在經歷磨難的人。」

「如果他們能夠被看見,也許就會有人願意伸出援手……」

強忍住了想哭的衝動,我把他們都攬入了懷中。

如果紀澄還在,他應該會很高興吧。

我們無意中播下的種子,慢慢地發芽了。

臨走前,我把自己的卡片機送給了讓,把紀澄留下的聽診器和書籍送給了瑪麗和其他的孩子。

他們激動得臉頰通紅。

一直到車子開遠。

都還站在路邊,拚命揮著手,笑得燦爛極了。

我想,也許還是有意義的吧。

個人的力量渺小,難以撼動現狀。

但卻能為其他的個體點燃對未來的期待。

這些孩子身處溝壑,卻仍盼望著用滿身傷痕托舉出一個美好的未來。

就像紀澄所說的一樣。

有期待,就有希望。

36

又過了幾個月。

我尋找紀澄遺體的計劃一無所獲。

我去了那片樹林很多次。

但當時是夜裡,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往哪個方向跑的。

最終,只能放棄。

我開始整理過去的照片。

把紀澄的故事一件件記錄在了我的微博上。

很多細節時隔三年,已經模糊不清。

本來只是害怕隨著時間的流逝,我會遺忘得更多,才做了這個記錄。

但沒想到,文章爆火了。

鋪天蓋地的留言,想要了解更多他的故事。

有人說:【老中人刻在骨子裡的種田基因,在哪裡都能搞出一片花園。】

有他以前的患者認出了他。

【紀醫生真的很好,我媽媽生病的時候已經有點糊塗了,但他每次和她說話,從來沒有不耐煩過。】

【他也給我女兒表演過魔術,還被他們主任以為他是在打牌,把他狠狠罵了一頓!】

我從那些評論里,拼湊出了我們還沒有相遇的日子裡,他的模樣。

沒過多久,我接到了紀清的視頻。

他將我的微博截圖發了過來,問。

「是你嗎?」

我大方地承認了。

「是。」

他一震,眼神苦澀。

「原來你說的,是我哥……」

「沒錯。」

「我早該想到的……我早該想到的!!

「難怪你總是那樣看著我的臉!我還以為你是真的愛我!!」

他頹然地垂下了頭。

「他……現在還好嗎?」

我還沒有寫到後面的故事,所以他不知道。

我冷淡道:

「他不好。

「他在三年前就已經死了。」

手機從紀清的手心裡滑落。

狠狠砸在了地上。

過了半天,才顫抖著恢復了畫面。

他幾近崩潰。

「他死了??

「我為什麼不知道?!

「你怎麼不告訴我??!」

「你覺得呢?」

我譏諷道:

「那麼多年,你們家有任何一個人,在乎過他嗎?」

紀清劇烈顫抖。

心虛到不敢與我對視。

我第一次見紀清的父母時,試探著問,他是否還有兄弟姐妹。

他父母不屑擺手:「沒有。」

而紀清說:「以前有一個,但你就當他死了吧。」

我問他說的是什麼意思。

他反常地摔了碗,警告我。

「這個家裡,不許提他。」

他恨紀澄,恨他逃離了這個家,把他變成了新的受害者。

他的父母更是恨紀澄,恨他是他們所生,卻無法操控。

所以,我怎麼可能告訴他們?

我揚起頭。

「別掉你那鱷魚的眼淚了,你以為他怎麼會跑到這種地方?

「都是你們逼的。」

紀清倉皇地掛了電話。

37

過了幾天,紀清的父母找上了我。

他們說,紀清失蹤了。

我才知道,紀清那天沖回家裡,把家砸了個乾淨。

他說,這一切都是他父母的錯。

如果不是因為父母逼迫紀澄,他不會跑到剛果(金),不會遇到我,更不會死。

而他也不會因為太過壓抑,自以為愛上了特立獨行的喬寧,然後錯過了我。

這其間所有的事,一環套著一環。

無解。

之後,他給醫院遞了辭職報告,消失了。

兩個年過半百的老人哭嚎得幾乎要斷氣。

「小聶啊!這事怎麼能怪我們呢?

「我們作為父母希望兒子光宗耀祖,難道錯了嗎?

「當初就讓他乖乖待在醫院裡,他非不聽,你看現在,人也沒了!不都是他自作自受嗎!

「紀清怎麼能因為這種事就和我們慪氣!怎麼說我們也是他的父母!

「我們求求你,讓他回來吧,我們已經沒了一個兒子,不能另一個也沒了啊!」

我忍無可忍,摔了手機。

「滾!!

「你們根本就不配為人父母!!」

我心情很糟糕。

兜兜轉轉著,又回到了那片樹林。

找了一棵大樹坐下後,我看著地上斑駁的光斑。

抱緊了自己的膝蓋。

雖然紀澄僅僅向我開過那一次口。

但我卻能猜到,他以前在家裡過得有多委屈。

他在無國界醫生組織里填寫的緊急聯繫人,剛開始是他的搭檔。

後來變成了我。

他連出了任何事,都不想讓家裡人知道。

可那樣破爛不堪的家庭里,卻長出他這樣溫柔、善良、無私的人

這樣想著,我又有些難過了起來。

38

一陣風刮過。

一個堅硬的東西從樹上掉了下來,直直砸在我的腦門上。

我哀號著嘶嘶抽氣。

撿起東西一看。

那是個銘牌。

在戰爭地帶工作生活的人,很多都會攜帶這個東西,方便在意外去世後辨認身份。

我以為這是哪個士兵遺留的。

但翻到正面,上面卻刻著:【紀澄】。

我瞬間蹦了起來。

反覆摩挲著上面的字。

怎麼會?

他的銘牌怎麼會在這裡?

環顧四周。

我才發現,我背靠的這棵樹,和其他的有些不同。

它比其他樹高大得多,葉片波浪形,呈現出墨綠色。

而根部的土壤顏色發黑。

看著看著。

我突然就明白了過來。

我瘋狂地用雙手往土裡刨。

刨得指甲縫裡塞滿了泥土和鮮血。

刨著刨著,一節白骨露了出來。

那一刻,我號啕大哭。

我找來了工具。

翻找出了那些被樹根纏繞的遺骸。

泥土裡,還有那天他穿著的,白大褂的碎片。

是紀澄。

我找到他了。

我終於找到他了!!

他死後,或許被人就地草草掩埋。

而那塊銘牌巧合地被大樹包裹生長,重見了天日。

直到今天,我坐在樹下。

它掉了下來。

就好像,他看到了我在為他難過。

於是彈了我一個腦瓜崩。

說:「開心些,不要為不值得的人生氣。

「那些事都過去了。」

我緊緊抱著他的頭顱,顫著聲說:

「好,回家吧!我們回家。」

39

我申請了休假,把他的骨灰帶回了國,葬在了媽媽旁邊。

既然他真正的家人都不要他。

那我就來做他的家人。

下葬的那天,我見到了紀清。

他瘦了很多,有些形銷骨立。

手裡拿著兩束白菊。

放到了我媽和紀澄的墓前。

他說,他搞清楚所有的事了。

他給我看了朋友圈裡的一條道歉視頻。

是喬寧發的。

向我和其他被她欺騙的人道歉。

她說,她根本就沒有去環遊世界,一直都待在北京。

因為她覺得,這樣的人設能讓紀清念念不忘。

所以才騙了大家。

而對我出言不遜,也是因為嫉妒我真的要和紀清結婚了。

看完視頻後,紀清當著我的面給喬寧打了電話。

她語氣哀怨,說:

「阿清,我已經按你說的道歉了!我都被罵死了,你該原諒我了吧!

「還有你說的會和我結婚,真的會兌現吧?」

紀清冷淡地說:

「不會,我不會和你結婚,你騙了我,我也騙了你,我們互不相欠。

「讓你道歉,只是因為你傷害了聶斕。

「從今往後,我們永遠都不要再見了。」

他掛了電話,拉黑了對方,向我道歉:「相機的事,對不起,我不知道那是你媽媽的遺物。」

我搖了搖頭。

「你不必道歉,因為我不會原諒你。」

無法挽回的傷害已經造成,一句無力的道歉又有什麼用?

他神情黯然,又說:

「我也對不起我哥……

「他剛出去時,聯繫過我很多次,但我每次都怪他,罵他……

「我心裡知道,爸媽逼著我和喬寧分手,不是他的錯,但是我沒有逃出去的勇氣,我嫉妒他。」

他愣愣地看著紀澄的墓碑。

「如果我不是那麼懦弱,當初跟著他一起走了。

「是不是還有可能一起遇到你,起碼能和他公平競爭一下?」

我只是淡然道:

「世界上沒有後悔藥,假設也沒有意義。

「我愛的是紀澄,僅此而已。」

他站了起來,輕嘆了一聲。

「可能以後,我也會去做無國界醫生吧……

「我想離你近一些,彌補一下自己的遺憾。」

我皺起了眉。

本來想說,隨便,反正都是他自己的選擇。

但突然又想到……

「有人曾說過,他的弟弟好像並不想成為醫生。

「他惦記你,希望你好好想想,自己到底想做個什麼樣的人。

「別再讓自己後悔了。」

紀清怔住了。

像是陷入了往日的回憶,眼圈紅得徹底。

我撿起了那兩束花。

「他們倆都不喜歡白菊,以後別送了。」

把花扔回給紀清,我轉身離開了。

我們就像兩條被洪流裹挾的小船。

在曾經短暫同向的航行後。

各自曲折。

分頭向兩端。

40

走出墓園時,我看到了一個意料之外的人——我爸。

但細想,我又覺得合理。

紀清應該是去找過他,才會知道那是我媽的相機。

所以他也知道我回來了。

他有些老了。

佝僂著背,在風裡微微地顫抖。

有些討好似的問我。

「吃飯了嗎?」

我開門見山。

「說吧,找我做什麼?」

他不安地搓揉著手。

「你能不能,回家一趟?」

「『你大了,以後別再回來了』,我不是一直按你的要求,好好地待在外面,現在,怎麼又要我回家了?」

「……你妹妹病了,癌症。」

一瞬詫異。

「我沒有辦法了……家裡能賣的都已經賣了,你是她姐姐,能不能幫幫她?」

他面容愁苦。

「我知道你怨我,但是當初,不是我想趕你走的……

「你是我女兒,我怎麼捨得?我有苦衷!」

「我知道。」

他呆呆地看著我。

拿到錄取通知書的那天,我很高興。

我終於可以繼承媽媽的遺志,去學新聞, 做一名記者。

我沖回了家, 想把這件喜事告訴爸爸。

卻聽到了他和阿姨在廚房裡吵架。

「再過幾年, 雯雯也要上大學了, 咱們家哪裡還供得起她!」

「你已經把她養到成年了!還不夠仁至義盡嗎!」

「聶世文!你想清楚!這個家有她沒我, 有我沒她!!」

我小心翼翼地又重新關上門。

跑到街邊, 獨自坐了一個下午。

整個暑假,我都提心弔膽。

等待著那個最終的答案。

到報道時, 我的心終於落了下來。

也砸碎得徹底。

「你不希望自己好不容易重建的家再次崩塌, 所以選擇了犧牲我。

「再捨不得, 也還是把我趕走了。」

他還想要說什麼,被我打斷。

「我沒有怨過你,我理解。」

「只是, 站在女兒的角度, 你不是個很壞的爸爸,但也不是個合格的爸爸。」

我拿起手機,給他轉了三十萬元。

這幾年, 他斷斷續續地往我卡里打過一些錢。

我都存了起來,想找個機會還給他。

「你給我的錢, 我還了。

「剩下的, 就當我是還了你的養育之恩吧!

「以後,別再來找我了。」

41

離開餐廳後。

我突然感到無比輕鬆。

那些曾壓在心頭的重擔,一個個都煙消雲散了。

我腳步一拐,去了那家紀澄給媽媽買天堂鳥的花店。

店主認出了我。

但是花店裡卻幾乎都空了。

她正將那些空置的花盆搬上貨車。

我問:「這是要搬去哪裡?」

她笑笑:「不開啦!想做點別的。」

我呆了一瞬。

「那也挺好。」

她用店裡剩下的鈴蘭、風信子和橄欖枝, 包了束花給我。

「祝願我們都能擁抱新的生活。」

我們交換了一個擁抱。

依依惜別。

回家的路上。

彩霞如雲, 晚照應金。

我駐足欣賞了一會兒。

突然接到了台長的電話。

對面語氣有些焦急。

「小聶,你的休假可能要提前結束了。」

「發生什麼事了?」

他給我發來了一篇新聞。

【黎以衝突升級,黎巴嫩多地發生尋呼機爆炸事件。】

「台里覺得你比較有經驗——」

我打斷他。

「我去。」

從衣領中拉出了那條刻著紀澄名字的銘牌項鍊。

我輕輕吻了上去。

我想, 我們不會有別的答案。

因為戰爭硝煙升起之處。

必是我們奔赴之處。

我們永遠希望這個世界上的所有人。

無論身處多深的黑暗,總有星光可尋。

後記

1

聶斕的剛果(金)日記在網絡上完結。

無數網友為紀澄的結局流下了眼淚。

他們自發前往墓地為紀澄悼唁。

甚至連過去從不認可這個兒子的父母都在媒體中出鏡, 訴說他是一個多麼善良無私的人。

但很快有網友扒出了他們過去的所作所為。

他們立刻被眾人唾棄。

給他們寄送的匿名花圈堆滿了樓道。

最後他們在深夜狼狽地搬了家, 不知道去了哪裡。

2

紀澄被聯合國難民署追授了南森難民獎。

以表彰他在保護和幫助難民方面作出的突出貢獻。

3

紀清並未進入無國界醫生組織, 他盤下了那片墓園旁的花店。

那天聶斕的話,讓他想起了小時候和哥哥在院子裡玩泥巴的日子。

那時哥哥問他, 以後想幹什麼。

他說,想開一個大大的花店。

只是這份記憶,後來遺失在了時間的長河裡。

每年, 無論工作再忙,聶斕都會抽空到墓園,祭拜母親和紀澄。

那是他唯一能夠再與她相遇的日子。

其他時刻, 他只能看著她的足跡遍布中東、東歐等戰火紛飛之地。

他虔誠地數著日子。

盼望著與她見面的每一次。

雖然聶斕已經完全不在意他了。

但他覺得,自己還能再看到她, 就足夠了。

4

喬寧社死了。

連過去的好友都與她斷絕了聯繫。

覺得她滿口謊言, 心術不正。

她走投無路,找到了紀清。

卻發現對方的眼裡早就只剩下聶斕一個人。

她把自己變成了一個徹底的小丑。

5

聶斕的繼妹在兩年後病逝。

她的繼母讓她失去了家, 而現在, 她也失去了自己的女兒。

她與聶斕的父親離了婚。

聶世文的家庭再次變得支離破碎。

只是這一次, 他身邊連女兒都沒有了。

沒過多久,他就去世了。

6

聶斕一直在資助他們救下的那批孩子。

最後,讓和瑪麗真的成了記者和醫生。

很多年後, 聶斕獲得了普利茲新聞獎。

在發表獲獎感言時。

她說:「如果你無法阻止戰爭,那就把戰爭的真相告訴世界,成為世界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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