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永寧伯府的庶女。
沒人知道,每晚我都從密道被送到皇宮的龍榻上。
終有一日我倦了,提出要一個名分。
陸懷川抱著我的手頓住:「貴妃有身孕了,再等等吧。」
我閉了閉眼,都說姑姑寵冠六宮,果然不假。
後來回了伯府,姨娘捏著帕子問我:「我給你挑了門親事,給裴勝裴將軍做繼室,你要嫁嗎?」
沉默了片刻,我點了點頭:「我嫁。」
1
宋貴妃有孕的消息傳來的時候,永寧伯府上下都沸騰了。
老夫人親自接過賞賜的聖旨,激動得手都在顫抖:「這是大喜事啊。不知娘娘可安好?」
宣旨的太監笑著將人扶起:「有聖上在,娘娘好得很呢。
「貴妃有孕,皇上甚是歡喜,又聽娘娘提起府上有不少姑娘,這才替貴妃賜下這許多賞賜來,讓姑娘們拿去分一分。」
說著,似是不著痕跡地瞥了我一眼。
我立在角落,整個人無精打采。一夜未睡回來就被喊到院子裡等聖旨,幾乎站立不穩。
好在無人注意。
等人都走了,我跟在人群後面回了正廳。
老夫人仍在興奮狀態,不時傳來爽朗的笑聲。
也是,永寧伯府人才凋零,唯獨靠這個貴妃女兒撐一撐門第,可惜貴妃受寵多年膝下卻無子嗣,如今有了身孕她自然歡喜。
嫡母也湊過去討好:「娘娘有了身孕,若是誕下個皇子來,姑娘們有這麼個貴妃姑姑又有個皇子表弟,親事也能再上一層樓了。」
說著拍了拍身邊眼睛盯著賞賜不放的嫡姐。
順著她的視線,是一套金嵌寶石頭面,上面鑲著細碎的明珠,流光溢彩甚是奪目。
這是西蠻的貢品,我曾在陸懷川那裡見過。
當時光線昏暗,唯有頭冠上的夜明珠閃耀微光。
見我呆愣,他笑著吻我:「傻丫頭,瞧你沒見過好東西的樣子,回頭送你。」
眼下他為了安撫我,就把東西賞賜了下來。
只是這好東西未必輪得到我。
果然嫡母一邊笑著讓人把頭面送到嫡姐房裡,一邊促狹地調侃:「你親姑姑送的東西,自然都是你這個嫡女的,做什麼眼巴巴的樣子。」
我最後拿了幾個珠花、兩盒胭脂回了院子。
燕兒是唯一知道內情的丫頭,她抱著盒子替我委屈:「夫人真是,皇上明明是想分給姑娘的,結果好東西都進了大姑娘的院子裡。」
我揉著眉心沒吭聲,準備再睡個回籠覺。
我從未奢望過能拿到這套頭面。
陸懷川是皇帝,他會想不到這些嗎?
不過不願多想罷了,既不能光明正大地給我,賜給府里也算全了他的心意。
不過是求自己的心安罷了。
2
我和陸懷川是在宮宴上相識的。
他醉了酒,將我錯認成貴妃。
彼時他和貴妃鬧了彆扭,於是我成了她的代替品。
他不肯給我名分,卻也不肯放過我。
那些日子的每一晚,我被一頂小轎送到破廟裡,再蒙上眼順著地道送到龍榻上。
直到他和貴妃和好,卻仍偶爾來接我。
從對著我喊貴妃的名諱,到動情地喚我:「阿喬。」
我想他心裡大約有我了,我想要一個身份。
我一個閨閣女子,沒了貞潔沒有庇護,我只能進宮。
可他還是拒絕了我,理由是貴妃有孕了。
可是我不想等了,我喝了那麼多避子湯,再這麼下去身子要毀掉了。
我想嫁人了。
我想賭一賭,嫁一個好人家。
我去尋了姨娘。
為了我的親事,姨娘挑了好些人選。
我看中了駐守邊關的裴勝裴將軍。
他死了妻子,家中一兒一女。此次來京便是想從京城庶女中求一位繼室。
好多女子嫌棄邊關偏遠,不願意嫁。可對我來說嫁得遠,倒是更安全些。
沒過多久,姨娘傳來消息,裴將軍準備上門求親了。
她笑著安慰我,要我把心放肚子裡,準備好做將軍夫人。
我點了點頭,心中隱隱有些擔憂。
變故是這時候出現的。
裴將軍提親那天,嫡母許的是四妹妹。
我臉色慘白,踉蹌著去正房想問個為什麼。
正欲推門,嫡母的聲音隱隱約約傳出來,
「我想了許久,還是阿喬給你做陪嫁媵妾比較穩妥。
「你四妹妹心思重,只怕你不好掌控,倒是阿喬好擺布些,且她生母在府里,總不敢出么蛾子。」
緊接著是嫡姐不情願的埋怨聲。
「娘——阿喬樣貌出挑,我是怕她迷了二皇子的眼。」
「這又何妨,不過是個漂亮的花瓶而已,你何必放在心上?你大度些,你姑姑給你爭取的親事,莫要生出不痛快。」
我這才知道,貴妃求皇上將嫡姐許給了二皇子,而嫡母想讓我做嫡姐的陪嫁媵妾。
原本他們是屬意四妹妹的,只是事到臨頭卻改了主意,反將四妹妹嫁給了裴將軍。
「三小姐,你怎麼在這裡?」
一聲呼喚打斷了我的思考,隨著門被推開,嫡母和嫡姐愕然的視線看了過來。
我低著頭,良久聽到自己乾澀的嗓音:「母親,我想嫁給裴將軍。」
「放肆!」
嫡母的怒氣在預料之中,她站起身冷冷地凝視我:「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哪有女兒家私自決定的道理?
「你既然聽到了我也不瞞你,我打算讓你做陪嫁媵妾嫁給二皇子。這件事老夫人也是知道的。
「你一個庶女,給皇子做妾已經是你的榮耀了。」
我抬起頭,心中突然一陣厭煩,漆黑的眸子意味不明,連聲音都帶著淡淡的嘲諷。
「母親是認真的嗎?若是我進了二皇子府,只怕二皇子這輩子無緣大位了。
「你們會後悔的。」
我不信,陸懷川看著這個搶他女人的皇子,能有好臉色。
顯然她們不懂我話的意思,以為我在詛咒二皇子。
嫡姐氣憤地將手邊的東西砸了過來。
我這才注意到,她頭上戴的,是那套夜明珠頭面。
細碎的明珠隨著她的動作亮得晃眼。
我被關了起來,只有姨娘中途來了看了我一次。
她咬著唇,像是下了某種決心。
「阿喬,我和你四妹妹商量過了,她想嫁給二皇子,不如裴將軍接親那天,你代她出嫁,她替你給二皇子做妾,可好?」
我怔了片刻,心下滿是感動。
姨娘愛女心切,我卻不能讓她陷入困境。
更何況,我已有了決斷。
我輕輕搖了搖頭:「娘,我嫁。」
既然她們想讓我陪嫁,我成全他們。
我也很想知道,陸懷川看到我做了他兒子的女人,是個什麼心情。
是不是還能忍著噁心告訴我,讓我再等一等。
窗台的雀鳥還在盤旋,見我靠近,停留在我掌心。
我沖它微微一笑:「告訴你家主子,我答應了。」
它叫了一聲,展翅離開。
3
直到出嫁那一天,我才被放出來。
說出嫁倒也不算,畢竟是個妾,一身桃紅,一頂小轎,併入嫡姐那一百零八抬嫁妝堆里。
嫡姐和二皇子入洞房的時候,我正在門口候著。
他黑亮的眸子驚艷之色一閃而過,又看向嫡姐,聲音溫柔地滴出水。
「我們的新婚之夜,不該出現外人。」
說完轉向我,冷冷地斥道:「滾出去。」
我默默退下,臨走前看到嫡姐的頭紗之下欣喜地紅了臉。
一樁婚事,我看得出來,貴妃和二皇子大約達成了什麼協議。
二皇子想當太子,貴妃想給孩子尋個依靠。
而嫡姐,就是這筆交易的紐帶。
二皇子,在向貴妃表示他的誠意。
次日一早,我去看望嫡姐。
她容色嬌艷,整個人像泡在蜜罐里。
瞧著我,她居高臨下,施捨般開口:「等會兒要進宮請安,你也一起吧。
「雖然是個妾,好歹也是我們宋家的姑娘,總不能讓別人說我苛待姐妹。」
我點頭應是。
她不在的地方,二皇子偷偷湊到我跟前,不懷好意地握住我手,擠眉弄眼:「夜裡我去你房裡,記得等著本殿。」
我笑了笑,沒有吭聲。
進宮的時候貴妃不在,二皇子直接帶著我們去了養心殿。
陸懷川正在寫字。
三十幾歲的人並不顯老,他手執狼毫一揮而就的姿態,頗有大家風範。
整個人在莊嚴的養心殿里,威嚴冷漠。
「兒臣攜妻妾給父皇請安。」
二皇子直接跪了下來。
陸懷川「嗯」了一聲,並未抬頭。
見嫡姐嚇得不敢言語,二皇子用胳膊肘捅了她一下。
嫡姐小心翼翼地開口:「兒臣宋元珠,拜見父皇。」
陸懷川筆尖頓住,抬頭瞧了她一眼。
狼毫擱置,他饒有興致地繞過來:「你就是宋家的嫡女,你是不是有好幾個庶妹?」
嫡姐呼吸都慢了幾分:「回父皇,兒臣有三個庶妹,其中三妹妹伴兒臣嫁到了二皇子府做妾,這次也跟了來。」
說著,回頭小聲喚我:「快請安。」
陸懷川微怔,語氣有幾分古怪:「三妹妹?不是四小姐嗎?」
說著,目光也跟著移向我。
在嫡姐的催促聲里,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眼看著他身體瞬間僵硬,瞳孔也跟著驚恐地顫抖,我從容地磕了個頭,一字一頓:「妾身宋槿喬,給皇上請安。」
他不可置信的聲音在頭頂響起:「你說,你嫁給了朕的兒子?」
我依舊平靜地回答:「是。」
二皇子不明所以,疑惑地出聲:「父皇,你們認識?」
「你們什麼關係?」
「哐當!」
重物落地的聲音。
陸懷川黑眸通紅,目眥盡裂,惡狠狠地盯著我們。
在他的身後,桌案上的筆墨狼毫落了一地。
手指顫抖地指向宮人:「都給朕滾出去。」
很快殿內只剩我們四人。
二皇子低垂著頭,大氣也不敢喘。
嫡姐更是嚇得瑟瑟發抖。
唯有我,神色淡淡,沒什麼表情。陸懷川幾乎氣笑了,他一把撈起我,狠狠地按在牆上,低頭就吻了下去。
他像只蠻橫的野獸,高調地宣示自己的所有權。
良久,他撫去我唇上的血跡,陰森森地看向他的二皇子,擲地有聲:「這就是我們的關係!」
對方如遭雷擊,臉上血色褪了個乾淨,抖著手指說不出話來,仿佛見到了什麼顛覆三觀的東西。
嫡姐則受不住驚嚇,兩眼一翻昏了過去。
好一會兒,二皇子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哭喊著地磕頭:「父皇饒命啊父皇,兒臣不知啊,兒臣真不知道宋三姑娘是您的女人啊。」
陸懷川暴跳如雷:「滾!」
4
我被帶到了寢房。
陸懷川雙眼猩紅,臉色陰沉得可怖。
「宋槿喬,他不知道,你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嗎?」
我退了一步,掙開他的桎梏,唇邊溢出冷笑。
「我的身份,我有什麼身份?」
他眉梢微挑:「你在怪朕?」
我別過頭,強壓下湧上喉嚨口的哽咽:「妾不敢,妾不過一介弱質女流,既不敢不敬君王,亦不敢違逆父母之命,不知皇上這話從何而來。」
他盯了我一會兒,終是笑了。
將我拉進懷裡,柔聲道:「好了,氣性比朕還大,朕知道你受委屈了。
「朕也是聽說陪嫁的是四小姐,沒想過是你,是朕疏忽了。」
我掙扎不過,索性撲在他懷裡大哭了起來:「我可是你兒子的妾,你怎敢碰我?」
他黑眸欲深,摟住我愈發緊了,聲音也帶著一絲沙啞:「阿喬,你是朕的人,朕不會讓你嫁給別人。
「這次的事,朕會想辦法。你放心,二皇子他們不敢動你。」
我仰起頭,淚眼矇矓:「那你何時讓我進宮?」
他頓住,很快皺眉:「阿喬,別讓朕為難。」
我並未追問,善解人意地摟住他,吐氣如蘭:「妾知道了,妾等著皇上。」
無人注意的角落,笑意不達眼底。
回二皇子府的路上,嫡姐還在昏迷。
二皇子的視線牢牢地鎖在我身上,目光複雜,欲說還休。
我半闔上的眸子睜開:「殿下,有事?」
他沉著嗓音:「你竟然是父皇的女人,我還以為後宮佳麗三千,父皇只看重貴妃,原來私下裡,他還養了個嬌娘。
「你可知,父皇看我的眼神都什麼樣了。」
他雙眸微眯,頗有些陰陽怪氣:「真是可惜……送上門的妾碰不得摸不得,還平白得了父皇的厭,你們宋家的女人真是好本事。」
我微微低頭,唇角牽起漣漪,輕柔的嗓音像隔了層紗:「殿下說得是,妾也覺得可惜極了。」
寂靜的空氣中,陸迎呼吸微窒,似是想到了什麼不可置信地看著我:「你什麼意思?」
我看著他,眸光如霧若有似無,低低輕喃:「皇上年紀大了,殿下以為呢?」
直到回到府邸,嫡姐才悠悠轉醒。
她先是茫然,看到我之後記憶回籠,目光驟變,緊跟著一個巴掌就要扇過來。
攔住她的是二皇子陸迎。
嫡姐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你竟然幫她?
「你難道沒看見,她居然和皇上——」
未說出口的話淹沒在二皇子冷漠的視線里,他低沉著聲音:「你要是不想死的話,就把今天看到的給我吞到肚子裡去。」
嫡姐驚得下巴都在抖,嘴巴一張一合說不出話來。
半晌,惡狠狠地瞪著我:「你這麼做,對得起小姑姑嗎?
「還是說你想做娘娘,竟然敢勾搭——」
說著臉色微變,到底沒有說出口,轉而生硬道:「若是祖母爹娘知道此事,定不會饒了你的。」
我好整以暇地看著她神色變幻的臉,突然伸出手,笑眯眯地說:「說完了?
「說完了就把我那套夜明珠頭面還回來。」
她愣住,很快後退一步警惕地望著我,嘲諷出聲:「怎麼,還沒進宮呢就想搶我的東西,你也配?」
我緩步靠近,湊近她的臉,在她的瞳孔里映出我的倒影,陰森惡意:「你猜猜,這麼貴重的東西,為什麼要送到宋家?再猜猜,為什麼宣旨的公公讓姐妹們分一分,嗯?」
我尾音拉長,嚇得她一個踉蹌。
她不可置信地盯著我,大約沒想到我會這樣對她。
也是,裝可憐久了都忘了,自己本質也是蠻橫霸道的。
只可惜,被嫡庶尊卑壓彎了脊樑。
那套夜明珠頭面到底還是到了我的手裡。
是二皇子親自送來的,他看過來的眼神曖昧深沉。
偶爾捉住我的手湊到唇邊,卻也不敢再進一步。
我則是幽怨淒哀地望著他,欲說還休。
我想,他懂我的意思。
撩撥了些時日,他終於破了戒,狠狠地將我禁錮在懷裡,咬牙切齒:「明明,是他搶本殿的女人!」
我伸手拉過重重床幔,唇角微勾。
我想,美貌並非無用的東西。
在皇子府的這些日子,我過得很是悠閒。
嫡姐對我敬而遠之,不過偶爾碰到的時候投來怨恨陰毒的目光,恨不得將我千刀萬剮。
我卻付之一笑,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模樣,更將她氣得牙痒痒。
只是我沒想到,向來愚蠢張揚的嫡姐,還有用腦子的時候。
5
永寧伯府最近在上京算得上炙手可熱的人家。
除了貴妃有孕,更是有嫁女入皇家。
以至於永寧伯老夫人六十大壽那天,伯府很是熱鬧。
這場熱鬧,在貴妃親臨之後到達了頂峰。
「貴妃娘娘千歲千千歲。」
伯府的人跪了一地,唯有老夫人顫巍巍地要下拜被攔住,她激動得渾身發抖:「娘娘,你怎麼來了?」
一身鵝黃色宮裝的女子伸手虛扶著她,另一隻手輕覆在小腹上。
她眉眼精緻微微上挑,舉手投足間,美艷中不失貴氣,柔和中不乏端莊。
這便是當朝最得寵的貴妃娘娘,也是祖母最小的女兒,永寧伯的親妹妹,也是我的親姑姑。
說起來,我也許久未見過她了。
她生來高貴,又早早入了宮,自是與我這個卑微的庶女沒什麼交集的。
便是想起娘家的姑娘,也是宣嫡姐入宮陪伴。
以至於目光觸及我,也是草草略過。
待環視一圈眾人,她才緩緩開口:「都起來吧,本宮這次回來,不過是想看看母親。」
我爹覥著臉笑:「娘娘如今有了身子,還來看望母親,這份孝心真是令人望塵莫及。」
貴妃瞥了他一眼,並未接話。
我垂下頭,都說貴妃高傲,除了老夫人和嫡姐,對其他人多半是冷淡的。
也是,這麼多年落魄的伯府才出現這麼個金鳳凰,自是有驕傲的資本的。
宴後,賓客盡散。
老夫人她們拉著貴妃私下說體己話,我下意識要出去。
腳沒踏出去被嫡母叫住,她冷著臉:「你身為妾室,怎可不侍候主母?」
我恍神,是了,我現在竟是連個庶女也不如的。
貴妃和老夫人母女情深,嫡母也在一旁湊趣。
只有嫡姐冷笑著看我端茶送水,沉默不語。
再又一個話題結束後,嫡姐忽地沖我怪異一笑,緊跟著一杯熱水潑到我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