頒獎晚會上,新晉天才導演當眾向我求婚。
鏡頭掃到台下的我。
也掃到了我身邊的影帝——我那少言冷漠的隱婚老公。
鏡頭之下,他不得不隨眾人拍手,笑著對我說:「哇哦,他在求婚耶。」
1
我和我哥是重組家庭。
我媽介入了他原本美好的家庭,逼瘋了他媽,又卷了他爸的錢跑了。
留下我一個拖油瓶。
我媽不要我。
他爸再娶,要把我送到福利院。
我哥要我。
他說:「我們始終是一個戶口本的關係。」
我以為他要的只是戶口本。
結果大三那年,我法定結婚年齡剛到,他就帶我打了結婚證。
那年,他簽了經紀公司,劇爆人也爆,火得一塌糊塗。
他一路獲獎,我也一路讀到研究生。
沒有人知道我們的關係。
逛商場時,同學看到他的大屏廣告。
他側臉分明的輪廓似冷山起伏,一雙低慾望的眼勾著漫不經心。
「啊啊啊,是林望敘!」
「這美貌誰扛得住,難怪大導喜歡他!」
「又接新代言了,我老公實火,快給我拍一張!」
我舉起手機幫她拍照,盯著大屏上的臉愣了會兒。
「迢迢,你也喜歡他?」同學問我。
「少來,就沒見過她喜歡哪個明星,」身旁人笑我,「明明我們都是電影學院的。」
「林望敘和別人不一樣,」同學說,「他是圈裡出了名的情緒穩定,溫文爾雅。」
十點零五分,逛街結束,我回到了家。
屋內漆黑一片,落地窗前是城市墨夜狂歡的頹靡霓虹。
「你晚了五分鐘。」
黑暗裡的聲音疏離冷靜,他坐在皮革單人沙發上,等著我過去。
過去接受我不守門禁的懲罰。
「和誰出去了?」
他鬆了松領帶。
「同學。」
「男的?」
「女生,都是你認識的。」
他朝我攤開手,指節乾淨修長。
我一頓。
他不由分說地探進我的上衣口袋,拿走了手機。
微藍的螢幕在他指間滑動。
他檢查得很仔細,任何和我有交集的人都必須在他的掌控之中。
我伸手,搭上了他的黑色襯衫扣子。
絲綢觸感之後,是結實流暢的肌肉線條。
他停住了滑動。
抬眸,眉宇冷冽地看著我:「你想做什麼?」
我沒說話,手上動作卻沒停。
他攥住我的手。
面無表情,卻過分粗暴地制止了我。
「我不是變態,不會對妹妹做這種事情。」
我揚起臉看他:「但是你會和妹妹結婚。」
他一點點掰開我的手。
「你以為我和你結婚,是愛慘了你?」
他微笑著看我,眼底卻凝著層冰。
「你和你媽一樣下賤。」
「道德敗壞的人能生出來什麼好種?」
「你基因里就是個放蕩貨。」
他甩開我,將手機砸在我身上。
我脫力踉蹌,磕到茶几上。
玻璃殘渣碎了一地。
他抬腳踢開,俯視我:「和自己的哥哥結婚又離婚,你說哪個男人還會要你?」
「林迢迢,」他一臉厭惡,「這輩子都不會有人愛你。」
我低著頭,後背的鈍疼一陣攀爬。
手機彈出一條信息。
我快速蓋住。
在林望敘看過來之前,我拉住他的手。
「哥哥,你別不開心。」
「我會乖乖聽話的。」
他神色淡漠地掃了我一眼。
良久,伸手將我扶了起來。
他抽出紙巾,溫柔地替我擦乾淨手心的血痕。
「以後十點就要回家。」
「還有,不許穿裙子。」
我認真點頭。
「哥哥,你今晚能留下來陪我嗎?」
他唇邊挑起譏笑:「可能嗎?」
他又扇開我的手。
「離開我一天你會死?」
「我還要回去拍戲。」
片場剛歇下,他就搭飛機回來,等了我三個小時,又搭飛機回去。
只為了抽查我有沒有在家。
如他所料,我向來很乖。
門一關,我解鎖手機,回復了那個陌生號碼發來的簡訊。
【他走了,你上來吧。】
2
我哥不知道,我有很嚴重的皮膚饑渴症。
會控制不住地躁動大哭,整宿失眠。
醫生說,可能是小時候被拋棄的緣故。
我曾向我哥尋求過幫助,畢竟他是唯一願意收留我的人。
我是真的愛他。
「哥哥,我睡不著,你能抱我一下嗎?」
我小心翼翼。
但春季微冷的夜,將我的聲音無限放大。
在他青春期避猶不及的萌動里,這句話便多了太多放肆的意味。
「你做夢!」
「這輩子都別想!」
他呵斥我離開他的房間。
可當我真的要離開時,他又叫住了我。
「擁抱就能滿足你嗎?」他眼露嘲弄,高高在上,「像你這樣的貨色,誰會碰你?」
我哥說得對。
小時候我想要我媽抱抱我,哭著求她,卻打斷了她和叔叔的約會。
她會背地裡扇我巴掌。
「賤貨,都是女人誰不知道你裝可憐給誰看啊?」
他們都說,我是心機女,不配得到愛。
可我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
於是,隔天上學的時候,我真誠地問了我的同桌。
「如果我很愛很愛你的話,你會願意抱我一下嗎?」
一下就好。
這是我和他說的第一句話。
在那之前,他是天之驕子,模樣家境頂尖。
而我只是平平無奇的小透明。
班上的人起鬨,笑我自不量力,以為又是一個暗戀表白的情節。
可他沒有跟著起鬨。
而是認真思考後,對我說:「抱歉,現在不合適。」
意料之中的失敗。
畢竟我和他天壤之別。
那之後,他也很快就淡出我的生活。
高三的上學期,一個暑假回來後,班上的人都在討論。
「程僑去留學了,去美國讀電影。」
「他本來就不打算高考的。」
「聽說他自己拍的片子獲獎了,真和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
十九歲的程僑憑藉一部自編自導的學生作品在獨立電影界嶄露頭角,算是天才型選手,聽說又申請到了基金投資拍片,赴美留學前途一片光明。
而我只是和他短暫同桌過一個學期的女同學。
在他耀眼的青春里,留不下一點痕跡。
可我羨慕炙熱明媚的光。
所以,後來我也報考了電影學院。
林望敘得知時,有些意外,他問我:「為什麼考這個?」
我成績拔尖,按理還有很多選擇。
我不說話。
他眉眼一動:「為了我?」
其實不是。
但我第一次對他撒謊。
「是,我想離哥哥近一點。」
撒過一次謊,就一發不可收拾。
瘋狂的報復欲在我內心滋長,我喜歡看林望敘自以為了解我的樣子。
終於,像他說的那樣,成為一個名副其實的心機女。
我以為我再也不會和程僑有交集。
直到前幾天,班上的同學告訴我,她要去試鏡。
「程導的新片《光曳》來我們學校選角了!」
「天啊,他真的和傳聞中的一樣帥。」
「只是炒作吧,沒資本選不上的。」
「誰知道呢,試試看混個臉熟也好啊。」
我擠在人群中,看見坐在台上的他。
一身隨意的黑色衛衣,擋不住頎長的身形和精緻的五官。
褪下了我所熟悉的少年青澀,多了幾分陌生的散漫倦怠。
我被後來的人擠出來,同學拉我去逛街。
她感慨:「也不知道像程僑這樣的,會喜歡什麼樣子的人?」
話音剛落,我們就看到林望敘的大屏廣告。
什麼人都有可能。
但唯獨不可能是我這樣的人。
已婚的、嫁給自己哥哥的人。
從前不可能,現在更是。
可我把手機里的照片傳給同學時,鬼使神差地想起了高中時程僑的電話號碼。
那個我從未打過的一串數字。
我在回家前,朝那個號碼發了條簡訊。
【程僑你好,我是林迢迢,可以給我一個機會試鏡《光曳》嗎?】
我編輯著,心想太扯了,他未必還用這個號,想來也不記得我了。
我這像極了詐騙簡訊的東西,他怎麼可能會回復?
一邊想著刪除文字,一邊打開家門。
「你晚了五分鐘。」
黑暗裡,我哥的聲音嚇得我手一抖。
發送出去了。
我反手,刪除了記錄。
3
林望敘走了。
門一關,我匆忙發了簡訊。
【他走了,你上來吧。】
眼睛掃到電話號碼,目光呆滯了幾秒。
完蛋了。
我發錯人了。
這條簡訊本該發給我經紀人的。
林望敘不同意我進娛樂圈,怕我攀附他的關係。
但我想搞錢,私下籤了經紀公司。
今晚經紀人吳術給我送劇本,卻不想撞見了林望敘。
「你哥走了嗎?」
吳術貓著身子在樓下等半天,打電話給我。
「姐,我闖禍了。」
她一進門,我就將發錯的簡訊給她看。
她抽了口煙,問:「你怎麼敢的?」
我以為她在意的是這條,可她卻指了指上一條簡訊。
「你想試鏡《光曳》?」
「這個餅多少人在撕,連你哥想演男主都要覥著臉去求的。」
我收回手機,她嘴巴沒停。
「等會兒,你為什麼有程大導演的電話?」
「高中同學。」我說。
她輕笑,掐滅煙。
「這個世界上多得是叫不上名字的高中同學。」
「你也不是第一個想找這種門路的,但程僑是出了名地討厭這種人。」
吳術拿過我的手機反覆看那條簡訊。
「他那麼眼高於頂的人,是瘋了才會在樓下等你老公走了才上樓。」
她忍不住笑著吐槽,「這條簡訊要是賣給狗仔,再炒作一下……」
我沒讓她把話說完,拿回手機三兩下把記錄全刪了。
她揚起一邊眉毛。
「急什麼?」
「你連網劇的女四都夠不上,你什麼身份,他什麼身份,碰瓷都沒人信的程度。」
我收起手機,認真說:「我要的只是機會,不是捷徑。」
吳術眸光一頓。
「可你這簡訊這麼一發,即便他記得你,也會覺得你輕浮隨便。」
我沒接話,窩在沙發上翻劇本。
「其實,你完全可以借你哥的資源,」她湊過來,「畢竟,林望敘捧起人來毫不手軟。」
我哥最近在捧一個新人。
超出邊界地捧她。
「顧昔,你認識吧,」她語調一轉,「別說,長得和你挺像。」
不像。
她更年輕漂亮。
按我哥的話來說,更乾淨。
乾淨得像我第一次見到我哥那會兒,處處需要被保護的模樣。
他把她保護得很好。
「我知道。」我說。
有天凌晨四點半,她用他的微信給我發過一張照片。
白皙的脖子被種上草莓的照片。
「姐姐,你是不是也想試一試?」
「但怎麼辦呢?這種事情,哥哥他只會對我做。」
林望敘縱著她發的,甚至樂此不疲。
「就這你還不離婚?」吳術問我。
「因為我有病。」
這些年,我的皮膚饑渴症已經嚴重到只能被林望敘觸碰的程度了。
他也十分清楚這一點。
所以,他篤定我永遠不會離開他。
無論他多麼過分,我都會忍下去。
我已經麻木了。
人因為利益聚在一起,他和我是這樣,我父母也是這樣。
婚姻不過如此,愛情不過這樣。
有人會幸福,但不會是我。
我不相信會有一個人真心實意來愛我了。
吳術問:「那如果,現在有另外一個人……」
「不可能。」
我扯著笑,快速打斷。
「就說如果,你設想一下。」她不依不饒,「他真的很愛你。」
「我會跟他走。」
我回答得也很快,「頭也不回地跟他走。」
可惜,不會有這個人。
這個話題聊盡,我看我的劇本,她看她的合同。
夜裡起風,一切歸於平靜。
吳術借宿在我家,睡得很香。
我卻睜著眼,盯天花板失眠,一直到凌晨四點半。
又是這個點。
樓下機車聲從遠到近。
是哪個叛逆少年現在才回家?
手機響了。
我的。
陌生號碼,那個我從未打過卻爛熟於心的數字。
早該死在我十七歲的數字。
「你好,程僑。」
我的聲音比我想像中冷靜。
他的聲音比我想像中熟悉。
畢竟隔了那麼多年,他開口對我說的第一句話。
「我來了,下樓。」
瘋子。
4
我從來沒覺得我家公寓的電梯這麼久。
電梯鏡子裡的我——睡眠不足、披頭散髮。
他出現的時機一直不對。
高一換新同桌那年,我爆了一臉痘。
我搬著自己的東西挪到屬於他們那群天之驕子的角落時,氣氛一下子就冷了。
後桌的男生戲謔地推了程僑一把,遺憾地「嘖」了一聲。
我一個星期都沒和他說過一句話。
直到某個課間,班上的女生嫻熟地過來和他們打鬧,手肘壓在我的課本邊角上。
她問我:「那誰,我和班主任說了,我想和你換位置。」
一時間,目光集聚在我臉上。
輕飄飄的一句話,別不識抬舉。
我捏著試卷的手一緊。
她沒管我,轉頭朝程僑笑:「以後你可不能欺負我。」
我麻利收拾東西起身,手腕卻被拉住了。
「不換。」
他語氣不輕不重,手上卻用勁,將我摁回他身邊的位置。
眾人愣住,目光在我倆臉上逡巡。
他也不解釋。
甚至一眼都沒看我。
只是收回手,神色自若地轉過頭和後桌聊前一秒的話題。
「明天校隊比賽,我沒法去你家。」
「……哦哦,沒關係。」
氣氛又活絡了起來。
可我看見夕陽下,他的耳朵逐漸紅到爆炸。
林望敘不知道,我的病在這麼多年裡,只有一個意外。
對除了他以外的另一個人發作。
程僑。
「叮。」
電梯到一層,打斷了我的回憶。
我推開樓道門。
外頭,是北風肅穆的初春夜。
他站在雪裡等我。
頭盔下,看不見耳朵,只有一雙冷冽的眼睛。
私奔。
或者,在今晚放肆占有他。
我的所有思緒都在叫囂著,不太清醒的事情。
他見我來,先開了口。
「林迢迢,你不適合《光曳》。」
言簡意賅。
不帶一絲絲凌晨來訪該有的不清醒。
「你的長相氣質不合,演技也需要調教。」
「我這部沒時間等你成長。」
哦。
凌晨四點半,為了拒絕我一個試鏡請求而來的。
他是真討厭找門路的人。
尤其是我和他,只是淺薄的同學關係。
討厭到需要本尊半夜上門訓誡的程度。
而我卻在幻想一些不切實際的東西。
「所以程大導演特地來說這些的?」
他沉默。
我抱臂後退了一步。
他將我的動作盡收眼底,抬手摘下他的黑盔。
露出一張過分好看的臉。
「不是。」
他終於開口,「我是來問,『他』是誰?」
我一愣,沒反應過來。
他單手抽掉越野手套,掏出手機,明晃晃地向我展示那條簡訊。
我發的簡訊。
【他走了,你上來吧。】
我別過眼,沒騙他。
「我老公。」
我從沒這樣叫過林望敘。
這麼叫是在懲罰我自己,在程僑面前。
程僑明顯一滯,長睫微顫。
「你結婚了?」
「是。」
失望。
他也會和其他人一樣。
「不好意思,發錯了。」我壓不住尾音,「本來不是要發給你的。」
「你本來想發給誰?」
「發給我的經紀人。」我全盤托出,「我老公不同意我演戲,他悄悄來給我送劇本。」
「他不同意,你就不演了?」
他問得太快了。
像在生氣。
可是,他為什麼生氣?
「不是。」
我捏緊手裡的鑰匙,「我想演。」
「你們感情不好?」
「是。」
「他對你不好?」
「是。」
他問這些有什麼意義?
嘲笑我的生活不如意?
我看向他:「所以,我來找你。」
「找我有什麼用?」
他微偏頭,占據身高優勢盯著我,「你想要我的什麼?」
「你有用,你能給我機會。」
「我為什麼要用你?」
他語氣比剛剛還要疏離。
像在克制某種呼之欲出的東西。
「林迢迢,我們什麼關係啊?」
我答不上來。
「我們沒關係。」我避開他的眼睛,「抱歉,是我唐突了,以後不會再貿然給你發消息了,再也不會了——」
「你什麼時候離婚?」
他打斷我,毫無徵兆地。
我抬眼。
他避開,又回望,再沒離開過。
「我不用已婚的女人。」
他在等我回答。
「我會離,但是需要時間——」
「給你。」
他從風衣里掏出手稿和一盒碟片。
一直藏在他懷裡,有些餘溫。
「這是我接下來要拍的保密項目,和你的氣質長相符合,我可以調教你的演技。」
「迢迢,我可以等你。」
5
「你半夜點外賣啊?」
吳術被我吵醒,迷迷糊糊睜開眼。
「不是,你接著睡吧。」
我蹲下身,把碟片放進機子裡。
「我去,」她沒什麼睡意,「這麼古老的玩意兒,誰給你送來的?」
程僑說,本子是他寫的,片子是給我學習的。
電視螢幕上的畫面漸出。
是一部上世紀的老電影。
霓虹招牌下,市井偪仄,房間裡一對男女。
鏡頭一拉,城市車聲漸遠,人聲漸近。
下一秒,傳來非常大尺度的聲音。
我「啪」的一聲,關掉了。
「誰啊,」吳術眨巴眼睛,「到底是哪個狂熱變態粉半夜給你送片啊?」
「程僑。」
吳術被我逗笑,把手湊我額頭上:「沒發燒啊。」
我拂開她的手,抽出手稿。
有些卷邊,也有些年頭了。
首頁標著作品的名字——《容器》。
下方蒼勁的字跡,寫著他的名字,以及日期。
十年前。
我上高一的十年前。
分鏡畫得十分細緻,標註詳細,像在看漫畫一樣。
尤其女主的臉,簡直是照著高中的我畫的。
「祖宗啊,」吳術臉色一變,笑容急轉直下,「真是程僑的作品啊!」
程僑的分鏡手稿是業內出了名的難得一見。
「他就這麼給你了?」
「還是大半夜送過來給你?」
「你倆真的只是高中同學關係?」
她反手又打開了電視機。
在一陣曖昧的人聲中,表情嚴肅地研讀了起來。
「狂熱變態粉?」我沒忍住出聲。
「欸!膚淺,」她一拍大腿,「他這麼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電影播完時,天蒙蒙亮。
吳術睡得打鼾,我又重新播放了一遍,認真拉片。
直到生理性的疲憊將我淹沒。
我很久沒睡過這麼踏實的覺了。
再次醒來,是第二天的下午,被手機吵醒的。
吳術打來的電話。
「你什麼時候走的?」我問。
「你快看熱搜。」
#程僑 機車#
#程僑 四門巷#
點進熱搜,是路人昨晚發的一張照片。
「誰懂啊,晚上補作業看見程僑在我家樓下。」
路燈下,他抱著頭盔站在巷口,被風凍紅了耳朵。
抱著手機久久出神,像在等人。
四門巷,是我以前高中住的地方。
與我現在的公寓,是兩座相鄰的城市。
微信彈出消息。
高中的班長告訴我,昨天晚上十點半的時候,程僑來找他要我家地址。
【我起初以為你還住在四門巷,就告訴他了。】
【後來想想你應該搬走了,又問了別人,十二點那會兒才把你家地址發給他。】
【他最後找到你了嗎?】
我的手懸在輸入框上,電話那頭吳術的聲音將我拉回。
「現在劇組的人吃瓜都吃瘋了。」
「一個這麼多年超級講原則,拍戲從頭跟到底,堅決不出劇組的人,居然昨晚在片場收到一條簡訊就騎車走人。」
「聽組裡的人說,他發神經一樣騎了幾百公里,騎了七個小時不知道去哪裡,又回劇組。」
「於是直接發燒進了醫院,現在吊著點滴在片場呢。」
說著,吳術給我發了張照片。
簡陋的片場裡,他坐在導演椅上,裹著黑大衣,露出一張白凈的臉。
抿著唇,認真不好惹。
只是發燒的紅暈,讓他看起來分外柔軟破碎。
「別人都問我怎麼一點都不好奇呢?林迢迢,你說我為什麼不好奇?」
吳術在那頭壓低聲音,「你倆到底什麼關係?」
「高中同學。」
「誰家高中同學趁你老公不在家,半夜騎車跨兩座城市給你送片啊?」
我沒接話,吳術那頭有些吵。
她說:「今天《邊曳》試戲,你過來,我們和程僑談一下保密項目的事情。」
「好。」
「對了,你哥也在。」
程僑的作品部部得獎,林望敘想蹭上他的戲很久了。
吳術提醒我:「你避著點,別撞上了。」
6
片場人多,我到的時候,吳術正在和製片人聊著。
製片人和程僑是多年的朋友。
他抬眼見我,露出一副意味深長的表情:「久仰久仰。」
我一部片都沒拍過的人,擔不起他這句話。
「不過有個問題,」製片人撂下合同,「《容器》的分鏡手稿你也看過了,親密戲很多,尺度大,能接受嗎?」
吳術餘光瞥向我,問:「能借位嗎?」
製片人眉毛一挑,沒說話。
程僑的作品向來是實幹派,最擅長捕捉演員真實的反應。
「我可以試試。」我說。
這也許是我職業生涯唯一的機會了。
我不能讓以前的創傷一直禁錮著自己。
「不錯,」製片人向我投來讚許的目光,「他們在前面試戲呢,我安排一下,你也去試試。」
「可是前面試的不是《光曳》的鏡頭嗎?」吳術問。
「沒所謂,看的人都是程僑。」
製片人喊人帶我過去,臨走前他對我說,「別緊張,和你對戲的是影帝,能帶著你的。」
「什麼影帝?」我回頭。
「林望敘啊。」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興奮吧?」
要死。
試鏡的棚子擠滿了人,外頭下著微雪。
我一眼見到了林望敘的經紀人。
以及坐在他身邊的顧昔,穿著我給林望敘買的大衣。
她和我不期然地打了個照面,露出一絲惶恐的表情,緊緊攥住衣服的邊角。
她確實很漂亮,惹人憐惜。
林望敘試完戲,從房間裡出來,朝她走過去,十分自然地牽住她的手。
「怎麼這麼冷?」
循著她的目光,林望敘看見了風口邊上的我。
他眉頭一皺,用身體擋住了顧昔。
這是在保護她,也是在和我避嫌。
林望敘拿出手機打字。
我的手機振動,他發來的消息。
望:【你來幹什麼?】
望:【這是你能來的地方嗎?】
望:【你別想動她。】
我:【來試戲。】
望:【笑話,你有什麼資格?】
我沒回復,因為場記來找我。
「老師,下一個就排到您了,是今天最後一場了,這是台詞。」
房間裡坐著一排大佬,資方的人和演員副導。
但其實最終拍板的人還是程僑。
只是他人呢?
我低頭翻起劇本,幸好這段我之前就練過了。
我剛想對場記說謝謝,卻被人用力一拉,拽出了棚外。
雪下大了,路上結著冰碴子。
林望敘的動作惹來幾人側目,但很快他將我藏在陰影里。
「你簽了經紀公司?」
他語氣壓著怒氣。
「你現在是以什麼身份質問我?」我一臉平靜,「哥哥還是丈夫?」
「少噁心我。」
他鬆開手,眉眼煩躁。
「我記得我警告過你,別用我的關係換資源。」
所以,他以為我站在這兒,是因為他的關係?
「不是你的。」
「不是我的還能是誰的?」
周圍人多了起來,他不想和我牽扯過多。
「你現在立馬回家。」
「我要試戲。」
「就你?」他氣極反笑,「你拿什麼試?除了我,你誰都碰不了。」
他向來如此,喜歡把我的傷痛和疾病,撕開來嘲笑。
顧昔不知什麼時候站在後頭,不敢上前,但眼裡全是在意。
他不忍她淋雪。
棚內場記在喊人,林望敘拉了我一把,湊近我。
「你想試戲,可以。」他低聲威脅,「我會讓你知道,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
說完,他甩開手,像丟棄垃圾一樣。
地上結冰打滑,我一個失衡,頭差點磕到後頭的鐵架子。
林望敘沒料想到。
他眼裡閃過一絲慌張,下意識想牽住我。
卻晚了一步。
我撞進後來人溫熱的胸膛。
他攬住我的肩,穩住了架子。
我抬頭,蹭到了他的下巴。
他極輕微地「嘶」了一聲,低頭看我。
一雙澄澈的眼睛,微微上翹的眼尾沾染些許冷春的紅。
這人在發燒。
難怪身上那麼熱。
他沒鬆手,越過我,看向林望敘。
對方也同樣緊盯著他,以及他落在我肩上的手。
於是,程僑加重了幾分力度。
「誰把鐵架放這裡的?」
製片人在後頭喊著,推了推程僑,「進屋,還吹風呢,又想進醫院吶?」
他的手離開了。
被簇擁著進了房間。
製片人低聲對他說了幾句。
「今天人多,求您收著點。」
「眼睛都要長人小姑娘身上了。」
短短兩句,別人聽不見,但我和林望敘都聽見了。
顧昔上前拉他的手,沒拉動。
他快步走來,質問我:「你認識他?」
「不認識。」
我撒謊。
他逼近:「他碰你了。」
「只是意外。」
我越回答,他的氣息越低沉。
他知道我在撒謊。
有什麼即將失控的東西,掙脫了出來。
林望敘伸手摁住我的肩膀,我閃躲,他用力。
直至全部覆蓋住方才別人碰過的區域。
「哥哥,」顧昔語氣急迫,「該去試戲了,裡面喊人了。」
7
「怎麼感覺林望敘情緒不太對勁?」
我進房間時,聽見角落的工作人員耳語。
這場戲,是男女主多年後在燒臘店重逢。
一個身家上億,卻始終不婚。
一個生活拮据,卻已為人婦。
情愫交織,慾望涌動,卻誰都比誰克制。
直到這夜裡,下了場夏季雷雨。
男主被淋濕,被迫在女主家換衣服。
看見了女主糟糕的生活環境,以及衣櫃深處屬於他的衣服。
「是啊,林哥這表情不像是男主,倒像是女主她那個毫不知情的冤種老公。」
「他老是盯著程導幹什麼啊?」
現場安靜,耳語消音。
我站在林望敘面前,而他直面著導演那桌。
我蹲下身塞好衣櫃,對他說:「我是不會離開我丈夫的,你放心。」
話越篤定,表情越心虛。
「我很愛很愛我老公的。」
話越密集,身體越難忍。
「你撒謊。」
他一步步朝我走近。
「你居然為他對我撒謊?」
這句話是台詞里沒有的,他亂了方寸。
按照劇本,他該抱住我了,將我抵在出租屋斑駁的牆面上。
可他沒有,林望敘越過我,看向我背後坐在導演椅上的程僑。
「她不能演。」
林望敘話音一落,現場炸開鍋。
從業這麼多年,他從沒這麼情緒顯露過。
「理由?」
程僑神色漫不經心,一句話讓房間裡安靜。
「我不和業餘的人對戲。」
「她演不了親密戲。」林望敘扯了扯領帶,「不信,你換個人試試?」
演員副導看了眼程僑。
對方保持著一貫倨傲的姿態,態度疏離,並沒有出面說話。
「斌哥,你上去試試。」演員副導喊了男三上來,「就從這兒接著演。」
男三上來就抱住我,蹭落了牆皮。
我心裡極力忍耐,腦海中卻閃過無數雙對我失望、嫌棄和厭惡的眼睛,那些眼睛像蟻蟲一樣,在一瞬間爬滿我的皮膚,企圖鑽進血管里。
我發抖彈開,輕微的一個動作卻讓現場的人都讀懂了。
林望敘輕嗤笑,一切如他所料。
我始終在他的掌控中。
資方的人不滿地「嘖」了一聲。
「怎麼什麼人都放上來?」
顧昔跟著一笑,攥緊了林望敘的大衣。
林望敘走過來,幫我拂開衣服上的牆灰。
他當著眾人的面,一副好人做到底的模樣對我說:「沒關係,新人難免,繼續加油。」
而後,又快速在我耳邊低聲說了句。
「看吧妹妹,你只能接受我,身體就是這樣長的,賤人。」
我推開他的手。
「你和我試一次。」
說話的人,是程僑。
他握著劇本走上來,微微歪頭,對林望敘說:「愣著幹嗎,下去啊,沒你的份了。」
林望敘擋在我面前。
「程導,你來也一樣。」
「不試試怎麼知道?」
目光之下,他也只能沉著臉下場。
周圍人小聲耳語。
「導演要自己演?」
「也不意外吧,他第一部作品就是自導自演的。」
我微怔,對上程僑的眼睛,深吸一口氣。
蹲下身翻衣服,找到狀態。
「我是不會離開我丈夫的,你放心。」
一樣的台詞,這次卻莫名多了些慌亂。
「我很愛很愛我老公的。」
我回頭,他在凝視著我。
一句話也不接。
僵持。
我無措,避開目光,再一次重複了台詞。
「……我、我很愛很愛——」
他抱住了我。
占有、侵入,堅定得不由分說。
太溫熱,我下意識掙扎。
「一下就好了。」
他的聲音,格外溫柔。
「迢迢,」他在我耳邊低聲說,「如果我很愛很愛你的話,你會願意抱我一下嗎?」
棚外,雪下大了。
大到我恍惚聽見,那年夏天的問題,在十年後冬天回落下來。
我伸手,當著林望敘的面,抱住了他。
8
林望敘帶頭鼓起了掌。
他神色沒有一絲起伏,平靜得很。
掌聲漸漸填滿不大的房間。
「入戲好快,好有感覺。」
「也不是不能演親密戲啊,換個人 CP 感直接拉滿。」
「可能就是人不對吧。」
「欸,林望敘怎麼走了?」
我抬頭,只看見房間門空蕩蕩地開著。
「是他?」
程僑問我。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
但彼此都知道,他在問什麼。
他讀懂了我的表情,鬆開了手。
試戲結束,棚內收工。
他起身離開,與我隔著涌動的人群。
他是在介意嗎?
也是。
但我沒資格追問的。
我裹著羽絨服跑到外頭找我的經紀人。
走到離片場有些遠的地方還沒找到,我打起了電話。
一輛黑色的名車直直朝我撞來。
我身後是石牆,躲避不及。
可它卻在離我膝蓋幾米處倏然停下。
我看見了駕駛座上,帶著笑的林望敘。
如外界所傳,溫文爾雅。
「上車,回家。」
我沒動。
他單手支在車窗上,微探出頭。
「怎麼,你想讓現場的人都知道我們的關係嗎?」
不遠處,我聽見製片人喊程僑的聲音。
我上了車。
車駛出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