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帝師,也是攝政王的男寵。
白天我對小皇帝說:你皇叔要篡位。
晚上我對攝政王說:你侄兒要殺你。
搬弄是非八年,沒一個人信我。
這天,正教小皇帝念書呢,他腦子一抽,摸了把我的手:「先生,你的手真好看。」
攝政王冷颼颼地接話:「是嗎?」
1
我瞧了瞧攝政王陰沉的臉,決定再拱拱火,側眸看向小皇帝,溫柔淺笑。
小皇帝呆住了,連衣袖掉到硯台里都沒發覺。
我正打算再接再厲,那邊批摺子的攝政王,伸指一撥,茶盞啪嗒一聲落在地上。
小皇帝驟然驚醒,連忙低下頭,不敢再看我。
說實話,這樣怯生生的小孩,我是真心不喜歡。
可誰讓整個長安城中。
只有他有機會殺得了攝政王。
攝政王滿腦子都裝著男男情愛。
我就不同了。
我只想殺了他。
為此我努力了八年,可惜一無所成。
2
出皇宮,上馬車,攝政王靠著窗欞看書。
他真的很喜歡看書,不過腦袋可能屬漏斗。
書里的仁義禮智信,溫良恭儉讓。
他是一點兒都沒學到。
君子二字,與他不相干。
我倚著軟枕,懶懶地說:「生氣了呀?」
他托著我的腰窩腿彎,抱到懷裡:「別招惹衍兒,離他遠點。」
我就不。
瞧見我挑釁的目光。
他攥著我的手腕,箍在腰後,伏身吻下來。
秋風吹入,車簾被風揚起,我偏頭躲過,外面是人來人往的街面。
行人熱鬧的談話聲就在耳畔,我頸窩被他咬得發癢,揚聲罵他:
「李漼,你就是個畜生!」
外間人群聽見這名字,陷入一片寂靜。
李漼舔了舔唇,笑得有些野氣:「許燦,你給本王安分點!」
人群更靜了,馬車像是行在寂寥曠野。
3
翌日授課時,我一反常態,對小皇帝溫柔至極。
小皇帝本就依賴我,略施些手段,很快就百依百順了。
他枕在我膝上,抱怨皇叔嚴苛。
我撫著他的腦袋,淺嘆一聲:「等王爺離京就藩,陛下親政就好了。」
小皇帝仰起頭看我:「先生,朕已滿十八,為何皇叔還不肯還政?」
因為你傻呀。
就你這腦子,他前腳走,李家天下後腳就會易主。
我握住小皇帝的手:「王爺憐陛下年幼,不想您太過辛勞,陛下萬不可胡亂揣測。」
小孩都不願別人說他小。
我以為小皇帝會爭辯幾句,誰料他呆呆點個頭,一本正經地說:
「先生說的對,皇叔確實待朕如親子,若不然,皇考也不會把江山託付於他。」
「皇叔不肯還政,想是我哪裡做的還不夠好。」
我:「……」
鑒於小皇帝的單純,我想將挑撥的話說得更直白淺顯些。
可還不等開口呢,內殿的門唰地一下被推開,攝政王走了進來。
瞧見我們又親昵的挨在一起,他臉色陰沉沉的。
4
攝政王很生氣,後果很嚴重。
我其實早有心理準備。
但再如何準備,也扛不住他的下作手段。
他把小皇帝帶出宮,讓他坐在屏風外念書。
屏風內,我咬著軟枕,以一個不堪說的姿勢趴在床鋪上,一聲不敢吭。
偌大的房間,除了外面斷斷續續的念書聲,就只有不知廉恥的悶響。
我早說過,他不是君子。
除了好看,他一無是處。
可我比他更不堪,連一副好看的皮相都沒有。
世人形容他,都是用金玉其外、敗絮其中這樣的詞。
當然這全賴我不遺餘力的詆毀。
世人提起我,則是說:看面相,就不是什麼好人。
這也是實話。
反正我倆,都不是好人。
5
攝政王終究沒能弄死我。
沒辦法,我就是這麼強大。
費勁翻過身,仰頸喘氣,我剛張口呢,他突然薅了我一把。
驚慌之下,我被口水嗆到了,拽來錦褥,悶在裡面咳嗽。
他看我狼狽,輕促地笑了一聲:「衍兒,你先生不舒服,端杯茶過來。」
「不用!」我急忙啞聲喊。
可那小皇帝就不是個聽話的,端著茶盞,噔噔噔跑進來,眼眶紅紅地看著我:「先生……」
沒用的廢物東西。
還不聽話,好想給他一巴掌。
可他這瞧著我的流連眼神,著實讓人噁心——又驚喜。
我伸出手,接過他遞來的茶盞:「微臣謝陛下。」
錦被滑落些許,還不等潔白平坦的胸膛露出來,攝政王便忍無可忍掀翻了杯盞,扯高被褥將我蓋住。
「衍兒,你如今可信了?」
小皇帝訥訥看向他,怯懦地小聲說:「皇叔,你、你不該欺辱先生……」
我聞言微怔,扒開錦被,詫異地看著小皇帝。
攝政王也怔了片刻,隨即怒不可遏起來:「我與他是夫妻,這算哪門子欺辱!」
小皇帝一向懼怕他皇叔父,我以為他會屈服,卻沒想到他抿了抿唇,倔強地仰起腦袋。
「可先生……先生並不願意,皇叔這是逼奸臣子,若叫世人知曉……」
「住口!」
李漼臉色很難看,他披著寬袍起身,從牆上取了馬鞭。
我以為他是要打蠱惑聖心的我,畢竟從前又不是沒動過手。
誰知他赤著腳,直奔小皇帝去了。
我不求情也不拉架,對小皇帝的慘叫視若無睹,偏過頭假寐。
皇叔打侄兒,也算是窩裡斗。
我一個外人,不能瞎摻和。
明哲保身的事,我超會。
先帝就這麼一個兒子,真要從攝政王府橫著出去,李漼也沒好果子吃。
小皇帝才十八歲,正是筋骨強健的時候,抽兩鞭長得更結實。
抽三鞭也結實。
抽四鞭也結實。
……
我被迅疾的鞭聲吵得頭疼,撐起身,靠坐在床頭。
一身牙印大喇喇顯於人前。
小皇帝抱著腦袋看我,慢慢的,他不求饒了,也不求救了。
他的眼神一點點暗下去,再一點點恨起來。
我激動得指尖直顫。
6
努力了八年,這對叔侄終於反目。
等李漼去內閣商討政務,我便一瘸一拐進了宮。
小皇帝受了鞭傷,伏在龍床上動彈不得,我給他塗藥膏。
「衍兒,你皇叔父一時怒意上頭,你別生他氣。」
小皇帝抹了把眼淚,委屈巴巴地說:「是朕說得太過,不怨他,啊……先生,你輕些……」
我收回用力過猛的手,語氣淡淡地說:「你能這麼想,先生很欣慰。」
「可你到底是九五之尊,王爺動輒打罵,著實不像話。」
小皇帝攥著軟枕的荷葉邊,疼得輕輕抽氣:「皇考命他管束朕,我做的不好,挨打也是應該的。」
就在我眼神逐漸冷下去時,聽他說:「皇叔打我,我不在意,只是……他實在不該那樣對先生。」
他偏頭看向我,一雙眼睛紅彤彤的:「先生,您放心,待我傷好,我就擬道旨意,讓你去外地任職,離他遠遠的。」
若是八年前,我可能會答應。
可現在,我只想殺了李漼。
我輕嘆道:「王爺獨攬朝政,陛下縱然有此心,怕是也無能為力。」
小皇帝懨懨低下頭:「那我該如何做,才能救得了先生?」
我緩緩淺笑,溫柔地說:「我教你啊。」
7
至此,小皇帝熱衷於奪權。
我看著朝堂上因黨派傾軋亂成一團,心中十分快意。
教陛下念書時,也認真了些。
小皇帝很聽話,對我言聽計從,他逐漸有了可以和李漼抗衡的力量。
我也開始有了實權。
手握錦衣衛的第一件事。
我就帶人圍了攝政王府,彼時李漼正披著寬袍,坐在涼亭喝酒。
「阿燦,別來無恙呀。」
「托王爺洪福,微臣過得很好。」
李漼指尖轉著空杯盞,沖我玩味地笑:「想我了麼?」
我眉梢微挑,瞥了眼身後的錦衣衛,用警告的目光看著李漼。
李漼提起一隻腳,痞子一般踩著石凳沿兒。
「遮遮掩掩作甚,我們倆那點兒事,大家都心知肚明。」
我恨恨盯著他:「雲王涉險謀逆,即刻押入詔獄!」
錦衣衛聽命上前,李漼把酒盞擲向地面,駭得眾人不敢上前。
「王爺,北鎮撫司有責問詢朝廷官員,你這是要抗旨嗎!」
李漼哼笑了一聲,慢悠悠地說:「阿燦,你太心急了,若叫衍兒知曉,定將你褫職。」
我當然知道,那小崽子跟他皇叔向來親近。
若發現我的目的不是逃跑,而是李漼的命。
想必會立刻收回給我的權力。
所以,要想殺了李漼。
我必須要把握時機。
8
我假傳皇命,終於將李漼關進獄中。
看著昔日高高在上的攝政王,淪為刑架上待宰的階下囚,我極為開心。
詔獄裡有種薄如蟬翼的小刀,能將人身上的肉一片片削下來。
這種刑法叫魚鱗剮。
我覺得跟李漼很忖。
因為太過倉促,還沒來得及給他換囚衣,李漼仍舊穿著精緻華美的衣衫,烏黑墨發用金冠束起,頰邊垂下一縷碎發,說不出的漂亮。
可我只覺得他噁心。
屏退眾人,我用小刀挑開他的綢衣,用刀尖沿著線條分明的腰腹往下滑。
我緊緊盯著他的眼,想從中尋到一絲害怕,可卻未能如願。
李漼垂眼瞧著我,輕聲惡謔道:「阿燦,低頭看看?」
我不明所以,下意識低頭,待看清,眼眸霎時凌厲起來。
握緊手中鋒利的刀刃,快准狠地削掉他腰腹上的一塊肉。
在我下刀的瞬間,刑室外響起細微的腳步聲。
李漼側首撇去一眼,那聲音又消失不見。
這些我都看在眼裡,卻不做理會,抬起腳,踢了踢掉在地上的血塊。
「死到臨頭,你還有這心思!」
李漼疼得額角青筋凸起,粗喘著說:「沒辦法,太久沒見你,控制不住。」
「阿燦,本王是真心喜歡你,把心軟軟,別胡鬧了。」
我毫不掩飾地嗤笑出聲:「喜歡一個人,會肆意凌虐羞辱,會不顧他意願強行交歡。」
「李漼,我寒窗苦讀數十年,不是為了給你做男寵。」
李漼蹙著眉,緩過痛意,語氣又變得平靜:「我從沒把你當過男寵。」
他說的是實話,這些年,我仕途平順,除了床笫之事,他從未委屈過我。
那些齷齪不堪的事就算傳出去,世人也只會說我不識抬舉。
可我不喜歡男人。
9
我不想讓李漼死得太過輕鬆。
撇下刀,用浸透鹽水的馬鞭狠狠抽他,看他從強忍疼痛,到受不住悶哼出聲。
我耽溺於施虐的滿足感,用鞭柄勾起他的下巴。
「怎麼蔫了,再起來一個給我看看。」
李漼雙眼泛紅,嘴角沁出血絲,虛弱地說:「城外備了馬……你現在跑,還來得及……」
我反手又抽了他一鞭:「我就沒想過跑!」
李漼嗆咳了幾聲:「陛下新納了美人進宮,我見過,與你……七分相似。」
聽到這話,我猛然抬頭,慌亂不過片刻,我又鎮定下來。
「若是陛下,倒也沒什麼不可以。」
李漼雙眼倏地睜大:「你說什麼?」
只往他身上捅刀子。
我覺得不夠勁兒。
自古傷人,攻心為上:「我說,若是陛下,我願意易弁而釵……」
「閉嘴!」
李漼真的發怒了,咬牙切齒地看著我。
我笑意燦爛,用鞭柄戳了戳他胯骨上的傷:「陛下少年英才,性子又乖巧,你哪一點比得上。」
李漼在刑架上掙扎,鐵鏈哐當作響:「許燦,你敢跟他……」
他後半句消失在鞭聲中。
我收了鞭,冷冷盯著他:「我有什麼不敢,等弄死你,我就進宮請罪。」
「要怎麼才能讓他原諒我呢?」
我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勾起唇角:「你們叔侄喜好相似,你教我那麼多,想是夠用的。」
李漼閉了閉眼,氣息粗重地說:「若不是想讓你出口氣,就憑那幾個錦衣衛,能捆得了本王。」
我不在乎地挑了挑眉:「你以為這樣說,我就會心軟嗎。」
我扔了鞭子,走到擺放刑具的木桌邊,打算尋件稱手的玩具。
「阿燦,本王再給你一次機會。」
李漼在我背後說,用嘆息的語氣:「你若不走,以後就再沒機會了。」
時機稍縱即逝,我沒選擇小刀,拿了把鋒利的匕首。
寬大的袖擺剛好能遮住雪刃,我走回刑架前。
李漼已是遍體鱗傷,創口血肉翻卷,稠衣被污血浸得黏濕,成了髒亂殘破的碎布。
我慢條斯理地欣賞他這副慘樣,就算是神魂震顫的酣暢時刻,也不比此時更讓我覺得快活。
我傾身過去,側頰貼在他胸口。
李漼愣了愣,咽下將要張口的話,低頭溫柔地說:「阿燦,原諒我……」
「好。」
我沒等他說完,乾脆應下。
我不想給他一個痛快,撫摸著他的胸口,選了個儘可能會延緩他痛苦的部位,把匕首慢慢送進去。
「該我問你了,舒不舒服?」
我親昵地在他頸間蹭了蹭,聲音輕似情人間的低語。
他嘴角不斷溢出血沫,我用力擰轉手腕,將匕首在他體內插得更深。
「王爺,說話呀?」
李漼弓下腰,身體痙攣起來,刑室外盯梢的人終於覺察到不對勁,疾衝進來拉開我。
我盯著那雙眸光渙散的眼,恨聲說:
「李漼,人死債消!」
10
我被王府親衛關在偏院,許是李漼早有吩咐,待遇一如往日。
房門響起開合聲,我側首望去,是小皇帝。
「微臣見過陛下。」
小皇帝扶著門扉,躊躇片刻,邁進來:「先生不必多禮。」
他緊抿著唇,一副要哭的樣子。
我淡聲問:「他死了?」
小皇帝轉動著眼珠,顯然不知該如何答話,我瞧他這幅樣子,就知李漼還未身死。
我覺得當時不該貪心,該一刀要了他的命才對。
「臣理應前去探望。」
我邁步往外走,準備去補刀。
「先生……」小皇帝拉著我的衣袖,神情驚慌,「你別去,皇叔還未清醒,太醫說……」
他環緊我的腰,哽咽地說:「太醫說,皇叔很可能挺不過來了。」
我聞言心情很好,輕輕拍了拍他的背:「別傷心,人總歸是要死的。」
可能是我這安慰的話太恰當。
小皇帝哭得更凶了。
我心情好,也多了些耐心。
一邊拍著他的後背,一邊琢磨等李漼咽了氣,就辭官歸鄉。
等了好一陣兒,小皇帝才止住淚,輕得不能再輕問:「先生,你在獄中那些話,是真心的嗎?」
我身子僵住,安撫的手頓在半空。
聽不見我回答,小皇帝抬眸看我,羞怯地說:「先生說若是換我,你願意……」
「假的。」
小皇帝怔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就猜是假的,你連皇叔都瞧不上,哪可能看得上我。」
我垂下眸,面色淡漠地凝視他。
小皇帝侷促地捏著手:「先生莫怕,你教的,我都牢記在心,有悖人倫的事,先生既不願,我不會勉強。」
我張了張嘴,卻不知說些什麼。
教他的這些年,我不過是敷衍度日。
我滿心只想著復仇,說了什麼,做了什麼,其實都記不太清。
可到底是親自陪伴長大的孩子,若說全無感情,這是不可能的。
我往後讓了讓,和他拉開距離:「陛下不必妄自菲薄,若論君子德行,你勝過他百倍。」
小皇帝看了我片刻,輕輕搖了頭:「德行我也比不過,我偶爾會想,像皇叔那樣,也未嘗……」
「衍兒,你別學他。」
小皇帝攥緊了腰間玉環,手背浮著青筋:「我唯恐讓先生失望,時時自省,你別擔心。」
他長嘆一聲,悵然道:「皇叔未有吩咐你先在這住著,待皇叔清醒,我會向他求情。」
我沒說話,目送他離去。
11
半月時間一晃而過,府中仍舊靜極。
許是壓抑多年的情緒得到釋放,我夜夜安枕無憂。
白日裡,總有那麼一時半會兒,我不再惦記李漼生死,而是望著窗外梳羽的翠鳥出神。
時間仿佛慢下來,我像初醒的夢歸客,感受到寒冷,才恍然發覺如今是冬季。
這麼個天兒,本應是蕭瑟寒涼的,落入我眼中,卻終於有了確切顏色。
炭火的溫度,茶水的清香,雀鳥的歡鳴,無一不令我動容。
我倚著憑几,賞著雲淡風輕的天色,忽然想暖幾盞酒吃。
我輕輕揚了揚手,立時便有侍從低聲道:「大人請吩咐。」
「拿些酒來。」
侍從應聲而去,府里奴僕慣來懂事,知我受不得寒,還備妥了炭爐溫壺。
酒液澄明,才從壺口流出,我便知道這是李漼私藏的好酒。
若不看院外披甲擎刀的禁軍。
此舉,倒真像把我當主子伺候。
自斟自酌飲了兩盞,纏綿熱意燒進肺腑,連同指尖也暖和起來。
我從前不喜歡酒,因它迷人心智,常叫李漼失了輕重。
恨無可恨時,甚至荒唐地怨起杜康。
惱他造出這麼個迷惑人心的東西,白白叫我多受許多苦楚。
如今想來,那杜康著實冤枉。
我醉得雲里霧裡,思緒迷離,記起初入長安,會試?入選之時。
那時沒這麼冷,沿街楊柳翠嫩,風拂耳畔,暖意融融。
高坐閣樓的姑娘擲來香囊,我不懂事,只以為是姑娘家失手。
傻乎乎地拿著香囊去還,被衣著華貴的公子攔住,聽他說:
「你年紀輕輕,當以仕途為重,不必急於成家。」
他緩緩抽出我手中的香囊,艷紅穗子從指尖滑過,似月老潦草系上的結。
錯亂,荒謬,不合情理。
他長得漂亮極了,一雙星子似的眼,精雕玉琢的五官,眉宇間有幾分久居高位的威儀。
我初來長安,早知曉此地貴胄如雲,並不敢久視,聽他解釋了此地風俗,忙作揖致謝。
「嘴上致謝有什麼用,陪我吃頓酒去。」
我那時愚鈍,沒聽出這是個命令語氣。
「原不該拒絕的,可今日書局編刻了雲王殿下的文章,我怕去遲了買不到。」
他玩味地哼笑一聲:「你喜歡雲王啊?」
這是個輕褻語氣,我心裡著惱,卻不好發作,只敷衍答了。
「雲王賢名遠播,我素來仰慕。」
「仰慕……」
他咬著字眼,笑得更開心了。
「我那有許多他的文章,要不要看?」
我眼神一亮,追著他問:「都有哪些,有《仲秋報釣叟書》嗎?」
「都有。」
他說完施施然走了,我小跑著跟上。
12
殿試後,我得中探花,才知他便是我素來景仰的雲王。
我家境貧寒,與他是雲泥之別。
又擔心距離過近,惹來攀附權貴的閒言,只能刻意疏遠。
夏末傍晚,我從詹士府下值回家,走過巷口,一頂藍簾軟轎停在那。
這裡住的都是貧窮百姓,沒人坐轎,我好奇瞧了兩眼。
轎窗忽推開,裡頭有人叫:「阿燦,過來。」
他面容隱在暗處,更顯輪廓分明,精緻昳麗。
我走近行禮:「下官見過雲王殿下。」
「進來說話。」
那么小的轎子,怎麼進?
我不願意,站在轎窗湊近了些:「殿下有何吩咐,就這樣說罷,下官聽得清。」
「進來,別讓本王說第三次!」
帶自稱了,他在生氣。
我彎腰鑽進小轎,不等坐穩呢,轎子輕搖,顫巍巍地晃起來。
「殿下,這是去哪?」
「去我府上,幾次派人來請,你都推脫,非得我親自來是不是。」
我蹙著眉,未曾言語。
李漼道:「可是怨我隱瞞身份?」
我搖了頭:「下官不敢。」
轎子狹小,我怕擠著他,往窗邊挪,可挪開多少,他就湊近多少。
好容易到王府了,等他下了轎,我侷促地跟在後面。
以往暢談,都是約在書局茶樓,或是郊外草野。
王府我沒來過,不熟悉庭院布局,誰料他直接帶我去了臥房。
他事無巨細地問起小皇帝課業,直到夜深,我才尋隙提出告辭。
「就歇這,又不是沒一起睡過。」
那是野外圍著篝火入眠,這哪能一樣。
我還沒想到合適的措辭拒絕,就見他站起身,懶洋洋地伸著雙手,讓侍從寬衣。
我隨他起身:「殿下,我……」
話才出口,侍從就上前解了我的腰帶,官服上的黃鸝補子搭在臂膀上,露出雪白褻衣。
「殿下……」
「你喜歡什麼香?」
「下官想回……」
「本王問你話!」
我輕聲說:「下官沒熏過香,不知喜好。」
李漼蹙著眉,抿了抿唇角:「是我疏忽,那熏蘇合香罷。」
侍從頷首應是。
洗漱後躺床上,我仍極為不適應,自覺爬到了床尾。
李漼拎著枕頭跟過來,手臂一伸,攬住我的腰。
我正要說話,就聽他道:「我就你一個知己,怕你也同他們一樣心生畏懼,才用假名騙你,以後再不作耍你了,別生氣好不好?」
「下官並未生氣。」
「那你好好說話,像以前一樣。」
「……嗯。」
「枕頭分你一半,過來些。」
「你睡那邊去,離太近熱得很。」
「我就不,你身上涼快,給我解解暑氣。」
13
螢燭微弱,簾外飄來纏綿幽香,那時我見識淺,只覺得這蘇合香好聞。
並未想起李太白那句「橫垂寶幄同心結,半拂瓊筵蘇合香」。
自這日過後,李漼便時常邀我同塌而眠,次數多了,便也沒覺得有什麼。
周公瑾和蔣子翼還抵足而臥呢。
我們與之相比,大抵無甚差別。
可是後來事情開始變得奇怪,我晨時醒來,褻衣總是黏膩濕滑。
我對此事並非一無所知,只是較常人更冷淡些,弄髒床鋪的次數屈指可數。
李漼總是安慰我:「你都及冠了,這也是正常,不必放在心上。」
我赧得厲害,接過他遞來的乾淨褻褲:「……以往不會如此。」
他舔了舔唇,定定地看我:「阿燦,要不我幫你?」
「啊?」
李漼坐在床沿,把散在肩上的頭髮往後捋了捋:「我說,要不我們互相紓解紓解?」
我仰躺在枕上,挺起小肚子拉高褲腰:「放著不管不就好了,這有什麼好紓解的。」
李漼目不轉睛地看著我,那眼神很亮,像燒著把火。
我低頭系腰帶,身上被褥一掀一蓋,壓過來一個人。
他拽小貓兒似的,掰我的膝蓋。
我只以為他是玩笑,伸手推搡他:「別鬧,上朝要遲了。」
李漼也笑,伏首在我頰邊嘬了一下。
我頓時僵了,捂著臉,震驚地看他:「你這是作甚!」
李漼垂著眸,雙眼猶如湖泊,泛著清淺的光。
「阿燦,我喜歡你。」
有些話說出口,便是覆水難收。
我緩緩吸口氣,勉強鎮定道:「我是男子,跟你是一樣的。」
「男子又怎樣,你難道就沒聽過契兄弟,我們夜夜同眠,比夫妻還親近……」
「荒唐!什麼契兄弟,陰陽結合方是正道,你從哪學來這些下三濫的東西。」
我伸手推他:「你起來,我要去上衙。」
14
李漼攥著我的手腕箍在頭頂,一瞬不瞬地盯著我,用誘惑的語氣說:「你與我先試試。」
他又伏首湊過來,我偏頭躲開,他順勢埋在我頸窩裡啃咬。
我從未跟人離如此近,酥麻刺癢從頸間漫上臉頰,連呼吸都停住了。
這種陌生的怪異觸感太嚇人。
我慌得不行,更大力地掙動,掙出一隻腕子,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他的臉被打得偏向一邊,再看來時,眼底翻騰著洶湧怒浪。
那是上位者被冒犯後的怒火。
「我……我不是故意的,你先起來……」
我話未說完,整個人便被翻了過去,他一隻手摁住我的肩頸,力道兇狠,全然不見平日的溫潤端方。
他每一次揉撫我的腰腹,呼吸都會更加劇烈滾燙。
許是害怕,我難以自制地顫抖起來,抓著床欄借力,想避開他的觸碰。
我看不見他,只感覺到他好像更生氣了,熱浪似的呼吸噴在耳後,引起一陣陣戰慄。
我幾乎想拔刀,把耳朵割了,好不用受這詭異折磨。