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先生,這是公司負責技術的江苒,一年前也是她的加入,我們的速度才會這麼快。」
眼前的周靳言和從前一點都不像,仿佛那身剪裁合體的西裝將他和過往切斷了。
仍然是隨意的,散漫的,但完全不同了。
如今他的散漫和隨意,處處帶著疏離感,讓人不容易靠近。
只是眼神還是一樣強勢而直白,我伸出手,露出得體的笑容:「初次見面,周先生,我是江苒。」
周靳言仍然雙手插兜,並不接話,只是眸光銳利地將我上下打量。
他毫不掩飾:「方先生,我和她說幾句話,麻煩。」
方既明張了張嘴,默默退了出去。
他拉開門時對上了兩雙眼睛,高昱明打發他走。
另一雙眼睛好奇地發問:「這怎麼個事兒?」
高昱明言簡意賅:「言兒不是被限制出國了,想了個招把人弄回國了。」
「有戲?」
「哪能呢,就月華姨那關,這姑娘扒幾層皮都過不了。」
「以前她是沒把這姑娘放心上,覺得無關緊要,現在可放話了,不結婚都成,但不能隨便結婚。」
13
周靳言朝我伸手,毫無芥蒂,似乎我只是像往常一樣出去旅遊了一趟。
「消氣沒?能不能和好?」
我皺著眉,一動不動地看著他。
「這件事,是我錯了,我跟你道歉。」他習慣性地捏了捏我的手指,我眼睛緩緩向下,掃過他的十個手指。
其實最初時,有許多話想問,比如為什麼是我,為什麼是五年。
可後來一想,很多話問了也沒有意義。
「周靳言,我想我們早就分開了。
「我早放了你自由,你不用苦惱如何裝下去,也不用苦惱怎麼合理地消失。」
雖然我早已分不清,你偽裝和真心的界限在哪裡。
「我沒有同意過你的決定……」
「不需要你的同意,就像當年我也沒有同意過你用那樣的方式進入我的生活!」
時間會淡化傷痛,可需要的時間很長很長。
起碼,短短一年的時間,我日日難以入眠的一年,並不足以淡化傷痕。
「你不要再來找我,算我求你。」我一步步往後退,「我們之間,到這裡最體面。」
「如果我——」他一步步逼近,指腹溫和地拭去我眼角的淚水,「偏要強求呢?」
我沒有想過這樣的假設,所以我慌亂地思考可能的對策。
他卻突然無聲地笑了,抬手蓋住我緊張亂轉的眼睛:「別怕,我不會那樣對你。
「只是江苒,你還欠我一個願望,只要你願意。
「我就答應你,我們之間……」
他到底說不出,任何恩斷義絕的話。
早該料到有這一步,只是一拖再拖,想要尋找破局之法。
14
後來很長一段時間,我沒再見過周靳言。
可欠他願望這件事,卻像一根無形的線,始終拉扯著兩端。
他遲遲不來,我遲遲不兌,就好像只要牽扯著,就還能有結果。
在等待的時間裡,我和陳佳妮見過一面。
意外的是,她離婚了。
「想不到吧?」她坐在我對面,神色淡淡,「我也想不到,我從來不懷疑他愛我,只是他愛我,也不妨礙他愛別人。
「所有人都勸我,這種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大權握在手中才最要緊。
「外面的那些,不過是男人消遣的東西,這個圈子裡哪個男人沒有一兩個。
「但我陳佳妮不行啊,我忍不下的,我眼裡容不下一點沙。」
她說自己分走了一半的財產,往後餘生都是瀟洒。
可是在那樣的圈子裡,沒有真切地愛過,又怎麼會容不下一點砂礫呢?
後來時間又過了很久,久到人間溢滿秋色,我接到了周靳言的信息。
我想起那些年,每次給他過生日時,他幾乎不會許願。
他只會將蛋糕推到我面前,讓我許願,那時我通常會很大聲地念出一個願望。
比如:那就祝周靳言和江苒永遠永遠在一起,永遠不分離。
他從來是無欲無求的,這世上沒有他需要向上求取的願望。
所以我猜不出,他要我實現的是什麼。
直到,我再次走進那間出租屋。
一動未動的格局布置,就連陽光灑下的斜角都是一樣的位置。
桌上擺著幾道菜,廚房傳來鍋碗瓢盆碰撞的聲音。
我下意識走過去,無數次的肌肉記憶牽動著我,倚靠在門框上,看向廚房裡的人。
他沒有回頭,就像從前一樣,頭也不回地說:「還有一個菜,馬上就能吃飯了。」
周靳言的廚藝其實並不好,只是比起我來說,好歹可以入口。
我一道菜一道菜地夾過去,他不動筷,只是看著我吃。
就像那些年裡,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一天,卻因為離別有了末日的意味。
「你從前就會做飯嗎?」我問出了一個困擾許久的問題。
「不會。」他搖搖頭,「剛開始都是趙姨……就是從小帶我的保姆教的,那天我回去跟她說要學做飯,她嚇得摸我額頭。」
「其實你做的飯,一點都不好吃。」
「可你每次都吃得很開心。」
房間漸漸暗了下去,誰也沒去開燈,我們坐在沙發地毯的一角。
「我該走了。」我說。
「苒苒,這些年,我不是全然沒有真心。」
我蹲下身子,伸出手指一寸寸描摹他的眉眼:「那我們會結婚嗎?」
不會的,所以你只是啞然,而給不出承諾。
「可是,如果我問周靳言,他一定會大聲地說願意。」我笑著看他,眼淚一滴滴落下,「他那麼愛我,他一定會願意跟我結婚, 然後白頭到老。
「你比誰都知道, 結局是既定的, 只是過程不同。」
「我有時候希望, 這世上真的有一個周靳言。」
他將我摟進懷裡,一個仿佛要將彼此融進骨血的擁抱。
一步錯, 步步錯,有些人原本就不該相識、相知、相戀。
可你非要打破壁壘, 衝到筋疲力盡, 最後頭破血流。
他放開我, 輕輕拍了拍我的頭:「給你的東西,你留著。
「這樣以後, 找的男朋友身家稍差些也不會跟著他受苦,但他不能仗著你有錢,好吃懶做, 不求上進。
「在一起之前, 好歹打聽打聽他家裡情況, 問問工資收入,打聽不到的,你託人給我說一聲,不要什麼都不問, 一頭扎進去。」
「我會的。」
15
我知道他在看著我,但我沒有回頭,背對著他, 一步步往前走去。
手機響起, 我接了起來。
「從前我拿棍子在後面打, 你都不肯分手, 你多稀罕啊, 現在說分就分了, 是不是他欺負你了?」
「沒有, 他沒有欺負我, 只是不合適了。」
「是因為錢的事?媽想過了,沒錢就沒錢吧,你真以為媽天天嘮叨這些是因為嫌貧愛富?我就是怕你跟著他吃苦。」
「媽, 分手後不怎麼聯繫, 我也找不到他了。」
「怎麼會呢……」
怎麼不會呢, 有些人只是路過,只是因為分量太重太沉。
卻成了人生篇章里, 最濃墨重彩的一筆, 註定經年難忘。
16
周靳言不是死纏爛打的人, 有些人留不住, 放手更體面些。
然而,失去是一個過程,會在日積月累中洞穿思緒。
儘管他沒有任潮濕的情緒,肆意蔓延。
只是那天, 很湊巧地,趙姨突然高興地問他:「你那個小姑娘還吃棗泥酥餅不?今兒院子的棗落了,我撿了一點,做出來肯定新鮮。」
他停住了腳步, 失去的遺憾如潮水湧來,心口一點點地漫上細密的疼痛。
「沒有了。
「趙姨,再也沒有一個愛吃棗泥酥餅的小姑娘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