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離婚,一是為了我。
二是因為,她是真的愛那個男人。
那個辜負了她一輩子的男人。
她是含著金湯匙長大的,她驕傲,執拗,沒有人能懂她。
包括我。
不知道要懷著怎樣的心思,才能一邊保持著她的驕傲,默默愛著他,一邊暗地裡為女兒籌謀。
一邊又在等他回頭。
我媽這一生都在賭,賭我爸會不會回頭。
如果他回來,那皆大歡喜,我媽帶著遠揚做禮物,回歸家庭,我們一家三口,共度餘生。
如果他不再回來。
就算她輸了,而即便如此,遠揚以及銀行卡里的巨額存款,將是她留給我的保障。
而這些,直到我媽去世,我才知道。
有時候,就連我這個親生女兒都不明白,這世上怎麼會有如此彆扭的人。
她知曉他的所有謊言與背叛,卻保持著她的驕傲,不管,不問,也不鬧。
暗裡籌謀,卻又偷偷等候。
17
一根煙燃盡,我將捻滅了的煙頭扔在他的床頭柜上。
「總不能空手過來,這就當送你的小禮物了。」
「祝你繼續戀愛腦,和這煙頭一樣,燃燒自己,照亮你的小三和私生女。」
說完,我轉身離開。
走到門口時,我轉頭看了一眼仍在出神的莊文卉。
「對了,我爸遺囑里提及的股份,還有我媽一份,而我媽早已把她所持有的股份轉給我了。」
「而我私下裡又購買了一些散股,不好意思,現在公司的最大股東,是我。」
「那個老男人只是在給你們畫餅,一把年紀了,又渣又戀愛腦,你們還真是絕配。」
而我話還沒說完,我爸已經罵著讓我滾了。
我笑笑,轉身出門。
別墅被燒,我與蘇慕便搬去了我在市中心的一套大平層中。
然而。
搬去的第二天,靳嶼卻敲響了我的房門。
這人拖著幾個巨大的行李箱,站在我家門口求收留。
我問他怎麼回事,靳嶼直接往我家裡搬箱子,只說讓我自己看本市新聞。
我一臉莫名地點開新聞——
靳家小少爺公然宣布與家裡斷絕關係?
我飛快掃了兩眼,一把攥住了靳嶼的袖口,「怎麼回事?」
靳嶼回身看我,輕描淡寫地應道。
「蘇晚,我知道你和我分手的原因了。」
「我都知道了。」
只說了些兩句,靳嶼便再不開口,默默地往屋子裡搬行李。
我還沒點頭應允,這人便自顧地把行李搬去了我臥室隔壁。
蘇慕向來懂得避嫌,昨天搬來時,他便選擇了位於門口,距我最遠的那個房間。
對比,靳嶼十分滿意。
還勾著蘇慕脖子說晚上要請他喝兩杯。
我本想斥責兩句,說蘇慕身體原因,不能喝酒。
可看著面前一動一靜的兩人,卻又有點想笑。
蘇慕安靜。
靳嶼則相反,他跋扈又鬧騰。
兩人湊到一起,竟也十分和諧。
那些讓靳嶼回家的話,我隻字沒提,我向來不喜歡虛偽,更不會說些「不要為了我和家裡鬧翻,你媽媽也是為了你好,快回家」之類的屁話。
那是聖母的台詞。
他母親為了逼我們分開,對我做的那些事,我就是無法釋懷。
而靳嶼雖然性子暴躁了些,卻也是一個成年人。
他有權利決定自己的一切,而他究竟是與家裡和解還是決裂,都由他自己決定。
我尊重,但不參與。
18
一月後,我爸來了。
他帶了很多我過去愛吃的零食來看我,說話溫聲和煦,眼裡滿是憐愛。
不過——
特別假。
可他似乎覺著自己演技很好,先是將我的住所看了一遍,然後坐在沙發上,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他這些天對我的擔心。
又時不時地講兩句過去。
而我端了杯檸檬水,倚在沙發上看他強行煽情。
近半小時的鋪墊過後,他終於切入正題——
「晚晚,最近的競標,你能不能讓給咱們公司?」
咱們,公司。
一月前,還在公司鬧著要將我股份收回的我爸,此刻又改口成了咱們公司。
而他口中所說的競標,我知道。
最近有一場商業競標,對於遠揚和我爸的晨星而言,都是一次很好的機遇。
見我沒說話,我爸語氣再度放軟了些,
「晚晚,爸爸知道,你還在為之前的事傷心。其實爸爸當時也是賭氣,因為在爸爸心裡,你是我的大女兒,咱們在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你才是爸爸最親的人,你當時漠不關心讓我覺著心寒而已……後來,是你莊阿姨告訴我,其實你也準備跑回去救我,爸爸知道錯怪你了。」
說著,他攥住我的手,兩眼一紅。
「爸爸知道,這些年虧欠你和你媽媽太多,以後,爸爸會多彌補你的,連同你媽媽那份一起,好嗎?」
他又說了很多。
不愧是親生父親,知道話怎麼說最戳我心窩。
我紅著眼看他,眼淚吧嗒吧嗒往下落。
「我知道了爸,放心吧。」
我握住了他的手,輕聲承諾。
……
我爸離開時,再三讓我搬回我們的新家住,我點點頭,
「好,等我這兩天收拾一下東西,就搬回去。」
我爸這才放心離開。
關門。
我面無表情的揩了下臉上的淚痕,撥通了一則電話。
「陳秘書,下周的競標,全力以赴,務必拿下。」
穿衣鏡前,我打量了一下鏡中自己的臉。
眼底的那幾分動容,早在關門的那一刻消散不見。
其實,有時我也的確疑惑,我媽那麼聰明的一個人,為什麼偏會對我爸死心塌地?
戀愛腦,又渣,又蠢。
他居然真的會相信,我會因為他這一個多小時的親情攻勢,而放棄這次競標。
活到這個歲數,我爸也真的難得的天真。
19
一周後,我爸幾乎打爆了我的電話。
而我,剛剛競標成功,要忙的事一堆,哪有心情理會那個剛被戲耍了一通的爹呢。
此次競標失敗,對晨星打擊很大,損失也不少。
夠莊文卉和我爸鬱悶一陣子了。
我坐在椅上,在落地窗前俯視窗外。
不出意外的話,莊文卉又要帶著她的寶貝女兒來鬧了。
不過,讓我意外的是——
兩天過去,竟都還風平浪靜。
我爸沒有再給我打電話,莊文卉也沒有找過我。
可我低估了莊文卉的狠辣與愚蠢。
她的確沒有來找我,可競標後的第三天,我走在公司樓下,有人高空拋物,沉重的花盆掉落在我面前。
迸濺的碎片與泥土,重重劃破了我的小腿。
我沒什麼事,卻也受了驚。
這棟商業樓管理很嚴格,高空拋物更是從未有過的現象。
更何況,是在我剛剛競標結束後。
這不是意外,更可能是謀殺。
雖然,我有些懷疑誰會用這麼愚蠢的方式來殺人。
我當即便報了警,可因為沒有人員傷亡,警方只是象徵性的逐戶詢問警戒一番,最後查不到作案者,便也作罷了。
可我不肯罷休。
因為,有公司員工反應過,當天下午,有人見莊文卉喬裝進了我們公司大樓。
遠揚與晨星是出了名的死對頭,莊文卉又是晨星的老闆娘,所以我們公司一些員工也知道她。
但是剛巧,我們這棟樓的監控這兩天壞了。
可我還是通過其他手段找足了證據。
將證據拷貝進 U 盤,我去警局之前,給莊文卉打了一通電話。
「莊阿姨,那天沒有砸死我,是不是很可惜?」
莊文卉沉默了一下,隨即否認,「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我輕笑。
「不用裝了,證據我已經找到了,咱們警局見。」
說完,我便掛斷了電話。
而我不過是去之前讓陳秘書給我買了杯咖啡,喝了咖啡準備出門時,便撞見了我爸。
空無一人的走廊里,他風塵僕僕趕過來,氣喘吁吁。
「晚晚。」
他快步走到我面前,眉頭緊鎖,「真的是你莊阿姨做的?」
「嗯。」
我攥緊了手中的 U 盤,
「是她……爸,你娶的這個女人真是蛇蠍心腸,那天若是再偏上一點,我就要血濺當場了!」
以當時花盆砸碎的程度來看,如果當初是砸到我頭上,估計我沒什麼活命的機會。
倒還真是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
我爸一臉震驚,「怎麼可能……」
說著,他從我手中拿走 U 盤,「她再怎麼也不至於下死手啊,我不相信,我先看看。」
而我還未反應過來,U 盤已被他拿走。
驀地。
U 盤被重重摔在地上,隨之而來的,是我爸拼盡全力的踩踏。
U 盤碎開。
一如我的心。
「爸!」
我跑上前去攔他,一臉驚慌,「裡面是莊文卉推下花盆想要砸死我的證據,你別踩啊!」
可我這般說著,他卻踩的更加來勁了。
U 盤被他踏碎。
我緊緊攥住他手腕,
「爸,你知道是莊文卉要害我的,可你怕我把她送進監獄,所以才來銷毀證據是嗎……」
證據被銷毀,我爸鬆了一口氣。
他這才抬頭看我,眼神卻已然冷冽。
「晚晚,你真是太讓我寒心了,上次爸爸去那麼求你,你當面說的好,轉頭卻直接搶了晨星的競標!」
「你眼裡還有沒有我這個父親!」
「別轉移話題!」
我罕見的情緒激動,朝他喊著,
「所以你都知道,你知道莊文卉推的花盆,知道她故意謀殺我,你什麼都知道,卻還是選擇偏向她……」
我爸冷哼一聲。
「對,我都知道,你現在不是也沒事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要是還想認我這個爸,就老老實實的閉嘴。」
他彎身撿起地上碎開的 U 盤,打量了一番,這才扔進了垃圾桶。
我靜靜地看著他,「我如果不閉嘴呢?」
「證據已經沒了,別鬧了。」
我輕聲笑著,指了指頭頂的監控。
「爸爸,告訴你兩個秘密吧。」
「第一個秘密,我頭頂的監控已經修好了,你剛剛說的話,它都原封不動地錄下來了哦。」
「第二個——」
「其實我根本就沒有找到什麼確切證據,多謝老爸大義滅親,提供給我這麼有力的證明。」
說完,我拍拍手,自身後轉角處出來兩名保鏢,一人去調監控,另一人則站在了我身後。
我冷眼看著面前的男人。
他老了。
沒有了年輕時的意氣風發,似乎也滄桑了許多。
這麼多年沉浸在莊文卉的溫柔鄉里,他似乎連反應都慢了許多。
直到這會兒,再度被耍了的他才回過神來,對著我破口大罵。
依舊是那些陳詞濫調。
罵我白眼狼,罵我沒良心。
可這次,他還罵我雜種,說我這麼心思重的女人,一定不是他的親生女兒。
他說。
一定是我媽當年在外面亂來才有了我,這麼多年讓他白白給人當了爹。
他說。
他那麼好的基因,生下來的女兒一定是像蘇顏那樣溫柔懂事,而不是我這種沒良心的野種。
「罵夠了嗎?」
我安靜地聽他罵完,最後才輕聲問了這麼一句。
對面,我爸罵的氣喘吁吁,他看向我的目光,滿是憎恨與厭惡。
「罵夠了就滾吧,回去給莊文卉準備一身牢服。」
「還有。」
「你說對了,咱們還真沒什麼關係了,從今以後,咱們斷絕父女關係,不論你死還是我活,都各不相干。」
我爸恨聲說了好,說他就當大女兒已經死了。
說完。
他轉身便走。
只是走到走廊盡頭時,他驀地停下腳步,總算回過神來。
「不是我死就是你活?橫豎都他媽是我死,是吧?」
我笑了笑,轉身進了辦公室。
房門重重關上,隔絕了外界的一切。
20
我如願將莊文卉送進了監獄。
可惜,只判了她三年。
故意高空拋物但未造成人員傷亡,按照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處罰,三年以下有期徒刑。
而我與我爸斷絕關係時說的那番話倒是應驗了一半——
也不知是氣火攻心還是怎麼,莊文卉入獄一月後,我爸忽然進了醫院。
聽說,有點嚴重。
具體病因是什麼,我不知道。
因為——
我根本就沒去。
說了老死不相往來,就要遵守諾言。
我與靳嶼、蘇慕共同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竟是出奇的和睦。
靳嶼也有在認真治病。
每天都有人將菜送到家,而蘇慕不放心別人做飯,自發地承包起了我們的一日三餐。
蘇慕做飯很好吃。
短短兩月,我與靳嶼都圓潤了幾分。
更難得的是,靳嶼與蘇慕,關係竟還不錯。
蘇慕溫和。
即便偶爾靳嶼發了脾氣,他也不往心裡去,笑笑過後,便給靳嶼泡杯蜂蜜水。
靳嶼的性子,倒是在蘇慕這裡被磨平了些。
用靳嶼的話來講便是——
一拳砸在了棉花里。
還是團裹了蜂蜜的棉花,讓人生不起氣來。
中途,靳夫人給靳嶼打過無數通電話。
甚至還親自上門找過他一次,身邊還跟了上次那姑娘。
只不過,兩人連門都沒能進來,便被靳嶼給趕了出去,他懶散地倚在門口,卻剛巧將進門的路擋了個嚴實。
「回去吧,你了解我的性子的。」
「從你對蘇晚做出那些事來時,就應該知道,我不會再回去了。」
向來跋扈的靳夫人,此刻卻雙眼通紅。
「靳嶼,你真的要為了一個女人,拋下我和你爸不管了是吧?」
靳嶼掏掏耳朵,「你們不是還有我哥麼,他被你們培養的優秀,完全可以滿足你們的所有要求。」
「而且——」
他語調驀地冷了幾分。
「別偷換概念,不是我為了蘇晚拋下你們,是你在當初對蘇晚下手時,就已經罔顧我這個兒子的存在了。你只當我是你身邊的玩物,我的一切都要順從你的心意,但凡我對什麼著迷,你就要想方設法的毀掉。」
「物品如此,人也如此。」
說完,他瞥了一眼囁嚅著走上前的姑娘,蹙眉道。
「上次,我可以當你是被我媽逼著過來的,這次又來,真要我把傷人的話甩你臉上才明白嗎。」
「我媽喜歡你沒用,我的婚事沒人能做主。」
「回去吧,你要是實在喜歡我家,或者覺著我家風水好,你可以去找我爸,只要你身旁那阿姨不介意。」
話落。
靳嶼「砰」地一聲關上房門。
只余門外兩人面面相覷。
本以為,以靳夫人的性子會在門口罵個三百回合再離開,可奇怪的是——
門外靜悄悄,竟是半點聲音都沒有。
關了門,靳嶼走到我身邊,將下頜倚在我肩上蹭啊蹭的,宛如一隻大狗狗。
「我剛剛表現怎麼樣?」
我沒做聲。
靳嶼便在我肩上磨來蹭去,逼著我誇他。
到底還是沒繃住,我被他逗笑。
一抬頭。
卻看見了站在陽台門口的蘇慕。
他手裡拎了兩件早上曬去陽台的衣服,正看著我和靳嶼。
見我看過去,蘇慕笑笑,輕聲說著「這衣服還沒幹」,便又轉身回了陽台。
還順勢關上了門。
21
某天回家,靳嶼帶給我一份驚天大瓜。
據知情人士向他透露——
莊文卉這些年,可不只我爸這一個男人。
而且,她始終與一名中年男子不清不楚,時間線甚至拉的比她與我爸還要久遠。
更勁爆的瓜是:
蘇顏,有可能根本不是我爸的孩子。
靳嶼放了些照片在茶几上,「我已經找人在調查這件事了,最晚明天,保證給你個結果。」
我拍拍他的肩,低聲嘉獎,「做的漂亮。」
第二天。
等不及靳嶼的調查結果,我直接去找了蘇顏。
新仇舊恨加在一起,這妮子看我時分外也暗紅,恨不得將我生吞活剝了。
既然如此,我也沒說什麼廢話,上去便扇了她一巴掌。
嘴裡的話卻是胡謅的,「誰讓你在外面說我壞話的?」
其實我根本就沒聽見關於她罵我的傳聞,但是,這一巴掌也絕對沒打虧。
不用想也知道,她們母女倆沒少在外面罵我。
蘇顏明顯愣住了。
兩秒後,她回過神,與我撕扯了起來。
而我動作也很簡單——
拚命扯著她的頭髮。
這場堪比小學生的打架,幾乎是速戰速決,而我離開時,口袋裡裝了約莫十幾根蘇顏的頭髮。
而蘇慕則被我派去了醫院,藉口給我爸按摩,偷偷拽了他兩根頭髮。
下午,靳嶼將調查結果發給我——
這麼多年,莊文卉一直都在用我爸的錢養一個小白臉。
而且,孩子很有可能也是那個小白臉的。
我耐著性子等了幾天。
直到鑑定結果出來。
蘇顏果然不是我爸的孩子。
我坐在椅上,饒有興趣的將鑑定結果與靳嶼的那些調查都翻了一遍,然後將其全部打包裝好,讓人送去了醫院。
這麼一齣好戲,怎麼能不讓我爸看看呢。
這頂帽子戴了二十年,仍翠綠如新。
意料之中。
我爸那邊炸了。Ӱż
聽說已經快要偏癱的我爸,硬是從床上掙扎著爬起來,撕毀了幾個月前他親手寫下的遺囑,並將蘇顏大罵一通趕出了醫院。
我爸性子急,當即便停了蘇顏所有的銀行帳戶。
兩天過後,他開始給我打電話。
他的號碼被我拉黑,他便換了號打給我。
大有我不接他便一直追著打的架勢。
於是,我便換了新的銀行卡。
之前忘了拉黑他的微信,我便也因此收到了許多「小作文」。
長篇大論,不是道歉便是哭訴。
我嫌煩,看了兩行字便直接把他拉黑了。
他後悔什麼呢,不是後悔當初如何對我,如何對不起我與我媽,而是在害怕——
他如今步入晚年,膝下無子,身旁無人,除了兜里剩的那些錢和照顧他此刻偏癱身子的護工,他什麼都沒有了。
不過。
我在拉黑之前倒也回復過他一句話——
「我說過,以後你死還是我活,都再不相干。你如果實在覺著寂寞,要不就考慮一下你的護工,老年單身未婚,伺候人一把好手,肯定能把你伺候走。」
22
這天中午,我在家敷面膜時,靳夫人忽然造訪。
沒有了往日的囂張跋扈,也沒有了當初的狠辣,她站在門口,神色憔悴。
她說。
「那天之後,我想了很久,也許小嶼說的沒錯,我之前掌控欲太強,不該操縱他的人生。」
良久,她嘆了一口氣,「方便出去聊聊嗎?」
我盯著她看了半晌。
可我看不透她。
我爸當初惺惺作態,前來找我,我一眼便能看出他的虛偽與來意。
可此刻的靳夫人,我看不懂。
沉默兩秒,我低聲道,「有什麼事,就在這說吧。」
靳夫人低頭看了一眼腕錶,
「我是瞞著小嶼來找你的,他應該快回來了,我們去附近找個安靜的地方聊一聊,行嗎。」
見我不說話,她笑道。
「放心,如果我想對你做什麼,早在你開門的那一刻,我的人便能闖進去了。」
我冷眼看她。
「可我和您沒什麼好談的。」
說完,我猛地關上房門。
可門關的那一刻,她竟直接用手擋住,房門重重夾到她手上,保養白皙的手面瞬間腫得老高。
她吃痛皺眉,「我知道你怪我,但我今天來找你,是想要和你聊聊小嶼的病情。」
提起靳嶼的病,我猶豫了一下。
最後,我還是同她出了門。
靳家即便是再一手遮天,也不敢在光天化日下對我做什麼。
我帶靳夫人去了我家小區那條街的咖啡廳。
蘇慕不放心,也一同跟了出來。
我們三人並肩走在街上,小區大門距離咖啡廳,也就不足十分鐘的路程。
驀地。
一輛車忽然失控般朝著我們沖了過來!
車速極快,根本不給人反應的時間。
可是,卻有人比車速反應還快。
是蘇慕。
車子衝過來的那一刻,我看清了駕駛員的臉。
蘇顏……
居然是她。
電光石火間,我被蘇慕重重推開,而那輛失控了的汽車,重重撞上了蘇慕,與靳夫人。
等我撐著地面勉強起身,一切已經結束。
我驚怔地看著面前血腥的一幕。
「蘇慕……」
我顫抖著跑過去,卻只見他滿身是血。
想碰他,卻又不敢。
眼淚幾乎是不受控制的掉了下來,「哥,你別嚇我……」
我媽去世後,蘇慕在我心中是唯一的親人。
雖沒有血緣關係,但他永遠是我親哥。
可是此刻,他躺在血泊之中,在我的呼喊中勉強睜開眼看我。
這種時候。
他居然還是笑著的。
血色之中綻放一抹笑容,如冬日暖陽,瞬間消融積雪。
卻看的我有些想哭。
他看著我,神色平靜。
「別哭了……給你說個秘密,其實……我本來就活不久了。」
「醫……生說,我的心臟病越來……越……嚴重了,沒多久……的活頭,能……救了你,也算沒浪費最後這……段時光……」
他說的很艱難,磕磕絆絆。
血卻順著他嘴角一路蔓延。
「別說了。」我哽咽著,卻發現他的臉色愈發蒼白。
白的可怕。
救護車很快趕到,蘇慕和靳夫人被一同抬上了救護車。
我也跟了上去。
救護車內。
靳夫人自始至終都沒醒來過,不知是昏迷著,還是……
而蘇慕尚還有些意識,氣力卻也越來越弱。
他被送進搶救室前,強撐著對我說了最後兩句話。
第一句是:別看我的日記本,燒掉它,聽話。
第二句是——
下輩子,我們做親兄妹。
好不好?
我甚至還沒來得及說好,蘇慕便被推進了手術室。
可是。
他再也沒能活著出來。
送進去時,他一息尚存,推出來時,他只留餘溫。
我那句沒說出口的「好」字,便真的再沒說出口。
那天的醫院走廊里,我放聲大哭。
蘇慕。
你離開了,我就真的再也沒有親人了。
靳嶼也很快趕到。
他走到我面前,想說些什麼,最後卻又什麼都沒說。
走廊里。
那個向來跋扈囂張的靳家小少爺,咬著唇無聲地掉眼淚,他蹲在牆邊,圈起手臂,將臉埋進臂彎,只有輕微抽動的肩頭能證明他在落淚。
這場車禍很嚴重。
靳夫人當場身亡。
而蘇慕不治身亡。
我竟是唯一的倖存者。
對了,還有被抓起來的蘇顏。
她故意駕車撞人,沒的洗白,而撞人的動機也很簡單——
在她看來,我把她母親害進監獄,又捅出了她私生女變野種的消息,害她被掃地出門,沒了母親,沒了經濟來源。
就連我爸遺囑里的公司股份和兩千多萬現金也沒有了。
她生無所戀,所以選擇了報復。
至於靳夫人——
蘇顏與她無冤無仇,只是當時緊張又害怕,在快要撞上去時下意識地打了點方向。
車子便直直撞上了我身旁的靳夫人。
對於靳嶼,我一直很自責。
不論如何,靳夫人的死都與我脫不開關係。
可是。
靳夫人葬禮那天,靳嶼紅著眼告訴我。
「你知道,那天我媽為什麼要找你去附近的咖啡廳嗎?」
我搖搖頭。
靳嶼聲音微顫。
「因為,她在路邊安排了司機,想要讓你在路上「意外」出一場車禍而死,這樣,既能解決掉你這個心腹大患,又能讓我沒辦法怪罪她,畢竟一切只是意外。」
「也正因如此,那天蘇顏開車撞過來時,她只是往一旁走了兩步,並沒有走開。因為她以為,開車撞來的是她提前安排好的人。」
「可誰知,她的人還在後面,一切誤打誤撞,蘇顏下意識地打了方向盤,剛巧撞到她。」
這些話自靳嶼口中說出,似乎很是艱難。
他雙眼通紅,最後卻還是輕嘆一聲,抬手揉了揉我的頭髮。
他說。
「晚晚,一切與你無關。」
而我說不出話來。
一切太過戲劇。
倒是映照了那句話——
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命。
23
靳夫人的葬禮過後,便是蘇慕的葬禮。
相比而言,蘇慕的葬禮便要冷清的多,他沒有親人,也沒什麼朋友。
來參加葬禮的,不過寥寥數人。
我目送他被送進火爐之中,又親眼看見那捧骨灰被裝入盒中。
那般溫柔的一個人,竟化為了一抔飛灰。
我為他選了一處風水很好的墓地,那邊很僻靜,我知道他喜靜,不想被打擾。
靳嶼與我一同站在他的墓碑前。
他牽著我的手,認真的,虔誠的向蘇慕保證。
他會用下半輩子去對我好。
照片上,蘇慕笑的很溫柔,只可惜照片里的他不會說話。
我將他的日記本也帶來了。
那是很厚的一大本。
我不知道裡面都寫了些什麼。
我很好奇,可是,卻也牢牢記得蘇慕被推進手術室前與我說的話。
他勉強撐著叮囑我,不要看。
好。
那我就不看。
我拿著日記本,用火機點燃了本子一角。
火焰瞬間躥起,險些燒到我手指,我本能的鬆了手。
日記本掉落在地,壓滅了剛剛燃起的火苗。
我正想再撿起時,剛巧有風吹過。
一頁紙張被吹開。
露出了日記本的第一頁內容。
我發誓,我只是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卻瞬間愣住。
日記本的第一頁紙,密密麻麻地,寫滿了一個人的名字。
蘇晚蘇晚蘇晚……
都是我的。
一旁的靳嶼也看見了。
我們沉默了很久,誰都沒有說話。
最後,我回過神來,撿起日記本,闔上,然後用火點燃。
火焰吞噬了那本日記。
蒸騰的熱氣中,我望向墓碑上蘇慕的照片。
那人仍是笑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