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這個出租房,承載了太多的記憶和愛意。
夕陽斜射進臥室時,微黃的燈光晃動,男人一身用不完的力氣全都膩著你至死方休。
是雪夜裡大笑著跑回家,急切地推開門,而後抵著門接吻到幾乎窒息。
是一個西瓜掰兩瓣卻要用勺子搶著一瓣冷落一半,是一瓶 12 塊的雞尾酒喝到微醺,我捧著他的臉細密地親吻,直到嵌進他懷裡,齊齊倒在沙發上,聽到他胸口傳來笑聲的震盪。
就在這一刻,我決意讓回憶永遠留在回憶里。
門鎖轉動,我回頭看去,一個陌生的周靳言站在玄關處。
儘管他如同以往千百萬次一樣看向我,可我知道,不是他。
他走了過來,蹲在我身邊,看著我腳邊的行李箱:「是要出差?」
我搖搖頭:「收拾一些沒用的東西,清清位置。」
他今天穿得比昨天的破爛還爛,外套不到五百,褲子只有兩百多,內褲貴一些,我注重貼身內衣的質量,給他挑的 39 塊一條。
也許他金尊玉貴的二十幾載人生,吃過最大的苦頭就是無聊時玩了一個窮鬼女孩。
不僅要降低生活品質,還要不辭辛勞地編造謊言。
這樣算來,我也不虧。
男朋友除了愛說謊以外,有顏有身材有功能,順便也上得廳堂下得廚房。
「周靳言,明天你陪我去試婚紗吧?」
他的眉眼在燈光下像鍍了一層銀霜,即便皺眉也不影響這雙眉眼的意蘊。
他笑了笑,有些無奈:「苒苒,結婚的事我還在……現在試婚紗會不會急了些?」
「試試而已,又不一定要結婚,你怕什麼?」
也許是我第一次將不結婚三個字用這樣戲謔的語氣說出來,仿佛突然變得毫不在意。
周靳言有一瞬間的愣神,他磨蹭著將我圈在懷裡,嬉皮笑臉地哄著:「生我的氣?」
「我只是在想,這條路還沒走盡呢,誰也不知道終點會是怎樣。
「也許,我們之間並不合適,也許我的餘生會是另一個人……」
他捏緊了我的手指,氣到發笑:「閉嘴了你,我陪你去,陪你去還不行?」
我沒有像從前那樣,欣喜若狂地反身摟住他,而是低下頭繼續收拾東西。
陳佳妮在微信問我,為什麼總是打聽他。
還勸我:【你就算要出軌,你也掂量掂量找個能夠得上的,你老打聽這位做什麼?人家前段時間都陪訂婚對象去米蘭看婚紗了,你別給我們母校丟臉。】
我才知道,原來他說出差的那段時間,是陪著另一個女人去試了婚紗。
婚紗店是臨時約的,約的是晚上的時間。
而整個白天,我哪兒也沒去,一直靜靜地坐在客廳,到天色暗下,周靳言下班回來。
和周靳言結婚,曾是貫穿我整個少女時期的信條。
我曾幻想過,披上白色婚紗,手捧鮮花走向他的場面。
就像現在這樣,在人聲鼎沸中,我會看著他,紅著眼眶問他:「我好看嗎?」
定然是好看的,哪個穿婚紗的女孩子不漂亮,那是她們一生當中最美的時刻之一。
周靳言沒開口,他轉頭看向窗外。
風雪壓行人,民生多疾苦,這是他從前從不會納入眼中的景色。
在他餘光可及處,站著一個只為了他穿上婚紗的女孩,可他忽然沒了回頭看的勇氣。
周靳言,回頭看看她吧。
這大約是唯一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她將不再屬於你。
9
周家的訂婚宴,賓客雲集,高朋滿座。
陳佳妮是第一次走進這個傳說中的家族,不過也不是那外人進不去的老宅院。
這場訂婚宴設在一個高檔酒樓,貴氣逼人又極具保密性。
她跟在丈夫身側,終於正眼看見了江苒日日打聽的周家公子。
男人一身奢華的手工西裝,暗紅色的領結襯得一張貴氣的臉有幾分性感。
她同他自然說不上話的,就連多看一眼都是不得體。
走出院子透氣時,她又透過人群,瞥了那位周公子一眼,就見他接起了電話,眉頭緊皺。
陳佳妮拿著鑲鑽的手包,將路上的八卦盡收耳中,這時一個名字突然跳入耳邊。
她不可置信地拉著自己的先生唐寂白:「你是說江苒?他們說的周公子在外頭玩的女孩子是叫江苒?我跟你說過的那個,跟我一個學校的?」
唐寂白彈了彈煙灰,滿不在意:「不清楚,估計是吧。」
陳佳妮想起這些時日,總向她打聽的江苒,這世上的事情就是這麼巧合。
她這一路走來,已經將這件風流韻事聽全了。
「所以,你們這個圈子的人都知道?知道他在外頭裝模作樣地騙了一個女孩子五年?」
「都聽過一嘴吧,不過沒人在意,反正就是玩玩,早晚得回來。」
這時,碰巧周靳言腳步匆忙地往外走。
陳佳妮突然大聲叫停了他,怒氣沖沖:「人渣,你站住!」
唐寂白渾身激靈了下,連忙上前拉住她:「姑奶奶,你幹什麼去?你不是不喜歡那個江苒,逞什麼英雄?」
「我是不喜歡她——」陳佳妮看著周靳言,「但這不代表我不能同情她,五年啊,這是整整五年的時間,它不是五個小時,不是五天,它是一個女人最寶貴最青春的五年。你們有權有勢的人,是不是不踐踏點東西,就顯得人生特無聊……
「我就說,江苒長那個模樣,能力又那麼強,從前在學校里追她的人都是一打一打地在宿舍樓下排著隊,校外的有錢人撒著錢都要請她吃飯,怎麼一畢業就像被下降頭,身邊連個追求者都沒了,天天守著個窮鬼男朋友,感情是您一早就給人家截和了啊!」
唐寂白扯了扯她的衣袖:「陳佳妮,少說兩句,咱家那工程項目快被你說沒了。」
陳佳妮向後一肘擊:「我看不起你,周先生。你們都在笑話江苒,可我笑話你,你是個懦夫。」
周靳言沒有發怒,只是面色平靜地看著她:「她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眼前的女人沒說話,周靳言也不逼迫。
他剛才接到了一個電話,來自房東:「你們這房子不是今兒要退,我來驗房了,怎麼沒人?」
他有更緊急的事要做,幾天前,他欲言又止地叮囑過她:「等這次出差回來,我們好好談談。」
那時候,江苒眉眼溫柔地應著好,她太乖太安靜了,用肉體困住了一切歇斯底里的吶喊。
周靳言走出半步,又回頭對著這位素未謀面的女士說:「如果一開始我就是我,故事也許是五秒,而不是五年。」
一句莫名其妙的話,陳佳妮聽不懂,她記在手機上複述。
車子急速開往出租屋,卻在行駛一半時,突然變道。
隨後,瘋了一般開往機場方向。
10
航班已經在登機,空姐用甜美的聲音迎接每一位乘客。
我在所有軟體上拉黑了周靳言的聯繫方式,將過往都鎖在那間窄小的屋子裡。
也許他現在已經發現,也許他忙於迎來送往,等禮成後才會想起處理外頭的事。
沒有任何意外,飛機如約起飛。
當機翼沒入雲層時,轟鳴聲掩蓋了一切。
提筆未緒的情節,世俗偏見的目光,都被高高舉起,輕輕放下。
在飛機起飛前,陳佳妮義憤填膺地打來了電話。
「你跑什麼?是他騙了你,你不打不罵也就算了,手機一關就逃到國外,做錯事的又不是你!
「我要是你,我管他什麼周公子朱公子,老娘今天就直接開車撞上他的訂婚宴,誰也別想好過!
「再不濟,你胡攪蠻纏鬧一鬧,他那樣的家世,手指頭漏一點給你,你們家至少三代不用奮鬥,都是錢啊,什麼愛不愛的,錢你不要是不是傻?!」
我一直以為她是討厭我的,所以我想過她要是知道我被一個男人騙了五年,應該會幸災樂禍。
「謝謝你,佳妮。」我的聲音很輕,但很堅定,「儘管發生了一些不好的事,但我不想否認那五年的時光,那是我付出全部真心的五年,我不希望讓它最後以面目全非收場。」
陳佳妮沒再說話,她其實比誰都清楚,有些事不是不想鬧,而是鬧了沒有意義。
這件事,明明所有人都知道,但所有人都不在意。
即便去鬧又如何?他們看了那麼久的笑話,沒必要再做笑話送上去令人發嘆。
在那裡,即便誰都知道我是受委屈的,可不會有人為我主持公道,不會有人為我做主。
更何況,那樣的人家,小打小鬧是逗趣,真鬧大到折損顏面,後果不是我這樣的普通人能承受得起的。
11
在美國的半年時間裡,我重新進入實驗室,做回了最擅長的事。
邀我前來的學長方既明,有幾次感慨,為什麼你要在別的事情上浪費五年,明明你能更早做出成果的。
我記錄著數據,只是輕描淡寫地笑著:「人總會偶爾走點彎路,只要及時回頭,一切都來得及,不是嗎?」
我會允許我漫長的人生旅途中,出現數叢荊棘。
哪怕,跨越它們,會鮮血淋漓。
可誰又能說,這不會迎來另一個全新的我?
只要仍然有勇氣,我就會大膽地往前走,前路漫漫亦燦燦。
時間很忙很忙,忙到我沒有時間想起誰。
直到那天,一份國際快遞敲響房門,時隔半年,我收到了這份無名郵遞。
我拆開來,是兩份寫有我名字的全款購房合同。
一份是位於核心金融街的萬悅華府,一份是曾經只付了首付的「婚房」。
我現在住的公寓很安靜,尤其是夜晚。
剛到這裡的一兩個月,我幾乎很少能有入睡的時間。
我從來不想騙自己說沒有過期待,我也沒有骨氣地期待過,他會不會在某一刻突然出現在眼前。
異國他鄉的街頭,會不會有一天回頭,就能看見他。
有時安靜的夜晚,輪胎的聲音划過地面,我都會下意識地掀開窗簾,卻只看到空蕩蕩的世界。
而後才意識到,他那樣的人,不會為誰失去理智。
偶然落入凡塵的五年,已經是破了例外。
他的人生,得到得太多,失去的都無足輕重。
輕輕拿起,散漫放下,才是對的。
將兩份合同原封不動地鎖進柜子,我仍舊沒有聯繫他。
12
我一早知道我來美國的時間不會長,但我沒想到這麼快。
方既明一再確認:「是時候了,現在是最好的時機,國內有人聯繫我們,而且最重要的是准入許可批了,下次不知道還要等多久。」
我點了點頭:「那就回國吧。」
方既明的公司註冊地和選址都在上海,我們落地在虹橋。
本身就有產品基礎,再加上大資金的注入,公司的一切事項都進展很快。
速度推進越快,需要的人手越多。
我幾乎忙得腳不沾地,除了技術上的事,招人也需要把關。
方既明這時告訴我,那位投資人要會面。
「他點名要見你,奇怪。」
我早該想到,半年前方既明頻繁提起的投資人,脾氣性格好得出奇,對於公司所有事項都沒過問過一句。
我撥了撥筆帽,欲言又止:「我可以不去嗎?」
方既明咬咬牙:「如果是其他人,我還能替你擋一擋,可這位,不行。」
我沒有設想過會在什麼樣的情境下,再遇見周靳言。
就像他的朋友說的,如果不是有意為之的機遇,我和他之間永遠都是旋轉門的兩端,一輩子不會有交集的機會。
「小苒,這就是周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