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撞見轉校生被堵在巷子裡好幾回,沒管。
後來,他被欺負狠了,攔住我,從兜里翻出一團皺巴巴的錢,討好地遞給我:
「我交保護費,你能不能護著我?」
我一貫輕挑,逗他:
「叫聲況哥,我罩你一輩子。」
他聲音很輕,祈求般望著我:
「況哥。」
原以為他是小可憐,卻偶然看見那幫小混混畢恭畢敬地問他:
「哥,今天還演嗎?」
我:?
1
李煙景又被揍了。
拳拳到肉,聽著都牙酸。
我沒打算管,但我的車停在巷尾,懶得繞道。
把拎在手裡的外套甩到肩上,單手插兜,朝圍毆人群身邊擠了擠。
「你他媽誰……」
我冷冷看過去,旁邊的人扯了扯他的袖子,示意他冷靜:
「大哥,是江況,惹不起。」
那人怒氣頓時就泄了,利索地退開讓道。
褲腿被緊緊攥住,瘦削的手因為太過用力而微微發抖。
他仰起頭,聲音沙啞:
「江同學,求你……幫幫我。」
我盯著被黏血的塵土弄髒的校褲,皺眉輕嘖了聲,抽回腿。
懶洋洋睨了眼地上半死不活的李煙景。
「我憑什麼幫你。」
他從懷裡掏了張血糊糊的紙:
「我給你錢……」
我看著那團髒兮兮的五十元,氣笑了。
不是。
老子就值五十塊?
一股子無名火竄上來,我順手提起旁邊一截木棍,重重往剛才打李煙景最凶的那個人頭上掄去。
媽的,頭真鐵。
這麼粗一棍都打斷了。
我打量著四周,想重新換個更趁手點的,挑挑揀揀的功夫,人都跑散了。
李煙景撐著地費力半坐起來,弓起背劇烈咳嗽,額前的碎發流出一片片血,順著臉頰流淌過脖頸,將胸前的衣襟染成鮮紅:
「江同學,你送我去醫院,好不好……」
好不好?
跟誰撒嬌呢?
我眯起眼:
「我看起來很像菩薩嗎?」
撣了撣身上的灰,我徑直離開巷子。
抬腿跨上機車,摸出煙,卻找不著打火機。
我煩躁地撓了把頭髮,三兩步折回巷子。
架起李煙景,扶上車:
「抱穩。」
2
腰間環上一圈手,勒得我生疼。
我又噌起一股邪火:
「有這麼大勁兒你不會還手?!」
李煙景抱住我的手又收攏了點,答非所問:
「江同學,謝謝你。」
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
我氣惱地把油門擰到底,耳邊只剩下發動機的轟鳴,和撲簌呼嘯的風。
李煙景斷了兩根肋骨,輕微腦震盪,腿也折了一條。
就這,還愣是挺到醫院,才暈了過去。
真是出門沒看黃曆。
平白搭進去幾萬塊。
靠。
我越想越氣,一根一根掰開李煙景死死握成拳的手指。
從他手心裡把那張皺巴巴的五十塊錢扣了出來,鋪展開來。
髒就算了,還缺了個角。
看著就一副花不出去的樣子。
我團吧團吧揣兜里。
好歹是收的保護費,留著也行。
剛準備走,衣袖被拽住。
「嘖。」
我不耐煩地對上悠悠轉醒的李煙景。
他看起來還是懵的,手卻下意識拉住我:
「江同學……」
我雙手抬起投降,惹不起還躲不起嗎:
「打住,別這麼叫我。」
叫一聲就讓我攤上一堆破事。
多晦氣!
李煙景眨了眨眼,綻放一抹清淺的笑:
「謝謝你願意護著我。」
「你真好~」
雞皮疙瘩起了一大片,我應激地抱著胳膊往後跳。
「靠,李煙景,你能不能別這麼肉麻!」
李煙景笑意更深,鹿眼裡全是驚喜:
「江同學,你知道我的名字?」
我微微張著嘴,茫然了片刻。
是哦。
見鬼了。
我為什麼知道李煙景的名字?
3
零星細碎的記憶一幀幀閃過——
「交星」年年開學都要分班考,今年也不例外。
可惜筆頭都要被咬爛了,我還是做不出一道題。
只能硬著頭皮,翹腿往桌背一靠。
拽著一副「不是不做,是不屑做」的二五八萬樣。
抱著手臂煎熬。
踩著十五分鐘前的卡點,一個白凈清秀的男生逆光站在教室門口:
「老師,我剛辦完轉學手續,來晚了,很抱歉。」
監考老師抽了張試卷遞過去:
「嗯,知道了。」
男生接過試卷就朝我走來,坐在我後邊。
我挑了挑眉。
我就說嘛。
我全校倒數第一,怎麼還要在後面安排個座位。
我斜斜瞥了眼桌上的名字條:
【李煙景。】
人看著白白凈凈,名字也文文縐縐。
還挺搭。
用的筆還是印花小熊的。
嘖,忒秀氣!
我目光直白地盯著李煙景的發漩。
他似有所感,懵懵抬頭,愣了一秒,露出一個甜美無害的笑。
我不知什麼時候咧著的嘴,「嗖」地閉上。
靠!
對我一個大男人笑得這麼甜幹嘛!?
有毛病啊!
我暗暗咽了咽口水,移開視線。
又忍不住被他認認真真,一筆一划勾勾寫寫的動作吸引。
草草掃了眼,筆跡規整,填的滿滿當當。
這轉校生,學習挺好?
低頭看了眼自己只塗了選擇題【C】選項,其餘全空的答題卡。
「……」
雖然很可恥,但他都擺在我面前了。
更何況,我也是為了照顧新同學嘛……
有我跟他在一個班,沒人敢欺負他。
洗完腦,我心安理得抄了李煙景的答案,還熟練地改了幾道題。
一想到一班老師看見我分到他們班那吃癟的模樣。
就樂得我嘴角放都放下不去。
對著收拾書包的李煙景昂了昂頭,自來熟地搭上他的肩頭:
「謝了啊~」
成績出來,我自信地從前面開始找。
然後在倒數第一和倒數第二,看到了我和李煙景一上一下緊挨著的名字。
「……」
4
我後槽牙都咬碎了。
虧我寫得那麼起勁,還怕抄高了惹眼。
合著就我改的那幾題蒙對了?
白瞎我用了半管的筆墨!
我冷颼颼瞪向篡位我萬年「一」的李煙景——我的新同桌。
想發作,又不占理。
死死盯著他的胳膊肘,剛過線一丟丟。
我照頭就是一b兜。
李煙景吃痛地捂著後腦勺,緩緩扭頭和我對視。
也不說話。
大眼睛忽閃忽閃的,透著明晃晃的委屈。
我舌頭差點打結了。
「唰」地扯過一本書擋在臉前,理不直氣也壯:
「注意點,你他媽過線了!」
李煙景悶悶的聲音從書後傳來:
「不好意思啊,江同學……」
頓了頓,他語氣認真:
「你下次可以不打我嗎?」
我語塞,好半天反駁不出一句話。
揮了揮拳,罵罵咧咧頂回去:
「你什麼身份,我什麼地位?」
「教我做事?」
「我警告你啊,收斂點,小心老子把你的小熊印花筆掰斷。」
李煙景果然閉嘴了。
我得意洋洋地挺直腰板。
聽了兩分鐘課,又彎了回去,上下眼皮不斷打架。
我最終還是趴下了。
腳一蹬,把自己驚醒。
偏頭正好望見李煙景手臂整整齊齊交疊在一起,像小學生一樣板板正正坐著。
眼睛全神貫注地盯著黑板。
不是,學這麼認真?
我沒忍住用筆帽戳了戳他的側腰,壓低聲音問:
「哎,新同學,講到哪裡了?」
李煙景一臉正氣,目不斜視:
「江同學,我也不知道。」
「……」
我猛地起身,椅子擦地的尖銳聲音把全班視線都聚集了過來。
磁場不和。
我怕遲早把自己憋死。
在眾目睽睽下,我黑著臉扛起桌子就搬到了離李煙景隔著兩條走道的靠窗位置。
至此,再沒有交集。
我忘性大,加上不是逃學就是睡覺。
漸漸就忘記了班上還有李煙景這麼號人。
5
思緒回籠,我宕機的大腦慢了好幾拍才終於連上信號。
心頭無端湧上一陣心虛。
李煙景是不是……從那天起,開始被人欺負的?
我面色沉了沉。
呵。
一群沒腦子的玩意。
不會是以為李煙景惹到我,就故意欺負他巴結討好我吧?
我掃了眼幾乎渾身纏滿繃帶,腳還打著石膏吊起來的李煙景。
氣不打一處來。
「他們為什麼打你?」
李煙景抿了抿唇:
「我忘了。」
他歪頭認真思索了一會兒。
「好像說……我招惹了不該惹的人。」
我瞬間像泄了氣的皮球,腳趾蜷了蜷,還真賴我啊……
尷尬地握拳抵在唇前清了清嗓:
「……以後有事找我。」
又乾巴巴補了句:
「你給了錢的。」
包成粽子的李煙景瞳孔微閃,翹起的呆毛晃了晃:
「真的可以嗎,江同學?」
我嘴一瓢:
「嗯。」
「叫聲況哥,我罩你一輩子!」
李煙景怔愣一瞬,眼睛彎成月牙,真誠得不行:
「況哥~」
我腳下趔趄,差點滑一跤,慌裡慌張躥出病房。
躲到外頭樹下,哆哆嗦嗦摸出煙,倚著枝幹甩了甩順來的打火機,抖著手點煙。
心口咚咚哐哐亂撞。
我心煩意亂地摔了剛點燃的煙,踩進土裡碾熄。
那股子燥還是久久縈繞不散。
6
心軟照顧了一段時間,被李煙景訛上了。
膽大包天使喚我跑上跑下。
「況哥,我腳疼,你能背我上廁所嗎?」
「況哥,我跟外婆說是不小心滾樓梯才摔成這樣的,你能幫我圓謊嗎?」
「況哥,我想吃水果,你給我削皮好不好?」
況哥、況哥……
媽的,老子撂挑子不幹了!
「李煙景,國有國法,家有家規,你現在是不是要騎老子頭上拉屎?」
李煙景瑟縮了下,弱弱地問了句:
「況哥,我出院你能送我回去嗎?」
我「啪」地把削好的蘋果狠狠扣在盤子上,指著李煙景,指半晌也憋不出一句話。
又氣鼓鼓抄起蘋果砍成好幾瓣,粗魯地塞李煙景手裡,沒好氣道:
「你家在哪?」
「……」
車子越開越偏,街道破爛得我還以為打到了黑車,要拐我們去掏心掏肺。
直到安安靜靜坐在我身邊的李煙景低低說了句:
「師傅,前面停車。」
我提到嗓子眼的心才落了回去。
熟練地在李煙景前面蹲下,把他背起來,按照他的指揮走進一排破舊的筒子樓里。
光線很暗,潮濕的歲月氣息撲面而來,混著霉味。
我從來沒想過,繁華如是的霓城,竟然還有這樣一處地方。
「你一直住在這種……這裡?」
李煙景像歸巢的鳥,臉上洋溢著明亮的笑容:
「對呀!」
「況哥,這裡是不是很有煙火氣?」
樂得跟吃了蜜一樣。
我吸了吸不舒服的鼻子,罵街的話到底吞了回去。
把李煙景送到門口。
熱情的老太太非要留我。
她做了一大桌菜,黝黑粗糙地手牽起我,掌紋摩挲在手心上,眼眶濕潤:
「好孩子,你是好孩子。」
怪不好意思的。
吃完老人家又提出留宿一晚,我實在盛情難卻。
狹小的房間被打理的整潔乾淨,換上了嶄新的四件套,床頭插了不知名的野花。
很溫馨。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
家裡就兩個房間。
我要和李煙景擠一張床……
那穿還沒我沙發寬。
離得近就能聞見李煙景身上好聞的皂角香氣。
我有點口乾。
緩緩放勻呼吸,強迫自己定下心神,迷迷糊糊間。
李煙景輕手輕腳撐起半邊身子,靜靜看了我好久好久。
久到盯得我就快裝不下去的時候。
他偷偷在我側臉上吻了一下。
「況哥,晚安……」
攥緊的手心滲出密密麻麻的濕汗。
心跳很快,頭皮發麻。
我一動不敢動。
或許加重的呼吸漏了破綻。
但兩人都心照不宣的裝睡。
所有不可言說的情愫,都在這個不為人知的夜晚,一點點漾開。
7
我有時候挺佩服李煙景的,單腳蹦著都要堅持來學校。
也沒見他學得有多好。
沒苦硬吃!
視線相撞,我臉倏地一燥,下意識避開,眼神亂飄。
李煙景遙遙對我彎了彎眉眼。
看起來跟沒事人一樣。
裝!
偷偷親我,他都愛死我了吧?
我有點想笑。
但包袱重,硬是忍住了。
大課間,我睡得正香,被一浪更比一浪高的唏噓笑聲吵醒。
班上的人像看猴一樣,層層圍住李煙景。
他桌上放著個紅色的塑料袋,隱約看見袋子裡麵包著一團冷坨坨的煎餃。
所有人都在肆意嘲弄他,話里話外全是貶低看不起。
「李煙景,你在吃豬食嗎?味兒這麼沖!」
「嘔,居然用塑料袋裝,好不衛生啊。」
「我家狗都有專門乾飯的盆,李煙景,你窮成這樣,還來交星讀什麼書?」
「成績又差,臉都不要了。」
「跟你同呼吸一處空氣,真窒息。」
李煙景只是睫毛輕顫,充耳不聞,麻木地夾起餃子一個接一個往嘴裡塞。
極度不爽。
我一腳踹飛凳子。
動靜大得所有人都回頭看過來。
我三步並做兩步,跨到李煙景桌前,徒手捏了只胖乎乎的餃子,塞進嘴裡。
含糊不清:
「味道還不賴。」
「明天能讓外婆也給我帶一份嗎?」
我一屁股坐在李煙景旁邊,和他搶著吃。
周遭譁然。
卻也只敢交頭接耳說悄悄話。
李煙景專注地看了我好久,囁嚅著嚼了嚼鼓鼓囊囊的腮幫。
從桌肚裡拿出另一個塑料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