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速很快,過分快了。
但身旁的人臉色如常,看不出任何異樣。
中途遇到紅燈,他接了個電話。
「嗯,我回去了。」
電話那頭像是提到了我的名字。
他斜睨了我一眼,神色複雜:「不可能。」
那頭的人很煩躁,聲音大到我能聽見一二。
「你轉型就指望著這個餅了。」
「別拿事業賭,你年齡不小了,得罪了他沒戲接是分分鐘的事情。」
林望敘沒回應,直接掛掉了。
綠燈車行。
我手機跟著振動,是吳術彈了十幾條消息給我。
【內幕消息:《邊曳》這個餅你哥撕了好久沒到手,本來以為今天穩了才來試戲的。】
【營銷號話都放出去了。】
【明明資方都同意了,但卡在導演這兒。】
【製片人私下和我說,剛剛你試戲結束後,程僑就去找林望敘的經紀人了。】
【他說,不要已婚演員。】
【只要他離婚,角色就給他。】
【瘋球了,不是,他當面來啊?】
「在和誰聊天?」
林望敘的話打斷了我。
我息屏,收起手機。
「簽了經紀公司?」他問。
「是。」
「很好。」
他手搭在方向盤上,進地下車庫了。
車內被昏暗侵襲。
「什麼時候認識的?」
他沒說名字。
但我和他都知道。
有一個除了他之外的人。
「高中。」
他一聲輕笑:「這麼久啊?」
「一直有聯繫?」他頓了頓,「所以每次我查手機,你都把記錄刪了。」
「沒有聯繫。」
「那就是最近才勾搭上的?幾月幾號幾點?你主動還是他主動?」
他語氣平靜,情緒穩得像只是單純地關心妹妹的生活。
「你在生氣?」我問。
「不生氣。」
車一把停在專屬的位置里,一寸不偏。
他就是這樣的人。
受不了一絲絲失控。
「我為什麼要生氣?」他探過手,幫我解開安全帶,「很好,多點朋友,玩玩而已,哥哥不介意。」
上樓,關門。
他走在我前面,站在玄關處。
解手錶,脫外衣。
我進廚房倒了杯溫開水。
他坐在沙發上打開了電視機。
傳來了那陣熟悉的大尺度聲音。
忘記了。
我沒把程僑送我的碟片取出來。
林望敘掃了一眼桌面的碟片殼——寫著程僑的名字。
「你給他什麼條件?」
林望敘將碟片殼丟進垃圾桶,「他讓你陪他一晚,就把角色給你?」
「沒有。」
他笑了笑。
「你被刷下來了,《邊曳》他一個角色都沒給你,知道嗎?」
「這個圈子太亂了,妹妹你真是,賤得可憐。」
「他不是。」我說。
他抽出深灰的領帶,朝我走來。
「把水喝了先,」他低頭,堵住了門,「天冷。」
我沒喝,潑他臉上了。
水順著他的下頜往下走。
他收斂笑意,陰森地盯著我。
下一秒,我單薄的外衫被扯開。
掙扎,卻被領帶箍緊手。
「林望敘,你不是不碰我嗎?」
「怎麼,現在他碰得,我碰不得?」
氣息混亂,失去了分寸。
「現在是別人勾勾手,你就巴巴地趕上去是嗎?你還真是——」
「賤。」我臉色平靜,「你想說的是這個嗎?」
他停下,緊抿著唇。
「林望敘,你知不知道我這個病發作的時候,會羞愧難過到想死?」
「我比任何人都覺得自己噁心,用不著你一遍又一遍地告訴我!」
他一滯,箍緊我的手腕。
「你活該,你和你媽一樣。」
「不一樣。」我抬頭,「我不欠你的,林望敘。」
這麼多年,他生病時喂藥的是我,冒雨送他去考場的是我,陪他住地下室的也是我。
沒有條件地承受著他不在外人面前展露的負面情緒的也是我。
「你有什麼臉面說你不欠我?」他冷笑,「你住的房子、學費都是我供的。」
「我的獎學金夠交學費了,我打工的錢也全給你了。」
「要算嗎?」他質問我,「一筆一筆你算得清楚嗎?」
「算清楚!我全部都會還給你。」
他捏住我的下巴,迫使我正視他。
「當年你媽不要你這個賤種的時候,是誰把你撿回家的?這你要拿什麼還我?」
「又是誰巴巴地貼在我身邊,是誰半夜要上我床?」
「現在你長大了,什麼都得到了,就要跟別的男人跑了嗎?」
我直視他:「這些年你身邊的女人少過嗎?」
「無論是親情還是愛情,林望敘你從沒有給過我。」
「你無時無刻不在提醒我,我活著就是個不要臉的賤貨,我生來就是給我媽贖罪的!」
「難道不是嗎?」
他的聲音蓋過我,眼裡多了些無法克制的情愫。
「如果你不是在贖罪,那我們憑什麼綁在一起?」
「我豈不是就成了,那個愛上妹妹的沒有任何廉恥的人了?」
啊,原來如此。
他享受著我的一切,卻只想讓我一人承擔違背道德的審判。
他想做那個光風霽月的人。
我就只能是藏在家裡不為人知的蛆。
他的手機響了。
來電顯示是顧昔。
他平復呼吸。
一點點鬆開桎梏著我的領帶,對我說:「你先閉嘴。」
然後,轉頭去陽台接電話。
而我,從垃圾桶里撿起碟片殼,收好碟片,轉身出逃。
9
在吳術家住了一個星期後,林望敘的經紀人找上我。
他讓我簽了很多保密協議。
桌上攤滿合約。
我問:「他連離婚都不敢自己來和我說?」
「他身上背著對賭協議,程僑的戲他必須拿下。」
經紀人眉頭一皺,有些不耐煩,「如果嫌錢少,可以再加。」
我簽下,他抽走。
「我們和媒體那邊打過招呼了,流程會很快。」
「明天早上民政局見,別遲到。」
第二天,林望敘穿著低調,戴著口罩和帽子出現。
他和我結婚那天,也是這樣的。
從來沒有在日光下的時候。
在窗口提交了材料,拿到回執單,確實只用了十分鐘。
工作人員說:「三十天後再來一次就可以了。」
我們誰也沒說話。
直到走到停車場的暗角,他看了眼四下無人,才攔住了我。
「你現在住哪兒?」
我沒說話。
「你搬回來。」他說,「離婚只是暫時的。」
「你的意思是,等你得到角色,拍完了片,拿到了獎,我們再復婚是嗎?」
他抿唇,別過眼。
我推開他,往吳術的車上走去。
「我打聽過了,你和他確實沒什麼。」他單手將我拽了回來,「也是,程僑又怎麼會看上你?」
說完,他鬆開手。
「等一切結束了就回家,聽話,妹妹。」
林望敘很忙,進組拍攝,風光無兩。
角色官宣的那個月他頻頻上熱搜,代言拿到手軟。
他與顧昔的緋聞也時有傳出。
顧昔多次在社交媒體上暗戳戳地發各種同款。
都是我曾經給林望敘買的東西。
包括我第一次打暑假工,一拿到工資就冒雨去給他買的周邊。
但這些都與我無關了。
拿到離婚證後,我推掉了所有商演,專心研讀《容器》的劇本和拉片。
直到四個月後,吳術打電話通知我,要準備進組了。
上山拍攝的前一天晚上,隱隱悶著雷。
我回了一趟公寓,想把我的東西搬空。
卻意外碰到了顧昔。
她正在裝窗簾。
整個房子按照她的喜好,換了全新的裝潢,包括床單。
「你的東西啊,都丟掉了。」
她笑了笑,一臉無辜,「是哥哥把鑰匙給我的。」
我問她,丟哪裡了?
她說:「樓下垃圾分類桶里。」
我轉身要走,她還來了句。
「都說沒人愛的女人老得快,看你這樣還真是應了這句話。」
小區里的垃圾分類處已經被清空了。
這套公寓是林望敘的,所以我沒有權利要她走。
利益面前他向來和我分得很清楚,不能給我任何東西。
最好我什麼都沒有,只有他。
又是一道閃電,憋了許久的雨傾注而下。
我狼狽地跑進樓道躲雨。
吳術的電話打不通,這雨沒完沒了。
低頭擦鞋時,頭頂被半邊傘覆蓋。
來人穿著大衣,盛滿了深夏潮濕的夜霧。
我問:「別告訴我,這是巧遇。」
他說:「沒有,我等你很久了。」
幾個小時前《邊曳》殺青的照片才剛上熱搜,這人現在就在我眼前了。
「這次又騎了多久?」
我沒忍住打趣。
他偏過頭,不看我,卻壓不住嘴角上揚。
「沒多久。」
「這次沒發燒了吧?」
我抬手要探,被他輕輕圈住手腕。
他問:「劇本看得怎麼樣了?」
我說:「程大導演,是專門過來檢查作業的嗎?」
「不是。」
「那是為了什麼?」
「因為想見你。」
我一怔,手輕易就抽了出來。
人在無措的時候,總會選擇最不該提的話題,比如我現在。
「程僑,你是故意讓我和林望敘離婚的嗎?」
他眸光澄澈,長睫微顫。
「你生氣了?」
沒等我回答,他又說,「生氣了,我也不認錯。」
雨霧朦朧,襯得他眼睛格外濕漉漉的。
這是,哭了?
他察覺我在看他,別過眼。
不讓我看。
他說:「我有生以來,就干過這麼一件壞事。」
「為什麼啊?」
他轉過頭:「你還不明白嗎?」
「我明白,但你不明白。」我直視他,「程僑,我有病。」
我向他坦白。
坦白我內心最不堪的饑渴。
他聽著,眼眸卻越來越沉。
噁心吧。
他也會覺得噁心的。
「不要輕易對我這麼好,我有病會很容易產生依賴。」
「我賤、我不配被愛,他們都這麼說。」
「所有和我在一起的人最終都會離我而去。」
「程僑,我——」
可是,他朝我攤開了手。
「那你現在,要牽我嗎?」
這是他聽完後的全部反應。
我伸手,觸碰到他的手心。
溫熱乾燥。
他反手扣住,俯身將我完完全全攬入懷中。
緊到我的呼吸與他的交融。
「夠了嗎?」
他的聲音好像透過心臟的跳動傳來。
我點點頭。
但他卻沒鬆開。
他在我發間蹭了蹭,悶悶地說了句。
「我不夠。」
外頭的雨勢愈大,卷著樹枝。
「迢迢,是我需要你。」
10
上山進組。
《容器》的男主是程僑親自演。
吳術跟在現場都忍不住感嘆:「你這是什麼狗屎運,第一部戲就是名導。」
前一個半月我都在體驗生活,進入角色狀態,程僑會給我講戲。
後一個半月開始集中拍攝,一直到殺青。
山谷多雨,又逢夏秋之交。
殺青那天,正好是我的生日。
我拍完最後一場戲,收工回房間的時候,外頭又開始下雨。
可雨聲擋不住人群的熱議聲。
有人來敲我的門。
「天啊,迢迢姐。」
「原來林望敘是你哥哥啊,我說程導為什麼那麼照顧你。」
執行導演一臉興奮。
「快快,他買了好多東西來的,就等你了。」
林望敘來探班了。
我進組拍攝的事情沒告訴過他,他一直以為我沒戲接躲在家裡。
山霧重重,他站在熱鬧的人群里。
面前是過分大尺寸的蛋糕,插滿了蠟燭。
燭光搖曳,襯得他看著我的臉,一半明一半暗。
「生日快樂,妹妹。」
他從來沒給我慶祝過生日。
但今天他趁著程僑下山採買東西,大肆地給我辦了一場。
他讓全劇組的人都知道我們的關係。
「好羨慕你啊迢迢,資源都是哥哥給的。」
他想讓我的名字永遠和他捆綁在一起。
程僑一直沒回來。
我進屋的時候,林望敘跟了進來。
我把他擋在門口。
「我睡不慣別的房間。」他倚著牆,我越生氣他心情越好,「妹妹和哥哥睡一個房間很正常吧?」
有人經過,我下意識與他拉開距離。
卻被他趁機進入,反手鎖上了門。
「我給你帶了生日禮物。」
他拿出一個精美的盒子,見我不接,又自己打開了。
是一隻死了的小倉鼠,發硬了。
我嚇得後退,撞上了房間的牆。
「小時候你想養來著,求了我很久。」
他被我的反應逗笑。
「當時我如果同意了,它現在就是這樣死了。」
「你看妹妹,我幫你規避掉了不必要的傷害。」
我捏緊自己的手機,暗中打給了吳術。
「瞞著我進組,還演了女主,如果不是資方和我說,我還不知道我的妹妹這麼厲害了。」
「你給程僑灌了什麼迷魂藥啊?」
「像你曾經對我做的那樣嗎?」
他自顧自地說著,一步步將我堵死在角落。
「第一次你想進我房間,我不讓進,你就像貓一樣在我房門外守了我一晚上,生怕我不要你。」
「後來你想讀電影學院,說想拍戲想離我近一點。」
「現在呢?和程僑勾搭上,也是為了惹我生氣是吧?」
我平淡地看著他,他抬手箍緊我的脖子。
「說話啊,」他情緒激動,「你這張嘴,不是最會說哄我開心的話嗎?為什麼現在連騙都不願意了?」
「我們離婚了,已經結束了。」
「我是你哥,這輩子都結束不了。」
「我們既不同父也不同母,結婚的時候你就把我戶口遷出了,現在離婚了,我們什麼關係都沒有。」
我一臉平靜,任由他憤怒。
「一切都是你選的,現在我們只是陌生人了。」
他鬆開手,笑著後退,直到靠在門上,找到了支撐力。
「林迢迢,你不要,多得是人要,」他說,「你別後悔。」
林望敘的經紀人來敲門。
「十一點的飛機,快來不及了,還要錄綜藝的。」
林望敘推門出去的時候,門口站著程僑。
兩人對視。
林望敘沒敢吭聲,畢竟《邊曳》還沒剪完。
雨停了,迷霧散去。
不知道他在門外聽了多少。
「你在生氣嗎?」我問。
「不是,」他的頭髮沾了些雨霧,「我只是怕他傷害你。」
他尊重我,給我時間理清和林望敘的關係。
「那晚安,」我說,「明天見。」
轉身要走時,被拉住了。
「還是有點生氣的。」他說,「你哄我一下吧。」
「怎麼哄?」我問。
程僑開車帶我去山頂。
站在觀光展台上,能俯視整座城市延綿的燈景。
我們坐在石椅上,他不知從哪兒拿出一個小小的蛋糕。
只容納得下兩個人吃的蛋糕。
「你下山就是為了這個?」
他遞給我打火機:「點蠟燭。」
我接過,卻打不著,風太大,抬頭看他。
他笑我,用黑色大衣擋住了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